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我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雷锋，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可若是问我是否就是雷锋，那我的答案就是否定的。不要指望一个未满18周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男孩会有什么崇高的风格。对不起，那时候的我完全没有这种觉悟，我有的只是一屁股债务和对财富无比的渴望。所以我一边同情这些善良的农村顾客，一边利用他们的信任去捞钱。尽管这种行为有些不太光荣，甚至有些羞愧，却真真实实是我那段时期的写照。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这句话用来形容当时的我最为贴切了。例如带领农村顾客去挑选洗衣机和冰箱，他们会觉得我宅心仁厚，但我却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我可以从中谋取属于我的利益。在当时，我特意联系了一家和顾老板在同一个商场的老板，他专门经营白色家电，洗衣机和冰箱种类也很多，我们之间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由我带领顾客去他那里购买洗衣机和冰箱，然后他按照实际售价再返给我100～500元不等的提成。这种事俗称“拼缝”，专门利用顾客的信任下宰刀。在当时还有一种修理家电的人也异常活跃，他们在行内号称“杀熟”，专门利用亲朋好友的信任下黑手。虽然大家赚的都是不光彩的钱，但后者无疑比我更无耻一些。
每次替农村顾客挑选洗衣机和冰箱的时候，我的良心都会有些许的不安，为此我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尽量挑选一些质量相对过硬的货品。或许这些货品不是品牌，但却是正规厂家生产并能够提供正规的售后服务。在当时，我一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可以坑顾客的钱，但绝不能坑顾客购买的产品。不过好在那个年代的家电产品质量都有保证，即便是杂牌货，其返修率也相当低。现在想想，我很感谢那个重产品质量的年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减轻了我心中的罪恶感。
从“拼缝”这个新生行业中尝到甜头以后，我便一发不可收，并非我太贪婪，而是这钱赚得太轻松。慢慢地，我已经不再满足于从白色家电中获益，而是把手伸到了跨行当的家具城中。当时临近我所在商场的就是一家家具城，可以说那年月我居住的城市百分之八十的家具交易都是在这家家具城里完成的。别看这家家具城面积不大，但里面却有上百个家具摊位，可谓样式新颖、货品齐全，农村顾客购完家电后往往便会光顾于此，为了添置一些生活所需的家居用品。
在老板娘未到来之前，就曾有些在我摊位处购完家电的农村顾客要求我带他们转上一圈，免得被家具城的人忽悠一番。他们的眼神很恳切、很热情，一笔生意的成交就把我当成了自家人。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在面对农村顾客的时候我总谎称自己是农村人，无论顾客来自临近的哪个乡哪个镇，我都自称是他们邻村的老乡。所以他们觉得老乡见老乡就一定会两眼泪汪汪，绝不会在背后打黑枪，为此他们宁愿相信我这个混迹在城里且有经验的“老乡”。只不过，这一次次的机会都被我无情地拒绝了，因为人手少走不开，我即便想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也很难如愿。
可在老板娘到来之后，我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对待农村顾客尤为热情。人常说，顾客就是销售的衣食父母，可如果说把顾客当成爹娘一般孝敬，这事谁也做不到。但是我敢发誓，在当时的家电销售圈，我绝对是最能接纳这些农村顾客的销售员。我不介意他们身上的土腥味，更不介意他们身上的汗臭味，即便他们在讲价还价中口水横飞，我也会在第一时间递上纸巾，而绝非去管顾自己的脸。说实话，我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我无比地期盼他们会主动邀请我带领他们去购买家具。因为我知道，一旦他们开口了，我的腰包也就鼓了。
但是，期盼归期盼，迫切归迫切，我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带领他们去购买任何东西。因为人都有戒备心理，倘若太冒失，就会惹得人家怀疑你。所谓高手过招，诱其上套乃为精髓，非猛力重击可比。这就犹如在征服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可以用力量去压倒她去凌辱她，但这仅仅是一种最原始模式的快感，毫无技术可言，不足以支撑心中那份长久的期盼。倒不如溪水细流，暗自布下天罗地网，让她逐渐走进你用心思和忍耐所编制的美梦中，从而心甘情愿地为你宽衣解带。所谓谋其人、谋其物，必先谋其心，这才是享受快感的至高境界。
为了能够让农村顾客信服，接连几天我特意用下班的时间去拜访了一位退休的老木匠，每次登门必备足烟酒，因为这里有我所惦记的知识。在和老木匠的攀谈中，我很详细地记下了各种木质的辨别方法，以及如何辨选家具的一些窍门，然后死记硬背下来。我这边一旦有购完全套家电的农村顾客，我就会故意挑起话题，热情地叮嘱他们一些购买家具的注意事项，以及辨别木质优劣的方法。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的东西，因为当时连木工自己都无法根据理论去辨别，但我仍会说得很溜，神情举止都伪装得极为到位，以至于有时候我错把自己当成了家具行家。
我有关家具的说教，农村顾客一时间肯定消化不了，但在他们看来，我俨然是家具圈的专家了。试问谁愿意买到一些劣质木板拼凑的家具？试问谁愿意买到一些容易招惹虫咬蚁啃的木质家具？试问谁愿意买到一些容易起皱变形的垃圾家具？答案通通都是否定的。所以他们被我说得动心了，更不希望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买一堆坑人的破家具。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我这个懂行的老乡。因为他们绝对不会联想到，一个未成年的小老乡竟会想着法子去算计他们；他们更不敢相信，我这个有着孩子般稚嫩的面孔和身体里竟然藏着一颗腹黑的心。
