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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 作者:余一

颠倒衣裳,自公令之

颠倒衣裳,自公令之

做出结束初恋的决定后,我又约了马以一次。这次见面不再是建设性的,而是破坏性的,也就是说,这是一顿散伙饭。当然,这是我自己在心里进行的定性,马以对一切都是浑然不觉的。这次仍然去吃肯德基。点餐的时候,马以有点心神不宁,她说:我去占位子,你帮我点一份蛋挞。然后不等我回答,就逃之夭夭。——生怕我又故伎重施。我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便去柜台点了东西,付了钱。席间她又要求我说黄色笑话,我便说起一个师兄的事。这个师兄认识一个美女,此女工作很不顺利,他便劝她辞职,然后去卖身。美女要求五十块钱卖给他,他嫌贵,不买。他跟美女打扑克赌输赢,美女输了要学叫床,他输了就给她跳脱衣舞。结果美女输了一局,当然没有愿赌服输。后来他输了,他刚脱下一件衣服,美女就被笑趴下了……马以笑得很开心,问:后来呢?我说后来衣服脱光,也就该干嘛干嘛了。马以的笑容意味深长起来,略一沉吟,她问我:你“接触”过的女生有多少?怕我不明白,又解释道:我所谓的“接触”不是一般的接触,你的明白?我说明白,负距离接触嘛。马以“噗嗤”一声,掩面俯身而笑,像是《红楼梦》里的袭人,听贾宝玉讲起警幻仙子所训之事,玷污了处女的耳朵。

她问:那你“负距离接触”过多少女生呢?我说多如牛毛,或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或者用一个数学术语来说:n个。

她白了我一眼,说:我不信。

我说好吧,你可以认为n<1,但你必须相信这个:我今天想“接触”第n+1个。

这仍然是一个黄色笑话,或者说是一次色情挑逗,或者根据如今的规章条例,这是对女性的一次性骚扰。所以我话一出口,随时准备赔礼道歉。没想到她听过之后,脸上的表情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多少有些暧昧。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天上掉金子,砸中脑袋后的感觉,不是大喜若狂,而是晕晕乎乎。立刻想起《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痞子蔡跟女孩约会完毕,返回寝室,跟室友说他挨打了。室友问他,是不是他想亲人家,是以挨揍了。他说不是,是人家把脸伸过来,他没亲,因此招了巴掌。现在我面前的姑娘,似欲玉体横陈,全身都伸过来,我若熟视无睹,会不会遭致性命之忧?突然又想:也许是我误会了吧,人家仅仅是对我的性骚扰不加理睬而已,难道就是愿意委身于我的暗示?你在公交车上摸了一个姑娘的屁股,人家忍气吞声,不会就是对你芳心暗许吧?于是又产生了一种不可解释的奇怪心理,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问:我寝室有一名为“如花”的哥们,在山上租了一间房子,陈设布置颇为精致,每每向我们吹嘘,在里面小住一晚,乐似神仙。我今天想将他赶走,鸠占鹊巢,但一个人力量略显不足,你愿助我否?这话实在露骨,我随时准备在听到“否”后,迅速道歉;或者在“兰花拂穴手”打来之前,紧急避险。然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马以螓首微低,面泛春色,压根不想否,也不想打我。这模样,瞎子用肚脐眼也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了。但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瞎子,且没有肚脐眼。如果之前对她还有一点幻想的话,现在这仅有的一点幻想也灰飞烟灭——见面三次就愿意跟你负距离接触的女生,说什么都不是我心中的女朋友。

这时马以一声断喝,说:想什么呢,你吃好了没有,该走了吧?我抬头一看,肯德基里已经顾客寥寥,天确实不早了。便迟疑地一点头,走出门去。马以说,上山有两条路,走哪条?我一闭眼,完蛋了,这回是玩真的了。便原地立定,说,稍等,我做做思想斗争。——我的思想斗争是汉姆雷特式的:上山,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但马以以为我在考虑走哪条路,便忍俊不禁,说:你真逗,哪条路上不了山,殊途同归嘛,这还值得斗争一下?

