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灰色序曲 (3)

　　从2006年年底开始，深圳地产市场的红火已经初见端倪，在公司高管的会议上，贾聪制定的发展方向是，全面扩张“红日”的地铺规模。在深圳各区最中心最闹市的地方，不惜代价扩张至少二十个铺。除此之外，大力发展上海市场，将上海原有的三个铺扩张到三十个。对“红日”来说，这是自开创以来，最大的手笔。深圳中心地带的铺位租金都很高，再加上装修和人员设备的配置，每个铺至少要一次性投入二三十万，二十个就是五六百万。而上海的费用更高，除了开铺的基本费用，还要增加设立分公司，租新的写字楼，招人、挖人，拉长了运营的战线，这是更高额的投入。公司财务部对拓展上海市场的预算是一千五百万。按照公司目前的盈利能力来讲，同时开拓两个城市，做起来相当吃力。一旦投入的地铺不能马上产生效益，亏损起来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毕竟开铺还是为今后赚钱做投入，所以即使高管中有不同声音，多数人还是赞成贾聪的计划。贾聪一布置下去这个计划，大家立马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实施中，作为专业人士他们都明白，动作一定要快，趁着这波行情，趁着政府的新政策出台前赶快抢地盘。

　　这计划一开始，花钱就如流水一样地止不住。贾聪用夏菁的名义从银行贷出来三千多万，再加上自己赚的一千多万，如果只是用来扩张深圳和上海的市场，其实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广州项目前期必须要到位四千万，这个项目才能拿到手。贾聪手上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千多万，除掉预留开拓两地市场的两千万，剩下的钱根本不够用。何况，贾聪为了武装自己，银行贷款一到手，就新买了保时捷的吉普，还买了一栋在高尔夫球场里的别墅，虽然是做了按揭，可光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五六百万。更别说今天陪罗大哥、曾大哥，明天陪五哥、四哥，每天花在吃喝玩乐上的开销动辄几万甚至更多。现在的贾聪，必须动用乾坤大挪移的手法，才能继续把这两件事做下去。

　　他和拍档带了五十万的现金奔去广州，找到他们合作的广州那家拍卖行的老板。贾聪知道，此人和法院关系颇深，若非如此，这单生意也到不了他的手里。只要他同意他的四千万资金分期到位，法院也肯定不会有意见。只要拍卖行老板能摆平这事，贾聪愿意多拿三百万出来给拍卖行。刚开始，拍卖行老板不愿松口，虽然贾聪非常有诚意，虽然项目也是通过他的拍卖行运作。可作为拍卖行也要对法院有交代，即使找来了愿意收债权的人，也不能拖延太长时间。否则，法院对债权人也无法交代，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法院的执行时间。商量了半天，两人最后达成了协议。同意贾聪分期付四千万，先付一千万，作为保证金，然后逐月增加直至付清。但是，只能在四个月的时间内，如果超过期限钱还没付完，那前面所付的保证金就不能全数退回给他。贾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信心满怀地认为，在四个月内弄三千万，肯定是没问题。只要能把这个项目弄到手，不管什么条件，在所不惜！

　　离开广州前，贾聪把带来的那把五十万现金豪气地拍给了拍卖行的老板，还连声道谢。拍卖行老板自然是全数笑纳。回到深圳，贾聪把一千万保证金马上付到了拍卖行的账户上。接下来贾聪要面对的，就是无伦如何，也要在四个月内弄到三千万。掉链子的后果，贾聪自己根本不敢想象。

　　贾聪自己并没意识到这样的做法是让他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当中。广州项目的一千万付出去后，为开拓市场前期准备的一千万，随着两地地铺的增加，每天都在大量地支出，好多地方等着租金、押金、装修款、办公设备等林林总总嗷嗷待哺。因为是抢占市场，又处于市场的高峰期，租金也是水涨船高，拿铺的成本比以往高出几倍还要多，实际支出大大超过了原来的预算。一千万没折腾几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可广州项目还要做，不能把一千万扔出去打水漂。贾聪只好缩减上海的开支，把原本用在上海的资金，挪了七百万到了广州项目上。

