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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步集》 作者:陈丹青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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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0节 调皮与聪明

杨旭、王一凡、崔英杰画展

杨旭、王一凡、崔英杰三位同学,是清华与工艺美院合并后第一届绘画系本科生,世纪末入学,今年毕业。不巧今春非典肆虐,他们被遣散回家,没有在本校得到毕业汇报的展览机会。现在中央美院展览厅慷慨举办他们与另几位青年的画展,他们一定很感激、很开心。

我与这几位同学算不上师生关系,因为我与他们差不多同年“入学”:在现今教条充斥的艺术教育体制内,他们学会画画,我学会怎样混——说来惭愧,在他们四年本科学业期间,按照量化排课法,我只给这几位同学上过四周课。他们的绘画课程少得可怜,时间都被外语、政治、电脑、论文之类所谓“文化必修课”排满了,换成是我,必定逃学。可是这几位调皮聪明的家伙居然在混乱不堪的课业中,画出了毕业创作,而且数量不少,我很吃惊,也很开心。

他们的年龄大约与我女儿相当,成长在图像时代,对我出国前的创作,不太介意,反倒对我近期利用图像的拙劣涂抹,有所感应。我不记得给他们讲过什么道理,却不知怎么一来,他们各自起了奇怪的念头,找到一堆图像或照片,在画布上画起来——杨旭支使著名的中外女星每人端一枚图片傻笑,使流行文化在绘画创作中以滑稽的方式严肃起来;王一凡画了十来个正在痛哭的苦脸,而只有图像才能捕捉并表达人性这真实的一瞬。崔英杰索性一时放弃架上绘画,以类似多媒体艺术的姿态组合过于纷杂的当代图像讯息,这些讯息既是梦象,也是告白,既是公众的,也是私人的。他们都迷恋油画,但他们凭直觉在非绘画的图像中找到绘画的素材,创作的快感。不论这些作品能导引他们走得多远,可喜的是,他们不再沿袭并重复上几代油画家单一的绘画思维。

可是他们仨仅只本科学历。在艺术成为行业,行业只看学历的今天,一位艺术青年的才能、敏感、活力、天性,不值分文。待这批画卸下墙头,他们回家面临的问题不是艺术,而是饭碗,饭碗的问题,又取决于学历。如果“考研”、“考博”,一路考下去,很可能到而立之岁,甚至不惑之年,都将虚掷在投考、落榜、再投考,以及无穷无尽的学历游戏中。

这三位同学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他们绝不是蠢才。毫无疑义的是,他们青春大好,诸位看见,他们刚找到自己的思路,正画得好高兴,怎么办呢,你把凡·高毕加索叫过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根本就没有上过什么艺术学院。我仅将微茫可怜的一点点希望暂且寄托于他们的调皮与聪明。以我所知,有那么一类调皮聪明的青年,走上正道后,脸上的神情会庄重起来,并逐渐培育自己的信念和勇气。

2003年12月8日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1节 事相、事实与理论

杨一江博士论文

杨一江同志是我任教后首次招收到的两位博士生之一。今年夏季,他的博士学位论文经重重审批与答辩,终获通过,准予毕业了。

杨一江来自云南,论文的题旨自亦关于云南。论文的七位审读教授分别给予可观的评分,称其材料丰富,立论亦属新颖,比较保留的意见,是“理论性”似嫌不够。我是这篇论文无可抵赖的“导师”,在评审过程中理应回避,不拟辩说。现在,这篇论文的出版不再是为了审阅或上报,而是直接面对读者,开始了论文自己的命运。我谨愿就此涉及的其他问题,稍作议论。

我所谓的“问题”,十分简单:什么是美术学博士生?什么是考量并检测美术学博士生的令人信服的标准?美术学博士生与史论专业博士生的异同如何界分?谁来界分?最后,谁有资格当美术学博士生导师?

我以为自己没有这份资格。四年前,当我被任命为博士生导师时,对以上问题一无所知,我甚至不明白“美术学”是什么意思。至于博士生的学历资格、外语能力,以及必须完成一篇据说不能少于八万字的论文,则是教育部规定——数年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

怎样“指导”美术学博士生,我也无法请教、咨询任何相关的权威或资料——假设真有这样的权威或资料的话——至今,我对以上问题仍然一无所知。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久在江湖,以为情形正好相反:“人在体制,身不由己”——杨一江仅小我几岁,原本同是1978年来北京上学的后“文革”艺术学生。这三年相处,我发现,我与他不过是同辈与同行在同一间教室聊天说话的关系,我们的有知与无知,几乎相等。固然,我得勉强装成“导师”模样,走进走出,而一旦真要给予他“博导”式的教益,我所能有的,只是一点可怜的私见,与所谓“博士论文”的“学术性”、“理论性”等等至高无上的要求是否契合,我既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因此,倘若杨一江这篇论文果然缺乏“理论性”,责任不在他,完全在我:那是我在他书写论文之初就给予他的认真“劝告”——或曰“误导”——以下,如实引述我在毕业生表格“导师评语”一栏填写的词语,俾便申明我对这篇论文的责任:

