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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哲学》 作者:丹纳

艺术哲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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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价值的等级每一级都相当于这个道德价值的等级。别的方面都相等 的话,表现有益的特征的作品必然高于表现有害的特征的咋品。倘使两部作 品以同等的写作手腕介绍两种同样规模的自然力量,表现一个英雄的一部就 比表现一个懦夫的一部价值更高。你们将要看到,在组成思想博物馆的传世悠久的艺术品中,可以按照我们的新原则定出一个新的等级。 在最低的等级上是写实派文学与喜剧特别爱好的典型,一般狭窄,平凡,愚蠢,自私,懦弱,庸俗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出现的,或者叫人看了可笑的,的确是这等人物,亨利,莫尼埃的《布尔乔亚生活杂景》可以说集其大 成。几乎所有精彩的小说,都在这类人物中挑选配角:例如《堂·吉诃德》 中的桑绰,流浪汉体小说中的衣衫褴搂的骗子,菲尔丁笔下的乡绅,神学家 和女佣人,华尔特·司各特笔下的省俭的地主,尖刻的牧师;而在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和现代英国小说中蠕动的一切下等角色,还给我们看到另外一些标本。这些作家有心描写入的本来面目,所以不能不把人物写成不完全 的,不纯粹的,低级的,多半是性格没有发展成熟,或者受着地位限制。在 喜剧方面只消提到丢卡雷,巴晒尔,阿诺夫,阿巴公,塔丢狒,乔治·唐丹, 以及莫里哀喜剧中所有的侯爵,所有的仆役,所有的酸溜溜的家伙,所有的医生。揭露人类的缺陷原是喜剧的特色。——但伟大的艺术家一方面因为要适合艺术品种的条件,或者因为爱真实,不能不刻划这一类可悲的角色,一 方面用两种手段掩盖人物的庸俗与丑恶。或者以他们为配角和陪衬,烘托出 主要人物:这是小说家最常用的手法,在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巴尔 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就有这种人物可供研究。或者艺术家使我们对那一等人物起反感,叫他一次又一次的倒楣,让读者存着斥责与报复的心把他取笑;作者育心暴露人物因为低能而吃苦, 鞭挞他身上的主要缺点。于是心怀故意的群众感到满足了;看到愚蠢与自私 受到打击,和看到好心与精力发挥作用一样痛快:恶的失败等于善的胜利。 这是喜剧作家的主要手法,但小说家也常用;用得成功的例子不但有《可笑的女才子》,《女子教育》,《才女》,以及莫里哀的许许多多别的剧本,也有菲尔丁的《汤姆·琼斯》,狄更斯的《马丁·查斯尔威特》,巴尔扎克的《老 处女》。——可是这些猥琐残缺的心灵终究给读者一种疲倦,厌恶,甚至气 恼与凄惨的感觉;倘若这种人物数量很多而占着主要地位,读者会感到恶心。 斯忒恩,斯威夫特,复辟时期的英国喜剧作家,许多现代的喜剧与小说,亨利·莫尼埃的描写,结果都令人生庆;读者对作品一边欣赏或赞成,一边多多少少带着难堪的情绪;看到虫蛆总是不愉快的,哪怕在掐死它们的时候; 我们要求看到一些发育更健全,性格更高尚的人物。

