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竹子实在好奇礼物的包装，她急切地说：“买简装的，或者买个碟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要买精装版不可呢？”

　　“精装版保存时间长呗。”张子菁说。

　　“保存时间的确是长的。”竹子同意，“可为什么得保存这么长时间？”

　　“你看完了，我们的小豆芽可以慢慢看啊！”

　　“小豆芽是什么呀？”

　　“明知故问，不就是我们俩的宝宝吗？”张子菁笑了，笑得有点讨好，竹子觉得有点儿张狂，甚至是歇斯底里的。

　　寝室这时没外人，但竹子的脸红得像朵玫瑰。这是很明显的变化，就像大理石变化成了鸡血石。不过血迹消失得更快，就仿佛洒落在大理石上的红色被海绵迅速吸走了一样。

　　“你好逗啊！”她也笑了，笑得不大自然。“你说，找工作为什么那么难呢？”竹子轻轻叹了口气，大三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有张子菁的陪伴，张子菁那时刚完成毕业论文，还没开始研究生阶段，是他最空闲的时间，两人整天粘在一起。竹子坐在助动车后，抱着张子菁的腰，耳朵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冬天的时候，每当张子菁穿外层毛茸茸的皮外衣，她就更喜欢依附在他身上，活像懒懒的树熊。

　　张子菁又说：“你看那些成大事的人，都是有独立且坚定的人生信仰的，比如说希特勒，他就深受尼采的英雄主义影响，深信整个世界是上帝为强者缔造的，所有弱者都是垫脚石。”

　　竹子不干了，说：“为什么用希特勒做例子！”

　　“只是比喻嘛。”

　　竹子愤而张嘴，在张子菁的胳膊上狠咬了一口。

　　张子菁痛不成声，刚要抱怨，却见竹子瞅着伤口正在端详。

　　“干啥？”

　　竹子刚结束对肇事现场的勘察，得出结论：“明白了，我的牙不齐。”

　　张子菁又好气又好笑，对于这个女孩，他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竹子则久久盯着张子菁的伤口发呆，这个由她造成的伤口仿佛成了一面小镜子，似乎可以映出她的心。

　　张子菁是什么呢？

　　那素未谋面的李之星又是什么呢？

　　19谁的烟灰缸

　　李之星坐到采购部边的小办公室没多久，女人们发现他的一个坏毛病：好抽烟。而且喜欢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抽烟，尽管是关着门，但每当开门的时候，就会满屋子烟味。

　　采购部这块都是女人，姚林峰从不抽烟，老常即便是想抽烟了也只好去吸烟室。李之星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这个惯例，女人们旋即不满。

　　郑彦说：“哪能在办公室里抽烟的？”

　　莉莉嘀咕：“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孩子。”

　　“要不要投诉？”周薇问。

　　“我觉得不妥，”郑彦说，“敢明目张胆在办公室抽烟，此人背景不小，为免横生枝节，先制造一场小事故，来个敲山震虎。”

　　“怎么做？”莉莉问。

　　“偷偷潜入进去，将烟灰缸破坏，没了烟灰缸，他就没法抽烟了，”郑彦指着竹子说，“你去干。”

　　“我不干，”竹子说，“打死我也不干。”

　　“那我去干，”郑彦理直气壮道，“歪风邪气不能助长。”

　　这几天李之星恰好不在办公室，郑彦闯进去后，伪造了个事故现场：烟灰缸跌落在地上，摔成两瓣了，做的好像是打扫清洁卫生的阿姨。

　　大家遂以为风平浪静了。

　　一周后的一个中午，李之星突然问戴安娜：“是你送了我一个小礼物？”

　　“没有啊。”戴安娜说。

　　她又嘲笑了一句：“为什么我会送你礼物？”

　　李之星爽朗地笑了，说：“我觉得和你们这群女人亲近呗。”

　　“呵呵，”戴安娜也笑道，“开个玩笑嘛，兴许送礼物的人不想让你知道。”

　　李之星一脸震惊说：“我有这么狰狞可怕吗，竟然不敢和我说话？”

