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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如果你在就好了》在线阅读 > 正文 第9章 那些城Where I've been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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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就好了》 作者:蔻蔻梁

第9章 那些城Where I've been (3)

  今天早上继续下雨。直到我收起伞,坐上通向山上的小巴士,这个城市依然在晨光中保持着陌生的警惕。

  通往山上的笔直斜坡,沿途的围墙,屋顶的线条,都让我感觉整个城市的锐利。

  坐在穿行城市之间的小巴里,我打开书本上阅读它。内华达山脉的雪岭是它显赫的背景——如果不计算处侵者曾经为它带来的800年异域文化的话。翻开地图,这座小城东南方是内华达山,西边是平原,北边的河流一直通往阿兰布拉山脉和阿巴伊辛山脉。而在阿兰布拉山脉以北的沙克罗孟德山就是吉普赛人的聚居处,又叫做圣山。

  天灰蒙蒙的。小巴士一路驶过市中心,沿着小道蜿蜒上山,一路都是白墙。略有人家的衣服忘了收,飘在小雨里。广场上买煎蛋饼的小店正准备开张,肉店的门却还紧锁着,遛狗的男人单手牵着4条各色小狗穿过广场,右手夹着一支烟。

  一路的旅游巴士,旅馆,路牌。我从阿兰布拉宫开始进入这个城市的过去。它从身为皇宫开始名气就没有衰败过。避开游人,缓慢沿着斜坡走上阿兰布拉宫。这座阿拉伯语中的“红城”被精心修葺过,已经不再是皇族遗宫的模样。但是某个景象却毫无预警地跳进脑海,那是当年的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看到的景象──这座以精美著称于世的王宫时,被流浪者和乞丐占据。

  宫墙上镌着一句话:“所谓悲剧,就是你来到了格拉纳达,却是个盲人。”越过宫墙已经能够看到内华达山脉的雪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精魄进入了某只盘旋的山鹰,看整座阿兰布拉宫都在旋转。

  面前的碉堡叫做Alcazbar,已经是颓垣败瓦,只剩下一些基座。爬上了望塔可以眺望安达卢西亚平原和远处的山脉。猎猎大风在平原上摇滚而过,低矮的橄榄树冠汹涌如当年的雄军,被如日中天的西班牙帝国双料君主——费而南多和伊莎贝拉率领,向这座城池攻来。而那个被国事和家事烦扰的末代皇帝波伯迪尔的无奈至今都还从这个阴天的石缝里散发出来。

  他能怎样呢,一个出生在悲剧里的人物。就连他最后的痛哭,都仅仅因为他母亲的一句绝情话而被历史记住。“你倒是应该像一个女人那样哭泣,哭你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战斗!”

  他还能怎样呢?唯一能够保留的尊严只是在离宫时对征服者要求:“出走之门永远关闭。”后来他从阿兰布拉宫的一道小门离开了。据说西班牙的王信守了这个誓言,把那扇小门用石头封成了墙壁。再后来,更多的战争把那石墙也镇塌,便果真变成了无人能穿越之门。

  王宫本身之精美让所有文字都失去了弹性。我们曾经讨论过,关于分享的不可能。我能用什么方式与你分享呢?用我写下来的这些文字?用拍下来的照片?但如蒋勋所言,文字的孤独在其弹性的缺失,我越努力精确地描述,就让一些东西越迅速地失真和从字词之间溜走。那么,用照片吗?你会撕掉照片的边框,企图看到那以外的风景,你甚至会企图嗅它,触摸它,躺在它上面,但那一切都无济于事。你始终是不可能看到我所看到的格林纳达,除非你与我同往。

  进入大使厅,墙面更无半点空白,雕刻的可兰经把整个石头大厅变成蕾丝一样轻盈。木制的屋顶有超过八千块木雕,镶嵌这象牙,珍珠,贝壳。一切都是繁复的,如双姐妹厅里那个蜂巢型的圆顶,看得眼睛发疼,总也数不出五千个格子来。

  狭窄复杂的通道引向一个一个让人窒息的华丽内室。当年的华盛顿·欧文应该如何解读这种东方的神秘呢?这个皇宫就像阿拉伯人留给西班牙的一记锐利的冷眼,一切风物都不言自明,只等待观看之人的悟性。“看下去,想进去,或许怀疑,或许就堕入神秘主义。”——当年我在《西班牙笔记》上划下的一句话,而果然,到了这里,连怀疑都不曾有过,就堕入了神秘主义。掌灯夜游的华盛顿欧文在书里记载困扰他的夜间怪异声响,细碎的脚步行走在墙面经文的缝隙里。然而那最终不过是异邦人的天才水道,在夜静时分被水流冲击出的恍然声音而已。