本人对美术学博士论文仅要求做到三点:

1.研究个案。

2.资料充分。

3.文字清通。

此外,尽可能与自己的成长背景与创作实践相契合。尽可能以艺术实践者而非职业理论家的身份与思路书写论文。

鉴于国中理论文本长期而普遍的风习:繁琐、教条、空泛,言不及义,滞闷肿大,并极度缺乏个案以及个案的深入探究,是故本人对论文的要求与标准“宁低勿高”、“宁实勿虚”、宁取“个案”之“偏”而“小”,勿求“理论”之“大”而“全”,重事实,轻观点,重问题,轻结论,宁可审慎准确地“呈现事相”,避免大而无当的“理论阐述”。若个案设立允当,“理论价值”便在其中,若用心调理材料,“理论观点”自在其中。

美术专业博士生论文不存在“最高标准”。由本人所谓“最低标准”观之,杨一江同志的论文平实可观,达到、并超过本人的期待。

以上书面词语的填写自亦“身不由己”之一例,其实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很简单:同志!别给理论吓着——口齿清楚说实话,就是一篇好文章。至于是不是“博士论文”,那是国家大事国家管,我管不了,杨一江更管不了。

三年来,我几乎不曾过问他手下这篇论文。其间他几次给我其中的篇章,要我把关,现在我可以对他说实话,兼以道歉:我根本没有读——我向来主张对于学生的毕业作品,别去打搅他。画是自己的画,文章是自己在写,冷暖得失,还有比自己更清楚的吗?至于查核错别字,斟酌若干词语,议论相干或不相干的书籍与文论,自是难免,但我不以为这是在指导,无非同行间平日在画室、饭桌或马路上的闲聊。

待到全篇完成,将要上报之际,无可推脱,我必须过目了,于是花三整天时间,我逐字读完了这篇论文——承杨一江同学老实听话,他竟不幸信从了我的私人而业余的劝告:个案研究、材料充实、文字清通,并且“重事实,轻观点,重问题,轻结论,宁可审慎准确地呈现事相,避免大而无当的理论阐述”。

是的,这篇论文果然看不出多少“理论”,但我却跟着论文走了一趟遥远的云南,穿越当地美术数十年历史,了解到许多此前毫不知情的事物,且由云南这一当年相对于“中央文艺政策”的“化外之地”,重新认知了我们国家数十年来的“文艺版图”——例如云南曾被获准免于推行内地的土改政策,例如苏联油画影响在云南的付之阙如,例如历次文艺运动的震荡在边远地区的次第减弱,而云南艺术家其实总想追寻“中央”脉迹而追寻不及……于是有当年“申社”相对肆意的间隙空间,于是有云南绘画如影相随的所谓“灵幻意识”或“地方色彩”,等等等等。

这就是我所谓的“事相”与“事实”:我发现,有关云南绘画的问题——而不是理论——杨一江是我的导师。

这篇论文有没有缺点呢?有的:我以为还是太像一篇学院论文,既不敢越轨,更不敢纵意而谈。然而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大家知道,是国家要求画家成为“博士”,条件,是博士论文必须符合国家制定的“规格”——而不是探究真的“理论”——我终于恍然:“美术学博士论文”其实与“理论”无涉,而是学院官场中一项不折不扣的事相与事实。面对此一无可商量、不容置疑的行政教条,杨一江如同当今所有博士生一样,除了看清事相、面对事实,此外,他们岂敢自作主张——这一文本在详细交代云南绘画“何以如此”的同时,仿佛镜面,也忠实照见了当今的博士论文“何以如此”。

所谓“理论性”怎么办呢?如上所说,这是没办法找人理论、也无处去理论的。

我衷心感谢诸位具名与不具名的审阅教授,感谢清华校方的最高评审机构:在他们高抬贵手之际,既通过了杨一江的学位论文,也通过了这篇论文的伪导师——我看见,在“理论”的崇高名义下,在“美术学博士论文”这一师出有名的无头公案中,各位教授与学生均认真作出了对于当今艺术教育种种事相与事实的确认。

2004年7月23日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2节 辞职报告

诸位院领导大鉴:

我在学校任教的续签合同(2002年—2005年),到明年元月15日将届期终。据合同规定,如一方有变动意向,应在到期前九十天知会对方。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在合同到期之日,结束我在本院的教学。