　　“吃块巧克力，”戴安娜随口说了一句，“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不错。”

　　“谢谢。”李之星接过巧克力，似是无意地说了句：“对了，我把新的烟灰缸用强力胶粘在桌上，这样就不会掉在地上了。”

　　好像上天故意捉弄似的，每次竹子来上班，李之星总是不在，可有一天，竹子偷偷到李之星屋外一看，看见一个可爱的烟灰缸放在桌上，她轻轻笑了。

　　当晚竹子睡得好极了。

　　20不受欢迎的应聘者

　　A.B.电气有个著名的内部轮换和岗位尝试机制，凡是工作满一定年限的，又对公司业务有贡献的，能够申请转到一个与本来工作职责完全不相干的岗位上，比如销售经理可以申请转做培训经理、市场总监可以转做人事，如果你做得好，完全可以留下来，如果做得不好或是别有意向，你仍可以回到本来的工作岗位上去。

　　李之星就是通过这个机制转到招聘岗位去的。他做了十年的销售和销售经理，突然想做HR，于是同大老板谈了相关想法，HR分招聘、人事、培训、行政和薪酬，李之星觉得招聘同他想象中的HR工作最接近，就要求做这块工作。正好China Commercial HR MGR（中国区销售人力资源）的职位空缺，他便任了该职位，负责销售、售前售后团队的雇员招聘和管理，给China HR MGR汇报，因为北京、广州和成都的办公室都是分公司的级别，所以各有一名区域HR主管向他汇报。

　　李之星从南区做培训回来，刘晓静便通知他，要准备校园招聘了，目标是招一批售前工程师，招的是应届生，占用的是正式员工的Headcount（名额）。

　　A.B.电气在最近三年从来不招应届生做正式员工的，招的只是管培。

　　不过李之星心里明白：过去半年来，销售和售前售后团队的人员流失很严重，业绩不达标裁了一批，骑驴找马走了一批，其中不乏历年做得很好的小区经理。李之星是销售过来的，比普通的HR更了解其中的缘由，并没有太多惊讶。

　　但销售团队人员流失，总归是不争的事实，公司想尽量压低成本，但有的岗位却不能不招人，招一个有经验的售前工程师的钱是招个应届生的三倍，这就是本次校园招聘的起因。

　　招聘公告发布，收到第一批简历，李之星立刻觉得手痒，要亲自做简历的筛选。

　　对于李之星跨部门到HR的职位上来，助理经理王荣华试图理解了半天，她非常清楚，能直接做HR经理的，至少要能熟悉一般的人力资源工作，比如人事档案管理、日常考核、招聘、甚至是录用解聘等，李之星既没有相关经验，又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培训（根据本岗要求的专业培训时间至少为两个月），而且在本岗位的工作持续时间也预计不长（他是很可能重新回到销售岗位上去的），为什么刘晓静让他负责校园招聘？她向刘晓静提出疑问。

　　刘晓静笑着回答道：“我们的确更专业，可关于各个职位的真正工作，我们就知道得不怎么深入了。”

　　王荣华辩解道：“了解公司内各个职位的需求和考核标准，这是一名招聘经理的基本要求，岗位要求中是明确写明的，而一个行业里工作了七年的HR，即使没有做过相应职位，关于怎么评判销售技巧、商务能力、产品知识、市场策略，肯定也是有经验的，至少她的经验是够用的。况且，专业人士的精通仅限于本岗及相关岗位，诸如财务之类专业性强的职位，他们是不了解的。”

　　刘晓静说：“销售工作涉及公司的方方面面，被誉为上升空间最大的工作之一。”

　　王荣华落个没趣，说：“即使你说得正确，那也只是对内的方面，在和申请人的沟通方面，专业的HR仍旧是有优势的。”

　　刘晓静摇了摇头，马上说：“Candy，你说做招聘经理最需要的素质是什么呢？”

　　王荣华说：“是沟通能力、看人的眼光和耐心。”