  站在王宫俯瞰山脚下的阿尔拜辛区密集的房子,它们被这个雄奇的皇宫率领着,那么多年过去了,皇宫向游客献媚,阿尔拜辛却还是阿尔拜辛。

  我必须下山。我知道对面阿尔拜辛这些沿山而建的房间和山洞里有撕心裂肺的深歌,有弗拉明哥的拜尼亚──或者更清醒地说,它们仅仅是“也许”还存在。

  其实一切庸俗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身为一个游客,我总是在“被谄媚的快乐”与“无趣的真相”之间艰难挣扎。我像《忧郁的热带》的作者列维·斯特劳斯所鄙视的那样,依靠一些片段和残迹徒劳地重新创造一种已经消逝的地方色彩,企图依靠一些影子还原一些过去的真相,却对目前正在形成的真实无感无觉。

  我努力想摆脱这种自娱自乐的造梦,但阿尔拜辛却弥散这某种气味蛊惑我一直在现实和想象中奔走。

  这一天,阳光出来了。穿过一段河边的碎石马路,爬上恰比斯斜坡就算到达了阿尔拜辛区。

  路面非常狭窄。令人赞叹的是格拉纳达的市政府特地做出一种狭长型的小公共汽车适应这样的道路。但是司机依旧需要高超的技术,完成小路上的原地掉头,转弯等高难度动作,稍不小心就在路上卡壳了。更多的人愿意步行,只是时时刻刻需要贴着路边的墙上,以免被公共汽车擦到。

  矮小的房子,小小的花园。一律白墙。一旦站在这里,哪怕是站在最著名的那个圣尼古拉广场的观景平台上,对面的阿兰布拉宫在现实面前也显得如此浮夸,像任何一个旅游景点那样经不起推敲——而昨天,它却是如此的令人赞叹。

  一个与游客有关,一个与生活有关。一个向我敞开,一个只供窥探。不得不说,我更喜欢跟生活本身相关的东西。

  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越往上走,傍晚的风就越大。一只猫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当碎石路尽了之后,它跳入草丛里,回头看了我一眼,就隐没在雾一样的绿草里。草丛里躺着锈了的铁丝网,护栏像倒下的十字架那样,长着猩红的锈。

  跟着猫走就是泥路。可以一直爬到吉普赛人聚居的“圣山”。山体被凌乱地挖出很多大小的窑洞。一些不知道应该算日用品还是废物的东西随意堆积在洞口。花哨的塑料布,脸盆,奇怪颜色的布料或者是衣服,狗吃饭的盆,狗,人。

  这些窑洞简陋不堪,隐约有人的气息,却又轻微得连一只飞蛾振动翅膀都能把它驱散。我远远地看着这些窑洞,身后有一小段长城,破败不堪,屹立不倒。离我最近的那个窑洞里突然蹿出一条恶狗,凶狠地朝我吼叫。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风猛烈地吹起来,狗的身后有个巨大的紫色人影一晃就不见了,我在山风里毛骨悚然。

  山巅之上有个弗拉明哥的学校,小小的孩子身姿在高处,落地玻璃窗倒影着灰色的暮色乱云,她们如在云上起舞。学校旁边有个小作坊,来自德国的造琴师正在把针尖大小的染色木片拼成吉他上的细碎花纹。

  大玻璃窗内的音乐声无法传出来,小作坊里也寂静无声。大风撕开了这个傍晚,对面阿兰布拉宫亮起的灯光安静得如同巫言,碧草黑网,树影摇动。

  回到碎石路上。沿途能发现一些日本人留下的小记号,指向某个弗拉明哥的拜尼亚(Pena)。

  我着迷于弗拉明哥——只有在安达卢西亚上的吉普赛人才能拥有的一种天分。安达卢西亚和吉普赛,是承载弗拉明哥的两个车轮。而在日本人《安达卢西亚风土记》里的解释则更让人心醉,它把弗拉明哥这个词语解释为“逃奴”,因为它与阿拉伯语的“逃跑的奴隶”一词发音相像。

  拒绝外人的逃奴。所以他们的呼喊,跺脚,拍手,呼啸。所以他们永远跟死亡有关。逃奴是被人鄙视的身份,拜尼亚是血迹未干的洞穴,哭喊上苍的场所,如某种秘密的宗教团体——它们并不想成为艺术。

  所以在安达卢西亚没人喜欢比才,没人喜欢梅里美的卡门。对他们而言那仅仅是“法国人写的把戏”。安达卢西亚的弗拉明哥在拜尼亚里──一种最初只在家庭内部,或者半地下的小聚会里,它拒绝外人。

  但是已经找不到拜尼亚了。已经很难很难了。洛尔加把深歌从生存的深渊拉到了诗歌的浅水里,然后这些原始的的歌声,从心里引发的声带肌肉颤动从此迷倒了世人。而那些安享生活的世人,被葡萄酒和牛排陪伴着的游客,他们用逃奴的呼啸妆点自己苍白的城市生活,并慷慨地赋予掌声。有时候我在想,这实在是荒诞得是实在不能再荒诞的事情。