在这一个等级上应当列入一批坚强而不健全,精神不平衡的人物。某一种情欲,某一种机能,某一种精神素质或某一种性格,在他们身上发展得其 大无比,有如一个畸形的器官,妨碍了其余的部分,造成种种损害和痛苦。 戏剧或探求哲理的文学通常都采取这样的题材;因为一方面,这等人物最能 提供动人与惊骇的事故,感情的冲突与剧烈的转变,内心的惨痛,合乎戏剧家的需要;另一方面,思想家又觉得他们最能表达思想的作用,生理结构的 后果,在我们身上暗中活动而成为我们生命的盲目主宰的一切暧昧的力量。 这些人物见之于希腊,西班牙和法国的悲剧,见之于雨果和拜伦的作品,见 之于多数大小说家的作品,从《堂·吉诃德》起一直到《少年维特之烦恼》 与《包法利夫人》。他们都表现人与自己的冲突,与社会的冲突,表现某种 情欲或某种观念占了统治地位:在古希腊是骄傲,仇恨,战争的疯狂,危险 的野心,子女的复仇,一切自然而自发的情感,在西班牙和法国是骑士的荣 誉感,狂热的爱情,宗教的热忱,一切君主时代的和当时所提倡的情感,在 现代的欧洲是人不满意自己,不满意社会的精神苦闷。这一类暴烈而痛苦的心灵,在两个最洞达人情的作家,莎士比亚和巴尔扎克笔下,发展得最有力 量,最完全,最显著。他们老是爱描写那种巨大无比,但对人对己都有害的 力量。十有九次,他们的主角是一个狂人或恶棍,具有极优秀极高强的能力, 有时还有极慷慨极细腻的感情:但因为缺少智慧的控制,这些力量把人物引 上毁灭自己的路,或者发泄出来损害别人:出色的机器炸毁了,或者在半路 上压坏旁边的人。莎士比亚创造的高利奥朗,霹雳火,哈姆雷特,李尔王, 泰蒙,利翁提斯,麦克白,奥赛罗,安东尼,克利奥佩德拉,罗密欧,朱丽 叶,苔丝迪梦那,奥菲利阿,都是最悲壮最纯粹的人物,鼓动他们的是盲目 愤激的幻想,近于疯狂的敏感,血与肉的压力,想入非非的幻觉,不可遏制 的愤怒与爱情:另外还有一批变态的凶猛的人,象狮子一般冲入人群,如伊 阿谷,理查三世,麦克自夫人,以及一切从血管里挤出“人性中最后一滴乳 汁”的人。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也能找到两组相应的人物”一方面是偏执狂, 于洛,格拉埃斯,高里奥,邦斯,路易·朗倍,葛朗台,高勃萨克,沙拉齐 纳、法朗霍番,甘巴拉,或是醉心于收藏,或是沉湎女色,或是艺术家,或 是守则奴;另一方面是吃人的野兽,纽沁根,伏脱冷,杜·蒂埃,腓利普·勃 里社,拉斯蒂涅,特·玛赛,男的玛奈弗,女的玛奈弗,放高利赁的,骗子, 妓女,野心家,企业家,全是力量强大的妖魔似的东西,和莎士比亚的人物 同出一胎,不过临盆的时候更费力,所接触的空气被历代的人呼吸过而变坏 了,他们的血液不是年轻的了,凡是古老的文化所有的残废,病疾,斑点, 他们身上无不具备。——这些是最深刻陶文学作品,把人性的重要特征,原 始力量,深藏的底蕴,表现得比别的作品更透彻。我们读了为之惊心动魄, 好比参透事物的秘密,窥见了控制心灵,社会与历史的规律。然而留在心中 的印象很不舒服;苦难与罪恶看得太多了;情欲过分发展与过分冲突之下, 造成太多的祸害。我们没有进入书本以前只从表面看事物,漫不经意,心中 很平静,有如布尔乔亚看一次例行的单调的阅兵式。但作家搀着我们的手带 往战场;于是我们看见军队在枪林弹雨中互相冲击,尸横遍地。

