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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 作者:余一

窈窕淑女,适我愿兮

窈窕淑女,适我愿兮

春晓说:你还想跟她发生状况?我说还想发生一个这样的状况:我和她再也没有状况发生了。春晓说,那么,此事的关键在于焦挺——你帮焦挺追求马以,既成就了一对眷属,功德无量,以后生儿子可以考高考状元,又巧妙脱身,摆脱了马以的纠缠(姑且用这个词),岂不是一举两得?我大叫称妙,说事情就这样定了!春晓说,还有第三个好处:你可以让焦挺告诉你那个“万历十五年”的联系方式。我哑口无言,这个春晓,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说完电话后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准备补上一大觉。即使寝室兄弟们集体起哄,让我说说昨晚的情况(如花果然出卖我了),也不能阻挡我迈向梦乡的脚步。这时候电话响了,一哥们接起听了一下,就把听筒递给我,说是我妈的。我机械地伸手去接,问了一句:男的女的?兄弟们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此笑持续了两年多,直到大学毕业,从无断绝。

妈妈问我这边怎么这么热闹,大家在笑什么。我说没什么,刚才有一个家伙在说梦话。随后开始向她报告我在这里的状况:身体健康,生龙活虎,每周都能到操场上进几个球。学习顺利,每个期末考试都能拿一份奖学金,且稿费丰厚——我不是隔三差五地还能给您寄个一两百吗?只是感情状况不太良好,因为女孩太多,每天把我追得没处躲。所以您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赶紧挂电话,我如果在寝室呆久了,有可能就被抓个现行,我还得继续“跑路”。这句吹牛皮把妈妈逗得哈哈大笑,她说现在别的都不盼,就盼有个孙子。我哭笑不得,说我才大二,您就想要孙子,得,那我瞧瞧合适,弄个私生子让你高兴高兴?……

忽悠得妈妈合不拢嘴,笑呵呵地挂掉电话。然而一阵忧伤却扑面而来,我仰躺在床上,大睁双眼,无法进入梦乡。

一切按计划进行。我拐弯抹角地问马以,那个焦挺是不是就是她所说的疯狂追求她的人。得到肯定回答后,我开始想法打听焦挺的联系方式。这需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向马以挖掘——我总不能一上来就问:喂,那天在你寝室那个“无面目”姓甚名谁,手机号是多少啊?而且马以似乎很不愿意提他,一碰到这个话题,立刻乾坤大挪移,这给我执行计划造成很大困难。然而,俗话有云,功夫不负有心人;又云,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磨成绣花针。——原来我在寻找焦挺,焦挺更在寻找我。这小子几乎磨破了两双铁鞋,好不艰难。当他撞开我们寝室门,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个人似乎跋涉了千山万水,已经疲惫不堪。他说: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决斗。

这个富有异域风情以及古典浪漫情调的提议惹得我们寝室一阵骚动,如花已经握起拳头,准备和我并肩战斗了。我笑着向大家解释:没事,这个人说话喜欢省略,其实决斗的意思是决定一下怎么斗诗。——你们都知道,我是文人墨客,这个人也是。确切地说,他是个诗人,想跟我在诗歌上一决雌雄。这话一说,兄弟们立刻释然了。他们知道我爱结交一些文字上的朋友,也曾跟我去见识过一些人。比如有一次,我们去参加一个聚会,刚一进去,一个哥们劈头就问:你对这fuck world怎么看?我被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以及口臭弥漫的问题吓得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一个姓刘的家伙。这家伙后来去复旦读了政治学博士——我们都知道,政治学是一门类似于屠龙术的学问,致力于研究如何在地球上建设天堂。所以一个对政治学感兴趣的人(也就是屠龙士),可想而知会有多么五迷三道。刘屠龙士当时还是个本科生,属于骷髅兵等级,但已经表现出了装甲兵的傲慢:他用鄙夷不屑的目光蔑视着我们,这时见我没有回答出“fuck world”的问题,立即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很具有杀伤力的单音节语气词:“哼”。于是我忍不住一笑,在心里回答出了那个问题:这之所以是个fuck world,是因为有这样的fuck man的存在。聚会结束后返回寝室,兄弟们先是抱怨不休,因为他们遭到了蔑视,自尊心受到打击;继而哈哈大笑,觉得文艺青年都是一帮他妈的怪物。如今他们又看见一枚怪物破门而入,总算是见惯不惊了。

