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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 作者:柏拉图

第二章

好吧,苏格拉底说,这种解释与你的观点不和谐。请决定一下,你喜欢哪一种理论,学习就是回忆,还是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苏格拉底,毫无疑问,我喜欢前者,他说,另一种说法在我看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而是依靠似是而非的比喻,这也是大多数人发现它有吸引力的原因。但我明白立足于似是而非的论据的理论是一种冒名顶替,除非你提高警惕,否则它会让你上当受骗,在几何学中和在其他地方都一样。另一方面,回忆的理论和知识来源于假设的理论值得接受。我们的灵魂在进入肉体之前就存在的理论正确与否取决于灵魂是否拥有关于实体的最终标准,这个看法我完全相信,也是我正确地加以接受的。因此我一定不能接受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的说法,无论这个观点是我自己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西米亚斯,还有另一个考察它的办法,苏格拉底说,你认为一种定好的音调,或者别的复合事物,应当处在一种与它的构成元素不一样的状况下吗?不,我不这样认为。它的作用与被作用,我假定,也会与它们不同吗?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所以一种定好的音调不应当控制它的构成成分,而应当跟随它们,对吗?西米亚斯表示赞成。

无疑它也会与它们发生冲突,在运动、声音,或其他任何方面。确定无疑。很好。那么,各种被定好的音调的性质就其被确定的范围内来说,不就是一种定好的音吗?我不懂。当然,苏格拉底说,如果再作调整,也就是说,把音再定高一些,假定这是可能的,那么它是定得比较高的音,如果把音定的不足,也就是定得低一些,那么它就是定得比较低的音。是这么回事。灵魂不也是这种情况吗,一个灵魂与其他灵魂会有程度上的差别,无论这个差别多么细微?没错,不管差别有多小。现在请密切注意,苏格拉底说道。我们说过一种灵魂拥有理智和善,这种灵魂是好的;另一种灵魂拥有愚蠢和邪恶,这种灵魂是恶的。对吗?对。那么一个人拥有作为定好的音调的灵魂,他该如何解释灵魂中出现的善与恶呢?把它们说成是另一种音调,还是没有定好的音调善的灵魂是定好的音调,不仅自身是一种定好的音调,而且包含另一种定好的音调,而恶的灵魂没有定好音,也不包括另一种定好的音,那个人会这样说吗?我真的不知如何说是好,西米亚斯回答说,但若有人持这种观点,那他必须作出回答。但是我们已经有了一致的看法,苏格拉底说,一个灵魂不会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就像我们同意过一种定好的音调不会比另一种定好的音调在比较大的程度上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或在比较小的程度上比另一种定好的音调更加是定好的音调。是这样吗?当然如此。一种既非在较大程度上又非在较小程度上定好的音调在定音方面也不会较大或较小。对吗对。不大不小的、定好的音调包含定音时较大或较小的部分,还是包括相等的部分?包括相等的部分。由于没有灵魂会或多或少地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所以它也不会或多或少地更像调好的音调。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它不可能包含一个较大比例的不和谐或较大比例的定音。肯定不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定恶就是不和谐,善就是定好的音,一个灵魂能够比另一个灵魂包含更大比例的善或恶吗?不能。西米亚斯,通过严格的推理,我倒不如假定,如果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那么没有灵魂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因为定好的音是绝对的音调而不是别的什么,它决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嘈杂声。不会,确实不会。由于灵魂是绝对的灵魂,它同样也不会包含任何份额的恶。按照我们说过的这些,它不会。所以按照这种理论,假定一切灵魂的本性都是相等的,它们都是灵魂而不是别的什么,那么每一生灵的灵魂都同样是善的。我想这个推论能够成立,苏格拉底。你也认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吗?如果我们的假设,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是正确的,那么从论证中能够得出这个结论来吗?有可能。好吧,苏格拉底说,那么你认为支配人的是人的某个部分,而不是灵魂吗,尤其是当这个部分是有智慧的时候?不,我不这样看。灵魂抗拒肉体的感觉,或者压制它们吗我的意思是,举例来说吧,当某人发烧和口渴,灵魂以另一种方式推动他,不让他喝水,当他感到饥饿时,不让他吃东西,有成千上万的方式我们看到灵魂压制身体的本能。不是吗确实如此。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同意过,如果灵魂是一种定好的音调,那么它决不会发出与它的构成要素相冲突的声音,无论这些要素处于什么状况,是紧张、松弛、颤动,还是别的状态,它一定会追随这些要素,但决不会指引它们,对吗?对,我们同意过,那当然了。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灵魂确实在以相反的方式起作用。灵魂在指挥所有构成要素,一生都在压制它们,实施各种方式的控制,有时候用严厉的、令人不快的方法,就像体育训练和医术,有时候用温和的方法,有时候进行指责,有时候进行鼓励,灵魂与欲望、情我的心啊,忍耐吧,你忍耐过种种恶行。

欲、恐惧进行交谈,就好像灵魂与它们是分离的、有区别的。正如荷马在《奥德赛》中所说,奥德修斯捶打胸部,内心自责地这样说,你认为当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他认为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会因为身体的情感而动摇吗?他确实把灵魂当作一种会动摇,但又能控制情感的东西,灵魂由于太神圣了,以至于不能列为一种调好的音调。在我看来也确实如此,苏格拉底。好。由此看来,我们说灵魂是一种调好的音调是不合理的。