以下是对此决定的说明:

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亦非人事相处的困扰,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当我对体制背后的国情渐有更深的认知,最妥善的办法,乃以主动退出为宜。

五年期间,我的教学处处被动而勉强,而光阴无情,业务荒废,我亟盼回到画架前独自工作,继续做个体艺术家。

我深知,这一决定出于我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国家的进步在于:个人可以在某一事物上抱持不同的立场。我的离去,将中止对教学造成的浪费。

目前,第四研究室两位2001届博士生刚毕业,尚有2002届与2003届在读博士生各一名,2005年、2006年毕业。另外,今年招进本研究室第一批研究生共四名,2007年毕业。我的请辞,与这六这份报告是否收入在此,颇费踌躇,尤对本院及清华,深感不宜,更抱愧于当年出面邀请我任教的袁运甫、刘巨德、杜大恺三位老师——然人之去留,外界喜作揣测议论,以致讹传,于公于私,均非妥善,不如既有其事,明白为好——报告书于10月递交后,院方校方即予约谈挽留,情辞恳切,而本研究室六位学生,尚待就学两年余,于2007年才能悉数毕业,本人的教学名份与手续诸事,不可虚悬。经协商,近日与院方再续教学合约两年,其间,继续承担本研究室教学及春秋两季各系大课,不再招生,不再兼本科教学,迄至2007年,遂愿离职。仅此向院方校方的谅解与诚意,脱帽致谢。

名学生的学业有所冲突,如何解决,愿在我退出的前提下,与领导协商可行方式,恪尽己任。

兹付附件之一,是去年北京外办转请本院外办要我书写的述职报告,经已呈交,因所涉不包括今年,故略作补充。附件之二《教条与功利》,是前年应本院研究所教改会议要求所写,因写在纽约休假期间,回国过了交稿期,迄未呈交,今原稿附上。附件之三《我对本院‘学术评价体系报告’的意见》——这三份附件坦率陈述了我对教育体制与本院教学的质疑,谨愿诸位对我请辞的理由有所了解。另有附件之四(近五年来学术活动的粗略报告)及附件之五(关于遗留问题),希请垂顾。

此报告,将同时呈交清华校方、外办、人事办各一份。我的职衔、工作、居留及医疗等证件,合同到期时将会上交,俾便注销。目前借住的团结湖教工宿舍,其入住性质始终未获解释(参看附件之五),何时搬离,听候指示。

再次衷心感谢学院对我的重用与信赖。我与自己的职称实难匹配,深感惭愧。五年教学是我弥足珍贵的人生经验,虽以请辞告终,但我对本院与教学的感情,恐怕比诸位所能了解的更深。

预先感谢院校领导予以批准。

此致

敬礼!

陈丹青

2004年10月15日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3节 附一

呈本院外办及北京外办述职与感想

(2000年—2004年)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第四研究室

缘起

1999年岁阑,袁运甫老师、刘巨德老师给我越洋电话,告知工艺美院与清华大学合并,并代表院领导热诚邀请我回国加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同时转致老前辈张仃先生与吴冠中先生的欢迎之意。

2000年2月正式报到,清华园陈书记、美院王院长、张书记,及诸位副院长热情接待,清华外办陈红老师,院外办张主任、苗老师一周内携我办妥外籍人员驻京手续。此后人事关系归属外办与人事处,年薪五万,教学启动费三十万。

同时,学院在外事办公室与我签署了2000至2002年两年任期的合约。2002年春合同到期,续签2002至2005年合约三年。

教学状况

院校合并,是清华自1952年“院系调整”以来,全面恢复人文艺术学科的重要举措。清华美院的成立,一时为八大高等美术学院所瞩目。

到任不久,学院宣布开设美术专业博士生课程,此举不但在国内美术教育是属首创,在世界范围同类专业中亦属罕见。为此,学院于3月间成立四所纯艺术教学研究室,分别由吴冠中、张仃、袁运甫诸位元老领衔,本人则主持第四研究室。吴、张、袁三位先生德高望重,育人无数。我初涉教学,尚无寸功,而学院予以破格,委此重任,唯惭愧衔命,郑重其事。

本研究室研究方向,初定“当代架上绘画研究”,前年易为“当代架上绘画与图像文化比较研究”。

5月,全国首届艺术学院博士生招生在本院举行,是本人第一次招生经验。二十四位各地考生中,五名入围,然因外语不过关而搁置。院方为支持本人首次招生计,经研究生院陈院长同意,以博士课程访问学者名义,招入五位学生。

