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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是深闺梦里人》 作者:井上三尺

第22章 怀璧其罪(2)

  顾严氏有听众,便有了说话的热情,从儿子小妾从前如何艳帜大张、门庭若市,讲到打一回茶围就得几百大洋,从前坑死多少土老财,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手腕厉害着呢,名声可大着呢!且说自己儿子命舛,为了这个狐媚子先是扔了多少钱往那没底的窟窿里头。后又惹官非蹲大狱,最后因大了肚子不得不给接进门。进门之后成日价打鸡骂狗、惹是生非,用她们花街里下九流的花招将儿子夜夜留在房里。底下丫头婆子都晓得这小姨奶奶坐着孕还不肯歇,实在太不要脸。

  听客为听下去,纷纷赞同她说的话,表示自家儿子若纳妾,无论如何不纳这等女人。没的给她暗地折腾死哩。老太太便道,早看出这窑姐儿的心计,无非是想谋夺家产,她要生的是个儿子就罢了,万一肚子不争气生的是个雌儿——哼哼,那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顾严氏既认定谢念汐为图财而来,这想法便就扎了根,任怎么都只觉事事印证自己猜测,更将她恨入骨髓。

  这天,前边叫人来请。念汐不明何故,整衣理妆,扶了宝瑟出来。她多天没出过院子,乍被明光一晃,几乎晕眩。

  前厅里聚了些人,其中有面熟的、有面生的。念汐目光找了一找,没找着自己的哥哥元朗与妹妹瑶佳。她一早便已着人去家里请妹妹过来相聚,想来必然不是给南琴就是给顾严氏中途拦截下来。元朗这没出息的长兄就罢了,见不着瑶佳,她心中不免郁卒忧闷。

  那些人看到她,神色登时变得古怪,便有人回过头去窃笑,指指点点。念汐视而不见,依礼先行请了安,因为肚子太大所以免礼,于下手座位上才刚坐下,便听老太太开了腔。

  “跟你们说,人家以前可唱的梅花大鼓。哎,比咱们外头听的还要好,又不用花钱。”

  她说完便笑,咽喉里努出几下似笑似哭扯风箱般的声音。旁人就跟着讪笑,只为瞧这小姨奶奶有什么反应。念汐脸色唰地白了。

  一日为娼,终身为娼。她脑子里这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他们笑得这么难听!

  宝瑟牙齿咬住下唇,却不敢说话,只好深深低着头。

  顾严氏又道:“把那些家伙什儿拿来,给在座的亲戚唱一曲,也让大家伙儿高兴高兴。”

  宝瑟自是不肯,南琴在旁笑眯眯地道:“宝瑟,愣着做什么,还不去?”

  老太太的疾言厉色没能吓住她,反倒太太的一团和气惑住了她。宝瑟辨不出她们是当真还是讲笑而已,不由自主回身朝外走了两步。陡听念汐厉声喝住:“宝瑟!”

  众人没料到她娇怯怯的身形,中气却如此足,都给震住。她重重一下,拍案而起,冷眼扫了在座众人一眼。

  可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还击,而是不能。

  她终要顾及松霖的,还要顾及孩子。她再不是“燕平书寓”的红牌倌人谢念汐,可以挨个挑客人,可以想不见谁就不见谁,可以与平妈妈对着干,而无须考虑后顾之忧。

  念汐左手虚扶住肚子,白了顾严氏与南琴一眼,掉头走出。宝瑟忙忙跟上。就听顾严氏在后头尖声道:“就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一点儿礼数都没有!亏得还称自己是大家出来的小姐呢!”