我斗争了一会,斗出结果来:可以让如花帮忙,让他死活不出借房屋,这样就可以把她的怒火引到他身上,与我无干(要是能把她的欲火也引到他身上,那就两全其美了)。主意拿定,我就随便选择了一条路,上山,上山,唉。

其实最好的主意是,借口去厕所公干,给如花打个电话,告诉他如何如何。然后走出来,在马以面前演戏,再给如花打个电话,问他方便出借房屋不。如花在电话里说,他女朋友来了,不方便。这样岂不巧妙绝伦?偏偏没想到。

可能冥冥之中真有定数,我没想到那条妙计,又选择了这条路,而不选择那条路,这一切,在上帝那里都具有充足理由律。这从路上的一块石头可以看出端倪来:它隐藏得那么好,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到好处,让人不由得怀疑有什么设定了一切。——马以不偏不倚,一脚踩在它的边缘,“喀吧”一下,毛细血管断裂的声音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大声尖叫,脚崴了。

这下崴得可真够厉害,我扶她坐在路边,除下鞋袜一看,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隆起了一个血包。她疼得直冒冷汗,看来是完全不能走动了。而此时所在的方位,离如花的住处很近,距山下的学校很远,我本想让如花下逐客令以破坏好事,看来这办法已经不合时宜了,因为明摆着的,我没有体力把她背下山去。只好背着她上山,直奔如花的“精舍”。好在她受伤不轻,疼痛感定然能抹杀一切欲望。

敲开如花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我满头大汗地背着一个姑娘,手里还提着一只鞋子(马以的),不明白我唱的是哪一出。我没法跟他细说,只说劳驾,今晚借房间一用。他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坏笑来,说好好,此事我十分愿意。待我将马以放在床上,他叫我出来,说有注意事项需要交代。——所谓注意事项,就是床头柜的第二格里有TT。我说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你也不要误会,我告诉你这个,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半夜无聊,可以拿出来吹气球玩。说罢,仰天大笑出门去,估计要到寝室里大肆宣扬去了。

我苦笑着走进屋来,兑好一盆温水,让马以洗洗脚。她的脚白腻小巧,蓝色的血管赫然可见,不像是一对交通工具,而像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大概男人都有或轻或重的恋脚癖,我忍不住偷看了两眼。然后找来两块毛巾,给她做冷热敷。我踢球经常受伤,这种处理驾轻就熟。她大概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血包,竟然担心这脚会不会废了。我给她讲这种伤的病理,还现身说法,以自己为例,慢慢地打消了她的担心。最后我去附近的小诊所里买了几贴伤湿止痛膏,给她用上,才算松了一口气。

操作过程中,马以由于疼痛,不时哎呀哎呀,我忍不住趁机揩油,捏了几下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同时为防挨揍,偷眼看她。她只是面露娇羞,并没有袭击我的迹象。后来她告诉我,当我捏她脚面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很想瘫软下来。用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的话说,“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黄金时代》还说: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这里的一瞬间,在王小波来说,是指他在陈清扬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下;在我来说,是指我在马以的美足上色情地摸了几摸。这说明女人的屁股和双脚,是非常敏感的地方,不能碰,碰了她就会深深地爱上你。我想起高中时,大家在楼道里打闹,家军一不小心,双手按上了一个女生的胸部,那女生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从此恨上了他,并且这件事三年来未曾改变。这说明女人的胸部也是敏感的地方,不能碰,碰了她就会深深地恨上你。由此推论,你若对某个女人不感冒,可以同时碰她的屁股(或双脚)和胸部,让她患上精神分裂症。

关于陈清扬爱上了他这件事,王小波二十年后才知晓。那时候他们在一间旅馆里重会,敦伟大友谊(这是《黄金时代》的专门术语,有兴趣者可以查阅此书),第二天在火车站告别时,陈清扬向他和盘托出。而马以深深地爱上我这件事(她号称的),我在二十分钟后就知道了。那时候我们俩在如花的精舍里抵死缠绵,敦something——我们不像王、陈那样,有“伟大友谊”可敦,也不是夫妻,无伦可敦,但既然同床共枕,敦之不已,肯定是有什么应该敦的。至于是什么,这属于探索发现频道,留待以后查知,现在只能用个something代替。

