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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 作者:《文学成都·2009》编委会编

第27章 所有花朵开满的春天(3)

  并不是收敛了声息走来的,但童木偶对这到来无有觉察,他深深沉浸在自己中。打量完周遭风景,我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到这是个自己的同龄人,大我不会超过五岁,尽管他的鬓发已闪烁半百之年的颜色,额上皱纹硬得宛似树根。<\/p>

  这是一支多么好听的曲子呵,它让我想起《梁祝》和《二泉映月》,比之这些千古流传的乐曲,它更有质朴的华美,更像是直接从人的心灵里流出。只听了一遍,我就把它牢牢记住了,但是我永没有把它写落纸上。这样的音乐不可以在人间流传的,让它随风飘散吧。有一刻,我疑心这是历史上那曲著名的《广陵散》,暗藏于民间,由世世代代的草根们这样在无人处吹弹,悄悄随时光绵延。后来知道不是,这不过童木偶随意的倾诉,就像我手握雕刻刀时随意的发挥。每天,干活累了,坐下歇气时,他就会随手扯两片树叶,这样地吹上一阵。我对他年龄的判断后来得到肯定。并不是在那天,那天我什么也没能知道。意识到我的存在后,他只是瞟了我一眼,就把头又转过去,回到自己。是在我问他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盯了我一眼的。我是这样问的:这曲子,是你们家乡的山歌么?我一点儿都没有在他心里唤起惊奇,他目光从我脸上瞟过去,跟瞟过周遭的花草树木毫无二致。这时,他的音乐已经结束了。一旦音乐消失了,他就显得有些发愣怔,好像那音乐是时光,能够让人的意识随它的形态而隐显。愣愣坐一会儿,扬手将指间的树叶扔掉,站起来,他朝小桥走去了。那里有一堆石头,大小不一,仿似西藏大地随处可见的小小玛呢堆。那些石头都是他从别处搬来的,搬得很辛苦,因为这是个不容易寻到石头的地方。<\/p>

  是在我去第八次的时候,他对我说第一句话。那是个微阴的下午,空气里懒懒飘着尘埃和忘情花的香气。忘情是一种野花,只在慈悲山才能见到。我牛仔裤后兜里,插着一只刚刚从乐器行买来的口琴。在土坎上坐下后,我就把它拔出,放在嘴边吹起来,吹的是我第一天来这儿时听见的那支曲子。几乎是我的乐声一起,他的脚步就停住了。当时他怀里抱着一块不小的石头,正迈过一条小土沟。就那样抱着石头,一脚在沟的这边,一脚在沟的那边,直到我的曲子结束。<\/p>

  他让那块石头也汇入到石头堆里,然后朝我走来。实在只是那些树叶吹弄出的乐曲使我对这个人发生兴趣,这等一个土坷垃样的农民,那般一些天籁似的乐音,想一想吧。曾做过种种猜测的,他是个来这儿打工的农民?或者,是刚刚从一个什么老区搬迁到这里,被分派来干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很明显,他不是本地人。他搬那些石头做什么用呢?一番交谈后,猜测全部被推翻,真相像所有的真相一样,刺眼地显现。<\/p>

  总算有一小点儿是对的,就是他来自老区,一个光荣的地方,延安。完全是自愿,他从那贫穷的黄土高坡来到这富庶之土,要凭一己之力,重修白石小桥。因为,这桥,夺走了他唯一的儿子的生<\/p>

  命。儿子是来打工的,死去的时候还不满十七岁。是有一天,下着雨,年轻人骑摩托从工地回来,从小桥上经过时,车轮打滑,陷进石板之间的空隙,摔下来,掉进河里,淹死的。年轻人是住在这后面的城郊村里,好多外来打工的人都住在这地方,因为房租便宜。<\/p>

  一直,桥只是张着黑洞洞的长嘴,并没断,是童木偶把他折断的。他是不想在修好之前,再有人从上面过了。<\/p>

  触碰到这个真实,并不是在去白丘之前,是在即将告离慈悲山的时候。就是这个故事的启发,使我打消继续寻找白珍珠的念头,决定返回云霓的。<\/p>

  每次我来,都会听到一曲树叶的吹奏。我长久地坐在那道小土坎上,就像那上面长出的一株木棉树。童木偶只要坐下来歇息,乐音就会响起。有一次是在黄昏,我看见那条小河像是都不流了,止住步子倾听。这河眼前这段窄,渐渐就流得宽出来,往前面柏油路上的那座桥就大得多了,那是一座有着白色护栏的公家的桥了。<\/p>