我们既不能同意荷马的看法,又不能坚持我们原来的意见。是这样的。好吧,苏格拉底说,我们现在似乎已经安慰了那位底比斯妇女哈耳摩尼亚斯)是希腊神话人物,战神阿瑞斯之女,卡德摩斯)是希腊神话人物,底比斯国王。苏格拉底在此处,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但是该怎么对待卡德摩呢,克贝我们该如何安慰他,我们该用什么样的论证我想你会有办法的,克贝说,你提出的这个反对音调理论的论证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西米亚斯解释他的困难时我就在想无人能够否定他的论证,所以他的论证不能抵挡你的初次进攻令我感到非常惊讶。如果卡德摩斯的论证碰上同样的命运,那我不会感到有什么奇怪。我亲爱的同伴,苏格拉底说,别吹捧我,否则不幸会降临我的论证,颠覆它。不过,还是让神来决定它的命运吧,我们的任务是按照荷马史诗的方式进入结论性的部分,考察你的意见的有效性。①荷马:《奥德赛》,卷,行。

②哈耳摩尼亚(之妻。

③卡德摩斯(用两位神话人物比喻西米亚斯和克贝。

概括地说来,你的要求是这样的。你认为,一名将要死去的哲学家相信死后会更好,因为他按哲学的方式生活并按哲学的方式结束他的此生,而非以其他任何方式,这种自信心是一种盲目、愚蠢的自信。灵魂是不可毁灭的,不朽的,这一点必须加以证明。

为了证明这一点,你说灵魂拥有很大的生命力,具有神一般的性质,甚至在我们出生前就存在。你说,所有这些都能很好地表明灵魂不是不朽的,而只是活得很长,它在一个相当长的周期内先存在于某个地方,享受着大量的知识和活动。但这些并不会使灵魂成为不朽的。它每次进入人的身体就像得了疾病,是它毁灭的开始,每次过这种生活都使它精疲力尽而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死亡。

你还说,对我们个人的恐惧来说,一次还是经常进入肉身并没有什么差别。任何人只要是不知道或不能证明灵魂不朽,一定会感到害怕,除非他是个傻瓜。

我相信,克贝,这就是你的反对意见的主旨。我不止一次精心加以复述,不想遗漏任何东西。如果你想再增加或者减少什么内容,现在就请说出来。克贝说:我现在不需要增加或减少什么,我确实就是这么看的。想了一会儿,苏格拉底说:克贝,要想满足你的要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涉及到整个出生与毁灭的原因。如果你愿意,我会描述一下与此相关的我本人的经历,然后,如果你发现我的解释有什么帮助,你可以取来加强你自己的反对意见。我确实想听你的解释,克贝说,我很喜欢你的办法。那么就请注意听,让我来告诉你。克贝,年轻的时候,我对那门被称作自然科学的学问有着极大的热情。我想,要是能知道每一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就好了。我不断地反复思考,对这样一类问题困惑不解。如有人说,当热与冷引起发酵时,生灵就滋生出来,是吗我们借以思想的是我们体内的血、气、火吗或者这些东西都不是,而是脑子给我们提供了听、视、嗅这些感觉,从这些感觉中产生记忆和意见,记忆和意见确立以后,又从中产生知识吗?然后我又去考察这些能力是怎样失去的,去考察天上和地下的现象,最后我得出结论,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作这种类型的研究。我在下面会充分说明我的意思。按照我自己和其他人的评价,我以前对某些事情理解得很清楚,但是现在经过这番沉思,我竟然连这些过去认为自己知道的事情也迷惑不解了,尤其是关于人生长的原因。我从前认为这个原因很清楚,人的生长显然是因为吃喝,也就是说,是由于我们消费的食物,我们吃下去的东西变成肉,肉长到骨头上,骨头又连到骨头上,以同样的方式,身体的其他部分由于得到适宜它们的东西而增强,过去较小的体积现在变大了,以这样的方式,一个小孩长成大人。这就是我曾经相信过的,很合理,是吗对,我想是这样的,克贝说。

我们还是想远一点。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满足于这样的想法,当我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一个矮个子旁,我想那个高个子之所以比矮个子高一头是因为他的头;以马为例也一样。在我看来,十比八大甚至更加明显,因为十比八所包含的数多二。二尺比一尺大,因为二尺超过一尺的长度是它自身长度的一半。你现在对这些事又怎么看呢?克贝问道。

我说的这些话就已经表明,我决不认为在我假定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中有任何一件事情的解释是成立的。我甚至不能使自己信服,当你在一上面再加一时,第一个一或第二个一就成了二,或者说它们都通过加一而变成了二。我发现难以相信,尽管它们在分离的时候各自都是一,而不是二,但现在加在一起使它们变成二的原因只是由它们的并置所引起的结合。我现在也不能相信,当你对一作划分时,这一次它变成二的原因是划分,因为这次使一变成二的原因与前面使一变成二的原因正好相反。前一次的原因是通过一加一使之结合,但这一次的原因是通过从一中间取下一部分或使之分离。简言之,我现在也无法说服自己,认为按照这种研究方法自己已经明白事物如何变成一,明白其他事物的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所以,我把这种方法完全抛弃了,模模糊糊地琢磨出一种自己的杂乱的方法。