　　刘晓静说：“对普通的人来说，他们有和熟人沟通的能力，但和陌生人的沟通却缺乏水准，因为和陌生人的沟通往往只有一个机会；一些需要和人打交道的职业，比如销售、客服、培训师，他们已经拥有了和陌生人沟通的表达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想要的信息，但大部分人也仅仅是将沟通作为工作；而资深的销售已经将和人沟通转化为本能，并不仅仅是渴望和人沟通了。”

　　王荣华点头表示认同。

　　刘晓静又说：“面试的时候，我们要和不同专业、不同背景的申请人交谈，如果没有广阔的视野，可能会连对方说的话也听不懂。比如三个月前聘用的工程师，他过去是做航空航天的，第一次面试的时候说了一堆术语，我们基本上只能听他说，一句话也插不上，但我们又不能不听他说，因为我们的工作就是在交谈中了解申请人。所以做招聘的前提就是知识面开阔，最好是三教九流的都懂，有丰富销售经验的人再合适不过了。我们总提倡沟通的有效性，一方面是通过专业的培训加实战的经验，譬如你我；一方面是纯粹通过经验，比如李之星。”

　　王荣华想了想，说：“我明白了，除此之外，销售在看人识人上，也有很大的优势。”

　　刘晓静说：“从他身上，你可以偷师到很多东西呢！”

　　王荣华见李之星时不时看着简历时不时皱起眉头，便尽忠职守地问他是否有困难。

　　“没有大问题，只是应聘的简历五花八门，就像把我丢进万花丛里，一下子看花了眼，过去可从没这个经历。”李之星指着正看的一份简历说，“比如这个人，说自己是浙江大学就业与职业发展协会的会长，自称作为负责人邀请了斯伦贝谢、艾默生、陶氏、通用电气等公司的高管传授经验，成功举办‘名企之路’专场讲座。这都还没什么，他后面说了一句：依靠我们协会的讲座，浙江大学去年就业率为98%。我就在心里想，原来你是这么牛的，整个大学的就业都要靠你，那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安排到一个最牛叉的公司去呢？”

　　李之星开玩笑说：“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毕业时找不到好工作。你看那些应届生的简历，一个个都多牛啊！”

　　王荣华笑着逢迎说：“现在的应届生投简历，都喜欢玩虚的，你们那时靠的才是实打实的本领。”

　　“是啊！”行政助理吴筱也在一边说。

　　李之星看着两位同事，轻轻吐了口气。都说求职难，其实招人更难。在这次招聘前，他曾经私下里对售前工程师设定了标准，他觉得自己要招的售前工程师至少要满足以下要求：

　　要有电气背景或者工程背景。

　　学习能力强。

　　善于沟通、愿意吃苦、主观上愿意应付压力而非选择逃避诚实可靠

　　照他初想的，满足这四条标准的肯定有好多人，接下来选谁，就看面试时的“感觉”了。可看了四分之一的简历后，让他看上眼的居然一个都没有。

　　李之星不免大失所望，他在做大区经理时，就是追求完美的性格，喜欢拿大订单烘托声势，喜欢做CM（contribution margin，利润）高的项目，就算是做了HR，也希望招到十全十美的应届生，至少是要有特点的。

　　接着看别的邮件，他又乐了，对王荣华说：“你看这位写的：我想到贵公司上班，但是我只有周六周日有空，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真够牛的啊！”王荣华说。

　　李之星表面轻松实质紧张，他过去是做推销的，把一样产品推销给无数个客户，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干脆得很，现在要在五百个人里挑出三个，他却不清楚怎么做。遇到不合意的自然不会要，遇到特别出色的，却又担心对方只把自己当一个跳板做不长久，要找双向合适的，又怎么会简单。

　　如果不是坐了这个位子，他还真不知道里面的辛酸苦辣。于是他暗中警告自己，要是以后做回了销售，碰到招聘的活儿，再也不好对人事部大呼小叫了。

　　刘晓静晚上六点半离开办公室，见李之星还在埋头加班，走进了一瞧，他正在看简历，便笑着说：“恭喜你，终于又找回忙碌加班的感觉了！HR部门不像销售，天天都要没日没夜工作。”