  就是那天,回来时候,我见到扶桑园。因为心绪的缘故,那天我没坐公交车,一路走回来,故而能够有新的发现。<\/p>

  在扶桑园里,那个夜晚,我并没跟向文登提起这件事。后来,在说了许多其他的话之后,向文登终于表示,明天就可以送我去白丘。他是这样说的:明天我休假,干脆咱们去老家吧。不过这次去不成仙来山的,他只有三天时间。<\/p>

  向文登匆匆走了,我留下来。白丘民俗的最大特点,恐怕就是家家户户的不设祖坟了。人们把对先人的无限缅怀和追爱,都倾注在祠堂中一个一个端正的牌位上。每户人家都建有祠堂,矗立在住宅的旁边,建筑规模和质量因家庭经济情况而决定。不消说,向文登家的祠堂,是很气派的了。那是一座崭新的建筑,有二层楼那么高,但并不是楼,因为没有门窗,也不设层次,峻高地径直拔上去,撑出轩朗一片空间。开初,我曾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做什么用的呢?它在居住的楼房的右侧,两两并肩。看上去更显得华丽考究。<\/p>

  向文登一笑,把我带到近前,指着轩间里,高高飘立在空气中的牌位们,解说了究竟。他说你看,那些牌位就是我的先祖们呵,它们下面的供桌上,不是摆放着一盘一盘鲜果么?我眯起眼睛细看,果然看到了鲜果,有红艳艳的苹果,黄灿灿的橙子,以及香蕉雪梨等等。<\/p>

  我们这里,祠堂就是要比住的房子修得好,就得这样才行。住屋颓坍些没关系的,祠堂却无论如何不能破败,除非这户人家破败了,绝后了。向文登说,越是家里出了人,越要留下守祠堂的人,哪怕是官做到了京城,财发到了国外。几乎可以说,是祠堂里的存在,保佑着后代子孙的青云之路呢。<\/p>

  现在就该知道,喜儿的未来了。就该知道喜儿是为了派什么用场了。他的幼年,驱赶爷爷奶奶的晚年寂寞。他的成年,是向家忠诚的守祠堂人。<\/p>

  向文登有些羞涩地,说,这老宅的祠堂,总得有人守呵。他还说,花钱雇来的人总是有折扣的,不比这自己家族的血脉。<\/p>

  我相信所以是这样,完全是由于喜儿的长相造成的,那真是一个丑陋的孩子,不知道这世界上,在哪里还能见到如此丑陋的面孔?并不是畸形,但比畸形还叫人看了难过。从喜儿身上,是丝毫看不到向文登影子的,所以我刚来的那天,乍见这个默默无言的孩子,一点儿没想到他会是喜儿。我问过向文登,那个安徽姑娘是不是长得很丑?他羞羞地笑了,反问说,要真是那样,他怎么可能把钱花在她身上呢?也是呀。可,究竟是为什么呢?<\/p>

  很久很久以后,在一个春天里,油菜花儿将云霓城外的田野染出夜间都不会消失的明亮时,漫步在那一片诗歌一般的金色中,我忽然想破了这道题,是因为,喜儿的母亲,那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儿,她是在一种畸形心态下,孕育了喜儿的缘故。向文登的一个行为,制造出一片畸形人生。竟是在那么美的一幅自然图画中,得到这个答案,这使我伤怨得忍不住流下了泪水。<\/p>

  永不能解释的,是喜儿对我的亲。本是第一次相见,可他的流露,好像我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他投向我的眼神儿,是他的父亲、爷爷、奶奶等等人永不能得到的。因为我是从远方来,而他<\/p>

  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远方么?向文登摇头。我立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并不是他第一次带来老家的女人,不过无数中的一个,这从他,他的父亲,尤其他母亲的表现,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此行并非只是他我二人,还有一个年轻而有钱的老板,经营建材的他热络的朋友。<\/p>