然而,我听某人说,他读了阿那克萨戈拉的一本书,书上断言产生秩序的是心灵,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这种解释使我感到高兴。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是正确的,心灵应当是一切事物的原因,我想如果心灵是原因,那么心灵产生秩序使万物有序,把每一个别的事物按最适合它的方式进行安排。因此,如果有人希望找到某个既定事物产生、灭亡或持续的原因,那么他必须找出对该事物的存在、作用或被作用来说是最好的方式。对这个观点来说,人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既涉及人也涉及其他任何事物,即最优秀、最高尚的善,尽管这一点必定包含知道较不善的事物,因为同一种知识就包含着这两者。

这些想法使我高兴地假定,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我找到了一位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关于原因问题的权威。我以为他会先告诉我们大地是平的还是圆的,然后具体解释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和逻辑上的必然性,说明为什么这样最好,为什么它应当如此。我想,如果他断定大地处在中心,那么他就会具体解释为什么处在这个位置对它较好;如果他把这一点说清楚了,我就不打算再去寻找其他原因了。我还以同样的方式准备接受他对这些事物的解释,太阳、月亮、其他天体,它们的相对速度、运行轨道,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其他现象,还有以什么样的方式作用或被作用对它们各自来说是最好的。我从未想过,一个断言事物的秩序在于心灵的人会给这些事物提供其他任何解释,而不是去说明什么样的存在状态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我想,通过分别确定每一现象的原因,并进而确定作为整体的宇宙的原因,他能把每一事物的最佳存在状态和什么是宇宙之善完全说清楚。无论出多少钱,我都不会把我的希望给卖了。我一刻也不耽误地搞来了那些书,开始尽快地阅读,以便尽可能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和较好的。

我的朋友,这个希望是多么美妙啊,但它马上就破灭了。当我读下去的时候,我发现心灵在这个人手中变成了无用的东西。

他没有把心灵确定为世界秩序的原因,而是引进了另一些原因,比如气、以太、水,以及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看来,他的前后不一致就好比有人说,苏格拉底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原因是心灵,然后在试图解释我的某些行为时,起先说我躺在这里的原因是我的身体是由骨头和肌肉组成的,骨头是坚硬的,在关节处分开,但是肌肉能够收缩和松弛,肌肉和其他肉一道包裹着骨头,而皮肤把它们全都包起来,由于骨头能在关节处自由移动那些肌肉,通过收缩和松弛使我能够弯曲我的肢体,这就是我能盘腿坐在这里的原因。还有,如果他想按同样的方式解释我和你谈话的原因,那么他会归之于声音、空气、听觉,他可以指出成千上万的其他原因,但就是不提起真正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雅典人认为最好宣判我有罪,而我也认为最好坐在这里,更加正确地说是呆在这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无论这种惩罚是什么。为什么这样说呢?凭神犬的名义发誓,因为我想,如果我不认为呆在这里接受雅典的任何惩罚比撒腿就跑更加光荣,如果我的这些肌肉和骨头受到何种状态对它们最好这种信念的推动,那么它们早就去了麦加拉或波埃提亚这些邻邦!把这些东西也称作原因真是①指越狱逃亡。

①阿特拉斯(太荒唐了。如果说没有这些骨头、肌肉,以及其他所有东西我就不能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那么这样说是对的。但如果说我做了尽管我的行为受心灵支配,但并那么这是一种非常不严格、不准确的表达法。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能区别事物的原因和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原因就不成其为原因!在我看来,有许多人在黑暗中摸索,把条件称作原因,给条件加上这个并不正确的名称。由于这个原因,有人说一道漩涡围绕着大地,诸天使大地固定在原处;又有人说空气支撑着大地,尽管大地是一个很大的浅盘。至于在任何特定时刻以有可能最好的方式安排事物的力量,他们从来就不去寻找,也不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他们幻想有一天能够发现一个更加伟大的、不朽的、包容一切的阿特拉斯①,而不认为万物实际上是受到善或道德义务的约束才结合在一起的。对我来说,我乐意向任何人学习这样一种原因如何起作用,但由于我已经拒绝去认识它,既不能自己去发现它,又不能从别人那里学到,所以我想出了自己解决原因问题的权宜之计。你想要我给你演示一番吗,克贝非常想。好吧,苏格拉底说,在对研究自然感到精疲力尽以后,我想一定要提防一种危险,就好像人们在观察和研究日蚀,如果不是通过水或其他同类的媒介物观察太阳反射出来的影子,而是直视太阳,那么肉眼真的会受到伤害。我感到类似情况也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担心,由于用肉眼观察对象,试图借助每一种感官去理解它)在希腊神话中是提坦巨人之一,死后变成一座大山,他的胡须和头发变成森林,他的头变成山顶,在世界的尽头顶着天上的繁星。欧洲人常用他手托地球的形象装饰地图集,并称地图集为阿特拉斯。