　　李之星闻声抬头，一看是刘晓静，他笑道：“别拿我寻开心了，谁不知道HR是很忙的，看看做薪酬的小姑娘每天几点离开就知道了。我过去空闲得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刘晓静点点头，正色道：“校园招聘的情况怎么样？”

　　“学生反馈的热烈程度超过预计。”李之星想了想说：“不过可以从中看出应届生应聘的几大问题。”

　　“怎么说？”刘晓静偏头问。

　　李之星说：“我收到了很多简历，应聘者的专业不是对口的。我想要招聘的是电气背景的人，电气工程、自动化、机械制造的都行，但来应聘的有环境专业、生物化工专业、企业管理、语言学和心理学的，除非他们有特别优秀的方面，否则我不会考虑。并不是说专业不对口就不具备竞争力，而是从我的角度看，专业对口的应聘者已经有一大堆，为什么要从非专业中选拔？而从他们的角度看，应聘对口专业，岂不是更有利于职业发展？”

　　刘晓静表示赞同：“在开宣讲会致辞时，我也告诉过学生们，能够在专业领域同你竞争的真的不多。因此，提升竞争力的方式之一，是选择在本专业内就职。”

　　“我看到份简历，简历显示应聘者在短短一年中做过七份兼职或实习，包括永乐家电销售员、机械厂文员、机械厂技术员、市场调查员、电子公司技术员等，除此之外还提到了计算机一级、英语四级、普通话二级、教师资格证、会计资格证、电工初级证等十多项证书和奖学金。我考虑了十秒钟，放弃了这份简历。”

　　“你觉得她太优秀了？”刘晓静问道。

　　“不，相反我注意到三个问题。”李之星说：“第一，她的实习和证书虽然多，但都没有含金量，连起码的英语六级也没有，实习经历中也没有外企的，这是典型的多而不精；第二，她的经历太杂，甚至可以说是一团混乱，没让我看到职业计划，比如她同时有教师资格证、会计证和电工证这三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她究竟要做什么？第三，这么多实习经历证书和奖励，简直让我怀疑他在编造经历了，一个花这么多时间实习的人，还能考出这些证书和拿到奖学金？”

　　刘晓静沉吟说：“简历是释疑的，而不是增添疑虑的，这份简历让你产生这么多想法，本身就有问题。”

　　李之星说：“对，应届生在实习时，尤其是第二份和第三份实习时，要有自己的定位，知道想做什么和该做什么，而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不仅自己得益，而且能让招聘方看到你的职业规划。”

　　他接着说：“第三个案例是一位电气专业的男生，学校和学历都合格，在外企实习过，项目经历也够丰富。然而，简历里的两句话直接让我失去了兴趣。”

　　“他说什么？”刘晓静饶有趣味地问道。

　　“他说，我曾经主持过两个电工类企业的发展战略规划和人力资源项目，还做了生产管理和内部关键管理流程的课题。”李之星说，“我一下子又好气又好笑，我需要的是个拧螺丝的，而不是个管理拧螺丝的。我还想，他说的都是我做的工作，要是他来了，那我做什么？”

　　最后他用标准的“因果模式”口吻总结说：“所以，应届生找工作之所以不顺利，是遇到了定位错误的问题。主要是专业定位失误、职业规划定位缺乏，以及资历定位错误。”

　　刘晓静听完，感慨道：“漂亮。”

　　李之星愣了下，问：“是吗？”

　　刘晓静点点头：“你在HR方面的能力和经验在这三天内的成长，超过过去一个月的了。”

　　“基层工作锻炼人啊！”李之星笑着说，“不然我怎么总教育手下的小区经理们要多到一线走一走呢？”

　　“看来你还是适合销售工作。”刘晓静话中有话。

　　“我的销售背景，对于招聘销售和售前工程师是有帮助的。但要招聘别的岗位，我就有心无力了。”李之星老实说道：“这就是专业和半路出家的区别。”

　　“销售是一个企业的支柱。”刘晓静呵呵笑道。

　　李之星知道她要结束这个话题，便说：“除了以上三条，还有一些细节也影响了应聘者的录用，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

　　“哦？那倒要请教请教。”

　　“是考察吧！”李之星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