　　上海分公司地铺的布点计划是从周边地区发展开始，再延续到中心城区，总公司突然收缩资金，原本的计划没法实施下去，只好将就已经开在郊区的地铺运营。投了七八百万在上海，结果弄了个虎头蛇尾，地铺数量和地点根本无法在上海进入竞争规模。刚开张就开始亏损。

　　看着财务每天报上来的数字，贾聪感到了非同一般的压力。如果再不想办法弄到钱，他必将面临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这是他自从当老板以来，感觉最忙最累的时候，肩膀上好像压了一副千金重担，让他双腿打颤直不起腰。而这个担子，他必须要自己想办法来挑，即使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似乎这次的选择像是一个无底洞，不管扔进去多少都填不满，他也必须要咬着牙挑着担子往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贾聪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只能开动自己的头脑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去整合手上可能变来钱的资源，去寻找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给他弄来钱的机会。“物业、车、五哥、罗大哥、夏菁、高利贷”每样东西每个人，时而像天使一样对他绽开充满希望的笑脸，时而又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地狞笑着像要把他撕碎。彻夜失眠，已经成了贾聪每晚的家常便饭，只有躺在小云的身边，贾聪似乎还能得到些许的安宁。他不知道，身边看起来似乎与世无争、安静温柔得如同小绵羊一样的小云，其实和他一样，心里脑里一刻也没有安静过，已经开始实施她的计划了。

　　那边还在为自己的爱情烦恼着的夏菁，并不知道贾聪面临的状况，也不知道暗处有一个隐形的女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只是满心小女人情怀地酝酿着怎么和自己的老公探讨关于婚姻和家庭的问题。一连十天，除了通通可有可无的电话，简单通报一下各自的日常生活，彼此连面都不见。夏菁心里有点儿慌了，再看不惯，也是自己的老公。她觉得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主动约贾聪见面。

　　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夏菁带到好吃的地方大吃一顿，送礼物给夏菁讨她开心，贾聪懒懒地躺在自己万科俊园家中的沙发上，等着夏菁的到来。她心里本来颇不高兴，可推开贾聪家的大门，一看见贾聪胡子拉碴的样子，夏菁所有的不高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老公，你怎么了？”夏菁赶紧坐在了贾聪的身边。

　　“没什么，老婆，就是有点累。”贾聪的声音相当有气无力。

　　夏菁眼里的贾聪，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精力充沛的，这样憔悴不堪的样子，夏菁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心里有些发慌，想和贾聪讨论的话题，一下子就飞到了千里之外。

　　“老公，你是不是病了？”说着，夏菁伸手摸了摸贾聪的额头，温度正常得很。

　　“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夏菁有些急了。

　　眼前的夏菁，没有用名牌的套裙武装自己，只是素面朝天，穿着随意的T恤牛仔裤，一脸真诚的着急样子，宛若邻家女孩一样的清纯可爱。看着这个对自己一点都不设防，稀里糊涂就成为自己老婆的女人，贾聪心里突然升腾起一阵怜爱，各种复杂的情绪忽地劈头盖脸抨击着贾聪的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夏菁，忽然很恐惧自己可能会把这个原本过着快乐稳定生活的女人，领向不知道会如何的何方何地。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起身，一只手拍了拍老婆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尽量平静地说：“老婆，真的没事。只是工作上有些事情心烦得很。本来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打算过两天再找你的。”

　　贾聪柔弱的真诚，让夏菁十分心疼，同时她急切地想知道，贾聪的工作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以往的工作经验中，但凡面临有状况出现，她总是会冷静面对的。“说吧，工作出了什么状况？”

　　贾聪动了动嘴，想把自己面临的所有问题一股脑地倒出来，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一半。“也没什么，就是广州项目还有两三千万的缺口，要想办法解决。”

　　“想到办法了吗？”夏菁紧接着问。

　　看着夏菁冷静的职业姿态，贾聪的精神猛地抖擞起来。

　　“有办法！老婆，但是你要帮我！”

　　“我怎么帮你？”

　　“你可以帮我操盘做这个项目呀！你做地产那么有经验，这个项目又不是二手房买卖，是包装销售重新装修的新楼。你就用常规的房地产项目做策划销售就行了。”