我在做的事的原因在于它们,没有经过对最佳事物的选择,们,我也有可能使自己的灵魂完全变瞎。所以我决定,一定要求助于某些理论,在探讨事物真理时使用它们。我的比喻也许不完美,因为我并不承认一种以理论为工具对影像进行的研究比直接对事实的研究更好。但不管怎么说,我按照这种方式开始了研究。

我在各种场合下首先提出被自己判定为最健全的理论,然后把与这种理论相一致的任何东西,与原因相关的也好,与其他事情相关的也好,都假定为正确,而与之不合的就视作不正确。我应该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清楚,而现在你们未必都能理解。我确实不理解,克贝说,而不只是有点不理解。好吧,苏格拉底说,我的意思是这些并不是什么新东西。

我实际上一直在阐述这种看法,从来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我们这场讨论的前半部分。由于我将要向你们解释我自己得出来的关于原因的理论,我建议从我的原则开始,这些原则是你们熟知的。我假定绝对的美、绝对的善、绝对的大等等一类事物的存在。如果你们承认我的假设,承认这些事物是存在的,那么我希望在它们的帮助下能够向你们解释什么是原因,并且为灵魂不朽找到一条证据。我当然会承认,克贝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推出你的结论来吧。请考虑下一步,看你们是否也同意我的看法。在我看来,绝对的美之外的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那是因为它们分有绝对的美,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你们接受这种观点吗对,我接受。好吧,这是我预料中的。我无法理解其他那些巧妙的原因理论。如果有人对我说,某个特定事物之所以是美的,因为它有绚丽的色彩、形状或其他属性,我都将置之不理。我发现它们全都令我混乱不堪。我要简洁明了地,或者简直是愚蠢地坚持这样一种解为同样的原因。你会抗辩说释:某事物之所以是美的,乃是因为绝对的美出现于它之上或者该事物与绝对的美有某种联系,而无论这种联系方式是什么。我现在不想追究那些细节,而只想坚持这样一个事实,依靠美本身,美的事物才成为美的。我感到,这是一个最保险的回答,对我来说是这样,对其他人来说也是这样,我一相信了这个观点就紧紧地抓住它,不愿再失去,我和其他人都可以稳妥地回答说,由于美本身,美的事物才是美的。你同意我的看法吗我同意。那么大的事物之所以是大的,较大的事物之所以较大,也是由于大本身,而较小的事物之所以较小是由于小本身,对吗?对。那么你也会像我一样,拒绝接受这样的说法: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一头是因为头,而那个比较矮的人之所以比较矮也是因你本人接受的惟一观点是,任何事物比其他事物高的原因只是因为高本身,也就是说由于高本身,任何事物比其他事物矮的原因只是因为矮本身,也就是说由于矮本身。

我假定,如果你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的原因是他的头,你会担心遇到这样的反驳:首先,较高的事物之所以较高的原因和较矮的事物较矮的原因应该是同一个;其次,较高的人因为一个头而较高,但一个头本身却是矮小的,据此就得说一个人之所以较高的原因在于一个较矮小的事物,这是不合理的。对吗克贝笑着说道,对,不合理。那么你会说十之所以大于二的原因在于或由于十是一个较大的数,而不敢说十比八大二的原因在于二,或者说二是使十超过八的原因吧!你会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是因为二尺是一个较长的长度,而不敢说二尺之所以长于一尺的原因在于后者是前者的一半吧!因为这里头隐藏着同样的危险,对吗的确。假定下一步我们做一加一。你一定会避免说增加是我们得到二的原因,或者在进行划分的情况下,把划分当作我们得到二的原因。你会大声疾呼说,你不知道有其他任何方式解释某个具体事物得以产生的原因,除非说该事物分有了某个具体的实体,而这个实体的属性是普遍的。以我刚才提到的例子来说,你承认除了分有二本身,其他并无产生二的原因,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二必须分有二本身,无论什么事物要变成一必须分有一本身。你会丢下划分和增加一类的美妙的东西,留给那些比你还要聪明的人在解释中使用,而你自己,如俗话所说,为自己的影子感到着急,那么还是紧紧地抓住你的安全的假设,据此作出你的回答。如果有人纠缠这个假设本身,那你就忽略他的意见,拒绝回答,直到你能够确定这个假设的各种推论是否相互一致。当你不得不陈述这个假设本身时,你可以按同样的方式开始,作出一个在你看来更加根本的假设,直到你获得满意的假设为止。如果你想发现真理的任何部分,那么通过讨论原则和它的结果,你就不会像那些专门从事摧毁的批判者那样把这两样事情混为一谈。这些人大概不会关心或在乎这样一个目标,因为他们的能干足以使他们把一切搅乱,惟独不会打扰他们自己的自鸣得意;而你,我想,如果是一名哲学家,那么你会沿着我描述的道路前进。你说得完全正确,西米亚斯和克贝齐声说道。

厄刻克拉底斐多,我向你保证,我并不感到惊讶。在我看来,哪怕是对一个智力有限的人,苏格拉底也已经把他的意思说得极为清楚了。

斐多我们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厄刻克拉底。

厄刻克拉底没错,我们这些人当时不在场,现在也是第一次,与这些型同名的其他事物之所以得名的原因①此处型的希腊原文是,与此相关的另一个希腊文语词是。柏拉图本人在对话中交替使用这两个词,其意义没有严格区别。在西方学术界,世纪以前的学者一般认为柏拉图的或是主观的精神。但到的和听到,但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是,那场讨论是如何继续下去的?

