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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厌诈》 作者:刘墉

电梯未了情

要面对明天艰难的人生考场,先复习昨天温馨的往日情怀。
大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花岗石拼花的地面,看得出建筑曾经有过辉煌的岁月。
电梯指示灯正由上往下不断变换,还没到,已经听见吵架和哭喊的声音,开门了,是一男一女,女的先出来,又回头指着男的骂:“你给车撞死!”男的也回骂,却被哭声掩盖了,原来男的背后还藏了一个小女孩,正号啕大哭。女的突然不骂了,跑向前,看小女孩,却被男的一把推开,倒退几步,差点倒在地上。接着扭头,一边哭,一边往门外冲出去。
“八成也刚办完离婚。”她正想,听见他叫:“快进来吧!”人已经在电梯里。
她怔了一下,快步走进去,伸手,突然心一惊,二十楼,多熟悉的楼层!还有这电梯。
那时候他们刚到美国,住在一栋公园旁边的二十楼。是教授介绍的,帮一对犹太老夫妇管家。才没几个礼拜,她就发现怀孕了,早上常“害”,怕让主人夫妇知道,总憋着气,强忍着为老夫妇端咖啡。
所幸他都抢着做,上市场买菜,都由他提。虽然附近有大的超市,他们还总往中国城跑,因为老夫妇爱吃中国菜,而且吃得道地,那也是雇他们的原因。
回程,坐地铁,得忍受一车乘客的眼光。因为韭菜臭,臭得像阴沟水似的,所幸大家虽然掩着鼻子,却没人骂。但是进电梯,如果碰上其他住户,就没那么客气了。
“什么东西,这么臭?再带进来,就去告你们,要你们滚!”
所幸都有他挡,先用软的解说,如果对方还不客气,他也不好惹,立刻瞪起眼睛吼回去。他虽然个儿不高,但是声音大,中气十足,就算跟黑人对吼,也毫不逊色;他还在街上跟黑人打过架,打得满脸血,但硬是没被抢去钱包,也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电梯走得奇慢,就像以前的那部电梯。离开犹太老夫妇已经十三年了,可再也没见过这个牌子的电梯。怪不得走进来,有一种好怪的感觉。大大方方的数字,顶上一圈一圈的灯,简直一模一样,连地都同样是黑色花岗石的,使她一下子误以为回到十三年前,不!是十七年前。
那时候她腆着肚子,一进电梯就靠在一角,有时候他抱着整箱的水果,还会把箱子放下,叫她坐。记得有一回他把箱子立起来,箱子没封口,里面的橘子全滚了出来,正好电梯门打开,一个橘子滚出去,滚到一个老女人的裙子底下。
还有一回,装水果的袋子破了,他一路抱回家,进电梯还好好的,突然电梯一抖,苹果就掉了一地,她要帮着捡,被他挡住了,说大肚子不方便。
多巧啊!正想呢,这电梯就抖了一下,一模一样的抖,冷不防地抖,就像当年一样。
然后,门开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问:“上还是下?”“上!”她说。那对夫妻就挥挥手,可是门还没关上,又开了,原来是那小男孩又按错了钮。
“小弟弟,你先别按。”他轻声轻气地对那小鬼说。
儿子小时候,他们也管儿子叫小弟弟,她突然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电梯外那一男一女,还有那小男孩,多像十几年前的自己。
十三年前,他们离开犹太老夫妇的时候,儿子才三岁,犹太老夫妇抱着他们直哭,舍不得他们走。
当时她确实也不想走,处久了,最早还怕孩子哭,吵到老夫妇;夜里只要孩子一醒,两个人就轮流抱。打字也怕吵,在打字机下面垫个棉被,好吸音。那时候又管孩子又写论文,一天睡不了多少觉。所幸老夫妇谅他的动作又快,变成她管孩子,他做工;只有下厨的时候,才换她。
刚拿到学位,他老子就催,台北的事业要他接手,他们只好牵着孩子,大包小包地回台北。
犹太老夫妇早死了,十三年间,除了寄过几张贺年卡,他们竟然没有再去看过那对可爱又可怜的老人。
十三年,变化多大啊!他父亲的事业好像滚下山头,他拼了命也没起色。有一阵子,他甚至住在厂里,一个礼拜才见一面,见面又是吵架。所幸她在洋人机构一路做上去,已经成了地区总裁,靠她丰厚的薪水养家,也养他。
可是他却愈来愈提不起劲,话也少了,几天不说一句,有时候却又突然鬼吼。她最恨的是他的不讲理,连孩子都说他不讲理。就在那天,她有美国客户来访,应酬到深夜回家时,他动了手。
她立刻去验伤,这么久了,她再也无法忍受。房子,他可以留着;孩子,她要带走。她立刻找了这个律师。他动手之后,就没再说话,她说离婚,他居然立刻点了头。
电梯摇啊摇,好像摇过在老夫妇家的那段岁月,总算停在二十楼。『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门开了,她有一种幻觉,觉得好像两个人正回到犹太老夫妇的家,两岁的小儿子正跟老太太玩,立刻就会跑过来喊:“妈咪!爹地!”
眼前是律师的招牌,金色的,还有玻璃门,她看见里面小姐好像正在跟她打招呼。
他站在电梯里,按着钮,就像以前,总要她先走。
她跨出两步,突然转身,把他往电梯里推:
“走错了!走错了!”接着按一楼,抬头,看惊愕的他,“我们是走错了!咱们回去,我相信我们能重来一遍。”她喊着,两串泪水,落在他的肩头。
爱不厌诈
是谁救了他们的婚姻?
