第32章 杜丽娘，牡丹亭上三生路(1)

　　熟悉昆曲，熟悉《牡丹亭》的人都知道，杜丽娘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且有大才。她的爱情传奇传唱千古，至今仍深深地打动着人的心灵。

　　抛开书卷，伏首凝思。杜丽娘是个怎样的女儿？

　　忽然，脑海里出现一座亭台，上面悬着匾额，曰：牡丹亭。一个孱弱娇艳，风姿绰约的女孩，攀住栏杆，望着满眼盎然的春色，发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感叹，不由叫人心生爱怜，却爱莫能助。

　　这是一位怀春的少女，心中对爱情充满了强烈的渴慕。对于爱情，由于得不到，或者来得太迟了，她病了，而且病得很沉重，以至于沉疴难愈，伤情之余，她便自画写真，自题小像，抒发怀春不遇，求爱不得的失落情怀。

　　旧的传奇本子上，称杜丽娘这种现象为慕色。慕者，渴求之意；色者，春色，大概是指爱情、情郎、男子，也可能指男女之间那种云雨欢爱，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男欢女爱，人之大欲，何必有所讳言？男女对此都有极大需要，不必故作清纯姿态，一谈及云雨、枕席、鸾凤脸上羞起红云，忸怩作态，支支吾吾，心中想得紧，嘴上却抵制得决绝！何必呢？

　　道学面孔可以休矣。杜丽娘便厌恶这副面孔。她盼望爱情，渴求欢爱，却表现得直接坦然，大方热烈，为千百年来传统的爱情模式独辟出一条盎然蹊径。

　　试问，她过分么？她不美么？她的做法造成不好的影响了么？她的爱情观出现了扭曲么？答案很显然。她一点也不过分。从她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一个真实的性情女子，她不会矫情造作，从不掩饰对爱的强烈渴求。真是旷绝千古的奇女子！

　　爱情离不开春色，正如妙音离不开琴弦。

　　现在是季春三月，景色融合，春意盎然。广东南雄杜府尹后花园中，一派春光喜人。假山绕真水，奇花倚翠竹。有一个浅浅的池塘，池水清碧，里面游鱼丛丛。岸上环种着依依的杨柳，迎着春风，摆舞腰肢。远处是一个陡起的小土坡，上面广植桃树杏树，因此刻正是绽放的时节，远远望去，红花灼灼，如团似焰，好不灿烂。蝴蝶翩翩，穿花渡柳。树枝上落着莺莺燕燕，呢喃阵阵，十分热闹。

　　百花园中春意闹，万紫千红着意娇。说不尽醉人的春色。此时，从前面的院子里，迤逦走来一对主仆，都是靓丽女儿。

　　女主穿一袭杏黄春衫，头上簪着桃花，身姿曼妙，曲线玲珑。再往脸上看，更是不可形容，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方之西子、昭君毫不过分。那侍女一身裹绿，轻盈柔媚，形容举止足见机灵可爱。

　　她们来至花丛，置身花海，不由得欣然陶醉。观赏了一番，侍女问道：“小姐，今天先生给你讲什么了？”女主道：“春香，说了你也不懂。讲的是诗经中关雎一篇，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刚撂下这话，面对满园的春色，女主突然有所感伤，心中不乐起来，怅然道：“春色恼人，如今方信了这话。以前读诗词乐府，常见女儿家因春感伤，遇秋成恨，原来都是真的。我如今都十六岁了，却怎么还没遇到那位好逑的君子？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偷期密约，最后终成秦晋。可叹我出身书香门第，年已及笄，却不能早配佳偶，诚然是虚掷青春。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催老，可怜我花容月貌，命运竟如一叶，飘零无依！”

　　叹罢，热泪流淌，仿佛明日将死。春香听了这番话，一脸惊诧，不知所云。

　　这位自叹的女儿，就是杜府尹的千金，杜丽娘。

　　杜丽娘回到闺中，因感春伤怀，竟然失眠了。好不容易浅浅睡着，却做了一个色彩迷乱春梦。梦中，杜丽娘又去游园。但这次却有了新的奇遇。

　　杜丽娘正在芍药栏前观赏芍药，忽然有一小生，年方弱冠，丰姿俊秀，手中拈着半枝垂柳，转到杜丽娘身侧，深情款款地说：“姐姐，听说你精通书史，可不可以为这柳枝做诗一首，以供赏玩？”

　　杜丽娘又惊又喜，诧异地问：“你是哪个？与我素昧平生，因何故到我家后花园内与我相会？”

