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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 作者:《文学成都·2009》编委会编

第28章 所有花朵开满的春天(4)

  的故事,那些关于弃婴的故事。他简直惊了,眼睛睁得老大。我教给他理解那些抛弃了自己孩子的父母,那有许多是迫不得已的,是命运的意图。他不能懂得命运,眼睛睁得更大了。<\/p>

  想了想,我就用眼前的荷花作比,指着它们说,你看这些花儿,原本江南啦,天府之国啦,那些地方才是它们的土地,可不知什么缘故,风把它们带到了这里来盛开。那些风呵,它们就是命运。<\/p>

  喜儿认为这下自己懂了,眼睛一低,抿住小小的嘴唇。<\/p>

  清风<\/p>

  从此喜儿一定是非常喜欢命运,尤其是在春天的时节。当行于旷野,风从任意的方向吹来,拂着他,他就会认为是命运的手指亲亲地爱抚着自己,亲如母亲的呼吸。每当在风中他就会觉得是在命运中。<\/p>

  这样的想法令我安慰。我试图让喜儿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做缘的存在,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本质关系,就是一个缘字,举凡亲朋、手足、母子,无不尽然。人世间,最可珍惜的,就是这个字了,若它在,一定要满怀热泪地感恩,它去了时,挥手告别,切切地道一声珍重。<\/p>

  无论如何,要躲开怨这个字,别使落在心上,怨是泥土,会挂累清风的翅膀成沉重。<\/p>

  我让喜儿的眼睛里有疑惑了,那是些睡莲投在湖水上的影子,在渺然不见的风的吹摇下轻曳。它们止我的声音如石岩息小溪。明月出东方,在这山远水隔的地方,此幅图画全然一样。四围有山,山是永世一般的无言,宣示大言。我将头侧开一点儿,问喜儿,饿了吧?看见他低着的眼睛里,清晰的回答。实在将抽象刹那冲散了,那小小的心灵的天空又是一片童子的明朗。拉着他的手,我们一起走上回去的小径。如果能够这样拉着所有喜儿的手,我宁愿永生不能爱近自己的女儿。<\/p>

  向文登对于我听见了喜儿说话这事的表情,与我的预计一模一样。是在慈悲山市那条著名的苍浪河之畔,风像花香一样熏人欲迷,河里有舟楫欸乃之声,柳枝比金子的颜色嫩比丝线柔软,它们在任何可能的空间飘垂。世界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逍遥的风景呵,它们被炎热的经济烘托得像是不在地球上,只有富贵之城才会使一条河流在穿过它时,显出这等雍容华贵。而水之滨旷静幽远,少有游人。<\/p>

  我一点儿不厌恨向文登的表情,在这样的时代里,你能指望看到什么表情?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能有这样的表情已经很不错了。<\/p>

  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向文登温柔而羞涩。他说喜儿说话很早的,才七个月就会叫爷爷奶奶了。学说话的时候,本来是个很急切的孩子,但学会后却渐渐不愿开口了。这是个不感兴趣的话题,他嗓子一滑,换了。<\/p>

  自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是有作为的。你那时就非常与众不同,出语每惊人。他说,只是我的命运,让他感到上天的狠心。<\/p>

  我其实非常爱我的命运,就像它爱我一模一样。只要有空闲,我就细细凝视它由光阴打磨成的肌肤,领会那深心里明珠一般的藏纳。我还跟它悄悄谈话,每每诱它从清灵空寒处不自觉地坠落,掉进小女子式的烦恼,和我同在凡间。使我掩嘴偷笑。但我不跟向文登说这些。我只跟他说我的此来慈悲山,其实是必然,因为这里是通向白珍珠的必由之路,我想望白珍珠,已经很久了。<\/p>

