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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 作者:柏拉图

第一章

先生们,这些人是这些谎言的传播者,是我凶恶的原告,因为那些听到这些谎言的人会假定研究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个无神论者。此外,这些原告人数很多,他们对我的控告已经有好多年了。

更有甚者,当你们有些人还是儿童或青少年的时候,在你们这个最易受影响的年龄他们接近你们,他们确实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打赢了这场官司,因为根本无人替我辩护。最离奇的事情是我甚至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当然也无法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们,只知道他们中有个人是一名剧作家。由于妒忌和喜欢造谣中伤,这些人想要煽动你们来反对我,有些人只是在传播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而所有这些都很难对付。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接受盘问是不可能的,我只好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申辩,因为,没有人会进行回答。所以我请你们接受我的陈述,把批评我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我现在的原告,另一类是我提到的从前的原告,而你们当然会认为我将先针对从前的原告为自己辩护。你们毕竟很久以前就听到他们对我的辱骂,他们比我最近的原告要凶狠得多。

好吧,先生们,我必须开始申辩了。我必须试着在我可以说话的短暂时间里,消除多年来在你们心中留下的虚假印象。但愿最后我能够达到这样的结果,先生们,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你们、对我都有益;但愿我的申辩是成功的,但我想这很难,我相当明白我的任务的性质。不过,还是让神的意愿来决定吧,依据法律我现在必须为自己辩护。

那么,让我们开始,请你们考虑使我变得如此不得人心,并促使美勒托起诉我的指控到底是什么。还有,我的批评者在攻击我的人品时说了些什么?我必须把他们的誓词读讲一遍,也就是说,他们就好比是我法律上的原告:苏格拉底犯有爱管闲事之罪,他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并唆使其他人学他的样。他们的讼词大体上就是这样。你们在阿里斯托芬的戏剧中已经看到,戏中的苏格拉底盘旋着前进,声称自己在空中行走,并且说出一大堆胡言乱语,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有人真的精通这样的知识,那么我并不轻视它,我不想再受到美勒托对我提出的法律起诉,但是先生们,事实上我对这种知识毫无兴趣。更有甚者,我请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为我作证,听过我谈话的人很多,我呼吁所有曾经听到过我谈话的人在这一点上都可以向你们的邻居查询。你们之间可以说说看,是否有人曾经听过我谈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长是短,然后你们就会明白事情真相,而其他那关于我的传闻也是不可信的。

事实上,这些指控全是空话;如果你们听到有人说我想要收费授业,那么这同样也不是真话。不过,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想,如果有人适宜教人,就像林地尼的高尔吉亚、开奥斯的普科、埃利斯的希庇亚一样,那倒是件好事。他们个个都能去任何城市,劝说那里的青年离开自己的同胞公民去依附他们,这些青年与同胞交际无需付任何费用,而向他们求学不仅要交学费,而且还要感恩不尽。

还有另一位来自帕罗斯的行家,我知道他在这里访问。我偶然碰到一个人,他在智者身上花的钱超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我指的是希波尼库之子卡里亚。卡里亚有两个儿子,我对他说:卡里亚,你瞧,如果你的两个儿子是小马驹或小牛犊,我们不难找到一位驯畜人,雇他来完善他们的天性,这位驯畜人不外乎是一位马夫或牧人。但由于他们是人,你打算请谁来做他们的老师?谁是完善人性和改善他们的社会地位的专家?我想你有儿子,所以你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有这样的人,还是没有?他说:当然有。我说:他是谁从哪里来他要收多少钱他说:苏格拉底,他是帕罗斯来的厄文努斯,收费五个明。如果厄文努斯真是一位这种技艺的大师,传授这种技艺而收费又如此合理,那真是可喜可贺。如果我也有这种本事,那我肯定会为此感到自豪并夸耀自己,但是事实上,先生们,我不懂这种技艺。

有各种版本的注释加以取舍、改写、综合,并有许多添加。以下不再逐一说明。

,希腊货币名,约合银克。正文中的注释均由中译者参照已也许你们有人会打断我的话,说苏格拉底,你在干嘛你怎么会被说成这个样子?无风不起浪。如果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那么这些关于你的谣言决不会产生,你的行为肯定有逾越常规之处。如果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去猜测,那么给我们一个解释。这在我看来是一个合理的要求,我会试着向你们解释是什么原因使我蒙上如此恶名。所以请你们注意听。你们中有些人也许会想我不是认真的,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要把全部事实真相告诉你们。

先生们,我得到这种名声无非就是因为有某种智慧。我指的是哪一种智慧?我想是人的智慧。在这种有限的意义上,我好像真是聪明的。我刚才提到的这些天才人物拥有的智慧可能不止是人的智慧。我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解释。我肯定没有这种智慧的知识,任何人说我有这种知识都是在撒谎,是故意诽谤。现在,先生们,如果我好像是在口出狂言,请别打断我,因为我将要告诉你们的这些话并非我自己的看法。我将向你们提起一个无可怀疑的权威。这个权威就是德尔斐的神①,他将为我的智慧作证。

你们当然认识凯勒丰。他自幼便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民主派,在最近的那次放逐中,他和你们的人一起被放逐,也和他们一起回来。你们知道他的为人,一做起事来便热情百倍。有一天,他竟然去了德尔斐,向那里的神提出这个问题。先生们,我在前面讲过,请别打断我的话。他问神,是否有人比我更聪明。女祭司回答说没有。凯勒丰已经死了,但他的兄弟在这法庭上,他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请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想解释对我的名①指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和智慧之神。德尔斐是希腊宗教圣地,建有着名的阿波罗神庙。

的名义起誓,我必须对声进行攻击是怎样开始的。听到这个神谕,我对自己说,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把他的意思讲出来呢?我非常明白我是没有智慧的,无论大小都没有。那么,神为什么要说我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呢?神不可能撒谎,否则便与其本性不困惑了很长时间,我最后终于勉强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这个神谕的真意。我去拜访一位有着极高智慧声望的人,因为我感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成功地否认那个神谕,可以反驳我那神圣的权威了。你说我是最聪明的人,但这里就有一个人比我更聪明。

于是我对这个人进行了彻底的考察,我不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但我可以说他是我们的一位政治家。我与他交谈时得到了这种印象,尽管在许多人眼中,特别是在他自己看来,他好像是聪明的,但事实上他并不聪明。于是我试着告诉他,他只是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但并不是真的聪明,结果引起他的忿恨,在场的许多人也对我不满。然而,我在离开那里时想,好吧,我肯定比这个人更聪明。我们两人都无任何知识值得自吹自擂,但他却认为他知道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我对自己的无知相当清楚。在这一点上,我似乎比他稍微聪明一点,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后来我又去访问一个人,他在智慧方面的名气更大,结果我得到了同样的印象,也把那个人和其他许多人给惹恼了。

从那以后,我一个接一个地去访问。我明白这样做会使别人讨厌我,也感到苦恼和害怕,但我感到必须将我的宗教义务放在第一位。因为我正在试着寻找那个神谕的意义,我必须访问每一个拥有知识名望的人。先生们,凭着神犬①此处原文为狗,指埃及的神犬。希腊人发誓的一种说法。

你们坦白,这就是我诚实的印象。当我服从神的命令进行考察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有着极大声望的人几乎全都是有缺陷的,而那些被认为低劣的人在实际的理智方面倒比他们要好得多。

我希望你们把我的冒险当作一种朝圣,想要一劳永逸地弄清那个神谕的真相。在结束了对政治家的访问后,我去访问诗人、戏剧诗人、抒情诗人,还有其他各种诗人,相信在这种场合我自己会显得比他们更加无知。我曾经挑出某些我认为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问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希望他们会扩大我的知识。

先生们,我很犹豫是否要把真相告诉你们,但我必须说出来。我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比诗歌的真正作家更好地解释这些诗歌。所以我也马上就有了对诗人的看法。我确定使他们能够写诗的不是智慧,而是某种天才或灵感,就好像你在占卜家和先知身上看到的情况,他们发布各种精妙的启示,但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诗人显然处在大体相同的状况下,我也观察到,他们是诗人这一事实使他们认为自己对其他所有行当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对这些行当他们实际上是无知的。所以我就结束了对诗人的考察,心中的感觉与我在对政治家进行考察后得到的感觉是一样的。

最后我去找那些有本领的工匠。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也确信可以发现他们充分地拥有深刻的知识。我没有失望。

他们懂那些我不懂的事情,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比我更聪明。但是,先生们,这些职业家似乎也犯了我在诗人那里观察到的同样的错误。我指的是,依据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声称对其他行当也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无论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我感到他们的这个错误掩盖了他们的确定的智慧。于是我就代那神谕问我自己,我是愿意像我原来那样,既没有他们的智慧也没有他们的愚蠢,还是两方面都像他们一样呢?我自己代那神谕回答说,我最好还是像于他们我原来那个样子。

先生们,我的这些考察使自己四面树敌,引来极为恶毒和固执的诽谤,这些邪恶的谎言包括把我说成是一名智慧的教师。因为,当某人声称自己在某个既定的主题中是智慧的,而我成功地对他进行了驳斥的时候,旁观者就假定我本人知道关于这个主题的一切。但是,先生们,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财产,而我们人的智慧是很少的或是没有价值的,那个神谕无非是他用来告诉我们这个真理的一种方式。在我看来,神并不是真的在说苏格拉底,而只是在以我的名字为例,他就好像在对我们说,你们人中间最聪明的是像苏格拉底一样明白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毫无价值的人。

时至今日,我仍然遵循神的旨意,到处察访我认为有智慧的人,无论他是本城公民还是外地人;每想到有人不聪明,我就试图通过指出他是不聪明的来帮助神的事业。这个事业使我无暇参与政治,也没有时间来管自己的私事。事实上,我对神的侍奉使我一贫如洗。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遭人厌恶。有许多悠闲安逸的富家子弟主动追随我,因为他们喜欢听到别人受盘问。他们经常以我为榜样,也去盘问别人。借此,我想,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自以为知道某些事情,而实际上知道极少或一无所知。结果他们的受害者被惹火了,但不是对他们发火,而是冲着我。他们抱怨说,有个传播瘟疫的大忙人叫苏格拉底,他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青年。如果你们问这些人,苏格拉底干了些什么,苏格拉底教了些什么,以致于产生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不出来,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由不想承认自己的困惑,于是就随口说些现成的对哲学家的指责,说苏格拉底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不信诸神,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我想,他们很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他们在有些地方假装有知识,而实际上一无所知。所以我想,出于对我的妒忌,再加上精力充沛,人数众多,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名声,于是他们就对我精心策划了这样一个貌似有理的指控,你们的双耳早已灌满他们对我的猛烈批判。

这些原因导致美勒托、阿尼图斯和吕孔对我的攻击。美勒托代表诗人,阿尼图斯代表职业家和政治家,吕孔代表演说家,为他们鸣冤叫屈。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如果我能在我可以说话的短暂时间内消除你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错误印象,那简直是个奇迹。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我把它告诉你们,事情无论巨细,都没有任何隐瞒。我非常清楚我的坦率言论是你们厌恶我的原因,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加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准确地揭示了那些诬蔑我的流言蜚语的性质,指出了它们的根源。无论你们现在还是今后对这些事情进行检查,都会发现我刚才说的是事实。

关于我的第一批原告对我的指控,我的申辩就到这里。现在我要针对美勒托这位自命具有高度道德原则的爱国者作出申辩,然后再针对其他人。

和刚才一样,让我们先来看一下他们的讼词,就好像他们提出了一桩新的指控。他们的讼词是这样的:苏格拉底有罪,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

这就是他们的指控。让我们逐一加以考察。首先,这条指控说我犯了腐蚀青年的罪行。但是我要说,先生们,美勒托犯了罪过,因为他用轻率的态度对待一桩严肃的事情,用一些琐屑的理由把人们召来参加审判,还对他从来不感兴趣的事装出一副关切焦虑的模样。我会试着证明这一点,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来吧,美勒托,请告诉我,你是否认为我们的青年应当尽量受到良好的影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是的。好,那么请告诉这些先生们,谁在使这些青年学好。如果你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那么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如你所说,你已经在我身上发现了邪恶的影响,所以把我带到这些先生面前来控告我。那么请大声对这些先生说,谁对青年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你瞧,美勒托,你的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了。你真丢脸,这岂不是正好证明了我说的话,你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兴趣吗?我的朋友,告诉我,谁在使青年人学好?法律。我亲爱的先生,这不是我要问的。我要你把懂得法律、以法律为主业的人的名字说出来。苏格拉底,我指在座的这些先生,审判团的成员。美勒托,你的意思是他们有能力教育青年,使他们学好吗当然所有法官都使青年学好,还是只有某些法官使青年学好?全体法官。好极了!世上竟有那么多人使青年学好。好吧,那么这些法庭上的听众是否也使青年学好?是的,他们也使青年学好。议会议员怎么样他们也使青年学好。美勒托,公民大会的成员肯定也不会腐蚀青年,对吗或者说他们全都对青年发挥良好的影响,使他们学好吗?是的。①伯里克利时代雅典城邦的政府组织有公民大会、五百人会议、执政官和十位将军。此处的议会议员指五百人会议的成员。

如此说来,似乎所有雅典人都在使青年学好,只有我除外,只有我在腐蚀他们。你是这个意思吗是的,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这确实是你在我身上找到的最可悲的品质。好吧,让我问另一个问题。以马为例,你相信整个人类都在对马进行改善,而只有一个人对马施加坏影响吗?或者说事实正好相反,使马改善的能力只属于一个人或很少人,他们是驯马师,而大多数人如果必须与马打交道,使用马匹,那么他们就会伤害马,对吗美勒托,无论是马还是其他所有动物,不都是这种情况吗?无论你和阿尼图斯是否承认,必然就是这种情况。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腐蚀我们的青年,而其他人都在为他们好,那么他们真是幸运。但是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美勒托,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你从来没有关心过青年,你已经清楚地表明你对拿来控告我的这件事从来没有产生过丝毫兴趣。

再则,请严肃地告诉我,美勒托,住在一个好的社团里好还是住在一个坏的社团里好?回答我的问题,大善人,这个问题并不难。恶人对与他们有密切交往的人产生坏影响,好人则对他们产生好影响,对吗当然是这样。有人宁愿受到与之交往者的伤害,而不愿从他那里得到益处吗?回答我,我的善人,法律需要你回答。有人宁可受到伤害吗当然没有。那么好吧,你把我召到法庭上来,指控我腐蚀青年,使他们的性格变坏,你认为我在这种时候这样做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认为是有意的。美勒托,为什么你这般年纪的人会比我这般年纪的人聪明得多?你发现在与青年们最接近的邻居中,恶人总是对他们产生坏的影响,好人总是产生好的影响,而我竟然会如此可悲,以至于不知道自己若是腐蚀某个同伴的品格,就得冒着从他那里受到伤害的危险吗?否则就没有其他理由能使我承认这种巨大的冒犯是有意的了。不,我不相信,美勒托,我也不认为还有别人会相信。要么我没有起坏的影响,要么我起了坏影响但却是无意的,而在这两种情况下,你的控告都是虚假的。如果我无意中起了坏影响,那么对这种无意中犯下的过错,正确的程序不是把过失人召到这个法庭上来审问,而是对他进行私下训诫。如果我还张着双眼,我显然就会停止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情。但是,你过去故意回避我,不肯启发我,现在却把我带到这个法庭上来,这个地方是那些需要接受惩罚的人要来的,而不是那些需要启发的人要来的。

现在事情相当清楚了,先生们,我前面说过,美勒托从来没有对这种事表现过任何兴趣。然而我还是请你告诉我们,美勒托,在什么意义上你说我腐蚀青年人的心灵。你的控告用词显然表示你指控我唆使他们相信新神,而不相信国家承认的诸神。你说我的这种教唆具有腐蚀效果吗?这正是我的意思。那么美勒托,以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神的名字起誓,我恳求你更加清楚地向我和审判团解释一下你的意思,因为我无法弄清你的准确含义。如果说我教唆别人相信某些神,这就蕴涵着我本人相信某些神,那么我就不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也不会因此而有罪。你对我的控告所依据的事实是我相信的神与国家承认的神不一样吗?或者说你断定我不相信任何神,并且教唆其他人也这样做我说你完全不相信神。你真使我感到惊奇,美勒托。你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就能买到这些书,如果苏格拉底声称这些思想是指我不像人类的一般信仰那样相信太阳和月亮是神吗?