　　小生软语含笑，说道：“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都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千里万里寻遍，如今方找到你。姐姐，切莫辜负这良辰美景，随小生过来！”说着，牵着杜丽娘的手儿，来到牡丹亭侧，芍药栏边，要行云雨之事。

　　或许真有冥冥注定的一段姻缘，陌生小子要跟自己共赴云雨之期，杜丽娘不但不拒绝，反而满心惊喜。心中如揣了兔子，突突乱跳不止，脸上娇羞一片，红云似染。只待那小生温存召唤，便投怀送抱过去。

　　一霎时云雨住了，小生抱着杜丽娘，温存说道：“姐姐，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小生再来看你！”说着要走。杜丽娘一把扯住，泪眼婆娑道：“怎么，你这就要走么？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能走”

　　正说着，忽然被人唤醒。杜丽娘方知是南柯一梦，起了一身冷汗。坐起身来，发现母亲坐在床边。母亲问道：“我儿不做针线，也可观览书史，怎么昼寝起来，梦呓不止？”杜丽娘含羞答道：“刚才在花园赏玩，因感春伤怀，回到房中，不想好生无聊，这才困倦小睡了一会儿。”母亲道：“女儿，那园中幽僻冷静，少去为妙。”

　　杜丽娘口中诺诺，却忘不了那梦。

　　昨晚一夜未眠，因思念那小生，只哭得枕衾染满泪痕。好不容易挨到清晨，饭也没吃几口，杜丽娘便径入花园中寻梦。

　　她不时来到昨天梦遇小生处，但见花树参差，冷静寂寥，却不见了小生的所在，连个鸟影也不见了。不由得愁思顿生，颓意渐起。

　　忽然，她发现有一株大梅树，梅子磊磊可爱。她坐在树下，望着满树的梅子，又不禁垂泪。心想，那个梦中与我相合的小生哪去了？那一夜紧张欢喜的很，连个清晰面孔也未瞧真，如今思来想去，只得个依稀的人儿，愁煞奴也。

　　杜丽娘心生惆怅，又想，那小生曾让我以折柳做诗，可知是个风流缱绻的，又曾在梦里说，再来与我相会，如今却在哪里？

　　记得有个典故，隋朝赵师雄在罗浮山遇到一个美人，一起饮酒，直到酩酊大醉，醉后苏醒，发现自己竟睡倒在一株大梅树下。现在自己也在梅树下坐着，小生会不会来与相会？

　　杜丽娘心存侥幸，干脆在梅树下，试着浅睡起来。可是，此一睡非彼一睡，再也难寻小生踪迹。小生也绝情，并未在梦中与她重逢。

　　杜丽娘怅然若失，扶着矮如伞盖的梅树，痴痴地说：“我死之后，倘能葬在你的脚下，也算我的幸事了！”

　　于是，携带一腔寂寥情怀回到闺房，也许已有了不祥的预感，便吩咐侍女春香拿来纸笔，伏案写道：“书奉父母亲大人：儿死当葬于后花园梅树下。切记，切记！”

　　从此，餐饭日渐，容光消瘦，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杜丽娘相思成病，日益加重。

　　侍女春香可怜道：“小姐，自从那天从后花园回来，就变得茶饭不想，容光消瘦，以后那个园子说什么也去不得了，想必有些邪祟在内，冲撞了小姐，让你终日弹泪，昼夜伤怀，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杜丽娘一听，便让春香拿铜镜来瞧，一看，果然，往日艳冶轻盈的身姿，如今黯然无光，何以消瘦至此？如果此时再不写真留存人间，一旦无常索命，谁知道杜丽娘曾是个天姿国色的女儿？

　　当即吩咐春香，伺候素绢、丹青、笔纸，自行描画写真起来。一会儿画好了，叫春香撑开画幅。杜丽娘挣扎病身，自叹自伤自赏。看着看着，双眼又渐渐模糊了。

　　春香看了，拍手赞道：“真是好画！只是缺少个人儿陪伴！”杜丽娘含泪道：“春香，我也不瞒你，当日在花园游赏，曾有个人儿与我密会。”春香忙问：“真的么？我当日也在，怎么没见到他？”杜丽娘惨然一笑：“梦哩！”

　　杜丽娘陷入深深地回忆中，她对春香说：“记得梦里的小生，曾送一枝折柳给我，莫非我将来的郎君姓作柳？先从梦中暗示给我？当时他还让我为折柳题诗，只是被他带到芍药栏边今日偶得佳作，不如题在这幅写真上！”

　　说着，提笔在手，蘸了浓墨，写道：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如飞仙。

　　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