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连环套 (1)

　　你兴高采烈地上了一艘没有救生圈的船，

　　以为它能开往幸福的彼岸，

　　其实，它从出发开始目的就注定是沉沦。

　　你以为舵手把控着方向。

　　天气出奇的好，蓝天白云纯净得发假，像是用颜料笔涂出来的大型剧场布景，阳光不像夏日那样毒辣灼人，而是温柔暖人。这个季节的风不潮不腥，吹在脸上干爽舒服。十二月的北方已经是叶落草荒、满目凄凉，而深圳却还是阳光灿烂、树绿花红，完全感觉不到冬天的存在。与焦虑惆怅的心情相比，越是美好的环境就越像是一大杯硬杵在你嘴边的毒药，无奈，却又不得不喝。

　　夏菁正开着车去办公室，工作上有些事不大顺利，接了贾聪的电话后就更加没精打采了。从他家乡来了一个相交多年的大哥，非常有实力，贾聪准备游说这个大哥投资他广州的项目，让夏菁无论如何要参加为他接风的晚饭。为公司的事、为房子装修的事，夏菁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而不甚满意的婚姻生活，又使得她夜夜失眠，根本没有心情去见一个什么家乡的大哥。可是老公的要求又让她无法拒绝，这些日子，和贾聪大概也只能在饭桌上见面了。

　　五哥是到深圳避寒探亲来了。每年入冬，身体不好的太太为了躲避四川的阴冷，都会到深圳的姐姐家小住上一段时间。太太已经先来住了段日子了，五哥自然是要跟来向老婆交交公粮的。来之前，他联络了在深圳的相识，其中也包括贾聪。接到五哥的电话，贾聪赶紧屁颠屁颠地亲自跑到机场迎接，并且再三强调，所有的安排，由他来包办。

　　飞机是下午四点钟到的，一路上看着深圳的大好风光，五哥由衷地赞叹起深圳的干净、漂亮、发达，还表示有机会也想要在深圳做点事。听着五哥的话，贾聪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每个细胞都亢奋起来。他不失时机地要带着五哥去他的“红日”公司和地铺转转。一看离吃饭时间还早，自己又并不急着见老婆，五哥欣然应允前往。

　　五哥被拉着先去了“红日”的总部，参观了公司在罗湖区天安大厦的办公室。一整层的办公室人满为患，显得很拥挤，看上去繁忙红火得很。贾聪在一旁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着自己和企业的成长经历。如何从一个两手空空的打工仔，通过勤劳、智慧和魄力创建了“红日”公司，又是如何抓住机遇，准确地判断市场、领导公司发展起来的。站在公司密密麻麻插满了小红旗的地铺版图前，贾聪自豪地介绍公司目前拥有的资产已经超过一个亿。五哥在一旁发出由衷的称赞。

　　从总部出来，沿着深南大道贾聪向五哥介绍着沿途各个楼盘及自己地铺的布点情况。他的确是称得上深圳活地图，口若悬河介绍得让五哥听得十分过瘾。晚饭地点定在中心区的酒楼，刚好在夏菁上班的永胜大厦对面。这是深圳最昂贵的CBD地带，贾聪的地铺在这一区也是最密集的，最近的两个铺，相隔不过一两百米。五哥对深圳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解，他也知道，没有一定的实力，在这寸土寸金的中心区是无法做生意的。介绍自己公司的同时，贾聪间隙也隆重推出了他们的同乡穆梓。

　　永胜的项目，在这区里是最多的了，抬头环顾一圈，就有好几个，让五哥颇为赞叹穆梓的实力。身为房地产开发商的五哥，似乎对穆梓的项目更感兴趣，那些闪着钻石般光芒、直冲云霄的超高层商业综合体，是每个地产开发商的终极目标。

　　两人边看边聊，贾聪充满激情的宏图大计，让五哥也颇有些激动。他也开始对贾聪说着自己的事业规划，热血沸腾、满怀大志，让贾聪对他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夏菁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地故意晚到了十几分钟。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等着，一边聊天，兴致勃勃地大谈自己的发家史，不时爆出惊讶和大笑声，土得掉渣的平山话充斥了整个房间，谈性正浓的两人根本没觉察到夏菁已经走进了房间。