2001年,五位访问学者完成博士论文选题,为转为正式博士生,外语考试再度失败,结业离校。

是年第二次博士生考试,全国共二十二名考生,正式录取两名博士生、访问学者两名。同年,首次接受研究生报考,约八人,无一通过两课考试。

2002年,第三次博士生考试,二十名考生,正式录取一名,并访问学者三名。第二次研究生报考,约十九人,一名以业务最高分(90分)入围,因外语政治各差一分,经向院校申请通融无效,未予录取。

2003年,第四次博士生考试,考生十八名,正式录取一名。第三次研究生报考,全国十九名考生,上年度同一考生仍以最高分入围,再次因外语分数不过关,未能录取。

截至目前,本研究室共两名博士生毕业,两名博士生在读,2004年首次招入四名研究生。

本科生教学,则本人负责绘画系各届每学期素描课、油画人体课各四周。另由教务处安排每学期开讲四堂大课,每堂四小时,各系各专业同学均可选听,每讲满员。2001年至2004年,讲题分别如下:

“欧美当代艺术比较”

“绘画、影像与西方观看传统”

“架上绘画与设计艺术的关系”

“世界范围反现代化思潮与文化守成主义”

“艺术史与传播史的关系”

“艺术赞助史与艺术功能史”

教学方法

人文艺术学科既有的学术行政化,越管越严,教学品质越来越可疑,此一体系虽便于管理,但与“人”,与“文化”,处处发生尖锐而深刻的冲突。

我不相信现行考试制度,不相信教学大纲,不相信目前的排课方式,不相信艺术学生的品质能以“课时”与“学分”算计——但我不得不服从规定——释放个性,回到直觉,摒斥教条,遵循艺术规律,曾经是民国、“文革”前、改革开放初期等阶段艺术教育取得显著成果的历史经验。然而有目共睹:这些传统与经验在今日艺术教学中已经全面丧失。

我个人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唯在本研究室教学中,以“个案处理”的原则,根据每位同学个人情况的总和与细微的表现,在教学中务使知识面尽可能扩大,教学点尽可能具体。

这样的教学难以体现在教案文本上,难以在工作总结中表述,在我奉命填写的所有表格中,完全无法体现我的教学思想与教学后果。

艺术教学是非功利的,非程序性的,是具体而微、随时随地在每位学生、每个阶段,甚至每件作品中寻求当下的沟通、指涉、领悟。这一随机的过程——而不是预定的程序——重视体验与经验,问题与可能性,激发好奇心与热情,并以此检验学生的智能与品性:它开放给未知,落实为个人。

学院教育不是向上负责,而是对艺术、对学生个人负责。不幸的是,当今学院教育的通则与本质,是向上负责。

严格地说,我与每位学生不是师生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不是有知与无知的关系,而是尽可能真实面对艺术的双方。这“双方”以无休止的追问精神,探讨画布上、观念上、感觉上,以至心理上的种种问题。那是一种共同实践,彼此辩难的互动过程,它体现为不断的交谈,寻求启示,提出问题,不求定论,有如禅家的公案,修行的细节。

它绝对不是量化的。分数、奖项、规章、表格,不是它的目的。它因人、因事、因问题而异。它追求教学的真实性,而不是程序化,它落实为个人品质的提升,而不是考试分数。因此,它在当前的教学体制中是困难的,孤立的,不讨好的,无法被教条证实,难以体现为可比的成果。

远溯希腊时期苏格拉底式教育与诡辩派教育的冲突,前者重视知识与品格,后者重视权力与实用。可悲的是,目前文科教育的种种政策限定,决定了人文艺术教学赤裸裸的形式主义与功利主义。

我与现行教育体制抱有深刻的歧异。在人文艺术学科,人才是无法培养的,没有人能够夸耀并保证在学院中培养出真正的艺术家,但学院教育应该,也能够达到这样一种起码的要求,即确立一位艺术学生葆蓄终生的品格,这品格,就是前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大师陈寅恪写在七十年前的名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

招生与教学感想

自2000年任教以来,我的教学实践及社会活动,大致有正面与负面两类感触,兹据实陈述如下:

正面——清华“长江计划”,是新世纪中国教育改革的措施之一,魄力大,投入重,期望高。特聘教授多数是外籍华裔,属改革开放后出国的中壮年专业人员,眼界开阔,知识结构大幅度更新,又大致是“文革”一代,兼具使命感、责任感、历史感,及民族情怀,归国投效,远溯二十年前留学大潮,近收改革开放之效,今推想此举,此其时也。

清华与工美合并,则体现国家在高等院校扶助拓展人文艺术、瞻望国际文化大势的良苦用心。

就我个例而言,去国近二十载,国中文化形势与文化环境,诚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在艺术创作及学术研究中,过去的政治钳制、狭隘的美学观、单元的创作格局,大幅度改变。院方对我的教学不予干涉,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及时支持。而同事、同行与不同专业间的充分尊重,彼此宽容,以至对新学院教学规划的共同热情,都使我切实感受到改革开放在文艺领域及艺术学院内的深刻变化。

