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波兰：到底是东欧人

　　发申请要来我这儿寄住沙发的以欧美人为主，欧洲也是以西欧居多，东欧也有一些，之前也有波兰人想来，可是我都拒绝了。

　　可是在接到一对波兰人的申请后，我突然想，东欧可能也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可以问的。东欧人现在的生活水平究竟怎样？人们过得到底好不好？普通人的月收入到底有多少？人们对新旧体制的巨变有什么看法？当然了，这可以从网上找到材料，可是一定不如切身接触感受之深。这两位波兰沙发客是一男一女，说都是英语教师，并且正在进行他们的“环球旅行”——一对普通的波兰英语教师可以周游世界，他们的预算和经济状况究竟怎么样？我觉得这都是相当可聊的话题，于是回信答应了。

　　一般沙发客可能会同时给很多人发申请，有人是每个申请都是专门写的，不少人就是复制和粘贴同一封信，细心的人会在申请的末尾用一句话提到你的情况，使这个申请看起来像是专为你一人写的，当然了，这样的申请会让你感觉不错，接受的机率也能大一点点。有时候我同意某人来了，他倒也不一定真来，因为也许他同时收到了哪位美女的确认函。这两位波兰人的信是头一天晚上写的，说第二天就要来，我给他们回信说可以，感觉他们一定会来，因为时间如此之紧（通常的申请会提前一周，有人甚至提前一两个月），他们可能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可住。

　　果然，当天晚上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说“太好了，太感谢了，我们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在约定的时间，手机收到了一个“00”开头的国际短信。我给波兰人回短信说了到我家的乘车路线。过了比我预期的时间长一倍的光景，又一条波兰短信来了，说已到了某个地方。还真不错，就是我这儿，他们还真能找到这地方。我又回了一条国际短信：我就过去。

　　一男一女两位，中等身高，女孩灵巧纤瘦，男的皮肤有些淡黄，黑头发黑胡子。跟女孩很热情地握了手，男的稍显严肃。我把他们带到住处，给他们看了那间空房，事先告诉过他们我只有一张单人床，女孩说没关系，很好很好，他们可以在一张床上睡。

　　女孩很活跃，多多少少是一种我们常见的过于客套的活跃，男的则基本一直保持严肃。他们说，只准备在我这儿待一天，明天就要去九寨沟。还问我应该怎么走，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多人从成都过去吧。我不想耽误他们太多时间，因为他们在这一站只有两天，因此就在看地图的空儿简单地聊了几句。两位都是英语教师，在大学教书的同时，也在大众汽车的波兰分厂教英语——我突然想到，问：“在大众汽车厂是不是应该学德语才对？”女孩说：“是的，在工厂里得会说德语，可是汽车厂有来自其他国家的供货商，欧洲的和欧洲以外的，在这种时候就得用英语了。”就是说，如果你想在那里得到一个较高的职位，还是得会说英语才行。

　　“英语在波兰也很重要？”我问。

　　女孩说：“是的。”

　　男的英语很地道，有美国味，女孩也不错，我问他们出过国学英语吗？说是也没有，但他们学的时间很长，有二十多年（他们都是二十八岁）。我说：“中国大多数大学生也学了十几年英语，可没你们说得这么好。”

　　女孩坐在我旁边跟我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问路线。男的坐在我的正对面，说话归说话，可是依然还是不见笑容。之前来过我这儿的那个荷兰人说，波兰人爱穿阿迪达斯，此言不假，我面前的这位波兰老弟脚上还就套着一双黑色的阿迪达斯。他问我：“小说写得怎么样？”我在我的沙发客资料里说了我在写小说。

　　我说：“比较困难，进展很慢。”

　　他继续问：“难在哪？”

　　我说：“难在一直没法找到一个惊人的情节。”

　　他问：“写的是什么小说？”

　　我说：“是科学幻想。”

　　他接着问：“是关于什么的呢？”

　　我突然觉得有点像有关部门盘问我的意思，看他如此面沉似水、如此认真地问我，我突然不太想把我的核心情节告诉他了，有点犹豫地说：“是一个关于我们未来将会怎么样的故事。”

　　“将会怎么样呢？”他步步紧逼。

　　我说：“如果你有一种超能力，能干很多事情，比如可以躲避灾祸，可以开飞机……”好了，点到为止，我真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他站起来到我墙边的书架跟前，问我：“这些书都是哪类的？”我说：“主要是文学的。”他问我：“中国作家里最喜欢哪个？”我想了想，说：“鲁迅吧。”指给他看我那一套当年一百三十块钱捡便宜买来的宝贝似的鲁迅全集。

　　他显然没有听说过鲁迅，一问之下，他其实不知道任何一个中国作家。

　　两人在我这儿各自上了个厕所，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用英语说话，说过几句波兰语，要出去了，两个人又把他们的大包背起来——这一点我不解了，因为到我这儿来的沙发客都是把大包放在我这儿，取出小包背上出去玩。女孩边背包边跟我说，他们要出去给网上上传东西，可是数据线装在包最底下，只有把包背出去了。

　　说了再见之后，他们就背上大包出去了，那个房间桌子上留下来几张用过的门票和火车票。这多少有点怪怪的，半个小时前背着包来，半个小时后背着全副行李又走，倒像是没看上哪家旅馆败兴而走一样。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呢，我又不了解他们。我倒是期待他们晚上回来，好好聊一聊波兰。

　　我预计他们不会太早回来，于是晚饭也不等他们了，自己做了就吃，只等这两位波兰人。

　　晚上九点半了，还没回来；十点了，还是不见人影；十一点了，还没回来；十二点半了，我发了一个国际短信，最终没有得到回音，我彻底打消了念头，并认为一开始就隐隐约约出现的那个古怪念头终于成为了现实——他们不回来了。

　　是不是外面碰到什么事了？可是走的时候把大包又背出去，可见是有心的了。

　　我有点失落，把他们的不归引向我自己的原因，因为小厅有几分杂乱，抑或是小房间不够华美，还是言语中哪点令他们不快了？晚上还做了几个被人抛弃的梦。

　　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到底是东欧人。”其实也不能下这样的断语。我只是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波兰人会像他们这样不辞而别，即使有事，消息也不来一个？他们本身是普通的波兰人，还是在波兰人里也是另类？

　　后来收到波兰二人组的一封邮件，说是当天下午去兵马俑玩，晚上很晚才回来，手机放在包里存在火车站，也没法跟我联系。这也算是对此有了一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