我赶紧拉起焦挺,走出寝室楼,到了第二食堂的过道上,那里偏僻而安静,是谈判分赃、打家劫舍、杀人灭口的绝佳场所。我也有些激动,说:你知道不,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了!他一听,说:好,那么来决斗!我说:别忙,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他说:不就是决斗嘛!——这家伙太他妈的痴迷决斗了。我说,不是,是想帮你怎么追马以。他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没办法,我只好把跟春晓交代过的与马以的故事又跟他交代了一遍,累得我口干舌燥,头晕脑胀,决定交代完这一次,以后跟谁都不交代了。渐渐地,他的眼睛里“事情正在起变化”,“相信”慢慢地将“怀疑”驱逐出眼眶。最后还残留的一点怀疑主义的余孽,被我这句实用主义彻底消灭:其实我帮你追马以,是有私心的——还记得那天那个女生吗,你那天和她一起在马以寝室的,那个啥,我对她有兴趣,想请你帮忙。此话一出,“无面目”的脸上露出吓死人的笑容。他说:“噢,朱晓禾。”我大喜,一把抓住他:“这是她的名字?那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比如手机号、QQ号之类的?”他摇了摇头,说他与她不熟,只是知道她的名字,以及她们寝室的电话。不过他答应我,只要我诚心帮他追求马以,他一定帮我打听出朱晓禾的电话。我失望地表达了谢意,要来她们寝室的号码,聊作安慰。——其实这个号码我自己也能打听出来,只是不想而已。随后我们开始研究怎么让马以移情别恋,让他成功地取代我。这过程中,焦挺的神情一直是期待、兴奋和紧张。我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深恨自己当初没有把持住,如果我跟她没有那一腿,现在的谈话该会有多么坦然。我问他:你真地喜欢马以?他说:不是喜欢,是爱!我说:那你爱她什么?他一愣,随即反问:爱需要理由吗?我说:不需要吗?他说:需要吗?我说:需要吗?他没有发现陷阱,张口就说:不需要吗?我说:需要,那你说说吧。他又一愣,随即气呼呼地说:你这人很坏。

我又问他:马以身上有什么让你着迷的品质?比如温柔,善良,好学上进,才华出众?他摇摇头,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倒是这些词语的反义词,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我说:她的最大特点是,胸部非常丰满。他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说,表情就有点尴尬,就像包裹着内心深处的秘密的那层窗户纸,被谁轻轻捅破了。我又说:她的脚很好看,很迷人,我最中意这个。这下他彻底不好意思起来。我最后说:屁股很翘,小腿笔直——与那些腿肚子像怀了孕的小腿实有天壤之别。所以与其亲热,最适合后进式……焦挺手足无措,两眼只顾朝天上看。要是在白天,我肯定能发现他脸上的一团红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充满了怜悯——这是个中国版的卡西莫多,现代版的游坦之,他的爱情纯粹来自于性欲,自己却不能知道。

我让他先回去,改日再探讨战略战术。

第二天一个哥们找我,说是文学社里来了一位高人,准备开谈张爱玲与上海,很好很强大,不容错过。这哥们和我比较对脾气,他喜欢的东西我一般不会讨厌,既听他如此说,那就不准备错过了。前去听讲的路上,我想起王小波的《红拂夜奔》。王二当时供职于某数学研究所,听说有人证出了费尔马定理,决定前去拜访。王二说,如果那人蓬头垢面,恂恂若不能言,则他要深感绝望,因为此人定然身具大才,自己无望摘得这颗数学明珠了。如果那人衣冠楚楚,大言炎炎,则他要内心暗喜,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吹牛逼……我边走边想,不知此高人是蓬头垢面,恂恂若不能言,还是衣冠楚楚,大言炎炎。哪知到地方一看,此高人超出这两类形容之外:因为她是个女人。再确切点说,她是个名老女人。