由于这是我的初夜,所以有必要交代一些事。首先要交代的是,我的初恋和初夜并不同步,在这一点上,春晓确实猜中了。我发现历史果然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在封建时代,也就是在万恶的旧社会,由于婚姻包办,大多数人的初夜首先发生,初恋很久之后才姗姗而来,而且有可能永远不来(想想鲁迅和朱安)。随着社会进步,到了如今的黄金时代,大多数人的初恋和初夜同步发生。而可以预见的是,到了未来社会,初夜又会提前发生,初恋则姗姗后至。还需要交代的是,马以的初恋和初夜也不同步。她曾经与一个身在东北的男生网恋,她如此深爱那个男生,是以身边溯游从之者多,溯回从之者夥矣,她在水一方,芳心未动。可是后来发现,那个男生只想占有她的身体,并不爱她的灵魂。她对我说,当她发现了这一点,即使她那么爱他,也不肯将自己的身体给他,而是给了另一个她不是很爱的人。

说到这里,她不无得意(此事令我费解)地说:我和他都是第一次。——好像她失落的某些东西,在他的第一次里得到了补偿。最后要交代的是,我的初吻还保留着。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初恋没了,初夜没了,初吻还在,这不合科学道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这又让我想起了《黄金时代》。王二与陈清扬在二十年后重敦伟大友谊,“我(王二)吻她的嘴,她没反对。这就是说,她的嘴唇很柔软,而且分开了。以前她不让我吻她嘴唇,让我吻她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她说,这样刺激性欲”。在我与马以的故事里,她是王二,我是陈清扬,我们俩的关系还停留在“以前”,所以我不让她吻我的嘴唇,让她吻我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我说,这样刺激性欲。就王二与陈清扬来说,“以前”指的是王二还没有打她的屁股,那时陈清扬虽然与他无所不为,但都是出于“伟大友谊”,并没有爱上他。“现在”是指王二打了她的屁股,这时陈清扬“感觉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深深地爱上了王二,并且这件事不可改变。所以她让他吻她的唇。由前面的论证可知,女人的双足和屁股是敏感的地方,不能碰,碰了她就会深深地爱上你。而男人身上有没有这样敏感的地方,我不得而知,但我想,即便是有,马以也没有碰到这个地方,因此我还没有深深地爱上她,不允许她吻我的嘴唇。还需要交代的是,我们俩的负距离接触,用的是“天翻地覆”式。其实我想用传教士式,但问题是我对此事很“昏昏”,哪能传道授业解惑,使人“昭昭”呢?我手忙脚乱地找了半天,就是不得其门而入,急得她不行,于是翻身做主人,天翻地覆慨而慷。其间她俯身下来,想吻我,我脸蛋一偏,双手抱住她的脖颈,让她的吻落在我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

就这样保护住了我的初吻。当时也闹不清为什么拒绝与其接吻,只是有一个感觉:如果她吻了我,我可能会刎了她。还需要交代的是,我们寝室有电脑,硬盘里储存有大量A片,每到周末,周围寝室的男生们都会荟萃于此,集体欣赏。我也很想看,但我不喜欢和众人一起看,感觉那像是扒光了衣服给人看。——我到澡堂里洗澡也是必穿一条内裤的,并且,如果是大池子泡澡的话,我一定躲在一隅,背对着大家。这样的心理导致我错过了A片必修课,对男女之事还停留在黄色小说水平,而众所周知,文字描写没法取代视觉传递。这就是我如此笨拙的原因。还需要交代的是,她的叫声很恐怖,淫词艳语瓢泼而出,没法形诸笔墨。这让我感觉很惊奇。我曾经看过一个作家写他与新婚妻子的第一次,在过程中,妻子只会发出一个音节:疼、疼、疼、疼、疼……这是处女的经典写照,传神得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忘,作家的名字却忘了,有些可惜。而马以也会长时间发出一个音节:爽、爽、爽、爽、爽……这可能是非处女的经典写照。不知道我这个写法传神不传神,许多年后某个人是不是能牢牢记住。如果有人记得,拜托也忘记我的名字,谢谢。最后要交代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将她的脚伤处理完毕之后,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打算下山。马以坚决不让,她说一个人住这里会害怕,如果我一定要下去的话,拜托把她也背下去。如前所述,如果我能把她背下去的话,就不会把她背上来了。我只好留下来,坐在如花的书桌前,打算效仿关羽,一册《左传》,消此永夜。可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大频率地练习辗转反侧,说屋里的灯光太耀眼,她睡不着。我问那怎么办。她说你也睡呀,夜晚是睡觉的时间。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是怕我会把你怎么样吧,何况我还受了伤?这话倒让我惭愧起来,心想确实,她一个受伤的女生,能把我怎么样?于是一冲动,就脱鞋上床,与她同榻共眠。当然,没有睡在同一头。灯灭后,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我觉得身体的某一处一直处在非常状态,便想转移注意力,思考起《左传》来:郑伯克段于鄢,为何叫“郑伯”,为何叫“克”,为何叫“段”……最后想到“大隧之中,其乐融融”,又想到“壶里乾坤大,洞中日月长”——他大爷的,一跟头十万八千里,还是回到原点。