审判团的先生们,他肯定不相信神,因为他说太阳是一块石头,月亮是一团土。我亲爱的美勒托,你没想到你正在控告阿那克萨戈拉吧?你如此藐视这些先生,认为他们竟连克拉佐门尼的阿那克萨戈拉的书中充斥着这样的理论都不知道,是吗?青年人在市场上顶多花一个德拉克玛他自己的,他们会嘲笑苏格拉底,而不说他们自己愚蠢,这种时候你是否还真的认为那些青年是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想法的吗?诚实地告诉我,美勒托,这是你对我的看法吗我不信神吗不信,一位神都不信,一点都不信。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可信,美勒托,我怀疑连你自己都不信。

在我看来,先生们,这个人完全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他对我的控告纯粹出于一种蛮不讲理和自以为是。他好像要发明一种试探我的方法,他心里在想,且看这位从来不犯错误的苏格拉底是否明白我在为了取乐而自相矛盾,或者在想,看我能否成功地骗过他和其他听众,对吗?在我看来,他的控告确实自相矛盾,就好像说,苏格拉底犯有不信诸神之罪,但他相信诸神。这种说法确实很轻率。

先生们,我请你们与我一道来考察我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来的。美勒托,请你务必回答我的问题。而其他所有人,请记住我一开始就提出的请求,如果我按我的习惯方式进行讨论,请不要打断我。

美勒托,相信有人的活动,但不相信有人存在,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吗?让美勒托回答问题,先生们,别让他老是说反对。有,希腊货币名,约合银克。

或其他母亲生下来的杂种,人不相信有马存在,但相信有马的活动吗?或者,有人不相信有乐师,但相信有音乐活动吗没有这样的人,我尊敬的朋友。如果你不想回答问题,我会为你和这些先生们做答。但是下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有人相信有超自然的活动,但不相信有超自然的存在吗?没有。好极了!在法庭的迫使下,你终于吐出了片言只语。好吧,你肯定我相信并唆使其他人相信超自然的活动吗?它们是新的还是旧的没有关系。按照你的状词我是相信它们的,对此你确实庄严地作过宣誓。但若我相信超自然的活动,那么我不可避免地也相信超自然的存在。不是这样吗?是的。我假定你同意了,因为你没有回答。我们不是把超自然的存在当作诸神或诸神的子女吗你同不同意当然同意。那么如你所说,如果我相信超自然的存在,如果这些超自然的存在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诸神,那么我们就能得出我刚才提到的结论,你为了自己取乐而在考验我的智力,先是说我不相信诸神,然后又说我相信诸神,因为我相信超自然的存在。另一方面,如果这些超自然的存在是由诸神与宁妇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相信有诸神的子女,而不相信有诸神本身?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就像相信有马驹和驴驹而不相信有马和驴一样可笑。美勒托,这个结论是不可避免的,你用这条罪状来控告我,借此考验我的智慧,或者说你根本无法找到控告我的真正的罪状。至于你指望说服任何一位有一点儿理智的活人,使他信服相信超自然的神的活动不蕴涵相信超,希腊神话中居住在山林水泽的仙女,有许多位。

你们想,自然的神的存在,或是相反,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实上,先生们,针对美勒托的控告,我并不感到需要作更多的申辩为自己洗刷。我说过的已经够了。但是,你们非常明白我在前半部分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招惹了许多人,他们对我的深仇大恨可以置我于死地,如果有什么事发生,那么起作用的既不是美勒托,也不是阿尼图斯,而是众人的谎言和妒忌。

已经有许多无辜者遭到诬陷,我想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他们也不像要停止对我的诬陷。但是,有人也许会说,苏格拉底,你做了一系列事情使你面临死刑的危险,你不感到懊悔吗?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他不愿对此我会公正地回答说,我的朋友,如果你认为一个人要在掂量了生存与死亡之后才决定是否值得在某件事上花时间,那么你错了。他在采取任何行动时只考虑一件事,这就是他的行为是否正确,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一样。按你的看法,死在特洛伊的英雄是微不足道的,尤其是忒提斯之子。

受辱,因此轻视生命危险,不听他的神母对他的警告,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赫克托耳;我记得神母的警告是这样的:孩儿啊,如果你要为你的战友帕特洛克罗之死进行报复,要杀死赫克托耳,那么你的死期将至。赫克托耳一死,你注定的死期也便来临。听到这个警告,他轻视死亡和危险,更加担心自己会卑鄙地活着而不能为他的朋友复仇。他说:如果我不能向那个恶棍讨还血债,那就让我立即死吧,胜过在船舶前徒然呆坐,成为大地的负担。他还把死亡和危险放在心上吗?

先生们,事情真相就是这样。如果某个人一旦有了他的立场②参阅荷马:《伊利亚特》卷,行。

所生,在特洛伊战争中是希腊联军一方的大英雄。

①指阿喀琉斯(相传为阿耳戈英雄珀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无论他认为这种立场是最好的还是由于职责所在,那么我相信他必须面对危险,宁死勿辱,根本不会去考虑死亡或其他事情。

先生们,如果我不能一如既往地这样做,那么倒是令人震惊的。从前,你们派来指挥我的将军派我去波提狄亚、安菲波利斯、代立昂等地执行军务,我与战友们一道冒着生命危险坚守岗位,后来神指派我过一种哲学的生活,这是我假定和相信的,对自己和其他人进行考察,我却会由于害怕死亡或其他危险而放弃我的职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令人震惊的,我应当被公正地召到法庭上来受审,因为我不相信诸神、不服从神谕、怕死、不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先生们,让我来告诉你们,怕死只是不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的另一种形式。

没有人知道死亡对人来说是否真的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但是人们害怕死亡,就好像他们可以肯定死亡是最大的邪恶一样,这种无知,亦即不知道而以为自己知道,肯定是最应受到惩罚的无知。

先生们,我以此为标准,这就是我胜过世上所有其他人的地方,如果我声称自己在任何方面比我的邻居更聪明,那么我也就和他们一样了。我不拥有关于死亡之后的真正的知识,我也意识到我不拥有这种知识。但是我确实知道做错事和违背上级的命令是邪恶的、可耻的,无论这个上级是神还是人,所以我决不会害怕或厌恶那些我知道有可能是一种幸福的事情,胜过那些我知道是邪恶的事情。

阿尼图斯刚才说过,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法庭上,但我现在已经在法庭上了,那就必须将我处死,因为如果我逃脱了,你们的儿子马上就会去实践苏格拉底的教导,彻底堕落。假定你们可以不考虑阿尼图斯的意见,判我无罪。假定你们对我说,苏格拉底,鉴于这种情况,这一次我们就不管阿尼图斯的意见了,判你无罪,但有一个条件,你得放弃把时间花在这种探讨上,停止从事哲学。如果我们发现你仍旧在这样做,那么你会被处死。

好吧,如我所说,假定你们愿意在这些条件下判我无罪,那么先生们,我会这样答复,我是你们感恩的和忠心的仆人,但是我宁可服从神而不服从你们,只要我还有生命和能力,我将永不停止实践哲学,对你们进行规劝,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我将以我通常的方式继续说,我的好朋友,你是一名雅典人,属于这个因其智慧和力量而着称于世的最伟大的城市。你只注意尽力获取金钱,以及名声和荣誉,而不注意或思考真理、理智和灵魂的完善,难道你不感到可耻吗?

如果你们中有人驳斥我的说法,说自己对这些事情是关心的,那么我不会马上离开他或者让他离开我。我将向他提问,对他进行考查和试验;如果他尽管这样说了,但并没有在求善方面取得真正的进步,那么我将责备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而将注意力都放在琐碎的小事上。我将对我遇到的每个人这样做,年轻人或老人,外地人或公民,尤其是对你们,我的同胞,因为你们和我的亲属关系最密切。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我的神的命令,我相信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比我对神的侍奉更大的善行了。因为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试探和劝导你们上,不论老少,使你们首要的、第一位的关注不是你们的身体或职业,而是你们灵魂的最高幸福。我每到一处便告诉人们,财富不会带来美德(善),但是美德(善)会带来财富和其他各种幸福,既有个人的幸福,又有国家的幸福。

如果我用这个教导腐蚀青年,那么这个教导似乎有害,但若有人说我的教导不是这样的,那么他在胡说。所以,先生们,我说你们可以随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听取阿尼图斯的建议,决定是否判我无罪。你们知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哪怕要我死一百次。

子的作用,我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子的刺激来使它活跃起来。在我看来,神把我指派安静,先生们,请安静。记住我的请求,听我讲,不要打断我的话。我相信,听我说话对你们有好处。我还要告诉你们其他事情,这些话会引来你们的大声抗议,但请约束你们自己。我向你们保证,如果我就是我说的这个样子,而你们将我处死,那么你们对自己的伤害超过对我的伤害。美勒托或阿尼图斯都无法伤害我,他们没有这种力量,因为我不相信神的法律会允许一个好人被一个坏人诅咒。我的原告无疑会处死我,或者放逐我,或者剥夺我的公民权,但那怕他只是这样想,那怕别的人也只是这样想,我都要大胆地说,这将是一场大灾难,而这样做对我不会有什么伤害。因为我相信,他现在正在做的事,试图把一个无辜的人处死,给他自己带来的伤害要大得多。由于这个原因,先生们,我实际上不是在为自己辩护,而是在为你们辩护,使你们避免由于谴责我而误用神的礼物。如果处死了我,你们再要找一个人来继承我是不容易的。

用一个听起来可笑,但实际含义非常真实的比喻来说,神特意把我指派给这座城市,它就好像一匹良种马,由于身形巨大而动作迟缓,需要某些给这座城市,就是让我起一只叮人,唤醒、劝导、指责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先生们,你们不容易找到另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你们接受我的建议,那么你们就不要处死我。然而,我怀疑你们已经昏昏人睡,你们对我的厌恶会使你们接受阿尼图斯的建议,一巴掌把我打死,然后继续昏睡,直到你们生命的终结,除非神出于对你们的眷顾指派另一个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如果你们怀疑神是否真的把我作为礼物派到这座城市里来,那么你们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使自己信服。你们可以想一想我的所作所为符合人的天性吗?放弃自己的私事,多年来蒙受抛弃家人的耻辱,自己忙于用所有时间为你们做事,像一名父亲或长兄那样来看望你们每个人,敦促你们对美德进行思考。如果我从中得到什么享受,或者如果我的良好建议是有报酬的,那么我的行为还会有其他一些解释,但是你们亲眼看到,尽管控告我的人厚颜无耻地说我犯有各种罪行,但有一件事他们不敢提出来控告我,这就是说我曾经勒索或收取报酬,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而我能为我的陈述的真实性提供证据,最令人信服的证据就是我的贫穷。

有人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到处提供这样的建议,忙于民众私事,而从来不在公共场合公开的就国家大事向你们提出建议。其原因就是你们以前曾经多次听我说过的,我服从神或超自然的灵性,亦即美勒托在他的讼词中讥笑过的那位神灵。我与之相遇始于童年,我听到有某种声音,它总是在禁止我去做我本来要去做的事情,但从来不命令我去做什么事情。阻止我参与公共生活的也是它,我认为这样非常好,因为,先生们,你们也能确定,如果我很久以前就去搞政治,那我一定老早就送命了,对你们和对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请别因为我说了真话就感到自己受了冒犯。凡是凭良心反对你们,或者反对任何别的有组织的民主制的人,公开阻止他的国家犯下重大错误和做不法之事的人,都不可能保全性命。正义的真正斗士,如果想要活下来,那怕是很短暂的时间,也一定要把自己限制在私人生活中,远离政治。

对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要向你们提供真实的证据,这种证据不是理论,而是你们能够比较好地加以理解的事实。我在描述我的真实体验时,你们要注意听,这样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从来不会因为怕死而错误地向任何权威屈服,而会宁死不屈。这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就像你们在法庭上经常听到的一样,但这件事是真实的。

先生们,我在这个城邦里担任过的惟一公职是当选为五百人①公元前年,雅典政治家克利斯提尼进行政治体制改议会的议员。有一次轮到我们这一乡族的议员担任执行主席团案子,这样做是非法的,后来你们也都承认这一点。

的时候,你们决定要集体审理十将军未收回海上阵亡将士遗体的当时执行主席团中只有我一人坚持你们不能违反法律进行投票;尽管当时你们的领导人全都准备申斥和逮捕我,而你们也都大声喧哗,怂恿他们这样做,但是我想我要坚守职责,按照法律和正义处理这件事,而不能支持你们通过监禁或死亡的威胁作出的错误决定。

这件事是在我们仍旧实行民主政治的时候发生的。寡头政治上台以后,三十巨头召我和其他四人去圆厅,命令我们去萨拉米的勒翁家中把他抓来处死。这件事当然不是惟一的,他们发出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指示,其目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与他们所犯的罪恶有牵连。然而,我以自己的行动而不是话语再次表明死亡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这样说可能不算太厉害,我决不能做错事或作恶,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政府的淫威虽盛,但它不能强迫我去革。他按居住地域把整个阿提卡划分为一百个区(,由乡民自己管理。

每区公民选举他们自己的公务人员。每十区组成一个乡族,共十个乡族。每一乡族各选派名代表参加五百人会议,任期一年。五百人议会是比较平民化的机构,其职责是为公民大会准备提案,并执行公民大会的决议,亦负责重大案件的审理。

年,雅典海军在爱琴海西部群岛附近战克利斯提尼改革以后,雅典的军事组织为十将军制:每年由十个乡族各选出一名将军,组成十将军委员会,负责该年的军事指挥事宜。十将军中有一人为首席将军。公元前胜斯巴达人。退兵时因海上风暴骤起,雅典海军未能收回阵亡将士的遗体,统兵的十位将军因此受到控告。原告提议不必个别审理,要求统一由民众投票表决,意欲置他们于死地。这种做法不合雅典的法律,但执行主席团中只有苏格拉底一人坚持不能把原告这种不合法的提议提交公民投票。后来,十位将军被处死。

作恶。我们走出圆厅以后,其他四个人径直去萨拉米捉勒翁,而我却溜回家。如果这个政府没有马上倒台,我可能已经为这件事而送命了。有许多人可以为我说的这些事作证。

你们以为,如果我参与公众生活,在这种氛围中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行事,维持公正,真正地把这个目的看得高于一切,我还能活到今天吗差得远呢,先生们,其他任何人也做不到。你们会发现我这一生无论是履行公务,还是处理私事,都是始终如一的。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与正义不符的行为表示过支持,包括那些被某些人恶意地称为我的学生的人。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人的老师,但若有人愿意来听我谈话,按我的吩咐去做,无论是青年还是老人,我也从来没有吝惜给他们机会;他们与我谈话,我不收费,也不拒绝与没有钱的人谈话。我做好准备回答人们的提问,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如果有人宁可听我讲,回答我的问题,我同样也作好了准备。如果他们有人变成一位好公民或者变成一位坏公民,那么要我对此负责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许诺或灌输过任何学说;如果有人说他曾从我这里私下学到或听到某些对其他人并不公开的事情,那么你们完全可以肯定他说的不是真话。

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些人乐意花费大量的时间与我作伴呢?先生们,原因你们已经听到了,我已经相当坦率地告诉过你们了。这是因为他们喜欢听我盘问那些认为自己聪明而实际上并不聪明的人,这种事情有取乐的一面。我说过,为了服从神的命令,我接受了这种义务,神的命令以神谕、托梦以及其他各种神圣天命的形式出现。先生们,这个说法是真实的,很容易证明。如果说我正在腐蚀某些青年,并且已经使一些青年腐化,如果这些腐化的青年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他们发现我在他们年轻时给他们提过不好的建议,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会出来斥责我,惩罚我。如果他们自己不想这样做,你们会期待他们的某些亲属,父亲、兄弟和其他近亲,现在还记得这些事,就好像他们自己亲身受过我的伤害似的。他们中肯定有许多人找得到来这个法庭的路,我自己就看到有许多人在这里。首先,克里托在那边,他是我的同龄人和近邻,是这位青年克里托布卢的父亲;其次,斯费图的吕珊尼亚斯在这边,他是埃斯基涅的父亲;再次,凯菲索的安提丰在那边,他是厄庇革涅的父亲。此外,我们圈子里的成员的兄弟们全都在这里,塞奥佐提德之子尼科司特拉图是塞奥多图的兄弟,但是塞奥多图已经死了,所以尼科司特拉图不能让他的兄弟出来说话;帕拉卢斯在这里,他是德谟多库斯之子,塞亚革斯的兄弟。这里还有阿狄曼图,他是阿里斯通之子,他的兄弟柏拉图就在那边,还有埃安托多鲁,他的兄弟阿波罗多洛就在这边。此外,我还能说出许多来,美勒托在他的发言过程中当然一定得用他们中的某些人作证人。如果他忘了这样做,那么让他现在就这样做,我愿意为他开路。让他说是否能提供这样的证据。恰恰相反,先生们,你们会看到他们全都准备帮助我这个把他们的直系亲属腐蚀了的恶魔,如美勒托和阿尼图斯所说。受我的影响而被腐蚀了的那些受蒙蔽的人要来帮助我也许还说得过去,但是那些没有被我腐蚀的成年人有什么理由要来帮助我呢?只有一个正确、恰当的理由,这就是他们知道美勒托在撒谎,而我说的是真话。

先生们,这些话,或者还有一些大体相同的话,基本上就是我能在申辩中所说的话了。你们中有些人会联想起自己的案子,因此对我产生怨恨,他们受到的控告不如我的案子那么重,但他们在法官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把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以及其他许多亲戚朋友也带到法庭上来,借此博得最大程度的怜悯;而我正好相反,尽管似乎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但我决不愿做这种事。你们中的某个人可能在想到这些事实时会对我产生偏见,恼羞成怒而我的父母也是人,我也有亲戚,对,还有儿子。

在投票时对我发泄怒气。你们中要是有人这样做,我想我这样说还挺公平,我希望不会有这种人,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亲爱的先生,我当然也有亲戚。用荷马的话来说,我不是出生于岩石或古老的橡树,先生们,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已经接近成年,还有两个还小,但我不会把任何一个带到这里来,恳求你们判我无罪。

为什么我不想做这种事?先生们,不是我刚任性,也不是我轻视你们,我面对死亡是否勇敢与此无关。问题在于,对我本人,对你们,对整个国家的声誉来说,以我这样的年纪和我这样的名声,我不认为使用这样的方法是正确的;我的名声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无论如何,人们确实认为苏格拉底与世上其他一切人都不同。如果你们中间有人被认为拥有杰出的智慧、勇敢,或其他美德,但他们却使用这样的方法,那么这是一种耻辱。我经常注意到某些这种类型的人,尽管声望很高,但在受审时却表现得极为差劲,可见他们认为失去生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好像如果你们不处死他们,他们就会不朽似的!我认为这些人给我们的城邦带来了耻辱。任何来访者都免不了会想,这些拥有最高贵血统,被其同胞按其功绩选为统治者并拥有其他高位的人并不比女人好到哪里去。先生们,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荣誉感,那么你们就一定不能使用这样的方法;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你们也一定不能允许我们这样做。相反,你们一定要弄清,无论谁在这里上演那些可怜的丑剧,给我们的城邦带来笑柄,那么他比那些完全保持镇静的受审者更容易被定罪。

先生们,关于在法庭上的表现,我不认为向法官求情,或通过这样做而被判无罪是正当的;除此以外,受审者必须把事实告诉法①荷马:《奥德赛》,卷,行。

票投向官,并提供证据使他们信服。法官并不是坐在那里把公正当作一种恩惠来分发,而是要决定公正在哪里,他们发誓不按个人好恶来定案,而是依法做出公正的判决。因此,我们一定不能使你们养成发假誓的恶习,你们当然也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否则我们双方都有罪。因此,先生们,你们一定不能指望我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你们,我认为这样做既不名誉,又不道德,与我的宗教义务也不相符,尤其是当美勒托在这里控告我不敬神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能指望我这样做。如果我试图说服你们,并用我的恳求来违抗你们庄严的誓言,那么我显然是在教你们轻慢宗教,而我则应在申辩中指责自己根本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先生们,我比我的原告们拥有更加虔诚的信仰,我把它留给你们和神来判断,这样做对我和对你们自己都是最好的。

先生们,我有很多理由说明为什么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沮丧,我指的是你们判我有罪,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令我颇感惊奇的倒是双方投票的票数。我决没料到双方的票数会如此接近,现在看来,如果再有否定的一方,那么我就可以被判无罪了。即使像现在这个样子,我感到,如果只有美勒托一方的控告,我已经被判无罪了。不仅如此,任何人都能看到,如果阿尼图斯和吕孔没有前来控告我,那么美勒托就得为他没有获得五分之一的赞成票而交付一千德拉克玛的罚款了。

然而,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还需要提出请求用交纳罚款来代替死刑。好极了。先生们,我会提出缴多少罚款呢?罚款的数量苏格拉底申辩的初次①发言到此结束。五百人议会进行投票表决,以票对票判决苏格拉底有罪。接下去,苏格拉底再次发言。

任性的印象,就好像我显然必须恰当。我应当交多少罚款,或受什么样的苦,应当视我的所作所为而定。

我从来没有过过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我不关心大多数人关心的事,挣钱、有一个舒适的家、担任文武高官以及参与其他各种活动。政治活动、秘密结社、成立政党,这些事情在我们的城邦里每天都在进行着。我认为自己确实过于耿直,如果去从事这些事情难免送命。所以我不去做这些对你们和对我自己都没有好处的事,而决定与你们个别私下相处,尽最大可能侍奉你们。我试图逐个劝说你们不要把实际利益看得高于精神和道德的良好状态,或者更广义地说,把国家或其他任何事物的实际利益看得高于保持它们的良好状态。我这样的行事方式该受什么样的回报?先生们,如果一定要我说自己配得上什么样的回报,那么我得说我应该得到某种奖励,得奖对我来说才是恰当的。一个穷人成为公众的恩人,把时间花在对你们进行道德训诫上,怎样对待他才是恰当的?