斐多苏格拉底使大家接受了他的这个看法,大家也都同意存在着各种型在于它们分有型。然后,他接着问:如果你同意这个观点,那我假定当你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但是比斐多矮的时候,你的意思是此刻在西米亚斯身上既有高又有矮。对吗对,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同意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这个表述在方式上是不正确的吗?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的真正原因肯定不是因为他是西米亚斯,而是因为他拥有一种高的属性。同样,他比苏格拉底高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而是因为与西米亚斯的高相比,苏格拉底拥有矮这种属性。对。还有,西米亚斯比斐多矮的原因不在于斐多是斐多这一事实,而在于和西米亚斯的矮相比,斐多拥有高这种属性。性的东西,是概念、观念或理念,因此将之译为英文世纪,越来。中国学者在越多的学者倾向于认为它们不是主观的,而是一种客观实在,从而将柏拉图译为世纪开始研究希腊哲学,提出多种译法:理型、埃提、理念、观念、概念、形、相、形式、意式、通式、原型、理式、范型、模式、榜样、模型、式样。最流行的译法是理念,柏拉图的相关理论则被称为理念论。有关辨析详见汪子嵩等着:《希腊哲学史》,第二卷,第页。译者接受我国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在各处酌情分别译为型或相。

《斐多篇》中的这个范畴统译为型。上文中所说绝对的善、绝对的美、绝对的大,或善本身、美本身、大本身指的都是型。

逼近时,高回避或撤退;要么是在矮到达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可以把西米亚斯说成既是矮的又是高的,因为他介于二者之间,当他肯定自己的高优于另一个人的矮时,他的矮也可以被另一个人的高超越。说完这句话,苏格拉底笑道:我的叙述似乎有点人为的色彩,但事实确实如我所说。西米亚斯表示同意。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想要让你们分享我的观点。在我看来,不仅高本身这个型必定会衰退为矮和高,而且我们身上的高决不愿意接纳矮,不愿衰退和被超越。它会二者选一。要么是在矮一一高的对立面时,高已经停止存在。它无法坚守原位,并按照我自身已经完成的同样方式接受矮的性质。如果它这样做了,那么它就会与先前不同,而我并没有因为获得了矮的性质而失去身分,我仍旧是原来那个人,只不过是矮罢了,但我的高不能忍受被矮取代。同理,我们身上的矮也会不断地倾向于高,或变成高,而其他性质则不会,矮在仍旧保持其身分的同时变成或成为其对立的性质,在这种状态下,矮要么是撤退了,要么是停止存在。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克贝说。

这时候,我们的同伴中有人插话,但我记不清他是谁了。他说:你们瞧,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曾经同意过的看法与你现在的说法正好完全对立!较大来自较小,较小来自较大,事物不都是来自它们的对立面吗?而按照你现在的观点,原来的说法似乎是不可能的。苏格拉底转过脸去,注意地听那个人插话。然后苏格拉底说:

你非常勇敢地唤醒了我的记忆,但是你没有弄明白我们现在说的观点和以前说的那个观点之间的区别。我们以前说的是,事物从它们的对立面中产生,我们现在说的是,对立面本身绝不会变成与其自身相对立的事物,无论这个对立面存在于我们身上,还是存在于真实世界中。因此,我的朋友,我们原先谈论的是拥有对立性质的事物,用这些性质的名字称呼它们;但是现在我们正在谈论这些性质本身,由于这些性质出现在某些事物中,这些事物才由此得名。我们认为对立面本身会完全拒绝容忍变成其对立面。苏格拉底看了克贝一眼,说:克贝,我想他刚才说的话也不会使你着急,是吗?不会,这一次不会,克贝说,尽管我不否认有许多事情会令我焦虑。所以我们同意把这一点当作一个普遍的原则,某个对立面决不会与其自身对立。绝对不会。那么请再作考虑,看你是否对下面这一点也表示同意。你承认有热和冷这样的事物吗?对,我承认。你认为它们与雪和火是一样的吗?当然不一样。热与火,冷与雪有很大区别吗?有按照我们前面所说,我假定你同意,只要雪还是雪,那么它决不会接受热,而只有热的增加,但它仍旧和从前一样是雪。它必定要么是在热逼近时撤离,要么停止存在。是这么回事。再说火,在冷逼近时,它必定要么退隐,要么停止存在。它决不会有勇气接受冷而又像从前一样仍旧是火,此时只有冷的增。没错。所以我们发现,在某些与此相似的事例中,型的名称不仅永远可以用于这个型本身,而且也可以用于别的事物,这些事物不是型本身,但却多少不等地拥有这种型的特点。也许,另一个例子可以更加清楚地表明我的意思。被我称作奇数的数必定总是拥有奇数这个名称,不是吗?当然是。现在的问题是,它是独一无二的,还是别的什么与奇数不能等同的东西,对它我们不仅可以总是用它自己的名称来称呼它,而且可以称之为奇数,因为它决不会失去它的奇数的性质,是吗?我的意思可以用三这个数字来表明,其他例子还有很多,但我们以三为例就可以了。我们不仅可以永远用它自己的名称三来称呼它,而且可以把三称作奇数,尽管奇数和三不是一回事,你认为这样说对吗?尽管三、五,以及此后所有间隔着出现的整数是不同的奇数,都不能与奇数等同,但奇数确实是它们的性质。同理,二、四,以及其他间隔着出现的偶数都不能与偶数本身等同,但它们中的每一个总是偶数。你是否承认这一点?我当然承认。么好吧,请小心注意我想要说的这个看法。对立面本身看起来并不相互接纳,但就任何事物来说,它们自己虽然不是对立面,但总是在它们中间拥有对立,这些对立同样也不接纳它们中存在的对立的型,而是当它的对立一逼近,它就停止存在,或在对立到达前退隐。我们当然必须断言,三很快就会停止存在或承受任何命运,而不会当它还是三的时候就屈服而变成偶数,对吗?对,克贝说。