是电梯!是按错键的那对年轻夫妻和小孩,更是记忆。
电梯像月亮
我们常说月亮让人思乡。
为什么?
因为不论你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举头望到的明月,都跟故乡一样。尤其是在黑夜,异乡的景物看不到,只见天上一轮月,就让你一下子有回到故乡的感觉。
电梯也一样啊!
当有一天,你到异国,走进一部电梯,跟你故乡的电梯同一厂牌、同一年份、同一模样,甚至———同一种颤抖和声音。如果碰巧,电梯里又没有当地人,你也会一下子恍如回到老家。
在那短短十几秒、几十秒钟,你会有千百种滋味,就像前面故事中的“她”,想像电梯门打开,见到的会是“故人”。
让我们再出发、再开始!
人愈来愈疏远,常因为没有怀旧。你不见有人写传记,写作之前,怨父亲、恨母亲,写完之后,却满脸泪痕,对父母的怨恨全被感念取代了?
为什么?
因为当他写传记的时候,又重新活了一遍。他又回到童年的记忆,重温了往日情怀。
人很妙,他不容易记住好的,却总忘不了坏的。如同不记得和煦的春日,却忘不掉大风雪的夜晚。人也是善于猜忌的,久不见、久不见,那猜忌就开始产生,猜对方变了样子,怨对方许久不联络,怪对方得意就忘了朋友,却忘了自己也没去联络别人。
直到有一天,婚丧喜庆,故人重逢,或是同学会又聚在一起,才发现彼此多年不见,样子是变了,遭遇也不同,但是重新回想以前的岁月,那记忆依然是一个样子。
于是可能同学又常聚会了,亲友又总是相互问安了,加上孩子大了,少了累赘,大家好像又一下子回到往日,从“当年一别”的时候“再出发”“再开始”,续前缘。
爱要常常温习往日情怀
懂得爱的人,要常常温习“往日情怀”,为自己温习,也为对方温习。
举个例子,你在孩子小时候,常为他录影,如果你每年都把录影带放出来给他看,就能帮助他把童年的记忆延伸。
不信你试试,你自己童年的记忆最早能到几岁?可能只到五六岁,但是当你用放录影带的方式,让孩子从小就不断“勾起幼年记忆”的话,他们很可能忆起两三岁的事,而且一记就记一生。
生命是记忆的累积
什么叫做一生,什么又叫做生命啊?
生命是用记忆累积的,你知道自己活了三十岁,不是因为身份证上记了出生年月日,而是因为你有三十岁的回忆。
相反的,那些陷入昏迷,一睡十年的人,当他苏醒时,能自觉度过十年岁月吗?
当然不能!
所以,你记得愈多,生命愈充实;夫妻亲人间,美好的记忆愈多,那情感也愈坚实。
什么是二度蜜月
故地重游、二度蜜月,就有重温旧梦、加强美好记忆的效果。当你发现夫妻的情感淡了、距离愈来愈远了,就安排个旅行,让两个人到过去徜徉的地方再走一趟吧!
你也可以找时间,和另一半到两个人曾经住过的地方“怀旧”,怀念你们年轻时奋斗的岁月,感叹人生的无常、时光的变迁。且因为感叹,而愈抓住眼前。
纪念品要常常勾起回忆
旅行时买纪念品也有这样的效果。
但不是跟一大群人拥到百货公司“瞎拼”哟!而是在最值得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在海角天涯、山村小镇、名胜古迹旁边,买个有特色的东西。
回家之后,也不是束诸高阁,而是放在显著的地方,只要眼睛瞄过,用一点心,就能回到那“人在天涯”的日子。
你更可以试试,指着纪念品问另一半:“你记得这是在什么地方买的吗?”然后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境,甚至想想讨价还价的情形。使那无声的纪念品,一下子扩大,变得有声有色、十分生动。
爱要创造生命的标点
人生就像一篇文章,有些人段落分明、标点清晰,半生过去,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点点滴滴地数来。有些人却感觉平平淡淡,几十年岁月,不过一个样子,乏善可陈、不值一提。
其实这“段落”和“标点”是可以创造的。
譬如你某年去了巴厘岛,那旅行就成了标点,当你回忆时,可以用巴厘岛之游为“坐标”:就是我们去巴厘岛的那一年。
又譬如你们一直对大闸蟹好奇,却无缘品尝。有一天,在报上看到有空运来的大闸蟹,就去买两只下锅。
那大闸蟹可能很小、可能不肥、可能还是假的,但是你创造了第一次吃大闸蟹的记忆,就算在那之后,你吃了千百只上好的,仍然会记得那“第一次”。第一次的小、不够味,甚至“寒酸”,都可能成为最可以回味、可以感叹的经验。
爱要留住永恒的回忆
最后,说个我自己有趣的经验——
儿子十岁左右,我常在他洗澡时过去张望一下,看看他的包皮开了没有。
每次看,都没开,我就为他解说,从犹太人的“割礼”说到包皮藏污纳垢和女人“子宫颈癌”的关系,又要他试着“把头露出来”。
他还是搞不懂、做不到。
有一天,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掏出“自己的”,秀给他看:“看到了吗?就该是这样子,把里面清洗干净,才不容易生病……”
我相信这一幕,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这是我留给他的,一个父亲关怀的回忆,也成为我一生中不会忘记的一刻。
爱他,就帮他创造爱的记忆。
爱他,就帮他留住爱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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