我感觉自己更加硬邦邦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我一惊,也坐了起来。她拧亮电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她要上厕所。于是下床朝里面走去。我感觉自己的想象力被充分调动了:她关上门,褪掉裤子,坐下……蓦地想起了《废都》里的句子:“庄之蝶听着那哗哗的撒尿声,如石涧春水”……心想禁书就是禁书,果然不同凡响。后来轰然一声水响,她打开门,走了出来。我闭眼假寐,感觉身体很僵硬。后来屋里陡然暗下来,是她把灯关了。然而她并没有上床,似乎在考虑什么,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躺在了我身边。我没有动,心跳得如此厉害,似乎那收放血液的器官直欲撞破胸腔,飞出体外……

这就是我第一次失身(读者随后可以明白为什么要加个“第一次”)的过程,由于我是在写畅销书,而不想写禁书,所以若干紧要之处,笔者删去了若干字。

第二天我给春晓打电话,问人们失身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说,一般来说,会感觉天地黑暗,日月无光,了无生趣,对未来充满绝望,于是开始考虑如何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或卧轨,或撞墙,或投河……您老人家好哪一口?我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想做智者,所以投河比较靠谱。况且生命源自于大海,我这是质本水来还水去,真个叫视死如归。春晓说,须知你已经“不纯洁”了,投水之后,造成污染,那便是“一人不幸,殃及池鱼”,唉,鱼鳖何其无辜,要惨遭你的毒害……我一想,有道理,便退而求其次,觉得卧轨也不错。她说你要不要携带一本《圣经》,去山海关的铁道上进行?拜托你有点创意好不好,谁卧轨能卧过海子?你生时不及人家,死也要抄袭人家吗?我惭愧得不行,怯怯地问:那撞墙……她大喝一声: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魂!谁家的墙头这么倒霉,要被你的鲜血泼在上面!我悲叹一声,如此说来,我连求死也不能吗?她说其实有个方法可以采纳:你读十本郭敬明的书,活活恶心死。我说哪能用这么大的剂量,半本就能让我一命呜呼,但我觉得买书的钱死得太冤枉了,让它舍命助我自杀,不忍心。算了,俗云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是这种“赖死”呢,我还是怀揣着失身的痛苦渡过漫长的人生算了……

春晓问,你与马以负距离接触后,没有进一步了解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还没有交代完毕,这里接着交代。

张爱玲说,通往女人心里的道路是阴道,这话是至理之言。我与她的负距离接触,像是在两个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桥,我可以轻易地走到彼岸去,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毫无保留地向我展示了她心里的花花草草,包括:她的初恋(这个已经说过了);一个疯狂追求她的人(这个后面会说);她为何与舍身于他的那个男朋友分手,为何喜欢上了我(这个是当下目前最重要的)。她与男朋友分手的理由很简单:那个男生太爱她了,爱到疑神疑鬼的地步。他要她不准跟异性聊天,不能跟异性通信,不能看异性,不能想异性,总之一句话:只能有性,不能有异性。这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喜欢上我的理由也很简单:我一身文气,迂腐得很,很可爱。可能她自己读书不多,学习不好,所以很羡慕博览群书的才子们。她说,当我滔滔不绝地给她讲各种没有狗屁用处的文史知识时,她觉得我性感得很,便很想跟我负距离接触。当然,这也与她很久没有做此事有关。说完这话后,她坦率地向我承认:她的性欲很旺盛。