然而,二和三并非对立的。不对立。所以,不仅对立的型不能面对与之对立者的逼近,还有其他事物也不能面对与其对立者的逼近。没错。如果我们能作界定的话,让我们来看这些事物是哪一类事物,要试试吗务必一试。那么好吧,克贝,我们是否可以把它们说成是受到某些型逼迫的事物,这些事物不仅拥有它自己不变的型,而且也拥有其他与之对立的型?

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刚刚才说过的那个意思。我假定你明白,当三的型拥有任何一组对象时,三的型就迫使它们成为奇数,同时又是三。那当然了。那么我认为同样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对立的型决不会进入这样的一组对象。不会。会产生这种效果的型是奇数吗?是。与这个型对立的是偶数这个型吗?所以偶数这个型决不会进人三。决不会。换言之,三与偶数是不可和谐共存的。不错。所以三这个数是非偶数。对。我刚才提议要界定这些事物,弄清它们属于哪一类,尽管它们本身并不直接反对某个给定的对立面,但它们决不会接纳它,就像我们现在所举的例子数目三一样。三尽管不是偶数的对立面,但三决不会接纳偶数这种性质,因为三总是与偶数的对立面相伴。

同样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二与奇数、火与冷,以及其他大量的事例。好吧,现在来看你是否接受这种界定。不仅对立者不会接纳它的对立面,而且任何与拥有对立面的型相伴的事物也不会接纳这个对立面,这些事物如果与对立面相遇,那么与之相伴的事物决不会接纳它们所伴随的型的对立面。让我再提醒你一下,把我的意思重复几遍并没有什么害处。五不会接纳偶数的型,五的两倍是十,十这个数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两倍自身有对立面,但同时它也不会接纳奇数的型。一倍半,或其他分数,比如二分之一、四分之三,等等,都不会承认整数这个型。我假定你能跟得上我的意思,同意我的意见。跟得上,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克贝说。

那么跟我一起从头再来一遍,你不一定要用精确的术语回答问题,但要跟得上我的例证。我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除了我一开始说过的保险的回答以外,作为这场讨论的结果,我现在看到了保险的另一种意思。例如,假定你问我,要使身体发热,身体中一定要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作出一个保险而又单纯的回答,说一定要出现热,而是依据我们讨论的结果作出比较精致的回答,亦即说一定要出现火。如果你问,要使身体得病,必须在身体中出现什么,那么我的回答不会说一定要出现疾病,而会说一定要出现发烧。同理,如果你问,为了使一个数成为奇数,必须出现什么,那么我不会说必须出现奇数,而会说一定要出现一。现在来看你是否已经充分把握了我想要你理解的意思。已经相当充分了。那么请告诉我,要使身体活着,身体必须呈现什么?灵魂。总是如此吗?,当然如此。因此,无论何时灵魂占据了某个身体,它总是给肉体带来生命吗?是的。生命有无对立面?。是什么是死亡。那么,根据我们前面达成的一致意见,岂不是可以说灵魂决不会接纳与之相伴的那些对立的事物?确实如此,克贝说。

好吧,再问,我们刚才用来称呼那个不接纳偶数这个型的型是什么?非偶数。不接纳正义,或不接纳教养的该叫什么呢?一个叫无教养,另一个叫不正义。很好。不接纳死亡的该叫什么呢不朽。灵魂不接纳死亡吗?不接纳。所以灵魂是不朽的。对,灵魂是不朽的。很好,苏格拉底说,那么我们可以说灵魂不朽已经得到了证明吗?你是怎么想的?已经完全证明了,苏格拉底。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克贝。如果非偶数必定是不可灭的,那么三也是不可灭的吗?当然。再说,如果不热的东西必然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你把热运用于雪的时候,雪会退离而又不受侵犯和不融化吗?要知道,一方面雪既不会停止存在,另一方面它也不会保持原样和接纳热。没错。以同样的方式我假定,如果不热的东西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任何冷逼近火的时候,它决不会熄灭或停止存在,它会离去,不受伤害地离去。必然如此。我们是否必定要对不朽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如果不朽的东西也是不可灭的,那么灵魂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也是不可能的。这与我们说过的话一致,灵魂不能接纳死亡,或死去,正如我们说过三不能是偶数,奇数也不能是偶数,火不能是冷,火中的热也不能是冷。然而,假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既然奇数在偶数逼近的时候也不能变成偶数,那么为什么要说当某些具有偶数性质的东西取代了偶数的时候,偶数也不会停止存在?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不会坚持说奇数不会停止存在,因为非偶数的东西也并非不可灭的,但若我们承认这一点,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坚持,当偶数逼近时,奇数和三退隐离去了。至于火、热,以及其他所有这些事物,我们同样也能坚持,不是吗?是的。