这枚名老女人姓程,身在上海,据说是作家。出于必要的考虑,她的名字应该删去,乃删之。她的讲座听得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自从上大学听讲座以来,从没有听过如此之精彩的:她把“爰居爰处”读成“爱居爱处”,还以读过《诗经》而沾沾自喜。开口闭口不离她那个已经死掉很多年的大爷,我心想,这场演讲真是你大爷的!讲着讲着就讲成了上海话,侬来侬去的,侬今死去我收葬,不知侬身何日丧!……实在受不了,想逃之夭夭,可前后左右都是人,逃跑不易。只好跟左边同学借支笔,跟右边同学借点纸,练字。等她讲完,我才发现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字:垃圾。

这样的垃圾也能叫作家,怪不得现在的文坛一片垃圾。

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清除垃圾以为己任,不亦重乎?垃圾很多,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十分郁闷地返回寝室,简直想跟那个哥们绝交。须知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他让我去听这人的讲座,谋了我多少财,折了我多少寿啊。寝室兄弟们都不在,我百无聊赖,突然想起马以寝室的电话,就决定打电话找朱晓禾,如果她不在,恰好是她室友接的,那就正中下怀,我说我找她有急事,但是没有她的手机号……相信她的室友会告诉我的。

行动是硬道理,我立即拨通电话,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接的:“喂,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找朱晓禾。”

“我就是。”

我靠,这运气,太好了吧?我怎么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登时有点慌乱。好在她对我的声音不熟悉,不知道我是谁。我便急中生智,说:这是世界人民广播电台,有外国友人为您点一首歌,歌名叫《当》,请欣赏。便拿过饭盒,“当”地敲一下,挂掉电话。

挂掉后才发现心跳得飞快,与那天晚上马以勾引我时差不多。据说一个人的心脏一生跳多少次,那是有定数的,就像一个人的存款一样,你花得快,余额就少了。如此说来,我刚刚挥霍了一回生命啊。

有了前车之覆,我决定好好谋划下一次行动,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如果是她本人接的,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她本人接的,但她在寝室里,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她本人接的,她也不在寝室,但却是马以接的,应该怎么办……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这才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打通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找朱晓禾。”

“我就是。”

我靠,这不可能!朱晓禾的声音我记得,不是这样沙哑啊。便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感冒了。”

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这一问,又让我手忙脚乱,之前的计划,全部归于无用。只好又急中生智,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邓小平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赶紧挂掉电话。

心脏又跳得飞快,我又挥霍了一把年轻的生命。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为了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我将想好的方案默默练习了好几天,这才再次作案。

“喂,你好。”我说。

“……”

“你好,请说话。”我说。

“……”

“不可能啊,我明明打通了啊。喂喂?请问朱晓禾在吗?喂?奇乎怪哉,难道是电话坏了?大爷个头,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自言自语。

突然,耳朵里响起一阵爆笑,是一帮女生的,那笑声,估计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想必模样相当不雅。我正在迷糊,就听见那边的听筒被人拿了起来(原来她们按了免提),马以的声音蓦地响起:“喂,余一,你骚扰朱晓禾干什么?!”我一闭眼睛,完了,上当了,朱晓禾啊朱晓禾,没想到明眸皓齿的你,竟然会如此阴险……但我还能强行镇定,抵赖道:“什么骚扰朱晓禾?谁是朱晓禾?我何时骚扰她了?”“还嘴硬!她就在旁边,确认是你的声音!”听她这样说,我突然有了主意,说:“你叫她来跟我对质。”马以说:“好!”于是我听见她说:“小禾,给你,你跟他说。”我便在肚子里微笑起来。

朱晓禾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是余一吗?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说:“你的感冒好了吧?”

她说:“是的,谢谢你。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你现在拿着听筒,没有按免提?”

她说:“是的。”

“你确定她们听不到?”