负面—在教学实践中,我的困扰与无奈,来自国家现行教育体制及种种教条。其症结,大致如下:

应试文化的深刻积弊,已有社会的长期共识,不多说。而考试制度中,尤以人文艺术学科的外语考试、政治考试,严重滞碍并扭曲艺术教育的品质与性质。前者无视人文艺术学科的教育规律与成才规律,既徒具形式,又有效地削弱艺术学生起码的中文水准,观诸历届落选博士硕士考生试卷,此举已在事实上持续造成考生文化素质的直线下降。后者公然违背马克思主义及邓小平思想,对于清华大学两大传统,即“行胜于言”及陈寅恪提出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更是深刻的讽刺。

以上意见,我曾数次以书面及口头方式,对院领导和清华书记、校长坦率直陈。以“两课”分数作为首要取舍标准,学术尊严荡然,人文艺术及其教育不可能具备起码的前提,创建世界一流大学,实属妄谈。

由于此一政策的长期施行,人文艺术教育表面繁荣(如扩招、创收、增加学术科目、重视论文等等)而实则退步(如教师、学生素质持续减低,教学品质与学院信誉持续贬值),“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是目前艺术学生普遍状况,事实上,新世纪艺术学生的整体水准,甚至不如“文革”时期。

而人文艺术教育的量化管理,集中反映出学术行政化带来的后患。此亦北大近期决意实施改革的总背景,然而治标不治本:不施行,现状难以突破,施行,则势必重复历次治标不治本的改革,形成更为盘根错节的畸形教育结构。

本人不是教育学专家,以上感触,来自教学第一线的实践,而院中同事,俱抱同感。鉴于中国国情,鉴于人口基数与社会现实,现行政策有其不得不然之处,但人文与艺术将长期蒙受其弊。本人唯自知不能改变现状于万一,故聊作纸上空谈,在教学工作中,则恪尽己能,维持现状而已。

总结

我在学院的教学是有价值的,我因此认识到国家在改革开放后的新局面与新问题。我对教育体制的持续批评,出于对人文状况的操切之心。我不愿混饭吃,也不知道怎样违背自己的性格。

这所学院让我感到亲切。我喜爱70年代出生的在校学生,他们甚至比我的孩子还年轻。我坚信他们是塑造未来的一代,因为青春理应胜过体制。

我对自己的教学,仍是“惭愧”二字。我在课外的大量时间无保留开放给本研究室,本系,以至其他专业的学生,并从中获益匪浅。

我有幸作为一位本院的教师,在专业以外更广泛的领域表达我对文化的认知,我知道,外界认同我乃因学院的聘用。这聘用的理由,或许因为我在域外的眼界,但我确定,这理由,还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位中国公民,但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重世故。我的世故仅限于礼貌的层面,但我至今没有学会在表格上,或按照教条指定的方式,陈述“成绩”:那是对体制的确认,而不是对学术道德及其规律的确认。我今服务于这所学院的价值,以及我微乎其微的服务本身,远不如这所学院选择我的价值:这选择证实了国家的良性变化,在这变化的戏剧性环节中,我愿意充任一件可被暂时利用的小小的标本。

2003年10月写成,2004年10月补正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4节 附二:教条与功利(1)

今日艺术教育及本院教学感触

归国教学三年,承院方与同侪善待扶持,本人虽不胜任而能相处愉快。今国家富强,大环境空前良好,唯教育现状与大环境差异甚巨。走访南北各校,兼以教学四期,初识国中当代艺术教育套路,其间有所为,有所难为,希望大,问题亦大,是故,每在会议桌上直陈所想,意见峻急,念院方雅量,以礼听之。今遵嘱书面议论教学端绪,试以“考试政策”为面,“本院教学”为点,陈述教育事业前所未有的“功利主义”与“教条主义”——我自知以下意见无非空谈,故仅谓之为“感触”而已。

考试政策

春夏之交,永善老师与我被叫到校部开会,是清华前书记贺女士恳切听取人文艺术学院意见陈述。我仅提一条:“两课”考试制伤害人文艺术教育甚巨,不废不改,“人文艺术”一词,形同虚设。我对贺书记说:清华的传统与精神,一则,是中央草坪“行胜于言”碑,一则,乃王国维自沉纪念碑后陈寅恪所撰“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是也。今全国大学生必须人人过关的所谓“政治考试”,是对清华历史的莫大讽刺与背逆。