我当时正沉浸在失身的悲哀之中,没有心思理会她这些话。她见我兴致不高,也就不再说下去,两个人呆呆无言。她突然伸过手来,抚摸我的下巴。我问这是何意,她说她跟前男友做完事,就会抚摸他的胡子,成习惯了。我说你跟我睡在一起,却怀念着别人的胡子,这合适吗?她咯咯地笑起来,说你吃醋了,小醋精。接着突发奇想,说我以后就这样喊你好不好,这是我们之间的昵称。我说不好,太没有创意。突然想起某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以及他的爱侣,便说,干脆,我们效仿他们,你叫我“小白象”,我叫你“小莲蓬”,如何?她拍手叫妙。我说还可以效仿贾平凹笔下的主人公,将此昵称写在合适的部位。于是拿来纸笔,先写下“小莲蓬”,贴在她身上该贴的部位上;又写好“小白象”,贴在我身上该贴的部位上。但我觉得不满意,此伟人成就比我伟大,但“白象”未必有我伟大,我怎能如他那般妄自菲薄?于是扯下来,写上“大白象”,贴在原来的部位上。此举让马以前仰后合,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但我很快又不满意了,觉得这太粗俗,不像文化人的创意,还是伟大领袖王小波比较有趣。在他的《万寿寺》里,薛嵩叫红线“小贱人”,红线喊薛嵩“大老爷”,这个具有古典文化气息……这下马以干脆趴在床上,差点笑死了。笑过之后,她说:大老爷,你真逗,小贱人还想要。于是光溜溜地扑了过来。——我忘记她说过,当我卖弄文史知识时,便是我最性感的时刻,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云消雨散后我问她,好像从一开始,你就在勾引我。她说什么叫好像啊,本来就是在勾引你啊。我问即使脚崴了,疼成这样,也没有放弃勾引我的念头?她说当然,崴脚之后念头更坚定了——脚疼得很,所以一定要让你打止疼针。我说这哪是打止疼针,完全是消防队员在用龙头灭火,要不然你非被欲火焚烧不可。她呵呵笑着,表示赞同。我说那你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她说好的,小贱人就在这里,大老爷可为所欲为。这句话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她问我笑什么,我说好像是在薄伽丘的《十日谈》里,记载了一个幽默的道士,此道士总想对他的那头驴子图谋不轨,但驴子誓死不从,他也无可奈何。后来在沙漠里救了一个美女,那美女很像《聊斋志异》里众多有情有义的女鬼,羞答答地对道士说:我欲报君救命之恩,君可为所欲为。你猜道士怎样回答?——建议你在知晓答案之前,先准备三千副眼镜,以供跌碎——乃是:你帮我把驴子摁住,别让它乱动!

说完这件事,我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我又迎来了最性感的时刻。果然,她哈哈大笑,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小火苗,说:也怪那美女,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大老爷,小贱人愿以身相报?!说着又扑了过来……