“嗯,你说吧。”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要知道,你可是坑了我一回啊。——但我请你相信,我下面说的话,只能你一个人听,不然你会后悔。如果你确定不会后悔,或者甘愿承担后悔的结果,那么我现在开始说。”

“等等,”朱晓禾说,随后一阵沉默,我知道她在做思想斗争。“你们稍远点可以吗,我听完后告诉你们。”她对她们说。

“好了,可以了,你说吧。”朱晓禾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犹如武林高手用十成功力打出一招:“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知道你的手机号。我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趁你不在寝室时,打电话过去,向你的室友打听你的手机号。然而运气如此不好,几次都撞上了你。你为什么总在寝室里呢?——啊,我知道了,你在看书!你这个可恶又可爱的书虫!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知道你的手机号吗?因为我喜欢你!我从一开始就喜欢那个看了几遍《万历十五年》的女孩,我以为那个女孩是马以,后来才知道是你。我与马以的故事,本来你是女主人公,现在被她抢了戏。你可以让马以给你看那张纸条?你可以叫马以给你看那些短信?那都是应该发给看了几遍《万历十五年》的女生,而不是她!她抢了你的角色,篡改了剧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你相信贾宝玉跟林黛玉见第一面时就似曾相识这是真的吗?你相信有缘的人即使经历怎样的曲折往复最后终能相见吗?你相信我一见你就感觉你似曾相识吗?你相信我们是有缘的吗?你相信自从在你的寝室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吗?你相信吗……”

我靠,我如此善于使用排比,效果真不错。在我的猛烈轰炸下,朱晓禾失去了主动地位,她之前“一切尽在掌握”的优越姿态瞬间瓦解,我似乎能听出她极快的心跳——她终于也挥霍了一把年轻的生命。我不再说话,与她在漫长的沉默中拉锯着。我能感受到她的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没说什么。我知道我占了上风,心里涌起了快乐。良久之后,那边的女生终于不耐烦了,开始七嘴八舌地抗议:喂,说完了没有?说的是什么?怎么不说话呀?……后来,“咔嗒”一声轻响,朱晓禾放下了听筒。

我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朱晓禾动了心,我知道她陷入了困境,我也知道冲出这个困境其实不难:仅仅需要一个决断。在《倚天屠龙记》中,赵敏所受的煎熬远比朱晓禾为甚:她心仪的人是自己的政敌;她的家族给她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如果她拒婚,将使父亲和哥哥以及全家老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绯闻男友张无忌身边红颜如云,其心不定……她所陷入的是一个迷雾重重的黑暗的泥沼,然而,她终于凭借着内心的一束亮光(那亮光越来越强烈),毅然决然地冲了出来,并最终走到了快乐老家。——那束亮光有一个名字,叫做爱。我想朱晓禾也可以倚靠这束亮光,如果这亮光达到足够的亮度,而这需要时间。她也可以采取另一种方式,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只能从她之心,行她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只能平心静气地等待。

到此为止,焦挺已经于我完全无用,可我还要继续帮他。当然了,帮他也是帮自己,我要想与朱晓禾成就好事,必须先解决马以的问题;即使不能与朱晓禾成就好事,也要解决马以的问题。总之,庖丁解马,这是势在必行之事。我请他来我们操场上溜达(他也是川外的),面授机宜。我问他之前追马以是如何追法,他说就是一般男生追女孩的方式,除了拼命对她好,别无新奇之处。我说这一招对一般女生是有效的,但对马以无效,因为马以是一枚地地道道的贱人。贱人也者,就是属驴的,你对她好,她偏对你不好,你对她坏,她倒对你念念不忘。所以对付这种人,你只能属狐狸。狐狸有什么特点?狐狸就像曹操,流而不住,机变无穷。具体到目前情况,马以有两个特点:一是喜欢文化人,二是性欲很强。要想搞定她,必须从这两个特点入手。

他听完我的话,先是双眼放光,继而脸如死灰。我知道他为何双眼放光:因为我的话在逻辑上非常严密,让人信服,他由此看到了希望。我更知道他为何脸如死灰:因为他不是文化人,不合马以的胃口。我告诉他,不必为这个担心,你虽然不是文化人,但我是文化人,我可以向你输出文化,帮你获得马以的好感。我还跟他说了这样一件事:以马以的条件,追她的人肯定多如牛毛,但她跟我提起那些追求者时,对别的牛毛都忽略不计,独独提到了九牛之一毛——焦挺。这说明什么?说明焦挺在她心里还是有地位的!说一千道一万,对于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视而不见。这话让焦挺那“无面目”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神采。