  我来的第二天,喜儿就将我带到了荷花的面前,可是向文登,并不知道有荷花的存在。那天我和喜儿回来的时候,早饭早已开过了。所有人都追问我们去了哪里,我刚要回答,一眼瞥见喜儿的目光,就顿住,笑了。喜儿眼睛一霎就低下去,欢喜的低。晚上在荔枝林里散步时,喜儿不在旁边,我问向文登,这里有荷花吗?他嗔怨地笑了,说,这里怎么会有荷花呀,这儿是粤东南山区呀。<\/p>

  我其实也是奇怪的,为今天清早看到的荷花。那是上天专门呈示给喜儿的爱慰么?<\/p>

  喜儿的存在,向文登的妻子是知道的。喜儿还被接到他们慈悲山市的家中住过两个星期。向文登是怎么对他的内人解释的呢?我没有询问,因为害怕听到说,这是不需要解释的。我问向文登是怎样考虑关于喜儿的教育的。他答,你是说上学吗?然后就领我来看小学校的老房子,指着那碎了玻璃的窗子,说要是这学校不败掉,他是会让喜儿一直读下去的。他说喜儿是个非常爱读书的孩子,曾经老师说过,他听课的时候非常专心,很愿意站起来回答问题。<\/p>

  那么,老师和同学们是听过喜儿说话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p>

  我表示,就算不到慈悲山去读书,至少,在农村应该让他读,跟着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转到中心学校去嘛,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寄宿。向文登的羞涩又来了,羞涩着低下嗓子,说,嗨,他,念多了书又有什么用呢?<\/p>

  一时我也惘然,是呀,这样子,他也许仅仅是个与幸福无关的人,可是,一旦接受了教育,拥有了看向人生深处的能力,他必定就是一个痛苦的人。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喜儿长成一个高大黝黑的汉子,默默无言地游走在这块远离一切的土地上,像一座移动的,永远也不曾打开过的房子,我就满心哀伤。向文登并没待满三天,在第三天的一早就走了,做建材的老板在白丘所属的长岭县城有一单生意,是向文登帮助牵线的,他们去上线了。向文登以美男的姿势钻进汽车,握住方向盘。他从来都是自己驾车。他深情地朝我一看,远去了。我问站在腿边的喜儿,喜欢爸爸吗?他眼睛一低,倏地跑开了。唉,这孩子是爱那个人的,就像天下所有的儿子们一样。<\/p>

  显然向文登告诉了自己的老父亲,我来是为了白珍珠。满面沧桑的老人开始为这件事忙碌起来。方圆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他们坐在一楼宽敞而略显昏暗的大厅里,抽烟,喝茶,弄出一片烟雾缭绕。从他们的神态举止间,可以知道因为这座出类拔萃的楼房,向家老爷子在乡土之上是多么举足轻重。每个人都竭力地想更多说说关于白珍珠,但到头来都成了关于曾经怎样割橡胶、怎样抽水烟袋等等美好往事的回忆。由此可知,人老了之后,是多么愿意聚在一起抚今追昔。没有人能够离白珍珠近一些。许多人在开始的时候,都一脸茫然地说,白珍珠?<\/p>

  咱们这儿有白珍珠?恐怕,是传的吧?<\/p>

  我拿出那本写着白珍珠的书,指给他们看,说瞧,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广东,白丘,就是你们这儿嘛。不会另有一个白丘吧?不会不会,众人一齐摇头,说广东就只有这一个白丘,就只有我们这一个。这件事上人人都能肯定。<\/p>

  那一定就是在仙来山上了。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p>

  因为那是一个谁都没去过的地方。人人都没见过的东西肯定在人人都没去过的地方。<\/p>

  老人们表示,如果他们不是已经这么老了,如果是在年轻的时候,那他们肯定会带我去仙来山的。他们都非常愿意帮助我圆却心中的梦想,帮助别人圆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呢。但是不行了,他们都老了,而仙来山是那么玄远,那样缥缈得谁也不曾去过,他们做<\/p>