  他默了,却不是因为失败感。如同羞耻不存,他的感觉与失败也永是无关。果然,他是为了换话头。又提起我的女儿了。他说,你就真的不想你的女儿?<\/p>

  也许,一味回避是不应该的。这是人生的一道关罢?总是得过了它才能够往下进行。长太息,我开始面对了。<\/p>

  想呵!<\/p>

  这是我血液骨髓里一条永生的虫,时时吮吸,抽空我,流光我,使我痛,无有遁处。<\/p>

  我跟他细细地,讲了促使我此次远行岭南的,那个来自老家的<\/p>

  长途电话,那个年迈母亲打来的电话。那天女儿并不是只说了那一句,她还说了许多,她问姥姥,她的妈妈为什么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抛弃了她?等等。这些是后来小弟告诉我的了,在我让他去找女儿的抚养人,告诉他们,不希望青叶再到姥姥家去的时候。<\/p>

  向文登的理解仍旧不出意料,他说,是呀,这跟当年一样,肯定是个陷阱,那个契丹人是在用女儿做钓饵,想再次把你钓住。只要你顾念女儿,他必定就顺着这条线爬来了,带着他的那一堆垃圾生活,将你重新埋葬。他管青叶的父亲叫契丹人,含着说不出的蔑视。契丹是我亲爱的大西北故土之上,远古时代昌盛过的一个民族,此处是野蛮的代名词。<\/p>

  从青叶说你抛弃了她这句话,就能知道那个契丹家族的人们,给予她的是怎么样一种灌输了。无知的人永远都在犯罪。要是你接了女儿的电话,怎样说呢?承认她认识中的一切,向生活忏悔吗?还是说出真相,让她知道当年她的契丹人父亲怎样和他的父母合伙,残酷地把她从你怀中抢走,将你两手空空赶出家门?<\/p>

  说出真相,就是在女儿的心里种下仇恨,对养育了她的人的切齿之恨。他们是绝不会允许你把她带走的,宁愿她在他们的手里成为废人。是的,那样的话,青叶必定会被彻底废掉。你也将就此完了。<\/p>

  他说的都是真实,这是人世的无限悲哀处。从前的那些事,不是我讲给他的,他是从乔其那儿听说的。那时我无法不让乔其知晓一切。青叶的确是被她的父亲从我怀里抢走的,在她四岁那年,被当做战利品抢走。我曾有过的那段婚姻,是一出充满细节的悲剧。尽管细节是那么具有特质,那么丰富,但是,在天地间却是老生常谈。老得我不愿意说起它。阴差阳错,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热爱雕刻艺术,充满梦想气质的女人,被一个拜金的,不读书的,偏执精顽的男人缠住,最终成了一个大字不识却独有其术的农村妇人的儿媳妇。男人图的只是女人的美貌,男人和自己的母亲之间,有着《儿子与情人》中保罗与其母亲的那种复杂情结……嗐,还是不要说它,文明在野蛮面前落花流水,古来有之,景象相同。一度我曾痛苦到没法儿活,是伟大的佛教帮助我解脱,一位慈悲的高僧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前生今世的因果。在他深沉的讲说因果的声音中,被打碎了的我慢慢重塑归回。向文登说得对,青叶一旦被废掉,我也就完了,彻底完。没有一个人能够两次碎了重塑。<\/p>

  我虽化于艺术,但毕竟尚有肉身呵。我的生命中有练门,只要轻轻一戳,便会訇然而倒。<\/p>

  青叶一直在他们身边长大,那已完全是个陌生人。你与她,已如断掉的胳膊与身体,再不能连接一处……你,青叶,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河水再不能回去流过的山峰……向文登的声音又响起,有着魔咒一样的坚实和力道。他说其实你大可以放心的,青叶并没有在她父亲的新家庭中,她一直是和她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受到后娘的毒害,虽然可悲,但能安全。那个可恶的契丹人!他不让孩子跟你在一起,也不让她在他的身边,他有没有想过孩子的感情需要?得不到父母之爱的孩子,心灵世界是不完全的,是不能够健康成长的。他这是在犯罪哇!<\/p>

  他是无法被否定的。但这些却不是我的理由,青叶她必与他们相亲相爱,依偎着长大成人,到能用自己的光照彻是非,通晓了一切后仍能深沉地捡起爱的时候。毕竟,他们是养育了她的人,花朵不能仇视托举了自己的泥土,不管这泥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p>