我告诉他,追女朋友有一个“猎人原则”,不能一鼓作气,一条胡同走到黑,必须追追停停,停停追追,有张有弛,文武之道。最好能实施追而不击的策略,瞅准时机,再一举拿下。经典战例如慕容垂破桓温。桓温北伐,所向无敌,后来粮尽,只得退军。慕容垂率大军尾随,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追了很久之后,桓温军团终于疲惫不堪,放松警惕,这时,无耻的慕容垂发起冲锋,差点把桓温弄个全军覆没。当然了,这是顶尖级的策略,我们智有不及,还是使用小计小谋——从今天起,开始贯彻“猎人原则”,你不能再去找她,必须忍耐思念的煎熬,如果忍不住,可以来找我踢球。

于是,我很快见识了这小子的无厘头球风。他一拿球,立刻朝前突,哪怕前面是腿池脚林,人肉长城。队友的位置再好,他也视而不见,只会左冲右突,直到被人抢掉了账。别人一抢掉他的球,他便恼羞成怒,发疯一样去追,还动不动就恶劣犯规……十几分钟下来,他冲刺N次,丢球N次,与人发生口舌之争五次,动手三次,其中包括队友。此役过后,我再也不敢跟他一块去踢球了。我介绍他跟如花一块打游戏。如花那时正沉迷于“魔兽争霸”,打得昏天黑地,不知西东。有一天他回寝室午休,睡熟之后,我们听见他的床上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熟睡中的他正在用手指点击床沿,估计正在梦中酣战不休呢。焦挺加入战团之后,很快也沉醉其中,找我说马以的次数大大减少。

暂时安置好焦挺之后,我开始贯彻自己的“猎人原则”。前一阵子处于“停”的阶段,自从对朱晓禾长篇表白之后,好久没有联系,现在可以“追”了。这天下午,我看寝室无人,就打通了她们寝室的电话。意料之中,电话又是朱晓禾接的,她似乎永远在寝室。“喂,你好,请问找谁?”她说。“你好,我找朱晓禾。”我说。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大约三秒钟后,两人同时“哧”地一笑。我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寝室,她说是。我问她还想听世界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歌曲吗?她说好啊。于是我拿来那个破随身听,给她播放劣质的老狼的声音。那是个安静的午后,它如同一张空白磁盘,被优美的校园民谣灌满。一曲既终,我问她:好不好听?她说:好听,《模范情书》是我很喜欢的歌。我问她是不是在看书,她说是的。问是何书,答曰《康德传》。我兴奋地叫起来:两天后,武汉大学的邓晓芒教授将来我们学校,开讲康德的三大批判,你有兴趣来听否?她不吭声,但我知道她答应了。我说那两天后再联系。她问我如何联系,我说: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为了得到她的手机号,我迂回曲折,耍尽花招,终于还是得直截了当地索要啊。话说到此,我们俩想起之前种种,又都笑了起来。

她便告诉了我她的手机号,还不忘加了一个评价:坏蛋。

两天后我见到了她,也是一袭白色的裙裾,楚楚动人。这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气质啊,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满心的喜悦。而她在我的目光里微微低下头去,有些娇羞。