  再往上一级就是完美的人物,真正的英雄了;在刚才提到的戏剧与哲理 小说中就有好几个。莎士比亚和他同时的作家,创造过不少纯洁,慈爱,贤 德,体贴的女性形象;几百年来,他们这些概念以种种不同的形式在英国小 说英国戏剧中不断出现,狄更斯的阿格内和埃斯忒便是米朗达和伊摩贞的后 代,即使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也不缺少高尚与纯洁的人物:玛葛丽德·格 拉埃斯,欧也妮·葛朗台,特·埃斯巴侯爵,乡下医生,便是这一类的模范。 在广大的文学园地中,不少作家特意描写崇高的情感和卓越的心灵:高乃依 在包里欧格德,熙特,荷拉斯三兄弟身上表现理性很强的英雄精神;理查孙 在巴末拉,克拉立萨,葛兰狄孙身上宣扬请教徒的道德;乔治·桑在《摩帕 拉》,《田里捡来的法朗梭阿》,《魔沼》,《约翰·特·拉·洛希》和许多近年 的作品中,描写天性的慷慨豪侠。有时候,第一流的艺术家,如歌德在《海 尔曼与陶乐赛》中,尤其在《依斐日尼》中,泰尼生在《阿塔尔王组诗》和《公主》中,想重登理想天国的最高峰。但我们就是从那个高峰上掉下来的, 作者所以能重新攀登,只是靠了艺术家的好奇心,孤独者的幻想与考古家的 学问。至于别的作家想叫完美的人物出台的时候,不是站在道德家的立场上, 就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在第一种情形之下,是替一种理论作辩护,显然 带一股冷冰冰的或者抱着成见的色彩;在第二种情形之下,又掺杂凡人的面 目,本质方面的缺点,地方性的偏见,过去的,未来的或可能的过失,使理想的人物和现实的人物更接近,但是美丽的光彩也减少了。已经衰老的文化 不适宜于理想人物;他是在别的地方出现的,在史诗和通俗文学中出现,在 少不更事与愚昧无知而幻想能够自由飞跃的时代出现。——三类人物和三类 文学各有各的时代,一类诞生在文化的衰老期,一类诞生在文化的成熟期, 一类诞生在文化的少年期。在极有修养极讲究精炼的时代,在上了年纪的民 族中间,在希腊争捧名妓的时代,在路易十四的客厅和我们的客厅中间,出 现一批最低级最真实的人物,出现喜剧文学和写实文学。在壮年时代,社会 发展极盛的时候,人类正踏上伟大的前途的时候,在五世纪[纪元前]时的 希腊,十六世纪末期的西班牙和英国,十六世纪和现在的法国,出现一批坚 强的与痛苦的人物,出现戏剧文学或哲理文学。在一方面成熟而另一方面衰 落的过渡时代例如现代正当两个时代互相交错混杂之际,就在本时代的作品 以外产生另一时代的作品。——但真正理想的人物只能在原始和天真的时代 大量诞生;直要追溯到远古时代,在各个民族初兴的时候,在人类的童年梦 境中,才能找到英雄与神明。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英雄与神明;在自己心 中发现了英雄与神明,再用传说培养;等到民族踏进未曾开发的新时代与未 来的历史,那些人物的不朽的形象便在民族眼前逐渐放出光彩,有如指导与 保护民族的善良的精灵。这便是真正的史诗中的英雄。《尼勃仑根之歌》中 的西格弗利特,我们的《纪功诗歌》中的洛朗,西班牙《歌谣集》中的熙特,《列王纪》中的洛斯当,阿拉伯的安塔,希腊的于里斯和阿喀琉斯。——比 这个更高的,在更上一层的天上,是一般先知,救主和神明!描写这等人物 的作品在希腊是荷马的 篇,在印度是吠陀颂歌,古代史诗和佛教传说,在 犹太和基督教中是《诗篇》,《福音书》,《启示录》,以及一批倾吐内心的作 品,最后而最纯粹的两部便是《圣芳济的小花》与《仿效基督》。在这个阶 段上,人改变了容貌,充分显出他的伟大,他有如神明一般无所不备;如果 他的精神,他的力量,他的仁慈还有所限制,那是以我们的目光,我们的观 点而论。在他的时代他的种族看来,他并没有限制:凡是他的幻想所能想象 的,都靠着信仰实现了。人站在高峰的顶上,而在他旁边,在艺术品的峰顶 上,就有一批崇高而真诚的作品,胜任愉快的表现他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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