　　那个身材一般，戴着眼镜，过早谢顶满面红光，浑身充满着县城气息，饶有兴趣和贾聪在高谈阔论的人大概就是五哥了。看着这场景，夏菁觉得有些好笑，她示意服务员不要出声，悄悄地径直走到贾聪身边。老婆突然出现在身边，贾聪先吓了一跳，接着马上展现出他的招牌露齿笑，甜蜜地拉着她的手，热情地介绍给五哥：“五哥，这是我老婆，叫夏菁，是永胜集团的老板助理。”夏菁对着五哥微笑着礼貌地向他问了好。

　　刚落座屁股还没坐稳，贾聪就开始在五哥面前大夸夏菁，方方面面如何优秀，把她都捧上了天。五哥问了许多关于深圳地产市场的问题，特别是关于营销，夏菁都是尽自己所知的回答。客观专业的意见，让五哥听着十分受用。他热情地邀请夏菁和贾聪去平山过周末，顺便对他的项目提些意见。五哥认真地对贾聪说：“兄弟，娶这个老婆，你是娶着了，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借着五哥的盛情难却，没经夏菁同意，贾聪当面就答应了五哥的邀请。夏菁却非常不想去，她婉转地找要陪妈妈的理由推辞。五哥更加起劲地要夏菁连同伯母一起带上，去游江看平山大佛。贾聪也在一边敲边鼓，说如果老婆不去，他也不去了。夏菁拗不过两个人的撺掇，没有拒绝，却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到时再看。吃完饭，说是要回酒店去谈事儿。分别前，当着五哥的面，贾聪很温馨地抱了抱夏菁，亲吻了她的脸颊，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小心开车，回家早点休息。夏菁知道他俩要去干什么，她不想也无力去说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坐进车，夏菁被一阵深深的疲惫席卷，心里空荡荡的。她呆呆地把头伏在方向盘上靠了一阵儿，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像个演员，每天上演完看似热闹的生活，还是独自一人。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里的脸，因为睡眠不足和忧郁的煎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脸色暗黄无光，眼圈又黑又有些凹陷。结婚不过两个月，自己却一天比一天憔悴，一阵深深的悲哀涌上夏菁的眼眶，两行清泪忍不住从眼睛里滚了出来。就在她全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低着头默默抽泣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她的车窗玻璃，夏菁愕然地抬起了头。

　　车外站着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她曾经很熟络的人，那张曾经熟悉的脸，满眼的惊讶和关切。夏菁赶紧慌乱地用手草草地擦去了眼泪，按下了车窗玻璃。

　　“菁菁，是你吗？”

　　“是我，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刚和客户吃完饭，看着像你的车，走近了才发现你在里面。”这人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化解着夏菁的尴尬。

　　看着眼前这个人，意气风发、满面红光，相比自己的憔悴，夏菁一脸狼狈。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菁菁，发生什么事了？”充满磁性和关心的男声，让夏菁再次泪如雨下。

　　问话的人叫于是，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和夏菁认识七八年了。当年还是做律师仔的于是，曾经暗恋过夏菁好长时间，他当时的女友是夏菁的朋友。于是觉得夏菁青春逼人，性格又好也很谈得来，心里就恋上了她。当年夏菁对这个还在起步阶段又相貌平平的于是，并没有多大兴趣。好多次于是要向夏菁表白，都被夏菁打太极一样地给挡回去了，慢慢两个人就成了普通的好朋友。后来，虽然于是和女友也无疾而终地结束了，但也没再追求夏菁。

　　于是醉心于事业，拼搏了几年，成了律师楼的高级合伙人，一年也能赚个一百几十万。他没有再找固定的女朋友，心里一直都给夏菁留着一块地方。听说夏菁已经结婚，于是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儿，也没再主动联系她。