  我愿意背负她的怨恨,它不会摧毁她的世界。<\/p>

  但是我又怎能对向文登说清这些?让他知道我的心中并没有恨,最初的霹雳已化成润物的和风,我痛苦的底色是怜悯。无知是上帝降给无知者的惩罚,我们应该怜悯。<\/p>

  我又怎能在知道了喜儿的存在后,对身侧的这个人说清这些?如果无知是上帝降给无知者的惩罚,那对清醒的犯罪,量刑方式又是怎样?<\/p>

  无望地摇头,我做不到的,就像除了捡起放弃,别无选择一样。可是,毕竟不能再沉默了,我得说话了。<\/p>

  那就让我说出自己的思想吧,这世界赐给我心灵的鲜花。我说,这世界表面看是男人的,根本处,却是女人的较量,因<\/p>

  为所有的男人都出于女人,通过女人而走向世界。对于一个男人,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是他的母亲,一是他的妻子。看一个男人,只消看他有一个什么样的母亲,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个体与个体,家庭与家庭,民族与民族,所有的较量都是母亲的较量。我多么向往那些伟大的母亲呵!我多么希望所有女人都朝向伟大!<\/p>

  我说得热泪滚滚,可是身边的人却并没有倾听。向文登打断了我,他说你总不能这样漂泊一生吧?我知道你崇拜孔子、李白这些人,可你是一个女人呵,你总得有个归宿才好。你从云霓来,可云霓也并不是你的故乡呀。<\/p>

  然后,就表达了最想表达的心思,那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的愿望。你生的孩子肯定好!他羞涩地说。我的眼前闪电一样掠过《出埃及记》里,摩西从西奈山上下来时,摔碎的那块圣十诫板。伟大的耶和华呵,如果摩西不曾劝阻你,那你会让你罪恶地亵渎和背叛着的人民,承受怎样的血泊中的报应?纵使你能够炸响上天的所有惊雷,可是,你能够让这大地上的存在灭绝么?<\/p>

  我开始体谅米开朗琪罗的用心,是的,神圣的十诫板不能落在地上摔碎,愤怒、轻蔑、痛苦,所有这些激烈的感情都应该最终凝固成崇高的庄严和宁静。<\/p>

  他回忆起了他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他控制了感情的爆发。我默默地念了这个句子几遍,然后没有表情地问:你不是有儿子了么?他说想有一个文化女人给生的儿子。说不会用对待那个安徽姑娘的方式,他将做我的港湾,给我买一套房子,从此让我就在慈悲山安顿下来。<\/p>

  你已飞了这么多年,也该飞够了。该为后半生打算了。他的声音笑着。<\/p>

  我歪过头,细细打量他,想弄清这叫做人的东西,他们欲望的形状。我想告诉他许多许多话,但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p>

  总算,我的淡然,还能令他不自然。这样没有定力的人,一旦不自然,就要唠叨的。他便唠叨起来,说,本是想到越南去找一位姑娘再生个儿子的,他们这里许多人都是这么做。越南姑娘很便宜的,八千元就能搞定。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就是因为心里这文化女人想头的缘故。越南找来的,指定又是一个村姑。<\/p>

  慈悲山城离越南很近,犹如云南之于贵州。我问他,为什么不由自己的老婆来做这件事呢?反正同样是要面对孩子的户口问题。这显见是一个他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下愕住了。<\/p>

  我就耐心地给他讲了在大西北老家曾听说的那些“超生游击队”的故事,那些女人,有的为了生个男孩儿,一口气生下七八个女孩儿,那些女娃儿一落人寰,立刻就抱到农村的亲戚家里去,成为没有户口的人,所谓黑户。或者干脆就到乡下去生,产妇三天后返回城里,将女婴留下。<\/p>

  这样的小姑娘,命运也悲惨,但比起喜儿一类,究竟要好得多。另外,也可以少伤害一个贫穷的年轻姑娘,积些阴骘。<\/p>

  向文登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说,他老婆是公务员,不方便做这样事的。另外,恐怕老婆不会同意,想要一个儿子,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愿望。这应该扯不到阴骘上头吧?他问,口气淡淡。他坚信那些穷土地来的女子更情愿用这样方式赚钱,而不是去当小姐。<\/p>