只能由国家出钱养他,此外没有更恰当的办法。他比奥林匹亚赛会的胜利者更配得上这种待遇,无论是骑一匹马进行比赛,还是驾两匹马或四匹马拉的赛车。这些人给你们带来了表面上的成功,而我给你们带来了实际上的成功;他们不需要生活费用,而我却需要。所以,如果我严格地按照公正提出对我的恰当惩罚,那么我建议由国家出钱养我。

我这样说可能会给你们留下故意刚说过绝对不愿用啼哭哀求的办法来博得同情一样。先生们,我并非刚愎自用。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确信我从来没有故意害人,但我却不能使你们确信这一点,因为我们几乎没有时间详细讨论。

如果你们也能像其他某些国家那样,不是用一天而是用几天时间来听取重大案件的审判,那么我相信你们就有可能信服,但是在当前情况下,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否定重大的控告是不容易的。

谈话,果我想把他们赶走,由于确信自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以你们几乎不能指望我说自己应当承受什么厄运或自己提出该受什么样的惩罚,用这样的方法来伤害自己。为什么呢?因为害怕承受美勒托建议的这种处罚吗,而我说过,我不知道被处死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们指望我选择一种我非常明白是恶的事情来代替被处死吗?监禁?我为什么要在监狱中度日,受制于那些定期任命的狱卒?罚款加监禁,直到交清罚款?这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因为我没有钱缴罚金。或者我得提议放逐?你们很像是会接受这个建议。

先生们,由于热爱生活,我必定会竭力提出这样的建议。我眼睛并不瞎,我的同胞们,以至于看不到你们对我的讨论和谈话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你们认为这种事情太令人厌恶和恼火,你们现在试图把它消灭掉。还有其他人能比较容易地忍受这种事吗?好像不太会有了,先生们。如果我在这把年纪离开这个国家,而每到一个城市都受到驱逐,以此度过我的余生,这样的生活真是好极了!我非常明白,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像在这里一样有青年来听我么他们会让他们的长兄来把我赶走;如果我不赶他们,那么他们的父亲和其他亲戚会为了这些青年自愿前来驱赶我。

也许有人会说,没错,苏格拉底,你离开我们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安安静静地过你自己的日子。

如果我说这样做违背神的旨意,那么要使你们中的某些人明白这一点是最困难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不管闲事,你们不会相信我是认真的。另一方面,不可一日不谈论善和其他各种主题,你们听到我和其他人谈论和考察这些事情,这确实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好的事,不经受这种考察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如果我把这些话告诉你们,那么你们更加不会相信我。无论如何,先生们,事情就是这样,我说过,要你们确信是不容易的。此外,我并不习惯明那,他们愿意为我担保。

认为自己该受惩罚。如果我有钱,我会提议一笔我付得起的罚金,因为那样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伤害。可是事实上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没有钱,除非你们把罚金的数量定在我能付得起的范围内。

我想我可能付得起一明那。我提议罚款一明那。

等一会儿,先生们。柏拉图在这里,还有克里托、克里托布卢和阿波罗多洛,他们要我提议罚款那好,我同意,你们可以信赖这些先生,他们付得起这笔钱。

好吧,先生们,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得到这样的名声,那些想要轻视我们城邦的人会责备你们处死那个聪明人苏格拉底,因为我那怕不聪明,他们也会说我聪明,这些人会找你们的茬。再过一会儿,你们当然就会上路了。你们可以看到我此生过得很好,而现在临近死亡了。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们全体,而是针对投票判处我死刑的人,我还有些话要对这些人讲。

先生们,你们无疑会认为我没有提供足够的证据,因此被处死,如果我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那么我就应当把能说的都说出来,把能做的都做到,以此来使你们判我无罪。但是事实真相远非如此。使我被处死的不是缺乏证据,而是缺乏厚颜无耻和懦弱,事实上,我拒绝用讨你们喜欢的方式讲话。你们喜欢听到我痛哭流涕,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你们习惯于从其他人那里听到这种话。我也不认为自己由于面临危险而必须放弃耿直,我对我的申辩方式并不后悔。作为这种申辩的结果,我宁可去死也不愿用别的方法来换得活命。在法庭上,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应当把他的智慧用在设法逃避死亡上。

①苏格拉底发言完后,法官们再次议决判他死刑。接下去苏格拉底作最后陈述。

在战场上,你们显然可以放下武器,跪地求饶,乞求敌人的怜悯,如果你们并不执着地追求什么,那么在各种危险中逃生的方法比比皆是。但是我提议,先生们,逃避死亡并不难,真正难的是逃避罪恶,这不是拔腿就跑就能逃得掉的。以我的现状而言,年纪又大,跑得又慢,已经被二者中跑得较慢的死亡追上了,而我的原告虽然身手敏捷,但由于行不义之事而被跑得较快的罪恶追上了。我离开这个法庭的时候将去受死,因为你们已经判我死刑,而他们离开这个法庭的时候,事实本身判明他们是堕落的、邪恶的。他们接受他们的判决,就像我接受我的判决。事情必然如此,我认为这个结果相当公正。

说了那么多话,我感到想为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死刑的人作些预言,因为人在将死的时候最容易涌现作预言的才能。处死我的人啊,我要告诉你们,我一死去,复仇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你们会受到比你们杀我痛苦得多的惩罚。你们相信把我处死就能使你们的行为不受批判,但我要说结果正好相反。你们会受到更多的批判,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说出这些批判者是谁,你们也不知道谁会批判你们,但是这些人更加年轻,会更加苛刻地对待你们,使你们更加难堪。如果你们指望用把人处死的办法来制止对你们错误的生活方式进行指责,那么你们的想法错了。这种逃避的办法既不可能又不可信。最好的、最方便的办法不是封住别人的嘴,而是自己尽力为善。这是我留给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有罪的人的最后遗言。

对你们这些投票判我无罪的人,乘官员们忙碌,而我还没有去那个我必须死的地方,我要对你们简单地说几句,使你们能接受这个结果。先生们,请给我一点时间。没有理由不让我们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交换我们的想法。我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我想要你们明白对待我的当前处境的正确方式。

法官先生们,我这样称呼你们,因为你们配得上这个称号。我有过惊人的体验。我已经习惯了灵异的声音,它在过去一直是我的伴侣,如果我将要做什么错事,无论事情多么微小,它都会加以阻止。而现在,你们可以看到,我碰上的这些事一般人都会认为是最凶险的,然而无论是今晨我离家的时候,还是我站在这个法庭上的时候,或是在我发言的任何时刻,都没有出现神圣的警告。在其他讨论中,我讲话时经常会出现这种告诫,但这一次不同,对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对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进行过阻拦。对此我该如何解释呢?我会告诉你们的。我以为我碰上的这件事是一种福气,而我们极为错误地认为死亡是一种恶。我这样想有很好的理由,因为我做的事情若非肯定会有好结果,那么我习惯了的灵异不会不来阻止我。

我们应该想到,根据其他理由,我的结果很可能是好的。死亡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之一。它或者是一种湮灭,毫无知觉,或者如有人所说,死亡是一种真正的转变,灵魂从一处移居到另一处。如果人死时毫无知觉,而只是进入无梦的睡眠,那么死亡真是一种奇妙的收获。我想,如果要某人把他一生中夜间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不做一个的夜晚挑出来,然后拿来与死亡相比,那么让他们经过考虑后说说看,死亡是否比他今生已经度过的日日夜夜更加美好,更加幸福。好吧,我想哪怕是国王本人,更不要说其他任何人了,也会发现能香甜熟睡的日子和夜晚与其他日子相比是屈指可数的。

如果死亡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你们按这种方式看待死亡,那么我要再次说,死后的绵绵岁月只不过是一夜而已。另一方面,如果死亡就是灵魂从一处迁往另一处,如果我们听到的这种说法是真实的,如果所有死去的人都在那里,那么我们到哪里还能找到比死亡更大的幸福呢,先生们?如果灵魂抵达另一个世界,超出了我们所谓的正义的范围,那么在那里会见到真正的法官,弥诺斯、拉达曼堤那么,斯、埃阿科斯,在那里的法庭上进行审判,还能见到特里普托勒摩斯以及其他所有半神,他们由于生前正直而死后成为神。

灵,在自认为聪明的人中间发现谁是真正聪明的,以这样的旅行会不遇上惩罚吗?换个方式说,如果你们中有人有机会见到奥菲斯和穆赛乌斯、赫西奥德和荷马,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种解释是真的,那么我情愿死十次。我就要去那里跟他们在一起了,我会见到帕拉墨得斯和忒拉蒙之子埃阿斯,以及其他古时候的英雄。这倒是一种特别有趣的经历,因为他们都是因为审判不公正而被处死的。我想,如果拿我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作个比较,那会相当有趣。当然,首要的是我会像在这里一样在那里考察和探索人们的此度过我的时光。先生们,如果能够向统帅大军征讨特洛伊的首领,或者向奥德修斯,或者向西绪福斯,或者向人们能提起的成千上万的其他人提问,与他们谈话,与他们厮混在一起,与他们争论,难道不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幸福吗?我想,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因为这样的行为处死一个人,因为,如果人们所说的是真实的,那么他们除了拥有超过我们的幸福的其他幸福,他们现在已经是不朽的了。

法官先生们,你们也必须充满自信地看待死亡,并确立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诸神不会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呆板地说来,我的这种经验还没到来。我非常明白我最好去死,我摆脱心神烦乱的时候已经到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征兆来阻止我的原因。因此,我一点儿都不怨恨那些控告我和判我死刑的人,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普托勒摩斯,它们生前是人,死后成为神。

达曼堤斯(、埃阿科斯(。此外还有所谓的半神,如特里①在希腊宗教神话传说中,冥府中有三位判官,即弥诺斯(、拉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是以为他们可以伤害我,所以这些人还是应该受到谴责。然而,我要请他们帮我一个忙。先生们,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以后,如果他们把金钱或其他任何东西放在良善之前,那么请用我对付你们的办法对付我的儿子;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狂妄自大,那么就像我责备你们一样责备他们,因为他们忽略了重要的事情,自己一无所长而认为自己在某些事上很能干。如果你们肯这样做,那么我本人和我的孩子们在你们手中算是得到公平对待了。

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但是无人知道谁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才知道。

从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到执行有将近一个月的间隙,这种拖延并非雅典的习惯做法。在审判苏格拉底的前一天,一年一度由城邦派遣的朝圣大船出发了,按照习俗,在这艘船返回之前不能处死犯人。由于各种原因,这次朝圣使命花的时间比通常要长,苏格拉底的朋友利用这段时间制定计划,想营救苏格拉底出狱,让他离开雅典。

克里托是苏格拉底忠诚的老朋友。他在某天傍晚得知那艘大船就要到达雅典的消息,于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去了监狱。他把营救计划告诉了苏格拉底,劝说苏格拉底同意让他的朋友们来救他。

要贿赂狱卒很容易。克里托自己有足够的钱用来解救苏格拉底,还有其他许多朋友也乐意奉献。雅典并非苏格拉底惟一可以幸福生活的地方。他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

面对克里托的劝告,苏格拉底问他用以恶报恶的手段来保护自己是否正当。对他的判决肯定是不公正的,那么他违反法律而逃跑就是正确的吗?如果个人可以置法律于不顾,那么会给国家造成什么状况?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他的国家的法令,除非他改变对法律的看法。

法律论证说:如果你逃离这个城邦,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你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就伤害了你最不应伤听到这些话,法律的论证声在我心中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克里托说: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苏格拉底说:那么,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吧,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苏格拉底你已经来了,克里托?时间还很早吗?

克里托是还早。

苏格拉底现在是什么时辰?

克里托就要拂晓了。

苏格拉底奇怪的是狱卒竟然没有注意到你。

克里托他已经习惯了,苏格拉底,因为我经常来。另外,我对他还有点小恩小惠。

苏格拉底你是刚到,还是有些时候了?

克里托已经好久了。

苏格拉底那么你为什么不马上叫醒我,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

克里托我做梦也不会这样想,苏格拉底。我只希望自己不会那么失眠和沮丧。我对你感到惊讶,因为我看你睡得这样香甜;我故意不叫醒你,因为我希望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我以前一直感到你非常幸运,竟然有如此开朗的性情,而你现在大祸临头,却仍旧能够镇定自若,泰然处之,对此我的感触也就更深了。

下船,他们已经到了。据他们说那艘船今天苏格拉底好吧,说真的,克里托,如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要抱怨死亡,那真是太不像话了。

克里托但是,苏格拉底,其他与你年纪相仿的人如果陷人这种不幸,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像你一样的境况,年纪并不能使他们放弃抱怨。

苏格拉底你说得很对。但是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克里托因为我得到一个坏消息,苏格拉底。我想,从你的观点来看,这个消息并不坏,可是我和你的其他朋友很难承受,而我是最难承受的。

苏格拉底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消息?是那艘船已经从提洛开来,它一到达,我就要被处死了吗?

克里托那艘船还没有到,但是我想它今天可能就会到了,因为有些人从索尼昂肯定会到。所以,苏格拉底,明天,明天你肯定就要送命了。

苏格拉底好吧,克里托,我希望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诸神希望如此,那就让它这样吧。不过,我并不认为那艘船今天能到。

克里托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苏格拉底我会向你解释的。那艘船到达后的第二天我必须去死,这样说对吗?

克里托不管怎样,这是当局的说法。

苏格拉底那么我想那艘船今天到不了,明天才会到,而今天才刚开始。我刚才做梦的时候还是晚上。你不叫醒我看起来是对的。

克里托为什么,你做的什么梦?

苏格拉底我梦见一位白衣丽人向我走来,她对我说:苏格拉①索尼昂)是阿提卡南端的一个着名海角。

行。弗提亚(是希腊神话中底,第三天你会抵达令人欢娱的弗提亚。

克里托你的梦毫无意义,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克里托,它的意义非常清楚。

克里托显然是太清楚了。不过,你瞧,苏格拉底,现在接受我的建议逃跑仍旧不算太迟。你的死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我不仅因此失去一位无可替代的朋友,而且有许多不认识我们的人肯定认为是我让你去死的,因为如果愿意花钱,我可以救你出狱。重钱财而轻朋友,有什么恶名比这更可耻?大多数人决不会相信,尽管我们尽力劝你离开此地,但你还是拒绝了。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们为什么要顾忌大多数人的想法呢?真正具有理性的人的想法更值得考虑,他们相信事实真相。

克里托你可以这样想,苏格拉底,但是众人的意见也不得不顾。你当前的处境足以表明普通民众也会惹起巨大的麻烦,决不能小看他们的能量,一旦把他们给惹火了,麻烦可就大了。

苏格拉底我只希望普通人有无限的能力为害,这样他们也就有无限的能力行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妙极了。实际上他们并不具备这两方面的能力。他们既不能使人聪明,也不能使人愚蠢;他们的行为完全是随意的。

克里托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苏格拉底,但是请告诉我,你是否一点也不担心你的死对我和你的其他朋友会产生的影响,你是否认为如果你逃走了,会有人告发我们帮你逃跑,这样我们就会惹来麻烦,我们会因此破产或是付巨额罚金,甚至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如果有这种想法使你担心,那么你可以把它完全打消。我们①荷马:《伊利亚特》卷,第的冥府福地。

完全有权利冒这个险来救你,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冒更大的危险。接受我的建议吧,别再固执了。

苏格拉底你说的我全明白,克里托,但是我的顾虑决非仅仅如此。

克里托好极了,那么别再犹豫了。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愿意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把你弄出这个国家,付的钱也相当合理。到那时你肯定会明白,那些会通风报信的人有多么容易收买,花不了多少钱就能把他们搞定,另外我想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自己开销。即使你为我的安全担心,因此不愿花我的钱,那么我告诉你,有些住在雅典的外邦人也愿意慷慨解囊。其中有一位来自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实际上已经把钱带来了。还有克贝等人也准备这样做。所以我说,你一定不要因为这些顾虑而放弃你逃跑的努力,也不要顾忌你在法庭上说过的话,说你自己不知道离开这个国家以后该做什么。无论去哪里,你都能看到欢迎你的人;如果你选择去帖撒利,我也有朋友在那里,他们可以款待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一个帖撒利人来骚扰你。

另外,苏格拉底,我甚至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能保全自己性命的时候为什么要抛弃?你的敌人要毁掉你,而你的做法就像你的敌人想对你做的事情一样,或者就像他们对你做的事情一样。

更有甚者,我感到你似乎也在毁灭你的儿子。你能够抚育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接受教育,而不应该离他们而去,将他们抛弃。你如果这样做,那么他们只能自己去碰运气。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运气呢?失去父母的孤儿通常会遇到的事情他们都会碰上。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也就罢了,如果有了儿子,那就必须自始至终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轻松的道路真使我感到震惊,而你本应该作出一个善人和勇敢者的选择,因为你一辈子都以行善为目标。我确实感到可耻,既为你感到可耻,也为我们这些你的朋友感到可耻。在你这件事上,我们似乎都像是一个懦夫。

首先,你去了法庭,这是你的第一个举动,而那样做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其次,你在法庭上申辩时的表现,这是你的第二个举动。最后,事情变得那么滑稽可笑,我们落到这种地步,似乎由于我们胆小怕事而丧失挽救你的机会,但实际上只要我们还有点用,这样做极为可能,也是切实可行的。

想一想吧,苏格拉底,你的做法不仅要使你和我们承受痛苦,还要承受耻辱。下决心吧。现在确实还不算太晚,你本来早就该下决心了。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整个事情必须在今天晚上进行。如果我们再让时间白白过去,那就做不到了,那就太迟了。我以种种理由恳求你,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建议,请不要再固执了!