所以在不朽的事物这个事例中,如果承认不朽者也是不可灭的,那么灵魂和不朽者一样也是不可灭的。否则的话,我们需要另一个论证。不需要再作解释了,克贝说。如果不朽和永恒的事物都不能避免毁灭,那么难以看到其他有别的事物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想每个人都会承认,苏格拉底说,神、生命的型,以及其他不朽的事物,是决不会停止存在的。确实如此,每个人都会承认这一点,我想甚至连诸神也会承认。既然不朽的事物也是不可灭的,那么如果灵魂真的不朽,它必定也是不可灭的。这是不可避免的结论。所以当死亡降临一个人的时候,死去的是他的可朽部分,而他的不朽部分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不受伤害地逃避了,他的不朽部分是不可灭的。显然如此。那么非常明确,克贝,灵魂是不朽的、不可灭的,我们的灵魂真的会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那好吧,苏格拉底,克贝说,我不再提出什么批评意见,也不怀疑你的论证具有真理性。但若在这里的西米亚斯或其他人有什么批评意见,那么他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保留。因为,对任何想要就此主题说些什么或听到些什么的人来说,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事实上,西米亚斯说,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本人现在也没有什么怀疑了。尽管如此,但由于这个主题太深奥了,我对人性的虚弱感到可悲,所以我仍旧感到有些悲哀。你说得很对,苏格拉底说,更有甚者,即使你发现我们最初的那些假设是令人信服的,它们仍旧需要更加细致的考虑。如果你和你的朋友足够仔细地考察它们,在人的心灵所能抵达的范围内,我相信你们将获得关于这件事的真理,如果你肯定自己已经这样做了,那么你就不需要进一步探讨了。没错,西米亚斯说。

但是先生们,苏格拉底说,还有一点值得你们注意。如果灵魂是不朽的,那么它要求我们不仅在被我们称作活着的这部分时间照料它,而且要在所有时间照料它。现在看来,要否定灵魂不朽是极端危险的。如果死亡是一种摆脱一切的解放,那么它对恶者来说是一种恩惠,因为借助死亡,他们不仅摆脱了身体,而且也摆脱了他们与灵魂在一起时犯下的罪恶,然而实际上,由于灵魂是不朽的,因此除了尽可能变得善良和聪明以外,它不能逃避恶而得到平安。灵魂在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什么都无法带去,能带去的只有它受到的教育和训练,这些东西,有人说过,在人死后灵魂开始启程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是极端重要的,会给刚刚死了肉体的灵魂带来帮助或伤害。

这个故事是这么回事。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有一个自己的守护神在支配着。人死的时候,那个守护神会尝试着把他带往某个所有亡灵都必定会在那里聚集的地方。亡灵在那里接受审判以后,一定会在某位神灵的看护下被送往另一个世界,这位神灵负有陪伴亡灵从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的责任。当亡灵在那里经受了必要的体验,需要呆多久就呆了多久的时候,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以后,会有另一位向导把它们再带回来。

当然了,这个旅程并非像埃斯库罗斯让他的剧中人物忒勒福所描述的那个样子。他说通往哈得斯的道路是笔直的,然而在我看来,它显然既不是笔直的,也不是只有一条。如果它是这样的话,那么就不需要向导了。因为,如果只有一条路,那就不会有任何亡灵在任何地方迷路。实际上,根据世上举行的一些葬仪来看,那里似乎有许多分岔和十字路口。

好吧,聪明的、守规矩的亡灵跟着它的向导走,路上的景色也不是陌生的,而那些深深依附着肉体的灵魂,如我以前所说,长期的技艺来解释我的徘徊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上,在作了许多抵抗和受了许多痛苦之后,才被迫被它的指定了的守护神领走。当它抵达与其他亡灵同样的地方时,由于做了许多不洁的事,因此它是不洁的,或者涉及违法的流血,或者犯下与其他同类亡灵所犯的相同罪行,令其他所有亡灵对它都惟恐避之不及。没有亡灵愿意与它相伴或给它引路,它孤独地在荒野中漫游,直到过完某个确定的时期,对它的行为来说,这是它必然会遇到的事情。但是每个终生过着纯洁、清醒生活的亡灵有神作伴和护卫,每个亡灵都有恰当的居所。大地上有许多美好的区域,它本身在性质和大小方面都不像地理学家们所假设的那样,有些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怎么能这样说,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我本人听说过大量关于大地的理论,但从没听到过你这种说法。我很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话,西米亚斯,我不想用格劳科斯信念,要想证明它在我看来实在是太难了,哪怕对格劳科斯也太难。首先是我可能做不到,其次,即使我知道怎么做,西米亚斯,在我看来我的生命也太短了,以至于无法完成长篇解释。然而,我没有理由不告诉你我对大地的面貌和大地的区域是怎么看的。好吧,西米亚斯说,即使只能听到这些也就行了。那么这就是我的信念,苏格拉底说,首先,如果大地是球形的,位于天空中央,那么它既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类似的力量来支持它,使它不下坠,天空的均匀性和大地本身的均衡足以支持它。任何均衡的物体如果被安放在一个均匀的介质中,那么它就不会下沉、上升,或朝任何方向偏斜,来自各个方向均等的推动使它保持悬浮状态。这就是我的信念的第一部分。①格劳科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海神,善作预言。