“政治考试”置人格品德于不顾,其后果,仅述极端个案,即发生清华高才生以化学药水攻击动物园狗熊奇案。此案虽属例外,然为清华九十年所无有。该生学业优良,必通过“政治考试”,但不知怎样“做人”——“教育”而一至于此,尚复何言。

据《北京青年报》载,国家决定以西城区小学做试点,废除“政治”课(据此而知,连小学生也要学“政治”),改以“品德”取试见教,此正本清源之举,善莫大矣。大学考试怎么办?具体意见,

我已在本院“教学前瞻”会议发言稿有所阐述。要之,大学是葆蓄人文传统,承续文化命脉的场所,此乃常识。故政治考试不废,中国人文艺术教育无非摆设,休想跻身世界一流大学。

再就是人文艺术学科的外语考试制。去年我已在上海《艺术世界》为文细数其谬,痛陈其弊,若学院同意,愿再发表。要言之:一、艺术学生掌握外语有益国际交流者,纯属神话。二、今日大学生国文水准每况愈下,思之令人惊心,今欲起救,追之晚矣。盖国文者,国之文化命脉所系,国文不通,学生知识水准、文化修养、人格品质必混沌衰蔽,国文不良,则外语也必不良,此亦常识而已,我考试政策而竟公然罔顾之。

但我深知“国情”渊源,非如此,难以维持局面,故“两课”紧箍咒的实质,乃是“权力”,不是“知识”,更不是“教育”。兹将当今教育体制种种表面文章与严格措施删繁就简,不过四句话:

将小孩当大人管,将大人当小孩管。

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三年来,我同全体学生一样,唯屈从而已,不是所谓“责任教授”,因无教育之责可负——我对所有考生只关照一句话:好好准备“政治”与“外语”,余皆次要。至于“振兴人文传统”、“开拓知识结构”、“与国际接轨”、“不拘一格培养人才”云云,实属梦呓,我不相信。

另一考试怪圈缘自中国当代美术教育史,实亦无以复加的教条主义,即千人一面的“素描考试”。因“前瞻性”会议发言已详谈,不赘。幸本院领导似有考虑之意,唯静待试行新的考试方法。

本院教学

工艺美院有自己光荣的历史。合并而转型,院方殚精竭虑,实有诸多大为难在,因领导同样受制于教育部条条框框,又须迎对社会巨变带来的重重问题,今仅就本院上下关心的教学现状,撮要议论三点:教学品质、学院气氛、绘画系前途。

教学品质——“文革”前及80年代,工美人才辈出,有目共睹。90年代迄今,全国艺术学院教学品质持续下降,此也有目共睹,实非工美一家为然,其中或有以下原委可资探讨:

一、艺术学生向以才具高低为取舍,招生失利,余皆被动。十年来社会价值观丕变,生源品质日见芜杂,晚近教条盛行,招生过程已成“汰优”之势,而招生政策犹如雪上加霜,催之恶化也。

二、工美为历史所囿,教学务求其“实用”,以合并后办学新要求看,遂有教学品质褊狭滞后之虞。

三、艺术与设计教学为90年代全社会商品经济意识所裹挟,学生普遍心态是图实利,谋职业,学风学业转趋庸俗化,实用化。

四、对外开放愈广愈速,西方讯息大量涌入,技艺、观念、媒材、功能,均非昔时,而艺术教育的历史包袱一时难卸,新旧交作,自不免应对失据,教学中的整体知识结构亦必失衡。

五、世界范围大趋势,乃科技主义实用主义压抑人文主义理想主义,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科技至上”的国家功利主义因之尤急、尤偏、尤甚。人文艺术及其教育于今日国情仅属装点门面,怠无实质可言,此状,为五四运动近百年来所仅见。

六、功利心态势成主流,学术腐败弄虚作假乃为常态。其后果,是有效扭曲教育功能,持续败坏学术道德,动摇学院的超然立场,其形态,是教育界权力游戏潜规则与庞大行政势力网。

七、教育产业化,必致学院公司化。此为大势,无可厚非。然在教育宗旨与学院经营、人文理想与经济效益之间,必起深刻冲突,就现状看,问题丛生,后果堪虞。

八、或因以上诸因,遂有管理考核教育者及受教育者的种种政令教条出笼,繁复严厉,不假情面,看似“对症下药”,无奈我“国情”者实乃“药”、“症”同体,循环助长,几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此一悖论与怪圈,亦见于艺术教育,因其规律在“药、症”之间横遭偷换,兼以强扭硬掰,前述“外语考试”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粗暴侵害人文艺术教育者,即其一端。

以上,仅第二点受限于本院历史,合并后理应乐观,徐图改善,而一、三、四、五、六、七点,悉因社会大势使然,第八点自上而下,莫可奈何也。

要之,当今学院是产业,教职是饭碗,凡此种种,均与学问之道无涉,人文状况魂魄离失,伪学术当道,乃属必然,所谓“教学品质”,说句实话:要保持工美原有水准于不坠,诚属不易,想要更好,短期内既不可能,也不现实。