报告厅里,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毕竟邓晓芒名声在外,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有限的座位早被神通广大的占座族们抢占完毕,我们只好与其他同学抢夺过道上的空间。经过一番博弈,我们与周围几个同学联手,一起铺下报纸,算是坐稳了这片江山。其中一个哥们内急太久,由于担心位置被抢才拼命忍耐,这回大事已定,他放心下来,决定去释放一下。他刚走不久,一个妖娆的辣妹就跳了进来,鸠占了鹊巢。我们以为鸠鹊原是一家,那哥们愿意舍位给女友,自然没有问题。可过了一会,他如厕完毕,返回一看,吃了一惊。问那辣妹:你为什么坐在我的报纸上?辣妹说:这是你的座位吗?那哥们说:当然是啊,我刚占的。辣妹说:你怎么证明位子是你的位子呢?地上写你的名字了?那哥们气得满脸通红,嘴唇直打哆嗦,说话都语无伦次了。我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张口就要斥责。朱晓禾轻轻地抓住我的胳膊,对我摇摇头,然后问那辣妹:那你怎么证明这个位子是你的呢?辣妹一呆,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厉害。她思考了一下,抛出这一句:我坐在这里,就证明是我的!朱晓禾说:是吗,那你去天安门前坐一下,能不能证明那片地就是你的呢?辣妹兀自嘴硬,说:我去天安门从来不坐。周围同学本来就有些气愤,听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撮唇嘘起来。辣妹最初还能强行镇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最后终于被众怒吓倒,夹着尾巴逃跑了。我与朱晓禾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邓晓芒讲得很好,充满逻辑魅力。我跟朱晓禾说,我觉得邓氏已经形成了康德的“体外循环”,建成了自己的体系。此人德艺双馨,让人喜欢。我还跟朱晓禾说:我没见过你们的校友刘小枫,但听见过他的朋友的描述,感觉他也如邓晓芒这般可爱。不过我只是在心里敬服,若形诸文字,肯定会尖酸刻薄。

为什么呢?朱晓禾问。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朱晓禾说,很想看看你写的文字,关于他们俩的。我说可以啊,有机会就写点,给你看看。她说:你可以就在这两天写出来吗?趁着邓晓芒给你的感觉还新鲜。我想了想,答应了。

于是我写了一篇,名为《攻刘邓》,全文如下:

中国人的名字很有意思,我常常把倪梁康叫做小康,把万俊人叫做小仁,把辛弃疾叫做小疾,把霍去病叫做小病。可是有几个人,邪乎得很,死活不给我送“小名”的机会。比如刘小枫,邓晓芒。然而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我“小”不了他们,但改得了他们,把枫改成疯,把芒改成盲,这就是中国哲学的现状。

盲人骑疯马,夜半临深池。——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下去,我会把眼睛闭上。刘小枫的书以后是不会买了,邓晓芒的恐怕还要继续看,因为还要靠他蹚过康德这条河,过河之后,立刻拆桥。

其实并不讨厌他们,甚至还很喜欢他们。他们虽然称不上大师,但毕竟扛着两颗哲学界里最著名的头颅。对这样的人,你想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做他们的朋友不行,做他们的学生不行,做他们的老师行,但是他们不干。你最好是做他们的敌人。

当然,他们是哲学界里的泰山北斗,我作为一颗团旗下的蛋,无论是以卵击泰山,还是以卵击北斗,都是非常幽默的事。况且卵不能随便乱击,要留着传宗接代。

在这种情况下,你只有相信毛主席的话:集中自己的绝对优势,攻击敌人的相对劣势。来一招以石击卵,让他练习葵花宝典去。你完全可以扯起文学的虎皮,来抵抗他们哲学的大旗。

刘小枫的文字大家都见过,属于郭敬明一类的“太监体”。适合抒情,不适合战斗,能催人泪下,不能催人倒下。邓晓芒的想必大家更不陌生,既不适合抒情,也不适合战斗,既不能催人泪下,也不能催人倒下,如果你躺在床上看书,倒是能催你睡下。

跟这样的文字战斗,你甚至不必像个纯爷们,你打个八五折就够了,另外一点五折去写多愁善感的小资文章,勾引多愁善感的小资女生。而作为一个纯男人,我毫无疑问会百战百胜。这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厉害,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不会还手。——整天忙于神圣阅读和神圣摘抄的他们,哪有工夫来理睬我这个无名小卒呢?其结果,就是非常厉害的我走进无物之阵,只能独自品尝独孤求败的滋味。

曾经有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生,这个女生我只跟她说过一句话。我问她:你去干什么?她回答:去吃饭。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寝室,激动得浑身发抖。传说中,她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那就是年轻的黄药师。我觉得她是对的,就下决心做一个年轻的东邪。可是后来发现,我做不了年轻的黄蓉她爹,他是可以与南帝北丐在华山之巅论剑的。我只能做年轻的唐吉诃德,整天五迷三道,举着长矛跟空气战斗。

