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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伤的芦苇》 作者:余杰

第32章 曾经的校园(2)

  到了明清,政权的专制性质进一步加强。同时,因为水患的日益严重,政府专门设置了河道总督的机构和职位。在明代,河道总督的地位,比一个省的巡抚还要大,到了清代,河道总督就变成两个了,一个负责长江,一个负责黄河,他们的手上都掌握了庞大的人力和财力资源。在缺乏有效的监督机制的情况下,他们同时也成为国家腐败的“重灾区”。于是,水患产生了中央集权的政体,中央又设置专门的官员和组织,而绝对的权力又导致绝对的腐败,中国历史便陷入一个可悲的恶性循环之中。

  以前,我总在思考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已有半个世纪之久,却连长江两岸的大坝都修不好?长江洪峰期间,朱杌到九江去视察,痛骂当地的大坝是“豆腐渣工程”、是“王八蛋工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却连堤坝也修不好?

  当我接触到很多记载晚清河道总督生活的笔记时,问题顿时迎刃而解。在笔记中,有很多地方谈到河道总督如何贪污、如何腐败、如何挥霍,并且有许多细致入微的情节。比如写河道总督请客人吃饭,有一个小故事。为了显示尊重,他要请客人吃猴脑,怎么办呢?他派人到四川的大山里去抓一种很名贵的猴子,抓到以后专门运到河南。那时河道总督在河南郑州附近办公。他们特别制作一种桌子,在大理石的圆桌中间打一个洞,洞的大小跟猴子的头差不多,然后让猴子的头从桌子中间伸出来,在下面把猴子的四肢紧紧捆住。等客人围着桌子坐好以后,再让差役拿一个铁锤,把猴子的头敲开一个洞。此时此刻,猴脑还是热滚滚的,仆人用金调羹给每个客人各分一点。大家一起吃得津津有味。(众叹息)

  像这一类的记载还很多,比如他们吃一种叫“鞭猪”的美食。在猪还很小的时候,就用精细的饲料喂养。喂大以后,到了要吃的时候,就把猪放到一个大厅里,再把大厅门关起来,派差役拿着长竹竿进去,不断鞭打这头猪。猪遇到鞭打就奔跑,差役就跟在后面跑。一个差役跑累了之后,再换另一个差役。直到把这头猪活活累死。累死以后,因为是强体力活动、不断奔跑给累死的,所以它的肉就跟骨头脱开了,这种肉炖着吃据说非常好吃。(众叹息)

  这样的胡吃海喝,朝廷无论发放多少资金,大坝都不可能修好,老百姓也就只能顶着“豆腐渣工程”和“王八蛋工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掌声)从这个小小的侧面就可以透视当时官员的腐败。这不仅是人性的腐败,而且是社会的腐败。河道总督享有对巨大的财力物力的支配权,而这种权力又没有任何其他力量来制约,他能不腐败吗?《中国青年报》的著名记者卢跃刚多次采访抗洪的新闻,对此深有体会——治水是观察中国社会弊病的活的标本。

  大家可以看出,我的这本书,表面上看是在写晚清的事情,实际上却字字都有现实针对性。我对历史的兴趣,实际上比对我自己的专业——文学——的兴趣还更大。我认为,中国的历史就是这两千多年不断地改朝换代,以暴易暴。整个中国的历史,虽然有不同的朝代,但使用却是同一个剧本,主要的情节推进、人物设置以及开头结尾都一模一样。所变换的也就是几个演员而已。每当我对很多现实问题感到迷惑不解的时候,我便尝试从历史中找寻答案,这一方法屡试不爽。

  在这一系列情节相同的戏剧的间隙里,却有一个瞬间的“异数”,这就是五四运动。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大规模的“文艺复兴”。虽然九十年代以来,有许多学者对五四运动提出一些质疑,但我个人依然对它给予正面的评价。著名学者李泽厚和刘再复在八十年代末出国以后,出版了一本名叫《告别革命》的书,对五四运动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批评。他们认为五四运动应当对中国一个世纪以来的激进主义革命负责,五四运动切断了中国的传统文化,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文化断裂。我不同意他们的这个观点。我认为文化的载体是人,好的文化是让人生活得自由和快乐的文化,坏的文化是使让生活得艰苦、束缚人的文化。而五四文化开创了中国现代文化的新传统,让国人告别过去那种人吃人的生活,野蛮的、暴力的生活,进而让国人融入现代文明社会、民主社会、公民社会。

  今天,不是我们走得过了头,而是我们背离了五四的道路。今天,不是到了超越五四的时候,而是应当老老实实地“重走五四路”的时刻。(掌声)