  所以已经找不到拜尼亚了,有的只是那些劣质的纪录片里的镜头。被装修成窑洞样子的房间外面站立着招徕客人的吉普赛人。旅游巴士把成团的游客放下,付出门票,或者门票+套餐的代价,略略体会一下自己久违的野性。

  我无缘找到一个真正的拜尼亚。事实上,即便找到了,他们会接纳我这样一个外人吗?我只能找到一张最骄傲的脸庞,一个老头子,冷漠的眼神,骄傲而粗壮的下巴,冷冷地告诉我说:“我们就是格拉纳达最好的弗拉明哥表演者。如果你来,今晚10点半。”

  10点半,我坐在了一个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的窑洞里。小小的舞台,5名演出者漠然地上台。这并非一场狂欢。

  弗拉明哥大体由刚代(cante),铎盖(toque),巴依莱(baile)三部分组成,也就是歌,舞,琴。台上结构正如此。两个年轻而花哨的女人次第在台上踏出纷乱的步子。她们脸上刻意绷着严肃,不小心的时候会露出轻佻的笑容。我等待的不是她们。而是后面那个穿红衣黑裙的老女人。老女人像仇视自己的巴掌一样击打着它们,目光只低垂在自己的裙裾上。她两颊的皮肉已经松弛,眼睛上描着粗黑的眼线,腰身粗壮,岁月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戏弄和摧残,而她精光四射的目光则回应着这些嘲弄。

  然后阴影后面的老头子突然开了嗓子。第一个词就撕心裂肺地冲撞着我的耳膜。这是一块被石头重击的金属的啸叫,我的心突然紧锁成一团。两个年轻的舞者被他的啸叫推搡下场。全场的空气都被这一声啸叫抽走了。琴者开始追逐他,用急促的吉他。他吼叫,他颤抖,他五指抽搐着在胸前跌落。红衫的老女人热烈地看着他,嘴里在反复叫嚷这一个词语:“痛苦!痛苦!”

  而老人的那歌词原来只有简单的几句:

  “啊!你死了!妈妈!你死了!我求主也给我死亡,他!却不给我!”

  宛如无法承受溢满心里的痛楚和愤怒,那个红衫的老女人悍然站立起来走在舞台中央。这不是一场我在大剧院里看过的弗拉明哥。她的手并不如风中莎草那样柔韧舞动,而是如虬结的枯枝伸向天空,她的指头捏尽一切虚空,她咬着牙,她的目光透过所有的墙壁直抵吉普赛的神祗,她质问它们,她愤怒,她用身体嚎叫,像母狼一样让整个舞台的地板都在颤抖。

  “痛苦!痛苦!”歌者和琴者不停地合应着。两个年轻的舞者完全无法进入状态。她们的一切都仅仅来自于舞台而不是生活。她们光洁的脸上还来不及拥有任何一条因为情感扭曲而产生的皱纹。所以这个舞台变成只有三种声音在夺路疾走。歌者的吼叫,琴者急促的扫荡,已经那个已经满身大汗的女人的跺脚声与击掌声。它们千钧万马一样撞击着屋顶。

  吉普赛人,究竟你们有过怎样的苦难?

  在余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受山上的一切蛊惑着,却又迷恋山下安全的繁华俗世。格拉纳达的城里和一切小城一样有教堂,有大学,有卖时装的小店,有咖啡座。

  教堂门前有个小小的煎饼店,法式的煎蛋饼,放很多很多芝士和火腿。我买了一个坐在门口吃,喝人间的可乐。火腿很香,软掉的芝士足以包裹一切不恰当的思考。再喝一口可乐,打一个放肆的大嗝,我决意要用这种方式忘掉山上的格拉纳达,无论是精美的阿兰布拉宫,还是鬼魅迷宫一般的阿尔拜辛区,以及里面的舞者。我软弱的灵魂经不起如此剽悍的历史拷问,即便仅仅是一些碎片而已,都让我蠢重的肉身感觉锋利无比。

  “亲爱的你看起来累极了,要喝杯茶吗?”房东老太太再一次用她灰色的眼睛掸走在我大衣上闪烁的那些风的残渣。她挽着我走向旅社后面,絮絮叨叨地说:“瞧,如果你夏天的时候来,就能看到我这个美丽的小花园,它是多美啊,开满了花……”说着,她高大而沉默的儿子打开了另外一扇门,冷风灌进来,门外,是遥远的内华达雪岭,在暗夜的深蓝天幕上勾出白色的起伏。

  Tips

  1.

  这是阿拉伯王族撤离欧洲大陆的最后一个据点,辉煌的阿兰布拉宫在此,诗人洛尔加在此,弗拉明哥与深歌都在此。

  2.

  公交车:有连接新广场和阿兰布拉宫的两条旅游迷你巴士线路,约每5分钟一班,票价1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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