这看起来很荒唐,其实大有意趣。古人常常这样骂街: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古人显然是骂错了。不是没有英雄,而是英雄还没长大,等长大后的英雄登上了历史舞台,迟暮的美人已经黯然谢幕。真正的英雄,往往是“萧条异代不同时”的。就像伟大的成吉思汗,他在听完郭靖对岳飞的描述后,竟然惆怅良久,遗憾自己没有早生一百年,不然也能跟岳爷爷交一交手。

我想若干年后,我也会怀念刘邓。那时的他们已经年华老去,我却还在继续品尝独孤求败的滋味。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其实后浪永远推不着前浪,因为后浪赶到的时候,前浪已经死在沙滩上。历史不能像钱塘江,会发生海水倒灌,前浪凶猛地杀出回马枪,后浪拍马赶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时多少豪杰。

时耶命耶?历史唯物主义是真理,但是无疑,它是很讨厌的真理。

不知为什么,这篇文章大言不惭,牛皮哄哄,却成了我和朱晓禾之间的关系的点石成金的催化剂。她看了之后,开始追着我问这问那。首先问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它真理不真理的,似乎和刘邓没有关系。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每当想到历史唯物主义,我就想到“否定之否定”,一想到“否定之否定”,就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想到这些浪,就想到大家都很浪,刘邓们是前浪,我是后浪,且中间隔有几浪,总是没法亲手把他们拍死在沙滩上。况且,与“长江后浪推前浪”相比,我更喜欢“洪湖水,浪打浪”,大家正面交锋,不从背后下手。记得民国时有个叫熊十力的学者,他援儒入佛,写成《新唯识论》,在唯识论前加一“新”字,意在破斥旧论。此论一出,学界鼎沸,保守派们(包括他的老师欧阳竟无)百口嘲谤,万目睚眦,恨不得把他弄到罗马鲜花广场上烧死。其中一人写了本《破<新唯识论>》,矛头直指熊十力。老熊哪会示弱,立刻写出《破<破新唯识论>》,就这样破来破去,破之不已。这属于“洪湖水,浪打浪”,是君子行径。许多年后,“国学大师”张中行写到熊十力,他这样说:现在有人在用大镜子观察宇宙,有人在用小镜子观察原子,在这样的时代,还去大谈本末的关系,心性的底里,还有什么意义呢?——本末的关系,心性的底里,这正是熊十力平生用力所在,张中行釜底抽薪,把他一股脑地否定了。然而此时熊十力谢世已久,张中行这属于“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英雄所为。按说他们俩是同时代人,同生在一个四海之内,张中行要有胆,当年何不写本《破<破破新唯识论>》,与熊十力针尖对麦芒,大破一番?——然而我说这话,也是在张中行谢世以后,所以也属于“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算英雄行径。此又是一大恨事。

朱晓禾笑着说,我也看过熊十力一则轶事:当年他与废名同住后海岸边,熊十力对佛学有所攻讦,而废名是保守派,两人经常大吵其架,甚而忘记“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竟至于拳脚相向。有一日,两人又大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毫无征兆的偃旗息鼓让前院人感到奇怪,赶忙跑到后院一看,原来两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来了。这真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哈哈大笑,说,对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跟刘邓这样掐,可惜他们不干。

朱晓禾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万俊人是谁。我说内事有疑问百度,外事不决问狗狗,而万俊人,恐怕要百度狗狗齐上阵,因为他既是清华大学哲学系主任,又在国外某机构任职。这样一来,他可以给外国人讲周易八卦,给中国人讲希腊罗马,如此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便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不知道他是谁。

朱晓禾咯咯一笑,说:这就叫“卖了一万‘人’,也卖不出一个‘俊’。”

我拍手叫好。

第三个问题是什么叫“太监体”。我说太监体就是不男不女的文体,也可以叫做“人妖体”。具体表现是,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泪流满面”,那眼泪逆流成河,能帮助贾宝玉实现梦想——还记得贾宝玉的梦想否?他希望被众女孩的眼泪漂起来,漂到一个红尘飞不到的所在……只是如果换成“须眉浊物”的眼泪,不知道贾宝玉愿不愿意。这种文体我是不喜欢的,然而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操此文体者一定要争得个天下第一,所以挥刀自宫,猛练神功,这份心劲让我佩服。

第四个问题:那个女生——她的梦中情人是年轻的东邪——是谁?