近期教改种种“药方”,如聘用制、学分制、废除画种专业、增添选修课目等等,均移自西方先进经验。然实行易,见效难,因西方体制背后的深层结构——学术自主、教育私立、市场机制等——中国无一具备,仅片面引进“教条”,一相情愿强求,遂不免效颦画虎,两皆不似。而国中前五十年文化断层、教育滞后、行政结构尾大不掉、知识储备浅薄寡陋等历史包袱,并无本质改换,兼以前述“药、症”同体之效,诸般教条如急火猛药,过犹不及,尤添病源,以致原本针对现实的政策,严重脱离现实,甚至恶化现实,连国中艺术教育本来那点可怜的经验亦告涸竭见底,就我所知,自然科学教育现状同样弊端百出,其内情,诚不足为外人道也。

对照国家大势,以上状况或许是转型期必须付出的痛苦代价。是故,当代艺术学院承受着学院本身难以承受的难局,要维系教育宗旨及文化艺术的双重纯度,本院自身的操守与挣扎,其效甚微,

实有待于全社会的转型过程,逐步改良,逐渐完善——平心而论,本院未见公然的腐败混乱,可谓气象澄清。而合并后本应占尽优势,然教学局面何以迄今滞闷难开?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5节 附二:教条与功利(2)

就本院现状看,校内与社会的整体文化资源,两皆窘迫——我们究竟侧重“专业技艺”的传授?还是更新观念、拓展视野、使学生更其博识?观今之教学,以上二者,无论是有所兼顾还是有所偏重,均不得要领——此题甚大,故长话不能短说。要之:教条与教改所期望者,悬之过高,既迫于文化大势,又昧于文化大势。此亦非工美一家为然。新世纪艺术教学的大是非大方向,各校主事者均难出以鲜明的阐发,宏观的把握,唯竞相改善硬件,扩招创收,取其表面繁华与经济实效而已——故清华校长梅先生名言“大学之谓非大楼也,乃有大师之谓也”,而今日大学唯大楼竞起,“建设”遥遥领先于“教学”,其品质的“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早已是公认的事态。

鉴于此,唯一可资点缀门面的权宜之计,即抓紧“尖子”的培养。然进入21世纪的中国艺术学院,艺术的地位却易主为宾,不伦不类:本院规矩,是“两课”成绩差之一分也必拒绝,表格则公然以“两课”分数居首,业务为最次要。本末倒置一至于此,岂非咄咄怪事?教学则以填表与量化为指归,罔顾学术,形同儿戏,而询之周围,见怪不怪——反观人文艺术教育百年历史,感慨多端:文化得势,即乱世也人才辈出(如军阀时期之北大清华,抗战时期之西南联大,甚至院校关闭的“文革”期间),若教条横行,则盛世也学风荡然(如90年代迄今)。昔“国学研究院”梁王陈赵诸先贤,昔创建中美浙美徐悲鸿、林风眠诸大师,若其亲临视看,谅必啼笑皆非。

无奈今日是急功近利的时代,是推行量化不问品质的时代。学分便于划一,管理是为实用,教学核算利润,学府等同公司。凡此种种虽与文化艺术皆反其道,但确乎适应人口众多素质低下等教育国情。故每须提醒自己:认清现实,体念当局苦衷——职称、换届、住房、薪资、解聘、查岗等等才是切实的校务,成绩便于上报、关系必须平衡、学生不能出事、教育不能出格,方为办学的底线。至于培养人才之谓,纯属叶公好龙,殊不可当真是也。

此所以当今艺术学院不再激扬文化,带动风潮——后“文革”之初,诚工美黄金时段,人才遍于全国,影响延十数年之久。90年代以来,中国有活力的艺术均在体制之外,偶出人才,其模式也必墙内开花,墙外结果:校园教条捆绑,岂可与校外生机社会大势相较量。文化规律者,柔弱而刚强,教条可使艺术憔悴,而形势可使教条黯然——奈何形者势者,今不在学院矣。

学院气氛——教学品质与学院气氛互为因果,以上诸因,必致艺术气氛欲振乏力。仍以本院为例,尚可从理工与艺术,行政与教学,学院与学生三组关系扼要议论之:

一、“艺术教学”与“理工模式”的深刻冲突,全国同业恐怕以本院为最尖锐,其状甚多,兹不一一。昔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之叹,今则文科“秀才”面对理科“秀才”,学术地位久居其下,“理屈”而“辞卑”,彼一“内行”支配此一“内行”,其状,犹较“外行领导内行”更其乖谬荒诞,诚“教育国情”一大奇观也。然前有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卓然独立,足可缅怀,今有清华园体育教学的另类政策,足资借鉴——今日体育健儿的体能与政治价值,远远高于艺术家的心灵与精神价值——然据我所知,清华园领导始终理解并呼唤艺术教学的特殊性规律性,关键看本院决策。本院与清华固然是上下级行政关系,然理工与艺术是领导被领导关系还是平行的文化关系?此二者不清不明,何“气氛”之有?