钓过鱼的朋友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鱼咬钩的时候不能躁动，倘若收竿太快，会导致鱼儿脱钩。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稳抬稳拽，切不可急于求成。所以当农村顾客对我提出带领他们购买家具的时候，我总是采取以退为进的办法，从不欢快地一口应承。这时候考验的是演技，必须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回答的态度一定要模棱两可，急得他们再三恳求，直到最后方能勉强点头同意。可以说，当时还尚年幼的我已经把“拼缝”练得炉火纯青了，事后很多顾客为了聊表心意都会奉上两包香烟。在那个特殊的月份里，我基本上没买过烟抽，反倒一头扎进了小卖铺倒卖了不少成包的香烟。
事先我曾仔细地观察过家具城的所有摊位，最后把目标锁定了其中一家规模较小的家具店。并非因为这家店内的家具款式新颖，也并非因为这家店内的家具价格低廉，而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标准的木匠，他所卖的家具通通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即便逛遍全市场，也找不到和他家一模一样的家具，这就构成了产品的独特性，倘若能够获得顾客的中意，那么销售的价格必定有大幅度的攀升。毕竟这是独一份，顾客就算磨破了鞋子，也打探不到其价格的对比性。
这家家具店的老板很上道，尤其乐于接纳像我这种靠“拼缝”挣钱的主顾，所以我俩一拍即合，干起了这种令人不齿的勾当。平日里我总会把信任我的农村顾客带到他的家具店里购物，随后他再偷偷把我的提成送过来。由于其行为特点类似于特务接头，他又留着两撇八字胡，所以我干脆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贼鼠”。不得不说，“贼鼠”是个很讲信用的生意人，总会在第一时间把我应得的钞票揣进我的衣兜里，而且从来没有克扣过。在我长达两年之久的“拼缝”生涯中，他是我最为默契的合作伙伴。
我和“贼鼠”之间从来不设定每套家具的销售价格以及每套家具分给我的提成，一切都是随机的。我会按照实际的情况暗中给出信号，而“贼鼠”在一旁就能心领神会。倘若是家境富裕的顾客，我就会暗示他多多地提高价格；若是家境一般的顾客，我就会暗示他适当地提高价格。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会趁顾客不注意发给他暗号，而我俩之间的暗号就是左手的变化，手势可以从一到十，其中一就是代表一百元的提成，十就是代表一千元的提成，依此类推。至于“贼鼠”最后的成交价我不过问，他赚多赚少也全凭运气，但是我的那一份，只要买卖成交，就必须支付我。
除了家电和家具这些大件商品之外，我的“拼缝”还向一些小规模的商品扩展了。例如廉价的VCD光盘，几元钱一张，我也能从中赚取自己的利益。在当时，很多农村顾客购完VCD就去挑选光盘。一般来说，农村的顾客只挑选两种光盘：一种是东北的二人转；另一种就是二合一的电影压缩，这类光盘在市场上流通的大部分是盗版，基本上售价都是10元4盘。
农村顾客对于这种盗版光盘尤为偏爱，每次都会一口气选上几十盘，然后放在家中慢慢看。我心里清楚，这种质量极差的盗版光盘，其进价不过几毛钱一盘，按照10元4盘的销售价格算，其利润极为可观。我觉得这是一个颇为不错的机遇，完全可以从中捞上一笔。
看到这里或许有朋友会想，我一准儿又做起了光盘生意，对此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猜错了。首先，我在王老板的摊位已经自主经营了电视天线和电池，倘若再添加项目，那纯粹就是自找苦吃，王老板虽说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有暴脾气，所以权衡之下，我不敢因小失大；其次，商场也有明确的规定，王老板这种家电摊位是不允许经营音像制品的，即便商场可以通融，我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跑光盘的货源；最后，这种光盘基本上都是盗版的盘，一旦工商来临检，那一准儿会被没收，还会处以罚款，鉴于这种生意的风险，我更不可能去投资经营。
想从锅中分上一杯羹，但又不想沾上锅水，那就只能采用借鸡生蛋的办法了。前文中曾提到，在我摊位不远处就有几家专营音像制品的摊位，这种摊位都很简陋，基本上就是钉两排木头架，摆满各式各样的VCD光盘。一般正版的光盘都会摆在明面上，属于打个样子，而盗版的光盘则会摆在若干长方形的鞋盒里，倘若顾客有需要就自行挑选。平日里我和这几家的老板相处得都很不错，早晚无人光顾的时候也会借几盘碟片。对于我的这种要求，他们都是乐于应承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我摊位处购买VCD的顾客都很信任我，如果这时候我在顾客面前美言几句，那么他们就等着收钱吧。
在这些卖光盘的老板中，大春夫妇与我的私交最好。这是一对非常朴实的农村小夫妻，进城后租了个音像摊位谋生。经过一番权衡，我最终选中这对小夫妻作为长期合作伙伴，其原因有二：第一，大春夫妇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在接待农村顾客的时候，这就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第二，大春夫妇待人很忠厚，为人也很豁达，这种心态使得他们不会钻牛角尖，他们不会单纯考虑每盘光盘少赚了多少钱，而是更多地去展望我能为他们带来多少顾客。
在日常生活中，总有些人习惯性地患得患失。这类人在商场中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眼光只会盯在某一个“失”点上，却对无数个“得”点视而不见。要知道，在人与人的金钱交易中，得与失总是相辅相成的，根本就没有单纯的“得”，更不会有纯粹的“失”。世界上但凡人与人的合作，就离不开“得失”二字。在利益面前，任何一个合作者都会有得有失，这是商场交易的一个大前提，谁也推翻不了，谁也逆转不了。所以说，合作成功的前提就是拥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倘若不能正确地认识自身利益的得失，那迟早会被自身的贪婪所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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