  是呀是呀,在这座城市,在这沿海的土地上的城市,在被时代飓风的手强劲抚摸着的广袤大地上,所有的城市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年轻女子,她们在小姐的生涯中流转。尽管这是一种被相对合理化了的存在,但是,这存在中,能没有怨伤吗?<\/p>

  所有男人出于其中的女人呵。我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爱用“所有”这个词,不由地满心升出悲凉。难道就不能有一些遗逸吗?就像沙漠里那些侥幸被秋风漏下的红柳,当冬的冰雪覆落它们的枝头,那上面风干了的薄俏的柳叶,仍旧像花朵一样,笑靥迎着飞雪。<\/p>

  我想说知道日本民族为什么是那样吗?就因为二战结束后,为了经济的复活,把他们的女人送去南洋当妓女的缘故。现在的日<\/p>

  本,他们的母亲曾是妓女。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悲哀的了,对于一个民族,这是永世不能够洗刷的,是所有心理变态和极端性情的终极根源。难道经济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人们已经意识到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眼前繁荣的愚蠢了,但更愚蠢的,是对于人性的牺牲。我满腔风雷,唇舌翕动,但终究还是绕开了,只化成沉沉一声叹息。说起了关于摩西和他的十诫板。我说:知道摩西手里握着的那东西是什么么?<\/p>

  我使向文登又一次惊愕了。我是被接回慈悲山市看雕塑艺术作品展的。向文登在一个黄昏突然回到白丘,第二天拂晓我们就出发了。喜儿带着他的小狗站在远远处,熹微的晨光里,眼睛朝我一望,低下去,又一望,又低下去。我知道这时刻的低却不是那一贯的意思,而是相反,是一种哀伤了,他在伤离别。喜儿他嫩敏的心感受到了别离。这却是我当时丝毫无感的,真的是跟这孩子别离了,自己再不会返去白丘了。<\/p>

  所以喜儿他才站得那么远么?孩子的本能,使他选择了距离这个武器,抵御心灵的伤痛。<\/p>

  可我却以为只是到城里去看一次展览,最多两天,就会再回到白丘,和喜儿一起再去到那清风明月下轻曳的荷花面前呢。那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有着世外之物的美丽的秘密呵。向文登说,这样的一个展览,我是应该看一看的,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在慈悲山城,举办这样的展览,有史以来是第一次呢。这样的遇逢是幸运呢。<\/p>

  是法国一位现代派雕塑家搞的环球作品展。内中自是不乏振激人心处,但最吸引我的,却是一件摹制品,仿的那被称为“现代雕塑的皇冠”的,著名的米开朗琪罗的大理石雕像《摩西》。<\/p>

  向文登的惊愕在情理之中,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摩西。当在展览厅里,《摩西》梦一样闪亮在我眼际,他正竭尽全力地试图让我饮用一点儿矿泉水。他白皙的手指掩在嘴边,俯在我耳朵旁,用世所能有的温柔音声低低教给说,你喝一口,先不忙咽下,在嘴里含着,等温热了,再咽……这是因为我的胃不可接触冷水的缘故,哪怕是极品矿泉水。<\/p>

  所有的展品中,唯《摩西》可以拍照,无疑这是因为它为摹制的缘故。当我站在那儿,高度兴奋而又高度集中地,从各个角度拍下一张又一张《摩西》时,向文登恰好跑出去给我买九制话梅了。展览厅进口处的小卖部,如同能够买到极品矿泉水一样,能够买到极品的九制话梅,它们被玛瑙一样一颗颗装在美丽得俨然丝绸的彩色塑料袋里。<\/p>

  我决定让向文登了解摩西,于是把数码相机拿出来,定住一张正面特写,叫他细看。他照着做了,然后问,你是说这个人手里那东西吗?那不是一块木板吗?<\/p>

  我一愣,真的,摩西手里的那圣十诫板看上去真的是用木头做的,不能确定的只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木头?<\/p>

  我的心力就被凝结在这个点上了,是呀,这是一个被千古忽略了的问题,精英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摩西胡须的姿势以及捋胡须的手指上,也就是他到底是否最终站了起来,而没有在意制作十诫板的材料。而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那是木头,就不存在被摔碎的危险。对于木头,最可怕的只是火焰。<\/p>ww w . xia oshu otxt.NE T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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