苏格拉底亲爱的克里托,我非常赞赏你热烈的情感,也就是说,我假定这些热情都有某些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你的情感越强烈,我就越难对付。好吧,我们必须考虑是否必须接受你的建议。你知道,我决不从任何朋友那里随便接受建议,除非经过思考表明它是理性提供的最佳办法,这并非我的新想法,而是我的一贯做法。我不能仅仅因为现在的遭遇而放弃过去一直坚持的原则,它们在我看来依然如故,我现在依然像从前那样敬重和对待这些原则。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好的原则,那么你完全可以肯定我不会接受你的建议,哪怕民众用监禁、处死、没收财产等等方法来恐吓我们幼稚的心灵,我也不会同意。

好吧,我们怎样才能最合理地考虑这个问题?假定我们应当回到你关于民众的意见的看法上来,从这个地方开始。某些意见应当认真地接受,而其他意见则不必,这样说总是对的吗?或者说,这样说总是错的吗?在我死以前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是正确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坚持这样一种实际上是不负责任的胡说是一种错误。克里托,我非常喜欢在你的帮助下探讨这个问题,看这个说法在我当前的处境下是否会显出不同的意义,或是保持原样,看我们应当取消它还是接受它。

我相信,严肃的思想者总是拥有我刚才提到的这样一些看法,认为民众的有些意见肯定值得尊重,而另一些则不值得尊重。现在我问你,克里托,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健全的原则吗?就人之常情来说,你不会明天就死,面临这种逼近的灾难你也不像会失去理智。那么请想一想,一个人不应当尊重民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尊重民众的某些意见,不尊重另一些意见,你不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健全的原则吗?你怎么看?这个说法不是很公正吗?

克里托对,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换句话说,一个人要尊重好意见,而不要尊重坏意见,对吗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聪明人的意见是好的,蠢人的意见是坏的。

克里托当然。

苏格拉底好,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请问,你对我曾经举过的这些例子怎么看?当某人在认真地进行训练,他是否应当不加区别地注意所有的表扬、批评和意见,还是只应当注意来自有资格的人的意见,比如医生或教练的话?

克里托只能听有资格的人的话。

苏格拉底那么他应当害怕那些有资格的人提出的批评,欢迎他们提出的表扬,而不在乎那些一般民众的意见。

克里托显然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他应当根据拥有专门知识的教练的指示规范自己的行为、练习、饮食,而不应当听从其他人的意见。

克里托对,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很好。现在如果他不服从某个人,不听他的意见和建议,而是注意那些并不具有专门知识的人的建议,那么他肯定得承受某些坏结果?

克里托肯定会。

苏格拉底这种坏结果是什么?它从什么地方产生出来?我指的是,在那个不服从的人的什么部位?

克里托显然在他身体上,要承受痛苦的是他的身体。

苏格拉底很好。我们不必一个接一个地述说所有例子,克里托,请告诉我,我们是否能够以此为一般的规则,用来判断我们试图决定的行为种类,看它是正义的还是不义的,是光荣的还是可耻的,是善的还是恶的我们应当被众人的意见所左右,或者被众人的意见所恐吓,还是应当接受某个人的意见,假定这个人拥有专门的知识?我们应当敬重和恐惧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如果我们不遵守他的指导,我们就会糟蹋和弄残我们的那个部位,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部位要靠正确的行为来改善,但却会毁于错误的行为,对吗或者说,这些话全是胡说八道

克里托不,我认为这样说是对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请考虑下一步。我们的某个部位要靠健康的行为来改善,而不健康的行为则会毁掉它。如果我们接受了外行的建议而糟蹋了它,那么这个部位一旦被毁,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吗?我说的这个部位指的是身体。你接受这种看法吗?

克里托我接受。

苏格拉底好。弄坏了的身体,健康被毁掉了的身体还值得活吗

克里托肯定不值得。

苏格拉底我们那个被错误行为弄残缺,而正确行为能使之受益的部位怎么样?这个部位被毁的话人还值得活着吗?或者说我们相信这个正确或错误的行为会对其产生作用的部位,无论它是什么,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身体?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这个部位真的更加珍贵吗?

克里托珍贵得多。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考虑的不是一般民众会怎样说我们,而是我们如何与行家保持一致,这位行家是权威,他实际上代表真理。所以,第一,你的建议是不正确的,因为你说在判断什么是正确、光荣和善及其对立面时,我们应当考虑大众的意见。对此当然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总是这一条,民众有力量把我们处死。

克里托确实如此!你完全可以这样说,苏格拉底。这种反对意见完全有可能。

苏格拉底但是在我看来,我亲爱的同伴,我们刚才通过论证得出的结论并不接受这种意见的影响。同时,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是否仍旧对这样一种说法感到满意,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

克里托你说得对,但请告诉我为什么。

苏格拉底活得好与活得高尚、活得正当是一回事吗?

克里托是。

苏格拉底那么根据我们达成一致的看法,我们必须考虑未经官方许可就逃走是否正当。如果我们讨论的结果认为这样做是正当的,那么我们一定要进行这样的尝试;如果结果认为不正当,那么我们必须停止这样做。至于你提到的花钱、名声和抚养儿子,克里托,我不得不说这些考虑实际上是一般公众的意见,他们把人判处死刑,在可能的情况下也会让人活着,但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是随心所欲的。我想,我们真正的职责是只考虑一个问题,这是从我们上面的论证结果中可以推论出来的。付罚金,向那些来救我的人表示感谢,设法逃跑或自己安排逃跑,这样做是正当的行为吗,或者说这样做完全错了?如果能够清楚地看到这样做是错误的,那么我不得不考虑我是否肯定得死,或者考虑承受其他任何恶果,如果我们固守自己的立场,那么我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免得冒作恶的危险。

克里托我同意你的说法,苏格拉底,但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必须做什么。

苏格拉底让我们一起来考虑,我亲爱的同伴,如果你能对我的论证发起挑战,那么请这样做,我会注意听;如果你不能这样做,那么就做一个好同伴,不要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必须在没有得到官方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这个地方。在我决定采用我心里的这个想法之前,我急切地想要得到你的批准。我不想采取违反你的信念的行为。现在请注意这个考察的起点,我希望你对我的陈述方式能够满意,并试着尽力回答我的问题。

克里托好吧,我试试看。

苏格拉底我们说过人决不会自愿作恶,或者说人是否作恶取决于环境,对吗?或者像我们从前经常同意的那样,我们认为把作恶说成是善的或光荣的是没有意义的,这样说对吗?或者说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要把从前的信念全然抛弃?克里托,经过多年的严肃讨论,你和我这样年纪的人难道竟然会不明白我们并不比两个儿童强到哪里?事实真相确实就是我们老是说的那个样子。无论大众的观点是什么,无论换一种说法比现在这种说法要轻松些或者更加难以忍受,事实仍然是作恶在任何意义上对作恶者来说都是恶的和可耻的。这是我们的观点吗,或者不是?

克里托是。这是我们的看法。

,克里托,承认这些原则并不妨苏格拉底那么人在任何处境下都一定不能作恶。

克里托对。

苏格拉底据此说来,人即使受到恶待也一定不能作恶。

克里托显然不能。

苏格拉底告诉我另一件事,克里托。人可以伤害别人还是一定不能伤害别人?

克里托肯定不能。

苏格拉底告诉我,像许多人相信的那样,以牙还牙是否正确?

克里托不正确,这样做不对。

苏格拉底我想,这是因为伤害别人和错误地对待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克里托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人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挑衅都不可对任何人作恶或伤害别人。现在请你碍你接受其他与你的真正信仰相对立的事情。我知道总有这么一些人是这样想的,因此在这样想的人和不这样想的人之间对这些原则就不会有一致的看法,每当看到其他人的决定,他们相互之间肯定总会表示轻蔑。我甚至想要你非常仔细地考虑一下,你是否具有和我相同的看法,或者同意我的意见,我们能否从已经建立起来的这样一些前提开始来进行我们的讨论,这些前提就是作恶、以牙还牙、通过报复来保护自己,都决不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说你认为这些观点不能作为讨论的基础。我长时间地坚持这种观点,现在仍然这样看,但若你可以提出其他看法,那么就请说出来。另一方面,如果你站在我们说过的这种立场上,那么请听我下面的话。

克里托我站在这种立场上,同意你的看法。请继续说下去。

苏格拉底好吧,这是我进一步的看法,或者倒不如说是下一个问题。只要协议是正确的,那么人就必须完成他的所有协议,或者说他一定得违反这些协议?

克里托人必须完成这些协议。

苏格拉底那么请考虑一下由此可以推出的合理结论。如果我们在没有首先说服国家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情况下离开此地,请问这样做会带来伤害还是没有伤害,这样做是否还有可能被证明为是正当的?我们还受不受我们刚才达成的一致意见的约束?

克里托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苏格拉底。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请这样想。假定我们正准备逃离此地,或者无论我们采取了什么行为,那么雅典人的法律和国家会来向我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它们会说:苏格拉底,你想干什么你想要采取的行动表明你想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摧毁我们,摧毁法律和整个国家,你能否认这一点吗如果公开宣布了的法律判决没有效力,可以由私人来加以取消或摧毁,那么你能想象一个城邦会继续存在而不被颠覆吗?我们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克里托,或者别的同类问题?对此有许多话可以说,尤其是一名职业的演说家,他会抗议说这个法律无效,而判决一旦宣布就具有约束力,就应当执行。我们能说,对,我打算摧毁法律,因为国家错误地对待我,你们在审判中对我的判决是错误的。这样说对吗?这是我们的回答吗,或者我们的回答是什么?

克里托我们的回答当然是你已经说过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假定法律说:苏格拉底,这不正是你和我们之间的某种协议的条款吗?无论国家对你作出何种判决,你都会执行或遵守,对吗?如果我们对这样的用语表示惊讶,那么它们会说:别在乎我们的用语,苏格拉底,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毕竟已经习惯于使用问答法。来吧,你对我们和国家提出什么样的指控,想以此来摧毁我们吗?难道我们没有首先给了你生命?难道不是通过我们,你的父母才结婚而生下了你告诉我们,你对我们这些涉及婚姻的法律有什么怨言吗?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我会这样说。

好吧,你对涉及儿童的抚养和教育的法律有什么反对意见吗,就像对涉及你的法律一样?你对我们中间那些为了这个目的而立下的法律不感恩吗,这些法律要求你的父亲对你进行文化的和身体的教育?我只能说:对。很好。由于你已经出生,长大成人,接受了教育,你能否认,首先,你和你的祖先都是我们的孩子和仆人吗?如果承认这一点,你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无论我们试图对你做什么,你都可以正当地进行报复吗?你并不拥有与你父亲一样的权力,假定你有过一位主人,你也不拥有与你的主人一样的权力,使你能够进行报复。当你受到责备,你不能回嘴,当你受到鞭打,你不能回手,也就是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我们想把你处死,因为我们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么你能指望得到许可,有权反对你的国家和她的法律,竭尽全力去摧毁你的国家和我们这些法律,借此进行报复吗?诚心向善的你会宣布这样做是正当的吗?你那么聪明,竟然会忘记你的国家比你的父母和其他祖先更加珍贵,更加可敬,更加神圣,在诸神和全体理性人中间拥有更大的荣耀吗?你难道不明白应当比敬重父亲更加敬重国家,应当比消除对父亲的怨恨更加快捷地消除对国家的怨恨吗?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国家,那么你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于你的任何惩罚,无论是鞭挞还是监禁,对吗?如果国家要你去参战,你会负伤或战死,但你也一定要服从命令,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你一定不能后退、逃跑或放弃你的职责。无论是在战场上或法庭上,或是在任何地方,你必须做你的城邦和国家命令你做的事,否则你就得按普遍的正义去说服她们,但是对父母使用暴力是一种罪恶,反对你的国家那就更是一桩大罪了。对此我们该怎么说,克里托,法律说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

克里托我想是对的。

苏格拉底法律可能会继续说:那么请考虑一下这种说法是否正确,苏格拉底,我们说你现在想对我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尽管我们已经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抚养你长大成人,教育你,凡由我们支配的好东西,其他同胞公民享有的一份你都享有,但是我们仍然公开宣布这样一个原则,任何雅典人,只要达到成年,自己能够认识国家的政体和我们这些国家的法律,如果他对我们不满,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假定你们中有人对我们和国家不满,如果他选择去我们的某个殖民地,或者移民去任何国家,我们这些法律都不会加以阻拦,他也不会丧失他的财产。另一方面,如果你们有人亲眼看到我们的统治是公正的,我们其他国家机构的统治是公正的,那么我们认为他实际上就应当执行我们要他做的任何事情。我们坚持,在这种情况下不服从是一种罪恶,理由有三条:第一,我们是他的父母;第二,我们是他的卫士;第三,在允诺服从时,他既没有服从我们,又没有在假定我们犯了任何形式的错误时说服我们改变决定。尽管我们的指令全都是以建议的形式出现,而不是野蛮的命令,我们给他选择,要么说服我们,要么按我们说的去做,但他实际上两样都没有做。苏格拉底,如果你做了你们正在尝试的事情,那么这就是对你的指控,你将不再是你的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同胞中最不应该受惩罚的人,而是罪行最重的人。如果我问为什么,那么法律无疑会用完全的正义来打击我,并指出雅典很少有人像我一样与它们有如此具体的协议。它们会说:苏格拉底,我们有重要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和这个国家是满意的。如果你不是格外依恋国家,那么你就不会如此不愿离开这个国家,执行军务除外。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国旅行,从来没有感到有必要去熟悉其他国家或它们的体制。你对我们和我们的国家是满意的。你确凿无疑地选择了我们,在你的所有活动中都像一个公民一样服从我们,有大量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的国家是满意的,你在这个国家生儿育女。还有,即使在审判你的时候,你还提出过交付罚金的建议。如果你当时已经做出了现在这种选择,那么你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在国家批准的情况下做你现在想做的事,而现在国家并没有批准你这样做。你当时表现得视死如归,非常高尚,你说过如果自己必须去死,那么宁可死也不愿被放逐,而你现在好像并不打算遵守先前的诺言,对我们法律也不尊重,你正在摧毁法律。你的行为就像最下贱的奴才,尽管你有约在先要做国家的成员,但你现在却想逃跑。现在先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说你承诺过要做一个守法公民,如果你口头上没有这样说过,那么在行动中是这样做的,我们这样说对吗?对此我们该怎么回答,克里托?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吗?

克里托我们无法否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法律会说:尽管你是在没有压力和误解的情况下与我们订立协议的,也不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被迫作出承诺的,但是实际上你正在破坏这个协议和违反你的诺言。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国家。你没有选择斯巴达或克里特,这是你喜欢的好政府的榜样,也没有选择其他任何希腊人的城邦和外国人的城邦。你比瘸子、退出,去投靠克里托在帖撒利的瞎子或其他残疾人更少出境。显然,你对这座城市和对我们法律的感情比其他任何雅典人都要深厚。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法律,还有谁会在乎它呢?而现在你竟然不想守约了吗?是的,你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建议,那么你就至少不会因为离开这个城邦而遭人嗤笑了。

我们请你想一想,你做这种背离信仰和玷污良心的事会给你和你的朋友带来什么好处。显然,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都会延伸到你的朋友头上。至于你自己,如果你去了邻国,比如去底比斯或麦加拉这两个政法修明的国家,那么你会成为它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爱国者都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把你当作法律和政令的摧毁者。随后,你的行为就证明审判你的法官们的看法和判决是正确的,破坏法律的人完全有可能对年轻人和蠢人产生毁灭性的影响。那么,你是否打算不去那些政法修明的国家和秩序井然的社会了呢?如果你不去了,那么你的生活还有价值吗?