我嘻嘻一笑,说起这个女生,要提到一堂课,这堂课上进行了两次举手活动,产生了两个经典,所以是一节奇特的课。第一次产生的是一个男生的外号。那个男生名叫贾因,他在老师点到他的名字时,以迅捷无伦的速度回答了一个“到”字。这造成的效果是老师喊出的“贾因”二字与他回答的“到”字中间没有停顿,于是大家听到了这么一个连贯的声音:贾因到。从此他的形象就古怪起来,有人怀疑他做过变性手术。

另一次举手是进行民意测验,老师问:赞成婚前性行为的同学有哪些?这个女生就以比贾因还快的速度高高地举起了手,大家侧目而视,她的嘴角有着古怪的笑容。

她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朱晓禾呵呵地笑起来,问她如何伤害了我。我说,我并不反对婚前那什么,问题是她如此迫不及待,也太那个了吧?

朱晓禾不置可否,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一个嘴巴很毒的人,对女孩会温柔吗?

我意识到,真正的考验来了。

略一沉思,我这样回答:你知道,王朔同学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毒舌”,逮谁骂谁,一个都不宽恕,连自己都不放过。——他说他讨厌男性,因为男人都是野心家,他自己也是,所以他讨厌他自己。但他喜欢女性,所以他肯无私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女性。他动辄把巨额稿费“裸捐”出来,以人所不知的方式,帮助着那些可怜的女子们。变成穷光蛋之后,他就去找徐某某等吃软饭,并号称:我以吃软饭为荣。我坚决同意,甚至觉得徐某某们不但应该提供软饭,还应该唱首歌,名字叫《感谢你给我的光荣》……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女子牛。这样的男人,不是女人的理想伴侣吗?

朱晓禾说:你这张嘴啊,真是……

后来聊到各自的朋友,我告诉朱晓禾,我有一个女性朋友,聪明伶俐,也是一枚书虫,你们俩应该能聊到一块去。朱晓禾说:你的红颜知己很不少啊,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呢?我觉得这个话题对我不利,便赶紧转移。我对朱晓禾说,我正在琢磨怎样做月老,把红线拴到马以和焦挺的脚上。朱晓禾说: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呢,这跟我有关系吗?我说你这句话非常不辩证唯物主义,须知整个世界便是由种种联系交织成的多彩画面,我们都是其中的一个纽结,怎么能说没有关系?朱晓禾又默不作声了。我发现我的这张嘴啊,真是……但她两度沉默,搞得我心神不宁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某句话让她心情不悦了,便再次转移话题,以作试探。我告诉她,我刚买了一本恐怖小说,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躺在床上看完它,居然蜷缩在被窝里,不敢去开门……她问是什么小说,我说是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她说这不是一本恐怖小说啊。我说这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恐怖小说。她说她只看过他的《动物庄园》,没看过这一本。我问她想不想看,她说想看,我说:那你来我寝室拿吧。她考虑了一会,说:不干,你们寝室肯定很臭。我去你们寝室外面,你把书拿给我。

第二天,拿了《一九八四》后,我们顺着学校西边的那条铁路边走边聊。我问她记不记得,在《平凡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孙少平在做泥瓦匠那会儿,有一天,晓霞事前没打招呼,突然去看他。当时他和他的工友们正在屋顶上忙活,满手满脸都是泥土,晓霞就站在下面喊他。于是这帮“土人”眼前一亮,看见了一个栀子花般的姑娘。这些人都看呆了,忍不住“调戏”起晓霞来,说一些粗俗的风话……后来晓霞问少平:我是不是太冒昧了?少平说没有,你的到来,让我感觉很骄傲。

朱晓禾说记得,为什么说起这个?

我说刚才你站在我们寝室外面的时候,我理解了少平的感觉。

朱晓禾脸红了,跟晓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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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