  于是,年夜三十她是这么过的。

  宝瑟一直静静竖着耳朵听壁角。由于这边太清净,尤显得前面喜庆热闹。松霖自是要去前边陪老太太的,南琴亦有文玉相伴守岁。年夜饭老太太没让念汐上桌,说瞧着生气,索性打发了让她们自己在屋里吃。

  桌上搁着半盘冷饺子,醋碟内漂着几根黄黄的姜丝。念汐本是跟松霖说让他过来两人一起吃的,他去前边后就再没回来过。再过两个钟点,便开始放炮仗,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念汐猛然忆起,松霖曾说过的话: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那时他们都还小,他已懂得要呵护她了。

  这屋子,这屋子未免也太安静了吧。

  她让宝瑟把往日放在床头柜底下的大鼓搬出来,放桌上。自己起身,拈起鼓槌,起了个调。

  冷雨凄风不可听,乍分离处最伤情。钏松怎堪重添病,腰瘦何堪再减容。怕别无端成两地,寻芳除是卜他生。只因为王夫人追春囊袋,惹出来宝玉探晴雯,痴心的相公啊,他们二人的双感情。

  ……

  文玉总听她奶奶这么说:你就是个多余生的。若非当初以为你妈怀的是个小子,就不会有你了。

  丫头都是替别人家养的,赔钱货。不是亲家许下嫁妆丰厚,你以为你妈一个老姑娘能嫁过来?可嫁过来又生不出儿子,难道还要把香火给断在你们这里不成?我绝不答应的。

  文玉自知,她奶奶活着一日,她与她妈便一日不好过。但在她看来,老太婆再怎么怨毒奚落,也没几年的活头了。照理说,以她的年纪,并不该有这等盼着家人死的恶劣想法。可她自记事时候起,便没一天不是瞧着人家脸色过活。哪里还余下什么天真烂漫的童年呢?

  这世上有种孩童自生下来起就已老去。

  顾文玉就属于这种孩童。

  她说她恨他们,并非口上说说。她是真的恨,恨他们的漠视与不公。

  她有想过要报复,不过那要等太久,至少得等到她长大。她可不想等到那时候。自“小弟弟要出生”这话在家里传开,她便已知道,奶奶与爸爸对尚没降世的孩子得有多上心。

  他们给他预备许多小衣裳小鞋子。

  早在几个月前就给他取了不下十个备用名字。

  且专程请卦师回来算,算出这胎必定男胎,绝不会有错。

  文玉自己的衣裳不过两三身,较之同样家世的同龄孩子可谓寒碜已极。顾严氏为了图省事,每年裁新衣裳总叫人给她裁大一码,可以多穿些时候不必更换。因此,顾家小小姐的模样,永远都像个发育不良,给霜打过的茄子。既被人嘲笑不漂亮,也真的认定了自己不漂亮。还有她的名字,乃是爸爸随手翻开字典,乱点的字,凑凑合合地就用了。

  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场凑合。

  所以文玉那么讨厌谢念汐。不,比起姨娘,她更讨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以前没有这个孩子,她的凑合还不算显着。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便有了对比;有了对比,便越发显出她的多余与不重要。

  文玉近来一直留意姨娘的动向。她个子小,年岁小,不论这屋还是那屋的人,都不怎么在意她。这又是做孩子的好处。姨娘寻常不出院子,都待屋里。那屋子她进不去,妈三令五申告诉她不许进去。因此与姨娘碰面的机会并不太多。姨娘偶尔会走出院子来透透气。

  有那么一回,她偷偷跟在姨娘身后,姨娘跟前那个叫宝瑟的丫鬟恰好不在。文玉将身掩在海棠树背后,眼睛觑着她。她出月洞门,门口值班的婆子嫌天冷,去里间避寒。周遭没半个人影,残雪堆在窗台,薄薄一层,屋檐底下结着长长的冰凌子,光闪闪。文玉见她立在台阶顶上发呆,自己便犯嘀咕,拿不准是该走过去是该退回来。

  静——

  没曾料想,念汐早瞧着她了,冲她招手,“大小姐。”

  文玉没处回避,一步一挨,小心翼翼挨过去。可姨娘似并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转过头。文玉在她身后,往下看,下边石头台阶又湿又滑,又高又陡。

  往下看,好晕。

  她心中动了念想,这念想似道雷电噼啪一下子,使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有种鬼使神差的感觉。