或者说,你要接近这些民众,轻率地与他们谈话吗?你会使用什么样的论证,苏格拉底?用你在这里使用过的相同的论证,证明善良、诚实、制度与法律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宝吗?你会认为苏格拉底以及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有争议的,对吗?你肯定会这样想。

你会从世界的这个部分朋友吗?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的人无疑会喜欢听你讲故事,听你讲如何逃跑,如何化装,如何穿上牧羊人的衣裳或用其他逃跑者常用的打扮,如何改变面容。那里不会有人说像你这把年纪的老人,也许活不了多久了,竟会如此贪生怕死,以至于要违反最严厉的法律,对吗?也许不会有,如果你不激怒任何人。否则,苏格拉底,你会听到许多令你感到汗颜的评论。所以,你仍旧会像①世界的这个部分指希腊诸城邦。

今天一样活着,做一切人的奴仆,你会成为在帖撒利混饭吃的无赖,就像你离开这个国家去帖撒利是要去赴宴似的。所以我们想知道,你关于善良和正直的讨论在哪里?当然,你想活下去是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能把他们抚养成人,教育他们。确实如此!先把他们带到帖撒利去,使他们成为外国人,这样他们就会格外有福了吗?或者说,这样做并非你的意愿,那么就假定他们还是在这里长大成人,你不在了,你的朋友当然会照顾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和教育吗?你去了帖撒利他们会照顾你的儿子,难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就不会照顾你的儿子了吗?只要那些自称是你的朋友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那么你必须相信他们会照料你的儿子。

苏格拉底,还是听听我们的建议吧,我们是你的卫士。不要考虑你的子女、生命或其他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公正。这样的话,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就可以坦然面对冥府的判官为自己辩白。

事情很清楚,如果你做了这件事,那么既不会使你和你的朋友变得更好,也不会使你们拥有更加纯洁的良心,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当你们去另一个世界时也不会。事实上,你就要离开此地了。当你去死的时候,你是一个牺牲品,但不是我们所犯错误的牺牲品,而是你的同胞所犯错误的牺牲品。但若你用这种可耻的方式逃跑,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到那时,你活着要面对我们的愤怒,你死后,我们的兄弟、冥府里的法律也不会热情欢迎你,因为它们知道你试图尽力摧毁我们。别接受克里托的建议,听从我们的劝告吧。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就好像听到秘仪中的乐曲声,这些论证的声音在我心中嘹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我得警告你,我的看法都已经说出来了,再要我提出一种不同的看法是没有用的。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

克里托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

苏格拉底那么就让我们放弃逃跑吧,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

苏格拉底死的时候,他的一位忠诚的学生斐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事后,斐多把苏格拉底最后的时刻讲给他的许多朋友听。

他告诉他们,苏格拉底并非在临近黄昏时喝下毒药。他整天都在讨论中度过,就像他以前在狱中和狱外的谈话一样,谈话转向了灵魂不朽这个问题。各种所谓的证据都提到了,其中主要证据之一是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一种睡眠和遗忘,学习就是回忆起在另一个生命中获得的知识。然而在结尾处,这个论证与其他所有论证一道被抛弃了。然后,苏格拉底提出一种新的想法:灵魂是不朽的,因为它能领悟,能分享真、善、美,而这些东西是永恒的。

人能够认识神,因为人在神那里拥有某种与永恒和不死相似的东西。所有在场的人都接受了这种看法,而苏格拉底则继续宣称神的公义只有在来生才能显示,并且生动地描述了一幅天堂与地狱的生动图景。但他告诫他的听众,别把他的描述当作事实真相,而要当作与真相必有某些相似的东西。

漫长的对话结束了。喝下去的毒药起作用了,但这种毒药不会引起剧烈的痛苦。苏格拉底最后的话语比他相信的所有论证更加好。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在向心脏延伸时,他说: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这是希腊人的习俗,疾病痊愈以后要向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对苏格拉底本人来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厄刻克拉底。审判他的前说,他痊愈了,而不是死亡了。他不是正在进入死亡,而是正在进入生命,一种更加丰富的生命。

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时候,斐多,你当时与他在一起,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

斐多我当时在场,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那么这位大师死前说了些什么,他怎样面对他的死亡?我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日子经常从佛利去雅典的人不多,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访,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确定的消息,我们只知道他喝毒芹汁而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更多的事了。

斐多那么你们连他怎样受审都没有听说过吗?

厄刻克拉底有人对我们讲过,所以我们感到奇怪,因为对他的审判和执行间隔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这样,斐多?

斐多这纯一天,雅典人刚好结束给派往提洛的船只尾部挂上花环。

厄刻克拉底那是什么船?

斐多雅典人说那是忒修斯带着七对青年男女航海去克里特,并保存了他们和他自己性命的那只船。据说当时雅典人对阿波罗神发誓,如果这些年轻人能活着回来,他们将每年派使团去提洛朝圣,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信守对这位神的诺言。有一条法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定下的,使团去朝圣期间,城邦必须保持洁净,在朝圣船只抵达提洛并返回雅典之前不能处死罪犯,有时候如果风向不对,朝圣船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阿波罗的祭司一给朝圣船挂上花环,朝圣的使命也就被认为正式开始了,而我说过了,这那太好了,斐多,你会发现你的听众也会有同样件事正好发生在审判的前一天。这就是为什么从审判到处决,苏格拉底在狱中要度过那么长时间。

厄刻克拉底他死亡时的真实情景如何,斐多?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这位大师的同伴中有哪些人与他在一起?或者说,看守不让他们进去,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守在他身旁?

斐多噢,不,有些同伴在他身旁,实际上还不少。

厄刻克拉底我希望你能仁慈地把详细情况都告诉我们,除非时间不允许,你急着要走。

斐多不,我不急。我正想把情况告诉你。回忆苏格拉底给我带来的快乐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无论是我自己讲还是听别人讲。

厄刻克拉底的感觉。那么现在就把所有细节详细告诉我们吧。

斐多首先,我想说说我当时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特别,我竟然没有为他感到难过,而你们可能会想我会有那种面对临死前的亲密朋友的那种感觉。苏格拉底当时的行为和语言都显得相当快乐,厄刻克拉底,他高尚地面对死亡,视死如归。我禁不住想,甚至在他去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都有神的旨意在指引,如果人可以去那里的话,那么他到达那里时一切都会很好。所以我一点都不感到难过,而你们会认为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应当感到难过,但同时我也没有体会到我们在平常的哲学讨论中会有的快乐,我们的谈话采用的就是这种形式。当我想到我的朋友再过一会儿就要死去时,我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快乐与痛苦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我们这些在场的人全都这样,有一种间于欢笑与哭泣之间的感觉。

我们中间有个人尤其如此,他是阿波罗多洛,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对吗?

厄刻克拉底我当然知道。

斐多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其他人也都心烦意乱。

厄刻克拉底到底有哪些人在场,斐多?

斐多干吗要问这个问题,本地人有阿波罗多洛、克里托布卢和他的父亲,还有赫谟根尼、厄庇革涅、埃斯基涅、安提斯泰尼。

噢,对了,还有培阿尼亚的克特西普、美涅克塞努和其他一些本地人。我相信柏拉图当时病了。

厄刻克拉底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吗?

斐多有,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克贝和斐冬得斯,还有来自麦加拉的欧几里德和忒尔西翁。

厄刻克拉底阿里斯提波和克莱俄布洛图为什么不在那里?

斐多他们显然在伊齐那。

厄刻克拉底还有别人吗?

斐多我想在场的就是这些人了。

厄刻克拉底好吧,你们的讨论采用什么样的形式?

斐多我想从头开始把这场讨论的情况告诉你。我们的讨论就像我们平常探访苏格拉底时所作的讨论一样,甚至可以说我们从前就在进行这样的日常练习。我们曾经在黎明时聚集在举行那场审判的法庭旁,因为那个地方离监狱比较近。当我们等候监狱开门时,我们也总是在进行讨论。监狱开门决不会很早,等门开了,我们就进去看望苏格拉底,在那里和他一呆就是一天。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聚集得比平时还要早,因为我们在头一天离开监狱时听说从提洛返回的那艘船已经到了,所以我们相互约定第二天尽可能早的在老地方聚会。我们到那里后,监狱的看守没有像平常那样让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等着,直到他来通知我们。他说,行刑的刽子手正在除去苏格拉底的镣铐,并告诉苏格拉底今天就要处死他了。

拉底刚刚卸去镣铐,克珊西帕过了一会儿,看守回来让我们进去。我们走到里面,看到苏格坐在他身边,你们知道她是谁,膝上还坐着他们的小儿子。克珊西帕一看到我们进去,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噢,苏格拉底,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你的朋友在一起谈话了!你们可以想象得出来,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苏格拉底看着克里托,他说:克里托,最好有人把她送回家。克里托的仆人把她带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苏格拉底盘腿坐在床上,按摩着双脚说:我的朋友们,真是件怪事,这种感觉一般人称之为快乐!值得注意的是它与痛苦,它的通常的对立面,有着多么密切的联系。它们不会同时来到某个人身上,但是如果你追求其中的一个,而且捉住了它,那么你也几乎总是会同时拥有另一个;它们就像附着在一个脑袋上的两个身子。我敢肯定,假如伊索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会就此写一个寓言,就好比说,神想要制止它们不断的争吵,但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把它们的头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其中的一个无论在哪里出现,另一个也会跟着出现。我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情况。长时间带脚镣使我的腿很疼,但是现在我感觉到除去脚镣后随之而来的快乐了。这个时候克贝插话说:噢,对了,苏格拉底,我很高兴你提醒我。厄文努斯一两天前问我,还有此前其他一些人也问我,你最近采用伊索寓言和致阿波罗神的序曲的风格创作的抒情诗。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诱使你进监狱之后写下这些诗歌,而你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写过类似的东西。我敢肯定,厄文努斯肯定还会问我,如果你希望我能回答他的问题,请告诉我该怎么说。苏格拉底说:把实情告诉他,我创作诗歌并不是想去与他或克珊西帕是苏格拉底之妻。

又使处死我的时间他的诗歌竞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我这样做是为了发现某些梦的意义,借此纯洁我的良心,我总是得到告诫要实施这种技艺。你瞧,情况就是这样。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我经常做相同的梦,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但总是说相同的事情,苏格拉底,实施和培养这些技艺吧。我过去曾经认为,这是要驱使和鼓励我做我实际上正在做的事;我的意思是这些梦就像运动场上的观众在鼓励赛跑运动员那样敦促我继续做我已经在做的事,也就是说,实施这些技艺,因为我正在实践的哲学是各种技艺中最伟大的。但是自从我受到审判,而这位神的节日推延,我感到那个梦要我实施的技艺可能是指写诗这种通俗的技艺,我必须加以练习,不能不服从。我想在我离世之前服从那个梦,通过写诗来纯洁我的良心,这样可能就比较安全了。我开始写下一些诗句来荣耀那位神,那个节日就是属于他的。颂歌写完之后,我反复思量,我想一个诗人要配得上这个名称,必须写想象性的主题,而不是描述性的主题,而我并不擅长虚构故事。所以我就利用手头能找到的和熟悉的伊索寓言,信手将其中的第一个故事改写成诗歌。克贝,你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厄文努斯,嘱咐他来跟我说声再见,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可以尽力学我的样。我好像今天就要去死了,这些都是我的祖国的法令。西米亚斯说:苏格拉底,给厄文努斯的这个建议真是妙极了!

我过去和他打过许多交道,据我所知,他不太像是会服从你。为什么他问道,厄文努斯不是一名哲学家吗?我也这样认为。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他会情愿的,就像其他任何有恰当哲学根基的人。

①指庆祝阿波罗神的节日。

不过他决不会对自己施加暴力,因为他们说这样做是不合法的。这个时候苏格拉底把他的腿伸到地上,在此后的讨论中他一直这样坐着。

克贝问他:苏格拉底,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施暴是不合法的,那怕一名哲学家愿意追随一名朋友去死?你问我为什么,克贝,你和西米亚斯与菲罗劳斯在一起时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吗?我们没有听到什么确定的东西,苏格拉底。啊,连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但我不在乎把我听说的都告诉你。我想,对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来说,没有比谈论来生,想象来生是什么样更适宜的事情了。太阳下山那一刻人还能做什么事呢?那么告诉我吧,苏格拉底。为什么说自杀是不合法的我以前听到的看法都像你一样认为自杀是错误的行为,我们和菲罗劳斯呆在一起时听他这样说,别的人也这样说,但我从来还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自杀的确定的解释。好吧,你一定不要失去信心,苏格拉底说,你以后可能会听到的。然而,你无疑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会成为一个没有适当答案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自杀从来与生死无关,就像与其他事情无关一样,而有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说是生不如死。你可能也会感到奇怪,死亡对有些人来说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但为什么他们若是自杀就是不正确的,而应当等着别人来处死他们。克贝温和地笑了,不知不觉地说起他自己的方言来。他说:

①指自杀。

②上文提到,克贝来自底比斯。

不合理,尽管可能好像有几分道理。秘仪哟,原来是这么回事。苏格拉底说:对。如果以这种方式来理解,那么这样说当然中有这么一种说法,我们人类就像是被关押的囚犯,不能解放自己,也不能自行逃跑,这在我看来是一种高级的教义,其涵义很难弄清。不过,克贝,我相信这样说是对的,诸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人类是他们的一种财产。你认为如何克贝说:我也这样看。那么以你为例。如果你想要你的某个财产去死,但它在没有得到你的通知的时候就自我毁灭了,那么若还有办法,你岂不是要对它表示愤怒而惩罚它吗?确实如此。所以,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问题,那么我想说我们在得到神发出的某种推动之前一定不能自尽,这样说并非不合理,就像我们现在正在面对的情况一样。我承认似乎如此,克贝说。假定我们刚才说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是他的财产,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你前面说哲学家应当情愿去死,苏格拉底,这样说似乎是不合理的。如果这种看护是由诸神提供的,而诸神又是最好的主人,那么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最聪明的人在摆脱这种看护以后不会感到悲伤,因为这样一来,在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他就不能得到比原先更好的供养了。另一方面,愚蠢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以为逃离他的主人对他有好处。他可能想不到不应当离开好的主人,而应当尽可能长时间地与主人在一起,于是就不假思索地逃走了。聪明人希望总是与比他优秀的人①希腊宗教除了正统的奥林波斯教以外,还有各种以秘密仪式为特征的神秘教。

呆在一起。如果你按这种方式看问题,苏格拉底,那么所得出的结论可能正好与我们刚才的结论相反。因此,聪明人死的时候感到悲伤是自然的,而愚蠢的人在这种时候感到快乐也很自然。听了这席话,苏格拉底似乎被克贝的固执逗乐了。他环顾四周对我们说:你们大家知道的,克贝总是要考察论证,决不愿接受各种论断的表面价值。西米亚斯说话了:苏格拉底,我认为克贝这一次说的有点意思。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为什么要去摆脱一位比他自己更加优秀的主人,轻率地离开他们呢?我想克贝的批评意见指的是你,因为你正在轻率地离开我们,也离开诸神,你承认他们是好主人。苏格拉底说:你和克贝说的话相当公正。我想,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这种批评作出正式的辩解。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让我来作一番更加令人信服的申辩,胜过我在审判时所作的。如果我并不盼望首先成为其他一些聪明善良的神灵的同伴,其次成为那些比现今仍旧活在世上的人更加优秀的已经死去的人的同伴,那么我在死亡之时不感到悲伤就是错误的。你们可以肯定我确实期待在好人中间找到我自己。我并不特别强调这一点,但另一方面我肯定你我都会最强烈地坚持,我能够在那里找到至善的神圣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感到沮丧,为什么我坚定地希望在那里有某些东西为已经死去的人储藏着,就像我们多年来一直被告知的那样,这些更加好的东西是为好人准备的,而不是为恶人准备的。西米亚斯问:好吧,苏格拉底,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把这种知识只留给自己,而你现在就要离我们而去,还是愿意与我们交流?我认为我们也一定要分享这种安慰,此外,我们如果对你说的感到满意,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你的申辩。苏格拉底回答说:很好,我试试看。但是,克里托似乎有话要说,等了好一会儿了。在我开始之前,让他先说吧。克里托说:只有一件小事,那个把毒药拿给你的人要我对你说,你要尽可能少说话。说话会使你全身发热,你一定不能做任何事影响毒药的作用。否则的话,说不定还得给你喝第二次,甚至第三次。那是他的事,苏格拉底说,让他去准备,需要几副毒药就准备几副。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克里托说,但是他烦了我很长时间了。别理他。苏格拉底说,现在我要对你们,我的法官,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把一生贡献给哲学的人在临死前感到欢乐是很自然的,他会充满自信地认为当今生结束以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能发现最伟大的幸福。西米亚斯和克贝,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这种事如何可能。

普通民众似乎无法理解,那些以正确的方式真正献身于哲学的人实际上就是在自愿地为死亡作准备。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实际上终生都在期待死亡,因此,如果说他们在这种长期为之作准备和期盼的事真的到来时感到困惑,那么倒确实是荒谬的。西米亚斯笑了。他说:苏格拉底,你对我的话作出的回答使我发笑,尽管我在这种时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愿意笑。我敢肯定如果他们听了你的话,大多数人会这样想,我们国家的同胞也会衷心地同意,说哲学家是半死的人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打击,普通民众非常明白死亡会把哲学家们服伺得很好。他们的说法也许相当正确,西米亚斯,除了说他们非常明白。他们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明白在什么意义上真正的哲学家是半死的人,或者说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应当去死,或者说他们应当得到什么样的死亡。但是让我们把普通民众的意见排除在外,只在我们中间谈论。我们相信有死亡这回事吗西米亚斯担当起回答问题的角色,说:当然可以肯定有死亡。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对吗?死亡无非就是肉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对吗?除此之外,死亡还能是别的什么吗?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了,死亡就是这么回事。那么好吧,我的孩子,来看看你是否会赞同我的意见。我想这会帮助我们找到问题的答案。你认为一名哲学家关心与饮食相关的所谓快乐是否正确?肯定不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关心性事方面的快乐又怎么?这样做不对,不可能正确。我们会关注的身体的其他方面需要吗?你认为一名哲学家会强调这些需要的重要性吗?我指的是穿漂亮衣裳和鞋子,以及其他身体的装饰品,你认为哲学家会看重这些东西还是轻视这些东西?我指的是在他并非真正需要的范围内去追求这些东西。我想真正的哲学家会轻视它们。西米亚斯说。