　　在地下停车场撞见夏菁一个人躲在车里哭，于是很意外，再看见夏菁消瘦憔悴的样子，令他又吃惊又心疼。

　　认识夏菁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阳光健康的开心果，从没见过她如此伤心委屈的样子。等哭得差不多了，夏菁才注意到于是一直弯着腰站在车外，她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打开门让于是上了车。

　　在昔日心存暧昧的好友面前，夏菁打开了心扉。和于是坐在车里聊了一个多小时，把和贾聪从相识到近况，其间发生她认为重要的一切都说了。夏菁认为的重要，主要是贾聪婚前婚后对自己的态度和感觉如何完全不一样，如何因为家庭出身不同而没有共同语言，以及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这类的事情。于是听起来，只是觉得夏菁满腔的小女人情怀，作为男人，他并不认为贾聪有什么大问题。看着夏菁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于是虽然心疼，但除了耐心地听着她的倾诉，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了。女人的郁闷，男人给予的高品质聆听，比振振有词的指导意见更为贴心和重要。倒完了苦水，夏菁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胸中的闷气释放了不少。

　　分别的时候，看着夏菁脸上露出的轻松的微笑，于是有些依依不舍。在他的心目中，夏菁是那种大方活泼，有些男孩子气的坚强女孩，今天的偶遇，见到她柔弱的一面，让他的心，涌起些莫名的东西。带着分外怜惜，于是对夏菁动情地说：“菁菁，你以后要是不开心，不管什么时候叫我，我都会来陪你。”

　　开车回家的路上，想着于是的话，夏菁心里泛起一阵久违了的温暖，让她的心情开朗起来。那个晚上，夏菁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假如在那个晚上，夏菁能把贾聪在婚后如何用她名义贷款，当做比情感纠葛更为重要的事讲给于是这个律师朋友听，恐怕就不会令自己以后有数不清的债务纠纷，也不会因此而身陷囹圄了。

　　她从没意识到，自己对爱情一直都糊涂得很。总是因为别人对她好，听她的话，天天说好听的，以她为生活中心，就认为那是所谓的爱情。至于自己究竟真正喜欢什么样的人，她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概念。就像贾聪，追求她的时候，全然地俯首称臣，满足她所有虚荣心，每天都享受被捧上公主宝座一样的飘飘然，她认为这就是爱情，甚至没有去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过往的经历和状况，就能把自己嫁出去。

　　这就是所谓聪明女人的可悲之处，除了自以为是、逞强好胜，还会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与失败，可笑地把所有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麻痹和欺骗自己上。

　　在贾聪的真实面目渐渐清晰之时，夏菁故意去回避那些已经隐隐有感觉的危险信号，将关注的重点还是放在和贾聪一日不如一日的感情生活上。之前的甜言蜜语全部都变成了工作谈话，从早接晚送，变成了早晚都见不到人。夏菁的痛苦似乎变得越来越多，现实的状况和她所期待的婚姻生活距离也越来越远。别人看见的，都是贾聪对她的处处尊重和疼爱，爱面子的她又没法跟人说真实的情况。这种感情上巨大的失落和痛苦，她只能憋在心里，为了保持幸福生活的假象，还要故意做出善解人意、懂事大度的样子。即使穿了一双蹩脚的劣质鞋，还不自觉地想办法炫耀这鞋的好，这是聪明女人的另一种更深的悲哀。

　　那边，贾聪和五哥在皇家俱乐部耍到凌晨三点多，五哥吐得一塌糊涂，贾聪也头重脚轻，醉得不浅。他和司机一起架着人事不省的五哥送他回酒店。五哥一路上胡言乱语，翻来覆去地对着贾聪说：“兄弟，你有个好老婆，去平山，一定要把她带上，要不，我不见你！”

　　贾聪醋意大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五哥两句，但酒醉心明的他，马上就又回过神来。五哥对夏菁如此欣赏，从他需要的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是件好事。在他和五哥之间，目前这种状况之下，夏菁自然是绝佳的黏合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