　　夏菁没有接贾聪的话，微微地皱起眉头，明显地面露难色。

　　“老公，这恐怕不太现实。虽然我是在地产行业里做了十几年，可一直都是做项目的前期工作。拿地、谈合同，还有政府的报批建，这些还行。销售我以前没有做过，也没经验。再说，我在永胜的工作还有许多没有完成，合同也没到期，穆梓是你大哥，又对我那么好，我不可能就这么撂挑子走人。”

　　沉默了片刻，夏菁还是直接地拒绝了贾聪。按照夏菁选择贾聪的初衷，确实是想和贾聪一起共同创业的，可是这一刻，夏菁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能答应这种没有经过仔细考虑的匆忙要求。

　　从夏菁的表情里贾聪已经读出了答案，他心里暴出一团对穆梓的深深妒意，一股子酸水在他胃里上下翻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贾聪阴阳怪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穆梓哥是大老板，你跟着他是比跟着我强。”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贾聪，又回到了颓丧的情绪里。

　　在贾聪这种状态之下，夏菁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反应，并没有驳他的话，只是轻轻笑了笑，撒着娇说：“老公，有很多种方式我可以帮你，不一定非要离开永胜。我可不想在你手下做事，日日夜夜都要对着你，烦都烦死了。”说完，夏菁把头靠在了贾聪的肩膀上。

　　“老公只是心里着急，想快点把事业做好做大，让你早点过上好日子。”

　　夏菁扭头望着贾聪，盯着贾聪看了一会儿，几天来要对贾聪讲的话几乎已经要蹦出来了，但是夏菁还是忍住了。眼前的贾聪实在不太合适再跟他讨论关于感情的问题。

　　“老公，对目前的物质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其他的，我们改天再谈吧。你现在工作遇到了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对你这个项目感兴趣的投资商，到时你自己跟他们谈。你自己也找找看，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会的。”

　　贾聪很清楚地知道夏菁绝对不是要和自己谈工作，只是故意不去答理。他的焦点，实在没法聚集在夏菁的情感方面。贾聪的状况让夏菁只能把她想要沟通的东西暂时放下，强打起精神和贾聪谈他的工作。

　　广州项目，夏菁没有发表过多的看法，只是让他自己把握好。即使贾聪隐瞒了许多发展外地市场出现危机的实情，只是一味强调未来的美好前景，可夏菁还是非常坚决地打断了他，反对贾聪对外扩张的计划。她认为贾聪的公司不具备发展外地市场的能力和财力，应该专注做好深圳的市场，做好广州的项目，要么选择其一来做。夏菁字字句句，直接尖锐，说得贾聪心里毛焦火辣，烦躁不堪。

　　道别的时候，两人都非常礼貌和冷静，彼此心照不宣。

　　天空灰暗阴霾，回家的路上，夏菁怅然若失，心里堵得发慌，非常不爽。和贾聪的见面，就这样南辕北辙地结束了。她开始懊恼，甚至后悔自己结婚的选择。除了烦恼和忧郁，结婚似乎从来没有让她开心过。

　　夏菁和贾聪这对夫妻，或许做朋友会更好。做朋友，即使生活目的不同，性格不同，出身不同，也不会影响到友谊。朋友之间彼此没有更多的要求，也没有太多生活上的牵扯。可是夫妻就不一样了，不仅有排他性，有情感心灵和生理上的要求，还有许多生活当中细枝末节的牵扯。生活目的和性格的不同，导致对同一件事的感受大相径庭。就像两条并行的铁轨，各自向前永远无法交集。

　　对贾聪而言，事业比生命还重要，没有什么比名利更让他着魔的。他不愿意对夏菁说出工作当中的真实状况，担心夏菁一旦知道了全部需要解决的问题，会退缩，不愿为自己出力。而夏菁却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压抑着女人那根敏感神经接收到的危险信号，虚伪地扮演着善解人意的妻子的角色，卖力地在人前秀出自己的幸福生活。

　　这两个人之间，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爱情，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恐怕完全是因为彼此的需求。贾聪需要能为他事业所用的妻子，夏菁需要能满足她虚荣心的丈夫。看起来两人好像是已经得偿所愿，可短暂的虚浮过去之后，种种的隐患纷纷冒头。灰色，沉重地罩住了两个人，也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