那么这就是你的基本看法,哲学家并不关心他的身体,而是尽可能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体引开,指向他的灵魂,对吗?对,是这样的。所以事情很清楚,在身体的快乐方面,哲学家会尽可能使他的灵魂摆脱与身体的联系,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胜过其他人,对吗?似乎如此。西米亚斯,许多人会想,在这些事情中找不到快乐或者根本没有身体快乐的人不配活着,从来不想要身体快乐的人已经有一只脚伸在坟墓里了,对吗?完全正确。现在以获得知识为例。如果某人带着身体进行考察,身体会成为考察的障碍吗?我的意思是,人的视觉和听觉有没有确定性,或者说它们就像一直在我们耳边轰鸣的诗歌那样,我们既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看到任何确定的东西,是吗?如果这些感觉是不清晰的和不确定的,那么其他感觉也几乎不可能是清晰、确定的,因为其他感觉比视觉和听觉还要低劣。你同意这种说法吗?当然同意。那么灵魂在什么时候获得真理?每当它在身体的帮助下想要对某事物进行考察,身体显然就会把它引向歧途。没错当灵魂能够摆脱一切烦扰,比如听觉、视觉、痛苦、各种快乐,亦即漠视身体,尽可能独立,在探讨实在的时候,避免一切与身体的接触和联系,这种时候灵魂肯定能最好地进行思考。是这样的。藐视和回避身体,尽可能独立,所以哲学家的灵魂优于其他所有灵魂。似乎如此。还有其他一些问题,西米亚斯。我们承认有绝对公正这样的事吗我们确实承认。也有绝对的美和善吗当然有。你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东西吗?肯定没有。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你曾经用身体的其他任何感官感觉到它们吗这里说的它们,我指的不仅是绝对的高、健康、力量,而且是任何既定事物的真实性质,亦即它到底是什么。我们难道不是通过身体来获得对它们的最真实的感知吗?在任何研究中,你对某个对象越关注,你所获得的关于这个对象的知识也就越准确,你也就越能理解这个对象本身,这难道不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你难道不认为,进行这种尝试,最成功的人就是那个尽可能接近每个对象的人,他使用的理智没有其他感官的帮助,他的思考无需任何视觉,也不需要把其他任何感觉拉扯进来,这个人把他纯洁的、没有玷污的思想运用于纯洁的、没有玷污的对象,尽可能切断他自己与他的眼睛、耳朵以及他的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的联系,因为这些身体器官的在场会阻碍灵魂获得真理和清理思想?西米亚斯,如果有人能够抵达真实的存在,那么能实现这一目标的不就是这个人吗?你说的绝对正确,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苏格拉底说:上述考虑必定会推动严肃的哲学家以这样的方式考察一下自己的立场。这种方式看起来像是通往正途的一条旁径。只要我们还保留着不完善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满意地达到我们的目标,亦即被我们肯定为真理的东西。首先,身体在寻求我们必需的营养时向我们提供了无数的诱惑,任何疾病向我们发起的进攻也在阻碍我们寻求真实的存在。此外,身体用爱、欲望、恐惧,以及各种想象和大量的胡说,充斥我们,结果使得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行思考。发生各种战争、革命、争斗的根本原因都只能归结于身体和身体的欲望。所有战争都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我们想要获取财富的原因在于身体,因为我们是侍奉身体的奴隶。根据这些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几乎没有时间从事哲学。最糟糕的是,如果我们的身体有了某些闲暇,可以进行研究了,身体又会再次介入我们的研究,打断它,干扰它,把它引上歧途,阻碍我们获得对真理的观照。我们实际上已经相信,如果我们要想获得关于某事物的纯粹的知识,我们就必须摆脱肉体,由灵魂本身来对事物本身进行沉思。从这个论证的角度来判断,只有在我们死去以后,而非在今生,我们才能获得我们心中想要得到的智慧。如果有身体相伴就不可能有纯粹的知识,那么获得知识要么是完全不可能的,要么只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因为仅当灵魂与身体分离,独立于身体,获得知识才是可能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继续接近知识,我们要尽可能避免与身体的接触和联系,除非这种接触是绝对必要的,而不要允许自己受身体的性质的感染,我们要洗涤我们自己受到的身体的玷污,直至神本身来拯救我们。通过拒绝身体的罪恶使自己不受污染,以这种方式,我们有可能获得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为伴,得到纯洁无瑕的知识,亦即真理。不纯洁的人若能抵达纯洁的领域无疑是违反普遍公正的原则的。

除此之外,西米亚斯,我还想说,一切爱好学习的人都必须思考他们自己,并且相互谈论。你同意我的看法吗这一点非常重要,苏格拉底。很好,苏格拉底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任何抵达这一旅程终点的人就有很好的理由希望在那里达到目的,这个旅程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展开,我们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所以我命中注定要踏上的这个旅程将会有幸福的前景,对其他任何人来说也一样,只要他的心灵已经准备好接受净化。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

至于这种净化,我们前不久在讨论中说过,包括尽可能使灵说。

魂与身体分离,使之习惯于脱离与身体的所有接触,集中精力,在可能的情况下,在现在和将来,拥有自己独立的居所,摆脱身体的。可以这样说吗没错。西米亚斯说。

我们不是把死亡称作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吗?确实如此。

灵魂解脱的愿望主要,或者只有在真正的哲学家那里才能看到。事实上,哲学家的事业完全就在于使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和分离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吗显然如此。那么好,像我开头所说的那样,如果某人一生都在训练他自己在尽可能接近死亡的状态中生活,那么当死亡到来时他反而感到悲哀岂不是很可笑吗?当然可笑。事实上,西米亚斯,真正的哲学家为他们的信念而死,死亡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以引起恐慌。请这样想,如果他们对身体完全不满,想使他们的灵魂独立于身体,而当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了却又感到惊慌和悲哀,那岂非完全不合理吗?如果能够出发前往某处,在那里能够获得他们终身期盼的东西,亦即智慧,能够逃离一种不受欢迎的联系,他们难道不会自然而然地感到高兴吗?世上确实有许多人按照他们的自由意志选择了追随他们死去的情人、妻子、孩子去另一个世界。如果这种情况存在,那么一名真正的智慧爱好者拥有同样坚定的信念,认为自己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智慧,这样的人难道会在死亡时感到悲哀吗?在走上这一旅程时他难道会不高兴吗?如果他是一名真正的哲学家,我们必须认为他会高兴的,我亲爱的孩子,因为这样才能表明他坚定地相信在别的地方决不可能发现纯粹的智慧。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说这种人会害怕死亡是极不合理的。确实不合理。所以,如果你们看到某人在临死时感到悲哀,苏格拉底说,那就足以证明他不是智慧的热爱者,而是身体的热爱者。实际上,我假定他还热爱财富和名誉,爱其中之一,或两者都爱。对,你说得很对。西米亚斯,苏格拉底继续说道,由此可见被我们称作勇敢的美德主要不就是这种哲学气质吗?是的,这一点不容怀疑。他说。

还有,即使从通俗意义上来理解,自制就是不受欲望的驱使,对欲望保持一种体面的冷漠。这种品质不是只有那些极端漠视身体、终生献身于哲学的人才拥有吗确实如此。他说。

但你们若是考虑一下由其他人实践的勇敢和自制,苏格拉底说,你们会认为这些品质是不合理的。怎么会呢,苏格拉底?你们知道,除了哲学家,每个人都把死亡当作一种大恶,不是吗是的,确实如此。一个人勇敢地面对死亡是因为他害怕落入某种更加糟糕的境地,不是吗是这样的。尽管说害怕和胆怯使人勇敢是不合理的,但是除了哲学家,每个人的勇敢都可以归于害怕和恐惧。好像是这样的。那些有节制的人又如何?按相同的方式,不是可以说正是由于某种自我放纵在使他们自我节制吗?你可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那些实践这种自我节制的简单形式的人的情况都和我刚才描述过的情况相似。他们害怕会失去他们想要的某种快乐,而他们又无法放弃这种快乐,因此他们就约束自己的另一种快乐。尽管他们把自我放纵定义为受快乐的统治,而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无法抗拒某些快乐,因此就抗拒另一些快乐,这就与我刚才讲过的情况相似了,他们对自己实施控制的原因在于自我放纵。对,这样说好像是对的。我对你的理解表示祝贺,西米亚斯。不过我担心,从道德标准来看,用一种程度的快乐、痛苦、恐惧替换另一种程度的快乐并不是一种正确的方法,就像交换不同面值的硬币一样。只有一种货币我们可以拿来与其他东西交换,这就是智慧。实际上,使勇敢、自制、诚实,总之一句话,使真正的善得以可能的是智慧,有无快乐、恐惧之类的感觉出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建立在相对的情感价值之上的道德体系只是一种错觉,是一种粗俗的观念,找不到任何健全的、真实的内容。真正的道德理想,无论是自制、诚实,还是勇敢,实际上是一种来自所有这些情感的涤罪,而智慧本身才是一种净化。那些指导这种宗教仪式的人也许离此不远,他们的教义底下总有那么一层寓意,凡是没有入会和得到启示的人进入另一个世界以后将要躺在泥淖里,而那些涤过罪,得到启示的人到达那里后将会与诸神住在一起。你知道那些主持人会仪式的人是怎么说的,佩戴标记的人很多,但为什么信徒这么少?而在我看来,这些信徒就是那些按照正确的方式过着一种哲学生活的人,我乐意尽力与他们为伴,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今生今世凡我能做的事决不留下不做。如果神愿意的话,当我们到达另一个世界时,我们肯定能知道这种雄心是否正确,我们能否得到些什么,我想,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这就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辩护,西米亚斯和克贝,为的是表明我离开你们和我的尘世统治者是很自然的,没有任何悲伤或痛苦,因为我相信在那边我将找到好的统治者,我的好朋友不会比这里少如果我对你们作的辩白比我对雅典法官作的辩白更加令人信服,那我就满意了。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贝作了答复。他说:苏格拉底,你这番话在我听来说得好极了,除了你关于灵魂的说法。你说灵魂离开时一般的人都非常害怕,灵魂从肉身中解脱以后也许就不再存在于某个地方,而可能就在人死的那一天被驱散了或毁灭了,也许就在离开肉体的那一刻,它一露头就像气息或烟雾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格拉底,如果灵魂仍旧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整体存在,摆脱你刚才描述过的各种罪恶,那么我们当然就会有更加强烈、更加荣耀的希望,你说的也就是真的。但是我想,我们几乎不需要什么信心或保证就会相信,灵魂死后仍旧存在并且保持着某种积极的力量和理智。你说得很对,克贝。苏格拉底说。但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希望我们继续思考这个主题,看一看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吗?我本人非常乐意听听你的想法。克贝说。

无论如何,苏格拉底说,我也不认为有人听了我们现在的谈话,哪怕是一名喜剧诗人,会说我正在浪费时间讨论与我无关的问题。所以,如果这也是你的感觉,那么我们最好继续探讨。让我们从这个观点出发来解决问题。离开身体的灵魂存在还是不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我们还记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的是灵魂离开这里以后确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还会返回这个世界,从死者中复活。如果死者能够复活,那么不就说明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吗?如果灵魂不存在,那么它们就不能再次产生,如果灵魂确实是从死者中复活的,而不是来自别的地方,那就足以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的。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我们还需要别的论证。你说得对。克贝说道。

如果你想更加容易地理解这个问题,苏格拉底说,那么不要只想到人,而要想到所有的动物和植物。让我们来看,一般说来一切有世系的事物是否总是以这样的方式产生,而不是以别的方式产生,凡有对立面存在之处,对立的事物产生对立的事物,例如美是丑的对立面,正确是错误的对立面,还有无数其他事例。让我们考虑一下,这是否一条必然的法则,凡有对立面的事物必定从其对立面中产生,而不会从其他来源中产生。例如,当某个事物变得比较大的时候,那么我想它在变得比较大之前先要变得比较小,对吗对。同样,如果它要变得比较小,那么它先要变得比较大,然后才会变得比较小,对吗没错。克贝说。

较弱从较强中产生,较快来自较慢,对吗?当然如此。再举一个例子。如果某个事物变坏了,那么它来自原先较好的事物吗?如果某事物变得比较公正了,那么它来自不那么公正的事物吗那当然了。那么我们对此表示满意,苏格拉底说,一切事物均以相反相成的方式产生,是吗你说得好极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些事例表现了另一种性质,每一对相反的事物之间有两个产生的过程,一个过程是从首先到其次,另一个过程是从其次到首先,对吗?一个较大的物体和一个较小的物体之间有一个变大和变小的过程,我们不是称之为增加与减少吗?对。克贝说。

分离与结合、冷却与加热,以及其他许多例子,不都是一回事吗?哪怕我们有时候不用这样的术语,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遍的事实,一事物产生于它事物,有一个产生的过程,对吗?没错。克贝说。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就像睡的对立面是醒一样,活有没有对立面?当然有。是什么?是死。那么活与死是对立的,它们相互产生,它们之间的产生有两个产生过程吗?当然有。好极了。苏格拉底说。我来陈述刚才提到的一对相反的事物,说出这对事物本身和它们之间产生的过程,你来陈述另一对相反的事物。我的对立面是睡与醒,我说醒产生于睡,睡产生于醒,它们之间的过程是去睡觉和醒过来。我的这个陈述你满意吗很好。现在轮到你了,苏格拉底继续说,请用同样的方式陈述生与死。你承认死是生的对立面吗我承认。它们相互产生吗对。那么从生中产生的是什么死。从死中产生的是什么?苏格拉底问道。

我必须承认是生。克贝说。

所以,克贝,活的东西和活人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吗?显然如此。,那么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似乎如此。我们刚才讲的两个过程在这个事例中,有一个是非常确定的,我指的是,死是相当确定的,是吗?是的。克贝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省掉另一个补充性的过程,给这条自然法则留下一个缺陷吗?或者说我们必须提供另一个与死相对应的过程?我们当然必须提供。克贝说。

这个过程是什么呢?复活。如果有复活这回事,苏格拉底说,那么它必定是一个从死到生的过程。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在这一点上也有了一致看法,生出于死,就像死出于生一样。但是我想,如果我们肯定了这一点,那么足以证明死者的灵魂一定存在于它们再生之处。苏格拉底,在我看来,从我们达成的一致看法中可以必然地推论出这一点来。克贝说道。

我想也还有另一种方式,克贝,使你可以看到我们达成的一致看法并没有错。如果两套对立的事物之间的产生没有连续对应的过程,即循环轮回,如果产生是直接地走向对立的终点而没有任衡,你一定要明白,恩底弥翁何向起点的回复或偏转,那么你会明白最后万物都会具有同样的性质,处于同一状态,也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这不难理解,苏格拉底答道,举例来说,如果有睡眠,那么苏醒并不能凭借使某些事物脱离睡眠而与睡眠达成一种平最终会成为一切事物的笑柄。他会一无所得,因为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处于相同的睡眠状态。如果万物都是结合的,没有任何事物是分离的,那么我们马上就会拥有阿那克萨戈拉所说的那种万物一体。以同样的方式,我亲爱的克贝,如果拥有生命的事物逐渐死去,而死者在死后就保持死的状态不再复活,那么万物最后不可避免地都是死的,没有活的了,对吗?如果说有生命的事物从其他有生命的事物中产生,而有生命的事物要死去,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止它们的数量由于死亡而最后灭绝呢?我看没有办法,苏格拉底,克贝说,你说的似乎完全正确。对,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世上有正确的东西,那么我相信这就是正确的,我们的一致看法并没有错。复活是一个事实,生出于死是一个事实,死者灵魂的存在是一个事实。苏格拉底,克贝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你经常说给我们听的理论,我们所谓的学习实际上只是一种回忆。如果这种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现在回忆的东西肯定是从前学过的,除非我们的灵魂在进入人体之前在某处存在,否则这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按这种方式来理解,灵魂也好像是不朽的。克贝,这种理论是如何证明的西米亚斯插话说,提醒我,勒涅爱上了他,宙斯应月神要求使他永远处在睡眠状态,以葆青春常在。

①恩底弥翁(是希腊神话中一名俊美的青年牧羊人,月神塞因为当时我没记住。克贝说:以人提问为例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如果提问的方式是正确的,那么人们就能作出完全正确的回答,这种回答只有当他们对主题具有某些知识并有了恰当的把握以后才有可能作出,否则就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向人提出一个作图问题或类似的问题,那么他们作出反应的方式就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个理论是正确的。西米亚斯,苏格拉底说,如果这种方式不能令你信服,那么就来看这样做是否有用。我假定你认为所谓学习就是回忆的说法很难理解,是吗?一点儿也不难,西米亚斯说。我想要的只是想对我们正在讨论的东西,回忆,有所帮助。从克贝提到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中,我已经回忆起很多,足以令我满意,但若能听到你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非常乐意。我是这样看的,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同意,如果说某人回忆起什么东西来,那么他必定先要在某个时间或其他时间认识它,对吗很有道理。当知识以某些具体方式出现时,我们不也同意把它称作回忆吗?我会解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假定某人看见或听到,或以别的方式注意到某个事物,不仅意识到这个事物,而且还想起另一个事物是一个不同类型知识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们说他想起的那个对象提醒了他是不对的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举个例。我假定你会同意,一个人和一件乐器是知识的不同对象。没错。那好吧,当情人们看到他们所爱的人的乐器、衣裳,或她的其他任何私人物品,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一认出某样东西,心里就幻想出它的主人的形象。这就是回忆。

以同样的方式,看到西米亚斯也经常使人想起某个克贝,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对,这样的例子当然很多。西米亚斯说。

所以说到回忆,我们指的是我刚才描述过的这种体验,尤其是当我们已经长时间没有见过某些事物,已经把它们给忘了的时候。是这样的。那么,当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马的图画能想起一个人来吗,或者说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克贝来吗?完全能够。一个人看见一幅画着西米亚斯的图画能想起西米亚斯本人来吗当然能。从所有这些事例中不是可以推论出,回忆可以由相同的或不同的事物引起吗?对。当相同的事物引起你的回忆时,你肯定也意识到这种相同是完全相同还是部分相同,对吗?对,肯定会意识到。我们现在可以再前进一步了,苏格拉底说,我假定我们承认有这么个事物叫相等,不是砖头与砖头、石头与石头的相等,而是没有任何差别的绝对相等。我们承认这一点还是不承认?承认,完全承认。西米亚斯断然说道。

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吗当然知道。我们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呢?从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具体事例吗?尽管我们说的相等的砖头、相等的石头或其他相等的东西与这个相等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不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事物的相等才得到相等这个观念的吗?请这样想。相等的石头和砖头自身不变,但有时候看起来与一个人相等,而和另一个人不等,难道不是这样吗?确实如此。好吧,那么你是否曾经想过,绝对相等的事物是不等的,或者相等的事物是不相等的?没有,从来没有过,苏格拉底。那么这些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不是一回事。我现在认为根本不是,苏格拉底。然而,尽管不是一回事,但却是这些相等的事物使你有了关于绝对相等的知识,它们向你提出建议,并把它转达给你,对吗完全正确。那么这个相等本身与这些相等的事物是相同的或者不同的,对吗确实如此。相同也罢,不同也罢,这倒没什么区别,苏格拉底说,只要看到一样事物会使你想起另一样事物,那么它肯定是产生回忆的原因,无论这两样事物相同或是不同。是这么回事。好吧。苏格拉底说,现在我们从刚才讲的相同的砖头和其他事例中能发现什么呢?它们在我们看来是绝对相等意义上的相等吗?或者说它们缺乏绝对相等,因为它们只是接近相等?或者说它们完全缺乏相等?它们与绝对相等差远了。西米亚斯说。