  文玉不曾细想那念头为何会有,手已然伸出,在姨娘背后用力一推。

  她像只装了米的布口袋般跌下去,她就这么看着她跌下去。

  文玉吓得慌忙跑开。

  念汐脚下踩空,登时天旋地转,顺着长阶一路摔到底。惊愕中只顾拿手臂死死护住自己肚子,万幸是面上背下,摔得虽不轻,却没当真磕中要害。开初尚不觉得疼,只一阵冰凉、一阵麻木。待片刻过后,脚踝扭伤处痛不可耐,手臂亦疼得难禁,便连站起也做不到。念汐勉力回头望去,文玉踪迹不见,她感到身下一暖,低头发现袄裙下襟湿透,想是羊水破了。

  肚腹发紧,即刻抽痛起来。

  念汐大骇,拼尽力气喊道:“救……救命!要……要生了!”

  顾文玉失魂落魄,只管一个劲儿地跑。姨娘死了吗?姨娘伤了吗?流血了吗?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活得了吗?她没瞧路,一头撞在文妈身上。文妈忙将她扶住,问:“大小姐哪里去?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文玉气喘吁吁,白着脸,结结巴巴道:“刚才……姨娘摔了一跤,摔……摔坏了……”

  文妈手一抖,手里茶盘子摔个粉碎。

  顾松霖在药房细料库监督伙计们下货,清点库存。忽有个门房小厮慌里慌张跑进来,说道:“先生,不好了!小姨奶奶摔了一跤,自台阶上跌下来,羊水破了。刻下……刻下就要生了!”

  什么?

  谢念汐什么都看不到,似在没边没际狂风暴雨的海上漂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阵痛渐转剧烈,可这孩子脾气当真倔强,如何就不肯下来呢?她意识甚不清明,便听屋里许多人跑进跑出,宝瑟在呜咽,南琴指使婆子换热水热毛巾。还有人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姨奶奶用力,用力呀!”

  我岂不知道生孩子得用力?用得着这么嚷嚷?

  昏乱中她抓住一人的手,便仿佛抓住海上一根浮木。

  “头……头已出来了!”

  “脚,脚出来了!”

  稳婆在孩子屁股上拍个巴掌,立时娃娃大哭,声音洪亮得紧。屋内众人都松一口气,听人带着笑意说:“是个胖小子,快去告诉老太太知道。”

  念汐口里发苦,喉咙发干,自感仿佛就快要死过去了似的。她好容易抬起身,想要看看孩子,“孩子……抱过来,让……让我看看。”

  可不知因为声音太弱,还是屋内太吵,没人搭理她。

  “快去告诉老太太知道,顾家有后啦!”

  顾家有后啦——

  她听这话刮耳朵,刺着她的胸口。身上力气骤然抽空,往后倒回床上。

  顾严氏多年以来将添孙子一直列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如今夙愿得偿,自是无限欢喜,当天将孩子抱到自己房里,找了两个精于伺候婴儿的婆子轮班看护。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一律不得探视。南琴为表关切,遣文妈早晚勤来问候,都被老太太一概回绝。这孩子来得虽是仓促,不想却生得皮实,能哭能吃能睡。脸型鼻子长得似他爸,长方脸蛋,眉眼却像他妈,漂亮讨喜。众人都夸奖有福相,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比之儿子,顾松霖却对昏迷当中的念汐更为挂怀。他听说当日念汐不慎跌伤,引动胎气,导致孩子提早出世,心内歉疚难安。及至自己亲到床边,才见她面颊消瘦,气血亏虚,花憔柳悴的模样。自悔这些时日以来,真是薄待了她。

  松霖尽管孝顺,到底心软。当日两人之所以会生嫌隙,便是因着他有心病。当然,也有息事宁人不欲为媳妇太过违逆家慈的意思。此刻念汐昏迷不醒,大有命悬一线的光景,他方才恍然发现自己未免做得太过。

  她脾气刚强是略刚强了些,但一向以来并没有过丝毫歹念。

  他只是气她不肯顺着他。

  如今这气,早就消了。他衣不解带守着她,只望念汐能醒过来。

  其间,她确实醒过一次。眼内蒙蒙眬眬,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有个人一直握着她的手,握她这人手心很暖,使她觉得安稳、舒服。