我想如果让我来写谢军的那首《那一夜》,肯定会比原词更加沉痛,光这一句就可以压倒他全篇:那一夜,我失了三次身。累得脑涨头晕,七魄丢了三魂……后来沉沉地睡去,用村上春树的话说,那是“铅门一样沉重的无梦睡意”。可是有人力量很大,硬是能肩起闸门,将我拉出梦乡。——马以在我耳边大喊:“大老爷,起来用膳!”我用手在耳边下意识地扇两下,像是赶走苍蝇。可她仿佛变成了一堆苍蝇,只听一片轰响:用膳,膳、膳、膳……我心烦意乱,只好说:我不想吃,让我睡一会吧,还让不让人活了?她说不吃饭哪行,人是铁,饭是钢,饭是变形金刚……我说我就是变形金刚,纵然有金刚不坏之躯,也能让你扭曲变形了。阿弥陀佛,现在只有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才能超度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让我睡。我原以为她是关心我,想让我补充点营养,没想到她是关心自己:她说她几乎瘫痪了,脚又疼,没法起床,但肚子很饿,所以拜托我去买早饭。我瞧了一眼她的模样,同意了贾平凹的理解:“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这完全是描写贵妃房事后的情形。但马以早非第一次——贵妃也不是第一次,须知她之前是李隆基的儿媳妇。倒是本大老爷,却是不折不扣的“始是新承恩泽时”,我也浑身无力,干嘛一定要我去买早餐?便表达了抗议。马以说,反正要有一个人去,不是你去,便是我去,但,我是女人吔!——孔夫子说了很多不靠谱的话,只有这句最靠谱: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按照马以的吩咐,我买了许多鸡蛋回来,并且一个人将其吃光殆尽。马以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昨夜劳苦功高,所以用蛋蛋慰劳一下。——话说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听了马以的话,我产生了蛋蛋的忧伤,便又给她讲了个黄色笑话。有一回我正在卫生间洗澡,忘记关门,突有一美女内急,破门而入(先破寝室楼大门,再破我们寝室小门,最后破卫生间门,Oh,三重门都挡不住)。我正搓得不亦乐乎,乍逢此厄,顿时目瞪口呆。我向来缺乏应变之才,此时事在危急,竟然两手举盆,作投降状,与其坦蛋相对。大约十分之一炷香之后(此香长达一米),我才急中生智,扔掉盆子,捂住脸蛋——大家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男人的身体都是一样的,脸却不同,只要捂住了脸,那就死无对证,可以保住清白。女生亦然。当然,这都过了十分之一炷香了,我此举为时已晚,但还是残存了一线希望,希望那女生对脸蛋比较健忘。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因为事关此女名节,而且她还不是陌生人。但为了显得自己十分坦蛋,只好破例说出。反正除了我和她,谁都不知道是谁。

马以笑得直打嗝,她一把抓住“大白象”,威胁我说,那个美女是谁,快点从实招来,不然我真要让你产生“蛋蛋的忧伤”。我说你不要吓我,我不是吓大的,俗话说鸡飞蛋打,你没有“鸡飞”,我怎么会“蛋打”?她又气又笑,手上加劲,疼得我惨叫一声,求饶不迭。她问:忧伤不忧伤?我老实承认:很忧伤。她问:那说不说?我说:打死你我也不说。她又加了一把劲,疼得我直翻白眼。她问:忧伤不忧伤?我嘴里“咝咝”连声,说:再牛B的肖邦,也弹不出我的忧伤。她问:那说不说?我只好告诉她:其实那不是个美女,事实上她丑得很,跟芙蓉姐姐有得一拼:贴到门上避邪,贴到床头避孕,贴到屋顶避雷。你猛一看到她,心里会产生这样的感慨:靠,这恐龙标本做得也太像了吧!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在情人眼里,她也是个东施!诚如曹雪芹所写:应惭嫫母,实愧无盐。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鬼府不二,天下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丑也!

说了这篇话,我赶紧捂住嘴,心想大事不妙,我又变得性感了吧?果不其然,马以的手产生了异样的动作,笑着说:好,刚才让你产生了“蛋蛋的忧伤”,现在补偿你,给你点“蛋蛋的喜悦”吧。我赶紧一骨碌坐起来,说,还是别了,你这是想让我产生“蛋蛋的绝望”呀。

那天早上,我化悲痛为食量,吃完了这辈子所有的鸡蛋,而她也喝了不少奶。我注意到,大概“吃什么补什么”的理论真有几分可信,她补得相当可观。我说你这可以跟王熙凤有得一比:林黛玉初见她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果将王熙凤换成你,还没见到你,就先看见你的胸部——它们遥遥远远地伸进门来。此情此景,肌肤丰泽的宝钗也许没什么感觉,但绝对能把竹竿身材的黛玉羡慕得口水直流……我很好奇,你这Z罩杯是在哪里定做的呢?得费多少布料呀……