假定你看到某个事物,你对自己说,我能看出这个事物像另一个事物,但它缺乏相等,不能真的相同,而只是有点儿像。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任何接受这种印象的人从前必定有过关于他说的那个有些相同,但并不完全相同的事物的知识吗?他肯定有过。很好,那么这就是我们关于相等的事物与绝对相等的看法吗?确实如此。那么在我们第一次看见相等的事物,明白它们在努力追求相等,但又缺乏相等之前,我们一定拥有某些关于相等的知识。是这样的。我们同时也同意,除了通过视觉、触觉,或其他感觉,否则就不能拥有这种相等的观念。我把它们全都当作相同的。苏格拉底,从我们想要证明的目的来看,它们是相同的。所以,我们必须通过这些感觉才能明白,一切可感的相等都在追求绝对的相等,但是缺乏相等。这样的看法对吗对,是这样的。所以,在我们开始看和听,以及使用其他感官之前,我们必定在别的地方获得过这种知识,即有绝对相等这么一个事物。否则我们就决不会明白一切相等的感性物体都想要与绝对相等相同,用绝对相等作标准来比较,这些感性物体只是不完善的模仿。这是一个合理的结论,苏格拉底。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不就开始了看与听,以及使用我们的其他感官吗?当然是的。但是我们承认,在我们获得这些感觉的对象之前,必定已经获得了我们关于相等的知识。对。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之前获得这种知识的。好像是这样的。假如我们是在出生之前就获得了这种知识,当我们出生时拥有这种知识,那么我们既在出生前又在出生后拥有这种知识,不仅拥有平等和相对大小的知识,而且拥有所有绝对的标准。我们现在的论证不仅适用于平等,而且也适用于绝对的美、善、正直、神圣,以及所有在我们的讨论中可以冠以绝对这个术语的事物。

所以,我们必定是在出生前就已经获得了有关所有这些性质的知识。是这样的。除非我们在获得知识以后永久地遗忘了,否则我们必定在出生时就是知道的,并且整个一生都继续知道,因为知道的意思就是保有某人所获得的知识,不丢失。我们所说的遗忘不就是失去知识吗,西米亚斯确实如此。,如果我们真的是在出生前就获得了我们的知识,而在出生那一刻遗失了知识,后来通过我们的感官对感性物体的作用又恢复了先前曾经拥有的知识,那么我假定我们所谓的学习就是恢复我们自己的知识,称之为回忆肯定是正确的。确实如此。没错,因为我们看到,通过视、听或其他感官对感觉的提示可以获得对一个事物的感觉,通过某种联系可以想起遗忘了的事物,而无论这两个事物是否相同。所以我认为有两种选择。要么说我们全都生来拥有关于这些标准的知识,并终生持有;要么说当我们谈到人们的学习时,他们只是在回忆以前的知识。换言之,学习就有一个人能够对这些问题作出恰当解释了。是回忆。对,必然如此,苏格拉底。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西米亚斯我们生来就有知识,或者说我们出生以后回忆起我们在出生前拥有的那些知识?苏格拉底,要我马上就作选择,我不知该怎么说。那好,有另一个选择请你考虑。你认为怎么样一个人知道某样事物,他能对之作出详尽的解释吗?他一定能。你认为每个人都能解释我们刚才谈论的这些问题吗?我想要肯定这一点,西米亚斯说,但是我非常担心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世上就所以,西米亚斯,你并非认为每个人都拥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知识,是吗我绝不这样认为。那么他们只是在回忆他们曾经学到的知识。这才是正确的回答。我们的灵魂是什么时候获得这种知识的?不会是在我们的尘世生活开始以后吧?当然不会。那么一定是在我们的尘世生活开始之前。对。

那么我们的灵魂在获得人形之前就有一个在先的存在,西米亚斯。它们独立于我们的身体,也拥有理智。你说的没有什么问题,除非我们也许可以说我们在出生那个时候获得关于这些事物的知识,苏格拉底。这样的一个时间还是存在的。没错,我亲爱的朋友,但是请告诉我,遗忘这些知识又是在什么时候呢?我们刚刚才同意我们出生时并不拥有知识。难道是在我们获得知识的同时又失去知识吗?或者说你还能建议其他时间?当然提不出,苏格拉底。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毫无意义的。好吧,我们现在该进到哪一步了,西米亚斯如果所有这些绝对的实体,比如我们老是在谈论的美和善,真的存在,如果被我们重新发现的我们从前的知识是关于它们的,我们把我们身体的所有感觉的对象都当作是对它们的范型的摹本,如果这些实体存在,那么由此岂不是可以推论出,我们的灵魂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也必定存在,如果它们不存在,我们的讨论岂不是在浪费时间这个观点是合理的,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就像说这些实体是存在的一样确定,如果一种说法不可能,那么另一种说法也不可能。对吗我完全清楚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同样合理的必然性适用于两种情况。你的论证依据的是这两个立论要么都能成立,要么都不能成立,一个是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另一个是你说的这个等级的实体是存在的,这很合我的胃口。我无法想象还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比绝对的美、善,以及你刚才在完全可能的意义上提到的其他实体的存在更加能够不证自明。在我看来,证明已经相当充分了。克贝会怎么看苏格拉底说道,我们也必须能说服克贝。我完全相信他也感到满意,西米亚斯答道,没错,在抵制论证的时候,他是世上最顽固的人,但是我想,就我们的灵魂在出生前就已存在这一点来说,他不再需要什么东西来使他信服。至于我们死后灵魂仍然存在,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感到已经得到了证明,苏格拉底。克贝的反对意见仍然成立,人们普遍害怕人的灵魂会在他死的那一刻崩溃,这可能就是灵魂存在的终结。假定灵魂有出生,它的构成来自某些源泉,在进入人体前就存在。那么在它进入人体后,有什么理由会使它在得到解脱的那一刻走向终结,并毁灭自己呢?你说得对,西米亚斯,克贝说道,看来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想要证明的一半,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要完成我们的证明,我们现在还需要证明灵魂在死后也像它在出生前一样存在。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苏格拉底说,如果你们把这个最后的论证与我们前面达成一致意见的论证,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是从死的东西中产生出来的,结合起来,那么实际上另一半也已经得到证明。如果灵魂在出生前就存在,如果它开始趋向生命并且被生出来,那么它必定是从死的东西或死的状态中出生的,如果灵魂肯定会再生,那么它死后肯定存在。所以你们提到的论点已经得到证明。尽管如此,我相信你和西米亚斯仍旧想延长讨论。

你们像儿童一样害怕灵魂从肉身中出来时会被大风刮走和吹散,尤其是当人死的时候不是无风的天气,而是刮大风。克贝笑了。他说:苏格拉底,就算我们害怕,那么试试看如何让我们信服。或者倒不如不要假定我们害怕。也许我们中间会有人像小孩一样有这种恐惧,但让我们试着说服他不要害怕死亡,别把死亡当作一个妖怪。你该做的是像一名巫师那样每天对他念一通咒语,苏格拉底说,直到你赶走他的恐惧。但是,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们现在该上哪儿去找到一名懂得这些咒语的巫师,因为你就要离开我们了?希腊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他答道,一定有很多好人,外族人中间也有许多好人。你们必须彻底搜查,把这样的巫师找出来,不要害怕花冤枉钱,也不要怕麻烦,把钱花在这个方面比花在其他方面要适宜得多。你们也必须靠你们大家的力量去找,因为也有可能找不到任何人适宜完成这项任务。我们明白了,克贝说道。不过,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还是让我们回到刚才岔开的话题上来。我当然不反对。我干吗要反对那就谢谢你了,克贝说道。

我想,苏格拉底说,我们应该向自己提问。哪一类事情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个消散的命运?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害怕这种命运,而为什么样的事情我们不害怕这种命运?回答了这些问题,我们接下去就会考虑灵魂属于哪一类事物,然后我们就能知道自己对我们灵魂的命运是充满信心还是充满恐惧。你问得好。难道你不认为合成的物体或自然的复合物会在它组合之处破裂吗?而任何一个真正非合成的物体必定不会受这种方式的影响,对吗好像是这么回事,克贝说。

非复合的事物极为可能总是永久的、单一的,而复合的事物则是非永久的、多样的,对吗我认为是这样的。那么让我们回到我们前面讨论过的那个例子上来。我们在讨论中界定的绝对实体是否总是永久的、单一的绝对的相等、绝对的美,或其他任何真正存在的独立实体会接受任何种类的变化吗或者说每个这种单一、独立的实体永远保持原状,绝对不会有任何方面,任何意义上的变化它们必定是永久的、单一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好吧,美的具体实例又如何,比如人、马、衣服,等等,或者说绝对相等的例子,或任何与某个绝对实体相对应的那一类事物?

它们是永久的,或者正好相反,它们绝不会在任何意义上,对它们自身也好,它们相互之间也好,具有这种关系苏格拉底,提到这些事物,那么正好相反,它们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多样性。你们能够触、看,或用你们别的感官察觉到这些具体的事物,但那些永久的实体,你们无法感觉到,而只能靠思维去把握;对我们的视觉来说,它们是不可见的。完全正确。克贝说。

所以你们认为我们应当假定有两类事物,一类可见,一类不可见,对吗我们应该这样假定。不可见的是单一的,可见的决不可能是单一的,对吗对,我们也应该这样假定。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不是一部分是身体,一部分是灵魂吗那当然了。那么我们说身体与哪一类事物比较接近或关系比较密切?显然是与可见的事物。灵魂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苏格拉底,它至少对人来说是不可见的。克贝说。

我们讲的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当然是对人的性质而言。你认为我们在谈这一点时还想着别的什么事物的性质吗?没有了,仅对人的性质而言。那么我们关于灵魂该怎么说它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它不是可见的。那么它是不可见的,是吗对。,所以灵魂更像不可见的事物,而身体更像可见的事物,对吗?这是不可避免的推论,苏格拉底。我们前不久说过灵魂把身体当作工具来进行探究,无论是通过视觉、听觉或是任何别的感官,因为使用身体包含着使用感官,这样一来,灵魂就被身体拉入多样性的领域而迷了路,在与那些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接触时它感到困惑而不知所措,就好像喝醉了酒似的,对吗?对。但当灵魂自我反省的时候,它穿越多样性而进入纯粹、永久、不朽、不变的领域,这些事物与灵魂的本性是相近的,灵魂一旦获得了独立,摆脱了障碍,它就不再迷路,而是通过接触那些具有相同性质的事物,在绝对、永久、单一的王国里停留。灵魂的这种状态我们称之为智慧。你说得好极了,完全正确,苏格拉底。好吧,那么在我们刚才和前面说过的所有这些话的启发下,你们认为灵魂与哪一类事物比较相似,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苏格拉底,我想,哪怕是最愚昧的人也会依据这一连串的论证同意灵魂完全可能更像是单一的事物,而不像是多样的事物。那么身体怎么样身体与另一类事物相似。让我们再按另一种方式来考虑。当灵魂与身体都处在同一地方时,天性让它们一个做服从的奴仆,另一个进行统治。在这种关系中,你们认为哪一个与神圣的部分相似,哪一个与可朽的部分相似?难道你不认为统治和指挥是神圣事物的天性,而服从和服侍则是可朽事物的天性吗?我是这样看的。或不可见的世界,那么灵魂与什么相似?苏格拉底,灵魂显然与神圣的事物相似,身体与可朽的事物相似。现在,克贝,苏格拉底说,让我们来看这是否就是我们从我们说过的所有内容中得出来的结论。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的、单一的事物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自身一致的事物最相似。我亲爱的克贝,我们还能提出任何相反的论证来说明事实并非如此吗?不能,我们提不出来。很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肉体迅速地分解不是很自然吗?

而灵魂是非常平静的,或者说几乎不会分解,对吗?确实如此你当然知道,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尽管对他的可见的、肉体的部分来说这是很自然的,我们称他的这个部分为他的尸体,躺倒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腐烂,化成碎片,消散,但这些事并不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死亡发生在温暖的季节,而尸体又富有营养,它仍旧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原形。当尸体被干化和涂上香油防腐时,就像在埃及那样,那么在难以置信的长时间里,尸体保持不变;即使尸体腐烂了,其中有些部分,比如骨头、肌腱或其他相似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永久保留下来。情况就是这样,不是吗你说得对。但是不可见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像灵魂自身一样辉煌、纯粹、不可见,那才是真正的哈得斯如果神愿意的话,灵魂会出现在善的和智慧的神面前,我的灵魂一)在希①哈得斯(腊神话中是冥王,主宰地狱,亦为地狱之名。

定很快就会去那里。如果灵魂具有我才描述过的这些性质,那么它还会像流行看法那样,在从肉身中解脱的那一刻被驱散和摧毁吗?远非如此,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事实真相倒不如说是这样一回事。灵魂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是纯洁的,没有带着肉体给它造成的污垢,因为灵魂在今生从来没有自愿与肉体联合,而只是在肉体中封闭自己,保持与肉身的分离,换句话说,如果灵魂按正确的方式追求哲学,并且真正地训练自己如何从容面对死亡,这岂不就是实践死亡的意思吗?你说得非常准确。好吧,如果这就是灵魂的处境,那么灵魂动身前往那个与它自身相似的不可见、神圣、智慧的地方,到达那里时,幸福在等待着它。它摆脱了不确定性和愚蠢,摆脱了恐惧和无法控制的欲望,以及其他所有人间罪恶,就像那些人在秘仪的入会仪式上说的那样,灵魂真的将要在那里与神一道度过余下的时光。我们应当接受这种观点,克贝,或者是采用别的说法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点,克贝说。

但是我假定,如果灵魂在得到解脱时已经被玷污了,是不洁的,因为它总是与肉体联系在一起,关心肉体,热爱肉体,并且被肉体及肉体的情欲和快乐所诱骗,以为只有这些可以摸、看、吃、喝,可以用于性生活享受的肉体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如果灵魂已经习惯于仇视、畏惧、回避那些我们的肉眼看不见,但却是理智的、只能依靠哲学来理解的东西,如果灵魂处于这种状态,那么你认为它能保持独立性,不受污染地逃离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克贝说。

我想,正好相反,灵魂会被有形体的东西渗透,通过持久的联系和长期的实践,会与肉体往来而结成同伴。当然会。会变成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必须假定有形体的东西是沉重的、压制的、属土的、可见的。所以被肉体玷污了的灵魂变得沉重,如他们所说,由于害怕哈得斯或不可见的世界,而被拉回可见的世界,在坟墓和坟场里徘徊。能被人真正看见的、影子般的幽灵就是这些还没有消失的灵魂,它们仍旧保持着某些可见的部分,这就是它们能被看见的原因。你说的很像是那么回事,苏格拉底。是这么回事,克贝。当然了,它们不是善的灵魂,而是恶灵,它们被迫在这些地方漫游,这是对它们以往恶行的惩罚。它们一直在游荡,通过对肉身的不断追求,最后再次被禁闭在肉身中。像你会预期的那样,它们投靠的那些肉身具有和它们在前世养成的相同的某一类性格或性质。你指的是哪一类,苏格拉底?那些不去努力避免而是已经养成贪吃、自私、酗酒习惯的人极有可能会投胎成为驴子或其他堕落的动物。你看会吗?对,很可能会。,除非我们还能提出其他性情更加相似的动物。那些自愿过一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无法无天、使用暴力的人,、鹰、不,你提到的这些动物就很准确。所以,按照灵魂今世的行为,很容易想象它们将会进入什么样的动物。对,确实很容易。我假定那些最幸福的人,那些到达了最佳终点的人,是那些养成了普通公民的善的人,这种善被称作自制和诚实,通过习惯和实践来获得,而无需哲学和理性的帮助。为什么说他们是最幸福的呢?因为他们可能会进入某种过着社会生活,受纪律约束的动物体内,比如蜜蜂、黄蜂、蚂蚁,甚至可能再次投胎于人,成为体面的公民。完全有可能。但是,未实践哲学的灵魂在离开肉身的时候不是绝对纯洁的,这样的灵魂没有一个能够获得神圣的性质;只有智慧的爱好者才行。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哲学家要禁止一切身体的欲望,要抵抗欲望而不是向它们投降的原因。这样做不是因为担心耗费金钱和财产,那些把金钱放在头一位来考虑的普通人会这样想,也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丢丑,担心这样做会招来坏名声,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和掌权的人会这样想。对,你提到的这些动机都是无价值的,苏格拉底,克贝说。

这些动机确实没有什么价值,苏格拉底对克贝的说法表示同意。因此,克贝,那些关心他们的灵魂,不愿使灵魂屈从于肉体的人,坚决地割断与其他人的联系,拒绝和他们一道进行那种无计划的旅行。由于相信哲学能提供解放和洁净,反对哲学是错误的,因此这些人回过头来追随哲学,而无论哲学会把他们引向何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我会解释给你听,苏格拉底说。每一个寻求智慧的人都知道,当哲学接管灵魂的时候,他的灵魂是一个无助的囚犯,手脚被捆绑在身体中,只能透过灵魂的囚室间接地看到实体,在无知的泥淖中打滚。哲学知道这个囚犯自己主动的欲望在狡猾地影响着这种监禁,对灵魂的监禁来说,使灵魂进监狱的首先就是灵魂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哲学接管了灵魂,试图用温和的劝说来使灵魂自由。她向灵魂指出,用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所有感官作出的观察完全是一种欺骗,她敦促灵魂尽可能不要使用感官,除非迫不得已,她鼓励灵魂要精力集中,相信自己对物体的独立判断而不要相信别的东西,不要把灵魂间接得来的服从于多样性的东西当作真理,因为这样的物体是可感的和可见的,而灵魂自身看到的东西是理智的和肉眼不可见的。此时,真正哲学家的灵魂会感到一定不能拒绝这个解放的机会,因此灵魂尽可能节制快乐、欲望和悲伤,因为灵魂想到放纵快乐、欲望和悲伤的结果不是像人们所设想的那种微不足道的不幸,例如由于自我放纵而生病或浪费钱,而是一场受害者不知道的最可怕的灾难。那是什么灾难,苏格拉底?克贝问道。