  下面接着谈我对自己的作品的定位。自从第一本书《火与冰》出版以来,受到很多青年朋友的喜欢。到了现在,《火与冰》这本书已经发行了超过五十万册的数量。在这本书出版之前,我没有想到它能够赢得这样多的读者。我原来认为,这是一本写给少数几个“知己”看的书。后来,我对这一结果进行了一些思考。《火与冰》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但我老实地说,实际上这本书中并没有太多我自己提出的新思想、新观念、完全是我自己所说的话。相反,这本书中的很多观点和言论,五四时代那一代人已经说过了,甚至八十年代的那一些人也已经谈过了,他们谈得比我更精辟、也比我更深刻。然而,为什么大家会这么样喜欢我的这本重复前人已经说过的话的书呢?我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与我对我的文章的定位有关。

  我的文章是一种“青春文体”。这种文体恰恰是九十年代很难找到的,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文坛和学术界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老人文明”、“老人文化”。在学术界和文坛上唱主角的都是一批老人,年龄是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甚至更老的老人。他们占据了文化舞台的中心地位。当然,我并不是完全否定这些老人的意义和价值,他们的许多深刻的思想结晶、他们的许多非常的人生体验,是我们青年一代所没有的,也是我们应当向他们学习的。但是,我又认为,文化舞台的中心地位完全让老人来占据,总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它的文化的生命力,不应该体现在老年一辈的身上,而应体现在它最年青一代的知识分子身上。到了九十年代以后,青春文化、青春气息乃至青春文体都没有了,现在大家喜欢读的,一个一个数下来几乎都是很老很老的人所写的文字。像钱钟书、季羡林,张中行、汪曾祺,甚至余秋雨——我觉得余秋雨的年龄虽然还只是中年,他只有五十岁多一点,但他的整个写作心态、他的情感状态、他的文字布局、他的思维方式,都体现出“老年文体”的特点。比如,他跟我一样,虽然同是在谈一个历史问题,他就比我缺乏青春之气、缺乏对新鲜事物敏锐的感知、缺乏对当下环境勇敢的应对。在九十年代以来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大家没有读到过类似于我的这种有青春活力的文字。突然一下读到,就觉得有新鲜感,像是在沙漠中发现一块绿洲,受到很大的震撼。尤其是青年读者,在接受我的时候,有很大的亲和感。

  同时,我再反过来看,我的得到大家普遍欢迎和赞扬的那一类文章,以及现在评论界比较看重的文章,都是那些锋芒比较直露、情绪慷慨激昂的文字。而实际上,最接近我生命中本真状态的,不是这些社会批判的文字,而是我的那些抒情散文,那些温柔的、深情的文字。在尖锐激烈的背后有爱,尖锐锋利才不至于“走偏锋”。但是,评论界包括大多数的读者,认真阅读我的抒情散文的人不太多,而对其进行讨论的更少。

  从这个角度上看,外界对我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误读。我并不是那种性格外向、怒发冲冠的人,我在现实生活中是比较平和、敦厚的人。我认为,我的性格更接近胡适、沈从文,而跟鲁迅激烈的性格相差较远。我的文章与我的人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张力。许多跟我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说:你怎么跟我们想象的“余杰”不一样啊,怎么显得如此文弱、一点也不张狂啊?(众笑)这正说明他们没有完全读懂我。我的那一类抒情散文,恰恰是那些文化批判类文章的“底色”。如果没有这种温柔、悲悯的东西作为“底子”的话,那些尖锐的东西背后,就缺乏一种“源头活水”,缺乏一个有机的、鲜活的文化资源。这样作为一个作家、乃至作为一个人来说,我觉得在精神上是不太健全的。

  我先讲这么多,似乎讲得已经太多了。下面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提出,我把剩下的一半时间留给大家。在我的刚才闲聊的内容中,大家可以挑一些感兴趣的来提,我不一定能够给出好的答案,但我愿意我们大家一起进行交流和研讨。我特别希望大家对我的书中、文章中的一些观点和看法提出不同的、批评性的意见。我希望我们的心灵之间能够撞击出火花来。这样,我也能够有巨大的收获。

  再次谢谢大家。(掌声)

  问:今天是五四运动八十周年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请问余杰先生,在建国五十以后,我们为什么还要老生常谈民主与科学?