  且使她想起一个人来。

  不是松霖,而是王霆。

  王霆曾经那么贴近她,近到可以闻到他的呼吸。

  他说:“不用怕,有我呢。”

  她一睁开眼,忽见黄灿灿的灯光下,七少正握着她的手,一眨不眨瞧着她。念汐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松霖十分困惑不解,“我一直守着你呢。”

  “我想……吃桂花糕……”

  民间有言:生产如小死。因此亦将生日称作“母难日”。谢念汐身子原本尚算结实,经此一劫,卧床调养足有两月,人才勉强活回来,面颊上慢慢地有些血色。松霖责怪她如何这般不听话,明明下着雪,还要出院子。若非文玉凑巧路过看到,连大人带孩子都要不保。他说这话时音调都快变了,念汐见他之关切出自肺腑,心下大慰,连日以来所受的冷落也就抚平几分。然而关于大小姐那背后一推,念汐绝口未提,只推说雪冷阶滑,不仔细才跌着的。

  婴儿虽则比预期稍早几天出世,可并未有早产儿那些病弱征象,反倒是个十足的捣蛋鬼。吃得奇多,睡得亦足,就连拉屎都拉得比别人丰富。昼夜颠倒,白天睡觉,夜晚哭,哭着叫人抱了哄,给他讲笑话,陪他玩儿。念汐一人奶水喂他尚且略不足,老太太急吼吼使银子着人在外头再寻了位奶妈。连老太太也忍不住跟文妈说:“这小子能折腾,我竟不是他的祖宗,他倒是我的祖宗。”

  小姨奶奶的屋子,冷寂好些天,忽然就在一夜之间,重新热闹起来。松霖为照顾念汐身子,日日在她房里过夜。夜间端茶送水都不叫宝瑟过手,自己亲来伺候,可说尽心尽意。下边人看姨奶奶生出儿子,将来必定承继家业,都怕素日薄待这屋子里的两位,将来落个秋后算账,所以跟着阿谀巴结起来。

  相较,南琴那边可谓失落。南琴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私下着实苦涩。最后一赌,就赌在她不见得能一胎生儿子。不料这个谢念汐,当真受眷顾,如何运气这般好?

  她与文玉的将来,恐怕危险得很了。

  这天晨时,谢念汐方起,梳好头洗罢脸,才用过早饭。傅南琴便领着文玉笑吟吟地过来探望。念汐瞥了文玉一眼,她将身藏在太太背后,模样瑟缩,脸上还是灰淡灰淡的,木讷没什么表情。唯只两只不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透露出害怕被拆穿的恐惧。

  南琴面现关切,问道:“我看你这几天气色不错,想必是要大好了?”

  念汐谢过,又将这些时境况略述了述。南琴便问及胃口如何,饮食如何,再聊了聊女人坐月子的种种琐碎事。

  念汐笑道:“近来我看外边挺好一丛迎春都开花了,黄灿灿的,怪可喜。不想这样快又开了春,正思量出去走走看看。”

  “正是,你自坐孕以来,便没出过门,想来快要闷坏了。过两日天气晴好,我陪你同去走动走动。”

  她似笑非笑,答道:“算了罢,不劳大姐凤驾呀。”

  南琴将文玉轻推过来,教她道:“快给姨娘问个安。”

  念汐便静静瞧着她,她亦悄悄看着念汐,仿佛在说:我才不怕你。然而那等“不怕”的眼神下边,分明写着个大大的“怕”字。

  过了会儿,念汐微微一笑,道:“大小姐以后别去露台边上玩了,那里陡,仔细磕着。”

  文玉咬牙,脸色也白了。正在这时候,文妈抱了文钦过来,让小姨奶奶给喂奶。南琴识趣,立即起身告辞。

  南琴心道:文钦,这名字起得精心。是老太太亲点的名,其实用了祖上太爷爷的字。

  文玉二字与之相比,可不黯然失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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