当每个人的灵魂感到一种强烈的快乐或痛苦时,它就必然会假定引起这种最强烈的情感的原因是最清楚、最真实的实体,而实际上并不是。会产生这种结果的主要是可见的事物,不是吗是这样的。不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灵魂最彻底地落人身体的束缚吗?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看法来的?因为每一种快乐或痛苦都像有一根铆钉,把灵魂牢牢地钉在肉体上,使之成为有形体的,把被身体肯定的任何东西都当作真实的来接受。我想,灵魂与身体一致,在相同的事情上寻找快乐,由此产生的结果是灵魂必定会变得在性格和训练上与肉身相同,这样它就决不能逃往不可见的世界,而是习惯于和肉身在一起,于是它在离开肉身后很快就又回到另一个肉身中,在那里扎根和生长。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它成为纯洁、单一、神圣事物的同伴的可能性就被完全排除了。对,苏格拉底,你说得完全正确,克贝说。

克贝,真正的哲学家表现出自制和勇敢是由于这些原因,而不是由于人们一般假定的那些原因。或者说,你认为那些流行的看法是正确的吗?不,肯定不正确。珀涅罗珀。

确实不正确。哲学家的灵魂会接受我说的这种看法。它不会起先是期待哲学来解放它,然后又允许快乐和痛苦使它再次成为囚犯,从此承担起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就像那拆除自己织物的不,这个灵魂通过追随理性和做哲学的永久同伴来免除欲望,它通过对真实的、神圣的、不可推测的事物的沉思来从中吸取灵感,因为这样的灵魂相信这是它生活的正确方式,当肉身死后,它可以到达一个与它自身性质相关和相同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永远摆脱凡人的疾病。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经过这样一番训练,灵魂绝对没有理由害怕在与肉身分离的时候被大风刮散,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不再存在。苏格拉底这番话说完后,有好长一阵子沉默。从他的样子来看,苏格拉底本人好像还在回味他刚才作的论证,我们中间大部分人也在这样做,而西米亚斯和克贝在那里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说起话来。

苏格拉底回过神来,注意到他们。他说:你们怎么了,认为我的解释不恰当吗?如果你们想要详细考察我的解释,那么当然会有一些疑点,也会有反对意见。如果你们俩正在考虑别的事情,那么请别在意,但若你们对我们的讨论感到有什么困难,那么请直截了当地把你们的看法说出来,也请你们指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改进我的解释。如果你们认为我能对解决这些困难有什么帮助,那么就尽管说好了。很好,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对你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们俩都感到有些困难,几次催促对方提问。我们渴望得到你的回答,但我们又不想麻烦你,怕给你当前的不幸带来更多的绝贵族子弟的求婚而将织好的衣服在晚间拆除,以此拖延时间。

①珀涅罗珀)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奥德修斯之妻,她为了拒烦恼。听了此话,苏格拉底温和地笑了。他说:西米亚斯,你的话使我感到奇怪。我不认为我当前的命运是一种不幸,如果我不能说服你们相信这一点,那么我肯定会感到难以说服世人,而你们担心我会比过去更加烦恼。你显然认为我的预见性比天鹅还要差,因为,当这些鸟儿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它们会比此前一生更加大声、更加甜蜜地歌唱,它们对自己就要去神那里感到快乐,而它们是神的仆人。人们错误地把天鹅的临终绝唱理解为表达悲哀。持这种说法的人被他们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所误导,没想到鸟儿在饥饿、寒冷和其他窘境中是不会歌唱的,那怕是夜莺、燕子、戴胜①,它们的歌声被视为挽歌。在我看来,这些鸟儿也好,天鹅也好,都不是因为悲哀而歌唱。我相信天鹅属于阿波罗神,拥有预见力,它们歌唱是因为知道在那个不可见的世界有好东西在等着它们,那一天它们会比从前更加快乐。我想我现在和天鹅一样,忠心侍奉同一位神,我的主人赋予我的预见力并不比天鹅差,在告别今生的时候也不感到烦恼。至于你们关心的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只要雅典的法官们允许,你们想怎么说,怎么问都可以。谢谢你,西米亚斯说。我会把我的困难先告诉你,然后克贝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他发现你的理论是不能接受的。我想,苏格拉底,如你所说,尽管在今生要获得有关这些问题的确定答案不是不可能,而是非常难,但同时如果我们不尽一切努力去考察各种现有的理论,或在我们已经从多方面作了考虑以后放弃谈话,那是非常软弱的表现。我们的责任是做好以下两件事情之一,要么是寻求指导或是依靠个人的发现来确定事实,要么如果这是不可能的,那就选择人类理智所能提供的最优秀、最可靠的理论,以之作①一种鸟的名字。

筏在生命的海洋中前进,也就是说,假定我们不能抱着更大的自信心和由神的启示带来的更大的安全感去作生命之旅,我们就这样做。所以现在,在你已经说过这些话之后,不再有任何胆怯妨碍我提出自己的问题,以后也不会后悔为什么现在不敞开心灵。苏格拉底,事实上在和克贝议论了一番之后,我感到你的理论有严重缺陷。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我亲爱的孩子,苏格拉底说,但请告诉我,你认为这些缺陷在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西米亚斯说。你可以针对给一件乐器调音说出同样的话来,调好的音是不可见的、无形体的、极好的、神圣的,存在于定好了音的乐器中,而乐器本身和它的弦是物体的、有形的、复合的、尘世的,与可朽的东西密切相连。现在假定这件乐器坏了,弦被割断了或者绷断了。按照你的理论,这个时候定好的音仍旧存在,是不可能被摧毁的,但若说琴弦断裂时,具有可朽性质的乐器和琴弦本身仍旧存在,而分有神圣与不朽事物性质的定好的音却不再存在,比它的可朽的对应物还要早死,那是不可理解的。你会说定好的音必定像过去一样存在于别的某个地方,而制作乐器的木头和琴弦却会腐烂。苏格拉底,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毕泰戈拉学派,如你所知,有一种与此大体相应的灵魂理论。肉体由于热与冷、干与湿,以及其他对立面的某种张力组合而成,而我们的灵魂就是当这些对立面按正确的比例结合起来的时候对这些对立面所作的调和或调整。好吧,如果灵魂真的是一种调整,那么显然我们身体的张力一旦降低或减少到一定限度,这个时候尽管灵魂是神圣的,但也一定会被摧毁。这就像在其他任何调整中一样,在音乐或其他任何艺术和工艺的创造中,尽管在每个例子中,事物的物体部分会长时间延续,直到它们被焚毁或腐烂。如果有人坚持灵魂作为对事物的物理构成的一种调和,是最先被毁灭的,我们称之为死亡,那么就请对这个论证作出回答。苏格拉底睁大了双眼,笑了,这是他常用的一个谋略。他说:

真的,西米亚斯的批判相当公正,如果你们中间有人比我还要能够更加从容地有所准备,那么最好先出来作答。在我看来,西米亚斯根本就没有把握这个论证。然而在我们作出答复之前,我想我们应当聆听克贝会提出什么批评,而我们也可以有时间决定该说些什么。听了他的批评,如果这些批评有理,那么我们必须表示赞同,如果无理,那么我们就必须开始扞卫我们的理论。来吧,克贝,告诉我们,令你感到困惑的是什么?很好,克贝说。在我看来,这个论证恰到好处。我指的是它要接受我们前面作出的同样的批判。以此来证明我们灵魂的先前存在是完全令人满意的,我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信服的。对此我并不改变立场。但要说我们的灵魂在我们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那么我想这个证明有失误之处。请你注意,我并不赞成西米亚斯的反对意见,他说灵魂并不比肉身更加强大和更加持久,而我认为灵魂在各个诸如此类的方面都要比肉身优越得多。你的理论可以这样提问:当你看到人死之后,连他的较弱的部分都会继续存在,那么你还会怀疑灵魂继续存在吗?你不认为人的更加持久的部分也一定会合理地长久存在吗?

好吧,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希望你们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中有没有什么合理的成分。像西米亚斯一样,我也必须举例说明。假定一位年老的裁缝刚死。你的理论同样会说这个人没有死,而是仍旧安全健康地存在于别的某个地方,你还会拿他为自己缝制的上衣还没有腐烂,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仍旧保持原样这一事实来证明他没有死。如果有人表示怀疑,我假定你们就会问他什么东西会延续得更长久,一个人还是一件经常被穿着和磨破的上衣,当他亡。但实际情况并回答说前者会延续得更长久,那么你们会认为自己已经得出了结论,那个人是安全健康的,因为连那个不太持久的东西都没有灭如此,西米亚斯,因为我也想要听到你的看法。任何人都会把这种观点当作荒谬的。那位裁缝制作和穿破了任何数量的衣服,尽管他比其他衣服都活得更长,但他可能会在最后一件衣服腐烂前死去,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比一件衣服还要低劣,或者一个人拥有生命的能力比一件衣服还要弱。我相信这个的生命力很长,比喻也可以用来说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以同样的方式说明灵魂而身体的生命力相对较短或较弱,我认为这样说是合理的。我们可以承认每个灵魂都像穿衣服一样穿过许多肉体,尤其是当灵魂长久地活着的时候,尽管肉体在一生中不断地发生变化和分解,但是灵魂决不会停止更换已经穿破了的肉身,尽管当灵魂死的时候,肉体才会最后揭示出它天生的虚弱和易于腐烂的性质,我们仍旧必须假定灵魂死的时候仍旧拥有它最后一件外套,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真的死去。如果你们接受这种观点,那么我们认为灵魂在死后仍旧存在于某处这个观点仍旧没有得到证明。

假定有人比你们更加强调灵魂不朽,不仅肯定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之前存在,而且还承认它们中有一些可以连续存在或死后再生,死去活来好几次,灵魂拥有这样天然的生命力,可以经历连续的肉体化,只有承认了这一点,才能进一步断言灵魂不会在它多次的再生中受到坏的影响,所以灵魂不会在它的某一次死中完全死亡。如果他必须承认无人知道这些死或灵魂与身体的分离哪一次对灵魂来说是终结性的,因为我们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预见,那么苏格拉底,没有人,只有傻瓜才会充满自信地去死,除非他能证明灵魂是绝对不朽的、不可毁灭的。否则,每个人都必然会感到死亡在逼近,担心在这一次灵魂与肉身的分离中,他的灵魂可能会最终完全毁灭。听了西米亚斯和克贝的反对意见,我们全都感到非常沮丧,这是我们后来相互交谈时得知的。在这场讨论的前半段,我们本来都已经非常相信了,可是这个时候我们感到他们把我们的信念颠覆了,把我们的自信心摧毁了,不仅涉及已经说过的内容,而且涉及后来的内容。我们也许缺乏作判断的能力,或者说可以证明这些事实本身是不可靠的。

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完全同情你。听了你的解释,我发现自己也面临同样的悲哀。经历了这样的讨论以后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吗?苏格拉底的论证是绝对令人信服的,但此刻又变成完全不可信的了。把我们的灵魂看做某种音调的理论对我总是格外有吸引力,我刚才在听的时候回想起我自己先前也有这样的看法。但我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另一种证明,直接从头开始,能使我相信人死后他的灵魂不会随他一同死去。告诉我,苏格拉底是怎样再次重新作出证明的?他有没有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表现出困惑,还是平静地挽救这个论证?他的挽救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尽力而为,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们。

斐多我可以向你保证,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经常让我大吃一惊,但我从来没有像在这个具体场合那样更加崇拜他。他会从容对答,我想这并非不寻常,但使我惊讶的是,首先,他愉快、温和、赞赏地接受了两位青年的反对意见,然后马上承认讨论的这种转折对我们会产生的影响,最后他又用娴熟的技艺治疗我们的伤口,鼓励我们振作精神,与他一道继续探讨。

厄刻克拉底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斐多我会告诉你的。我当时正好坐在他的床右边的脚凳上,他比我高许多。所以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抚摸我的卷发。他)是英雄赫拉克勒斯的侄子,曾协从来不放过机会拿我的卷发开玩笑。他说:斐多,我假定明天你会剪去这头美丽的卷发。我会的,苏格拉底,我说道。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建议,那你就不会了。为什么不会?我问道。

因为我今天就要剪去我的头发,而你必须做同样的事,苏格拉底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让我们的论证死去,而又不能让它复活,我们就不要再留头发了。再说,假如我是你,如果让真理从我面前逃走,那么我就会像阿吉威斯一样发誓,不打败西米亚斯和克贝在论战中的反扑,就让我的头发不要再长出来。但是,我反对道,连赫拉克勒斯也不能一次对付两个敌人。那么你最好请我做你的伊俄拉俄斯①,趁现在天还亮。很好,我说道,但我是要请赫拉克勒斯帮忙的伊俄拉俄斯,而不是要请伊俄拉俄斯帮忙的赫拉克勒斯。结果反正是一样的,他说道。但是有一个危险我们必须首先加以提防。什么样的危险我问道。

变得厌恶讨论,他说道,这是在人们变得厌恶人的意义上说的。对任何人来说,没有比厌恶论证更大的不幸了。厌恶讨论和厌恶人是以同样的方式产生的。厌恶人的产生是由于不加批判地相信某人。你假定某个人绝对诚实、忠心、可靠,而后又发现他是虚伪的、不可靠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由于对这些被认为是你最亲近朋友的反复感到失望,你和他们的友①在希腊神话中,伊俄拉俄斯(助赫拉克勒斯杀死九头水蛇。

最后他们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谊均以可恨的结果而告终,这种情况会使你厌恶任何人,认定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到真诚。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吗?我注意过,确实有这种事。你不感到这种事应当受到申斥吗?这样的人不是显然想要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又对人性不做任何批判性的理解吗?

否则他就肯定会认识到这样一个真理,世上非常好的人和非常坏的人都不多,大部分人都处在好与坏之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我问道。

我们可以用事物的大小来作比喻,他说道。想一想超乎寻常的个子很大或个子很小的人,或者狗,或者其他事物,你能想得到吗?或者非常快和非常慢,非常丑和非常美,非常白和非常黑?

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极端的事例是稀少的,而中等的事物则多得很?当然如此。所以你认为,如果有一场恶的比赛,也只有很少人能在那里出人头地可能吧。是有可能,苏格拉底说。不过你使我离题了。论证与人之间存在的相似不是我刚才讲的那种相似,而是我前面说的那种相似,如果一个人相信某个论证是真实的,但没有对之使用逻辑的技艺,稍后在决定对错时说它是错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对那些花费时间为争论的双方作论证的人来说,要聪明,因为只有他们发现在事实中和在论证中,没有任何事物是稳定的、可靠的,一切事物均像定时涨落的渠中流水一样波动起伏,不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停滞不动。完全正确,我说。

那么好,斐多,他说道,假定有一个论证是真实的、有效的、能够被发现的,然而有人由于通过他自己以往的论证感到它们对相同的人有时候真、有时候假,这个时候他不去追究自己的责任,责备自己缺乏技能,而是到了最后在绝望中想要把怒火发泄到论证头上,此后一生中老是在抱怨和斥责论证,由此错过了认识关于实体的真理的机会,这岂不是一桩可悲的事?确实可悲,我说道。

很好,他说道,这就是第一件我们必须提防的事情。我们一定不可在心中认为不存在有效的论证。正好相反,我们应当承认自己在理智上仍然是残缺的,但我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尽力成为健全的。你和其他人部分地想着你们的余生,而我直接想着我的死亡,因为我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不是哲学地看待死亡,而是过分自信地看待死亡。你知道,在论证中,那些没有真正接受教育的人如何关心的不是事实本身,而只是急于使他们的观点被听众所接受?我感到此刻我就像那些人一样糟糕,区别仅在于我的焦虑不是为了使我的听众信服,除非偶然有人会信服,而是为了使我自己最大可能的信服。我的同伴们,这就是我的立场。

你们瞧,我有多么自私!如果我的理论确实是对的,那么就相信它,哪怕死亡是一种灭绝,但不管怎么说,在我死之前我不会由于对此感到遗憾而使我的同伴们困惑,我决不会变得那么蠢,这将是一场灾难,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亲爱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就是我进行这场讨论的精神。

至于你们,如果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少想一些苏格拉底,多想一些真理。如果你们认为我说的全是真的,那么你们必须表示同意;反之,如果是假的,那么就用你们拥有的一切论证来反对它。你们一定不要利用我的热情而允许我在我和你们之间作决定,免得我飞走时留下我的针。

好吧,我们必须前进了,他继续说道,首先,如果你发现我的记忆不准确,那么就告诉我你说过些什么。我相信,西米亚斯被一些疑点所困惑。他担心,即使灵魂比肉体更加神圣和高贵,但不管怎么说,灵魂像某种定好的音调一样会先遭到毁灭。另一方面,克贝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认为灵魂比肉体更持久,但认为无人能够保证,灵魂会不会像人穿衣服一样,在穿破了许多肉体之后最终灭绝,而抛下最后穿的那个肉体。他还认为死亡就是灵魂的毁灭,因为身体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衰亡。西米亚斯和克贝,我说得对吗,这就是我们必须加以考察的反对意见吗?他们对此表示同意。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你们拒斥我们前面所作的全部论证,还是只拒斥某些论证?我们只拒斥其中的某些论证,他们说。

我们肯定过学习就是回忆,如果学习就是回忆,那么我们的灵魂必定在它们被监禁在肉体之中以前就在某个别的地方存在,你们对这个推理怎么看?只代表我自己说话,克贝说,我认为它极为令人信服,我坚持这个观点,反对其他说法。对,确实如此,西米亚斯说道,我的看法也一样。如果我连这个观点也改变了,那我会感到非常惊讶。我的底比斯朋友,苏格拉底说,如果把定好的音调看做是一个组合的事物,灵魂是在某种给定的张力下为我们的身体成分创作出来的音调,那么你不得不改变看法。我想连你自己也不会接受一种复合的音调在它为之创作的身体成分存在之前就已经存①此处苏格拉底自比螫人的黄蜂或其他昆虫。

在这种观点。会吗暂时不会,苏格拉底。你难道看不到这种观点与你刚才说的观点正好相合,灵魂在进入人的形体或肉体之前就存在,在它为之创作的那些成分还不存在之前就存在,对吗?定音肯定与你拿来作比喻的对象不同。

先有乐器、琴弦和它们未定音的音调,定音是最后出现的而又是最先被毁灭的。这种解释怎么能够与另一种解释和谐呢?确实不和谐,西米亚斯说。

然而,苏格拉底说,如何任何解释都必须和谐,那么它应当是一种对定音的解释。对,应当是,西米亚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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