二、为贯彻前述教条,各校“管理”重于“专业”,“行政”支配“教学”,如此主从易位,则“行政管理”井然有序,“教学气氛”自亦低抑徘徊——我的教学体验,是“艺术主张”未遇任何干涉,尚称主动,“教学程序”则处处听命于指令,步步被动——教师尚且被动,学生可想而知,何“气氛”之有?

三、学校的主人,学生也。学生活跃,则气氛活跃,反之亦然。就我所见,本院学生在教学中始终是缺席者,沉默者,唯考试交钱,顺应教条而已。如前述,社会的功利观,应试文化的恶性循环,加上管理教条节节收紧,已长期磨损大学生的朝气、锐气、志气与青春活力,当今艺术学生精神、心理,乃至智能,普遍压抑被动,而其集体性格是实用主义与机会主义。本院因实用美术的长期历史,艺术氛围原已匮乏,今受制于前述劣势,所谓“气氛”者,更是何从谈起。

平心而论,本院上下对此均有认识,决意起衰振弊,开会不断,然莫不止于书面与桌面。时代不同了。五六十年代深植人心的理想主义与献身精神,80年代全国上下的思考热潮与知识渴求,均使艺术院校教学气氛兴盛于一时。以文化形态学论,相对“疯狂”的“革命”时代,有惠于艺术,相对“理性”的“秩序”时代,有损于艺术。此中得失,或在国家转型与人文艺术之间难以兼顾,难以平衡。我对此现象,远程内抱以有限乐观,其近程与现状,则十二分悲观。

绘画系前途——工美易名,乃“纯艺术教学”在本院开新纪元之始。此亦远程内可持有限乐观之举。然观以近程,合并后的纯艺术教学远不及预期。具体说来,也有三点可资议论:

其一,易名易,易性难。本院绘画系师生占全院极少数,而工美办学思维惯性,一时难易,兼以本院教程单方面模拟“清华模式”,绘画系尚属草创,即为种种教条抑制阻难,进退失据,莫知所从。去年制定人体课程唯准许一周两天,为全国绘画教学史所无,各校诧怪而传为笑谈,虽即改动,然前述思维惯性宛然俱在。是故,绘画系之开辟仅属添一科目,对外有“清华”大牌,看似强项,对内则名不副实,十足弱项,与其他科系、其他学院相较,差异显著。

其二,上述情形犹在情理之中,有待渐变,而被强行纳入“清华模式”的纯绘画教学自必先天不良后天失调,更兼中美、国美等名校优势,高品质生源原已稀缺难求,即便来者有意,十九为“清华模式”俨然拒绝,令人望而却步。而院校双方唯以核对“两课”分数为能事,诚不知所期者何?盖清华向以不拘一格拔取“专才”为能事,何以新纳美院,本意乃扶持纯艺术教学,而竟出此下策?如此,追赶“世界一流”纯属说梦,即敬陪京都艺术院校之末座,也难上加难。

其三,归根结底,所谓“纯艺术”者,从概念到形态,日新月异,变化剧烈,在今日世界文化大局中正处于空前融会交叉的暧昧状态。“艺术教育”更无现成固定的指归与标高,兹事体大,不及详说,可说者,是应赶紧全方位解放思想,放手教学,以“无为而治”治之,始为上上策。而本院虚拟之“清华模式”,皆反其道,所订教学大纲及课程设置,挂学术之名,行行政之实,徒以名目繁多为快事,诚“伪学术”伎俩是也。

要之,绘画系教学是本院最为脆弱而扭曲的一环,假以年月,或许有所改观,然而大势不等人,教条不饶人,吾等教学,目前唯和尚敲钟而已。

结语

说破其事:工美之于清华,摆设也;绘画系之于工美,犹摆设之摆设也。清华美意,本院苦心,众人固然领会,本人理应沉默,上焉者超然,下焉者混事。唯无功受禄,中心惭愧,兼受理想年代教育,耿介成性,实在不会敷衍。今决意不做应景之谈,专从问题处着笔。三年来违心听从教条摆布,无异做戏。目前心情,适可以两句话作结,谨供上下左右一笑:

敬功利远之,恪尽己能。

与教条共舞,维持现状。

2002年9月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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