  答:今年是五四运动八十周年,走过这么漫长的八十年以后,五四高举的民主和科学的旗帜落到实处的地方还非常少。我甚至认为,我们这一代青年现在所面临的使命和危机,比起五四时代来不仅没有减轻,而且更加沉重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和民众之间的隔膜,比鲁迅那个时代还要大。对于一个思想上的先行者来说,我们的遭遇比鲁迅还要困难和尴尬。鲁迅的小说《药》中提出这么一个命题:民众为什么要吃拯救他们的先行者的人血馒头?华老栓他们吃夏渝的人血馒头,是处于一种愚昧无知的状态,对于这种愚昧,我们应该给予悲悯和同情。但是,走过八十年以后到现在,鲁迅提到的吃人血馒头的现象仍然存在,而且比那个时代更加可怕——现在吃别人的人血馒头并不是出于愚昧无知,而是出于本身的邪恶、以及自身的利益。

  在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不久前,我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系列对北大现状提出批评的文章。这些文章显然是出于善意、出于我对北大的爱,希望通过对问题的揭示而解决之。没有想到,这些文章引起了一些人的强烈不满。他们对我个人进行大字报式的“批判”,通过种种手段向我施加压力、罗织我的罪名。其实,我知道这帮人心里对我所说的问题清楚得很,说不定想法是和我的一模一样。他们虽然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为了在仕途上的发展、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利益,他们依然要压制不同声音的存在。

  现在,即使在北大这种地方,蔡元培先生开创的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传统,所存留的已经很少了。比如去年,北大的校庆就是一个典型的个案,一个学校校庆的庆典居然到人民大会堂去搞,渴求政府和权力来肯定学校的办学成就和学术成就,我认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美国哈佛大学校庆,会不会想到要到美国国会山庄里去搞呢?在我看来,学术跟政治是两种不同的价值评判标准,学术必须有它自身的独立性,一个学校的办学成就和学术成就,不需要领袖、不需要权力来给一种肯定性的评价,最后的评价在公众那里。

  然而,现在中国的大学也成了官僚机构的一部分。大学校长们身上学者风范和教育家的气质都已经没有了,像蔡元培一心一意办学的精神也没有了。蔡元培当年办北大、办教育、办中央研究院,把北大和研究院看作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来看待。蔡元培全身心地投入到办北大之中,一心想怎么把北大办好。但是,今天的某些大学里的一些官员,仅仅把在大学当官作以后在仕途上发展的一个“跳板”。这是他们与蔡元培之间最本质的不同。

  谈到五四精神的失落,我还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前段时间,我曾经参与帮助一个电视台制作纪念五四运动八十周年的片子。我担任总撰稿。我不得不回避某些敏感问题,而只是力求真实凸显那个时代真实的历史。在片子制作好以后,请有关部门的领导审片。没有想到,某领导在审片的时候,居然堂而皇之地说:“这个片子里面不能出现涉及胡适的内容,胡适是跟着国民党走的,是国民党的走狗。这样的人物我们不能够宣传。怎么,还有张国焘?他不是叛徒吗?我们怎么能够出现叛徒的镜头?”这是一种“无知者无畏”的说话方式,我不禁感叹:跟这种愚昧而顽固的人,怎么能够进行认真的学术讨论呢?他连基本的历史事实也不懂得尊重,只知道用权威的口吻来说话,他不知道他的思想已经成了僵硬的化石。我当场不客气地指出,我并没有全面评价胡适和张国焘的历史地位,只是客观描述他们在五四运动中所作过的事情,我必须尊重历史事实。那个高级官员听了以后非常不高兴,又无法跟我辩论,大家跟我使眼色,我却假装没有看到,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用太讲礼貌。(掌声)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我没有办法扭转的:这个片子里谈论胡适的内容,全部都被删改掉,而张国焘连面都没有能够露一下。这种强迫性的、不讲道理的“阉割”,令我非常痛苦。我相信各位同学以后走上新闻工作岗位后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何在一定的妥协中保存自己的思想,这是现实生活对我们每个人的严峻考验。(众叹息)

  这次的经历,让我联想到四十年代国民党政权的中央研究院,在选院士的时候,大部分人选都是比较倾向国民党的学者。在官方拟名单的时候,就没有郭沫若的名字。这时,胡适表示不同意。他指出,尽管郭沫若是极力地批判国民党政策的、跟共产党很亲近的学者,他的政治见解跟我们不一样,但他在学术上、尤其是在考古学上很有成就,确实是本世纪重要的一位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既然我们成立了中央研究院,要推举历史学方面的代表人物,就不能没有郭沫若。如果没有他的话,研究院的学术权威性就丧失了。于是,胡适为这件事专门给蒋介石写了封信。后来,蒋介石作了明确批示,同意将郭沫若列入院士名单之中。可以说,郭沫若的院士名额是胡适为他争取来的。现在,把胡适的这件事情与我在电视台碰到的那件事情相比,我觉得心里非常耻辱和非常悲凉——五四运动过去了八十年,我们再来纪念它的时候,居然连胡适的名字都不能提,这是一种怎样的纪念呢?(掌声)

  问:好像你在文章中对钱钟书有一些批评,能不能请您在这里谈一谈对钱钟书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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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冰压伤的芦苇铁屋中呐喊铁与犁香草山沉默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