这次我的贫嘴没有把她逗乐,她有些认真地问我:宝钗和黛玉,你喜欢哪个?我瞧着她的眼睛,心里有点打鼓。我明白这个问题的寓意,这就好比一个女孩在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事实上我这次跟她见面,就是想与她分道扬镳,从此她“逝者如斯夫”的河水,不要来侵犯我“波澜誓不起”的井水,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过她的奈何桥,总之是清风明月,两不相干。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奇特的变故,变故的结果,是她似乎真对我动心了,这是有些可怕的事。我对她已经“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她对我的好感却与日俱增,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再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那眼睛专注出神,真情流露。莫名其妙地,心里有了微微的痛楚。这时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成吉思汗,他出于政治谋略,将女儿华筝公主许配给邪恶少年都史,华筝苦争不得,痛哭而去,成吉思汗看着华筝的背影,忍不住一阵心酸。然而,他的心肠很快恢复刚硬。这属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推而论之,我成小事,不拘大节可乎?——我所谓的大节,是指我的“失身”,以及她的倾心。前者可能是微不足道的——这世界,哪有谁在乎男朋友是不是处男呢?倒是她的倾心,可能是节之大者。要知道,对一个美女来说,芳心可可,难得一动。然而,我们两个性情中人,现在却是一对性中情人(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久而久之,痛苦会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因为情人是需要情来维持的,性不行。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听从吴孟达在《大话西游》里为至尊宝的裆部灭火后提出的建议:还是切了吧。

我想,我还是从现在就开始“切”吧。

主意打定,我就告诉马以,我喜欢黛玉。

其实我并不喜欢她,不过黛玉与马以没有一点相似性,我如此回答,就等于否定了她。

马以的眼睛果然一阵黯然,但她马上问:为什么,宝钗不是比黛玉漂亮吗?难道你喜欢竹竿?我说,还记得贾宝玉说的气话不——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宝钗有仙姿,黛玉有灵窍,宝玉只心仪灵窍,不在乎仙姿。我与贾宝玉心有戚戚焉。

她尴尬地一笑,随即出了会神,又释然一笑,似乎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决定对我关上情感的阀门。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是求之不得。

奶足蛋饱之后,我搀扶马以下山去。她希望我背她,我说:你真以为我有金刚不坏之躯呀!做了一晚上剧烈运动,又没有睡好,我要是背起你,马上能背过气去!但到了她的寝室楼,她娇嗲得能让林志玲都自惭形秽,一定要我背。我只好艰难地背起她,犹如传说中的神龟扛起了整个地球。在楼道里与两个女生邂逅相遇,她们本来有说有笑,看见我们,说笑声戛然而止。与我们擦肩而过之后,笑谈又起,不过声音压低了许多,我隐隐约约听到一句“猪八戒”,立刻发出会心的微笑,对那个女孩充满激赏——她的意思是我像那个在高老庄背媳妇的著名丑八怪。形象也,贴切也,跺脚叫绝也。我背着马以进了她寝室,看见一个女生在看书。我注意到她身边有一个书架,书架上赫然有一本《万历十五年》,心想:难道她才是那个真正爱读书的妹妹?于是注意了一下她,她的相貌不减马以,气质却远远胜之,那双迷死人的大眼睛啊,清澈而明媚。奇怪的是,我感觉她似曾相识。我下死力看了她一眼,这才把视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是个男生,他的相貌很普通,普通到没法用语言描述。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智慧的祖先们会使用否定性陈述来解决,比如老子描述“道”,说它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这个技术被施耐庵用来作形象描写,便产生了一个“无面目”焦挺。我在看到这个男生的一瞬间,便觉得焦挺就应该长这个样子。他坐在床上(后来得知是马以的床),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我们走过来,眼神极端怪异——那里面混杂着惊讶、哀伤、愤怒。到后来,满眼都是怒火,让人担心他会自燃。——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看着他那双可以成为燃烧筒的眼睛,隐约明白了什么。我把马以放下来,听见她冷淡地问了一句:你在啊?“焦挺”没有吭声,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向我“喷火”,但我不想看他,我想看那个读书的妹妹,可惜她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对我的注视一点反应都没有。后来猛然意识到,我这么痴痴地瞧着人家,太不成体统,便赶紧转过头去,却遇见了马以揶揄的目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四面楚歌:读书的妹妹不理我,马以揶揄我,焦挺怒视我。这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关于马以的前前后后,终于交代完毕。我对春晓说,以后若有状况发生,我会继续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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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