  不到了。<\/p>

  只能由向文登来帮助我了,因为向文登不仅正当盛年,他还有汽车。不仅会使枪还能找到枪。去仙来山那样的地方,是需要条件的,汽车啦枪啦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一路上会遭遇什么,没有人保护是不行的。<\/p>

  文登是军官出来的,这你肯定是知道的啦。一位叫三伯的老人得意地看着我。我连连点头,表示知道。老人们就七嘴八舌夸赞起来,说文登真是给他娘老子争脸呵,谁知道去当了兵,到头来比那些考上了大学的人还有本事呢?世上的事真是不能一根眼光看死呀。<\/p>

  三伯忽然又看住我,说,那白珍珠是宝石吗?使我面对了一个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就如实说,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能够成为雕刻大师,白珍珠是通向它的桥。<\/p>

  文登不是说,你已经是雕刻家了吗?向老伯毫无恶意地问。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怎样让他们明白雕刻家和雕刻大师的不同呢?曾有一位作家跟我切磋过关于作家跟文学大师的不同,说其中的关键词是境界、悲悯、灵魂的疼痛,还有神性、爱、无我等。但我怎样跟眼前的老伯们说清关于神性、境界、灵魂的疼痛之类事物呢?确实我听说过,白珍珠这种石头相对于雕刻艺术的神奇,同样的技术在不同的材料上展现,是很不一样的。<\/p>

  其实,说一说割橡胶、抽水烟袋之类的事是很好的,一点儿都不比说白珍珠逊色。在我们这样说着的时候,一切美的元素都在其中了。<\/p>

  但老人们却为不能在白珍珠方面给予我更多而感到惭愧。见我不能答,三伯宽慰地说,肯定不是宝石,要是宝石的话,那早有人成群结伙地来了。不见三圣乡的地面,只是发现了一小点儿煤,四面八方抢来的人就都挤破了脑袋。<\/p>

  就有白发如雪的老人睿智地发表观点,说要是那白珍珠非为宝石,那找不找得到关系就不是很大。传言的人可能是故弄玄虚。举天之下,唯有宝石是不同寻常的,余者同矣。他说,石头跟石头能差到哪里去呢?<\/p>

  最后,是喜儿说出了一句让我大为震惊的话,他说,你不是只消找到灵魂就行了么?<\/p>

  这是在我们行走于草野苍茫之中的时候了。那天,别人还在午睡中,我和喜儿就出门了。顺着太阳运行的方向走啊走啊。我实在走不动了,在一棵大桑树下停住,问喜儿,我们这究竟是要到哪里去?他眼睛一低,然后朝前方看去。我就知道,他是想带我去仙来山了。上午的阁老会议,他旁听了的。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了一眼的云烟。就笑了,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说,那个地方,不是咱俩这样能够去到的,不如咱们还是去看荷花吧。他眼睛就又低了低。有的时候,他这样低眼睛是笑的意思。<\/p>

  便是在荷花旁边,喜儿说出那句话。大概是生长在不属于的土地上的缘故,这里的荷花一旦开了就不凋零,你看那支粉白色的,自我第一眼看见,它就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天了,周遭的所有都发生了变化,唯它一丝不变。还有它的颜色,说粉白色是很牵强的,那分明是一种空灵和玄秘的化身,不能落迹在任何确定上。<\/p>

  想一想听见这句话,我的情态吧。惊了我的,更是喜儿声音的色质。那纯粹是一个女孩儿的色质,袅袅,细细,宛若丝线样的一痕山泉。喜儿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生一件惊动四方的事情。<\/p>

  我知道,是长久不说话,导致的这情形。由此知道,不管什么,经久的异常下,都会造成性质的变化。<\/p>

  一滴泪溢出,凉凉落下。我伸臂,将喜儿揽在怀里。是呀,也许白珍珠与灵魂就是这样的关系,白珍珠就是有灵魂的石头。这个永远沉默的孩子道出了一个真理。<\/p>

  他日常的不肯说话,是否就是为了这样一旦开口,便直取真理?喜儿没有躲避这陌生的行为,不太习惯的样子,倚在我怀里。<\/p>

  从他扑闪的睫毛,我看见他心内极致的喜悦。我开始给他讲人世间<\/p>www.lzuowen.comxiaoshuotx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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