非常正确,西米亚斯说。

其次,苏格拉底说,我相信它的形体是非常巨大的,我们居住的位于费西斯河与赫丘利柱石之间的区域只是大地的一小部分,我们沿着大海生活,就像蚂蚁或青蛙围绕着一个池塘,大地上有许多人居住在类似的区域。环绕着大地,还有许多凹陷的地方,地形和大小各异,水、雾、气汇集在这些地方。但是大地本身就像天弯上的繁星一样纯洁,我们的大多数权威把繁星密布的天弯称作以太。水、雾、气是这种以太的残渣,不断地被吸进大地的凹陷之处。我们不知道自己居住在这些凹地上,却以为自己住在大地的表面。想一想,假定有人住在大海深处,能透过水看到太阳和其他天体,那么这样的人会以为自己住在大海表面,会以为大海就是天空。他会非常呆滞和虚弱,决不会抵达大海的顶端,决不会上升到海面上抬起头来从海上看到我们的这个世界,亲眼看到或从某些亲眼看到的人那里听到我们的这个世界比他的人民居住的那个世界更加纯洁和美丽。我们现在正好处在相同的位置。尽管我们居住在大地的凹陷之处,但我们以为自己住在大地的表面,把气称作天,以为它就是星辰在其中运动的天空。还有一点也是相同的,我们呆滞和虚弱,以至于不能抵达空气的顶端。如果有人抵达空气的顶端,或者长着翅膀飞到那里,那么他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上方的那个世界,就像海中的鱼抬起头来看我们的世界。如果他的本性是能够看的,那么他会认识到真正的天空、真正的光明、真正的大地。因为这个大地、它的石头,以及所有我们居住的区域都已受到损害和侵蚀,就像海中的一切都受到海水的侵蚀一样。我们不必提起植物,它们鲜有任何程度的完善,只要看看那些洞穴、沙滩、沼泽,以及大地各处的粘土就可以知道,按照我们的标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但是上面那个世界的事物远远胜过我们这个世界的事物。如果现在是一个恰当的时候,可以对上面那个世界作一种想象性的描述,西米亚斯,那么你值得听一听位于天弯下的那个大地真的是个什么样子。那太好了,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不管怎么说,能听到这种描述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快乐。好吧,我亲爱的孩子们,苏格拉底说,真正的世界,从上往下看,就像是一个用十二块皮革制成的皮球,有各种不同的颜色。

我们所知的颜色种类有限,就像画家用的颜料,但是整个地球的颜色比画家的颜色还要明亮和纯洁。一部分是极为美丽的紫色,另一部分是金黄色。白的部分比粉笔和雪还要白,有其他颜色的部分也要比我们看见的颜色更加鲜明和可爱。即使大地上的这些充满水和气的凹陷之处也有颜色,五彩缤纷地闪耀着,看起来就形成一个五光十色的连续的表面。生长在这个大地上的树木、花朵、果实之美是适度的。那里的山的坡度是适度的,岩石是透明的,它们的颜色更加可爱。水晶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非常昂贵,碧玉、红宝石、祖母绿,以及其他宝石都是这种石头的残片,但它们都那么美丽,或者更加美丽。这是因为这些石头保持着它们的天然性质,没有像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沉淀物一样被咸水腐蚀或损害,咸水是引起石头、泥土、动物、植物残缺和疾病的原因。装点着大地本身的不仅有所有这些石头,而且有金、银等其他金属,大地各处都浮现出这些金属的矿脉,能够看到它们的眼睛真是有福的。

那个世界上有各种动物,还有人,有些动物住在内地,有些动物就像我们环绕大海居住一样围绕着空气居住,还有些动物住在空气环绕的岛屿上,但是接近大陆。简言之,我们有水和大海,他们有气;我们有气,他们有以太。那里的天气很好,完全不会得病,生活在那里寿命也要比我们长得多;他们的视觉、听觉、理智,以及其他所有能力,都远远优于我们,就好比在纯洁度方面,气优于水,以太优于气。

所有河他们也有圣地和神庙,并且真的住着诸神,还有神谕、预言、异像和所有各种与诸神面对面的交际。他们真的看见太阳、月亮、星辰,他们的其他幸福也具有相同的性质。

这就是那个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事物的性质。大地本身,在它的所有表面,有许多低洼的区域,有些比我们居住的区域还要凹得更深,地方更大,有些凹得比我们的区域深但地方较小,有些比我们的区域凹得浅,地方更大。这些地方都通过各种渠道连在一起,有些渠道较窄,有些渠道较宽,从一个盆地到另一个盆地,流动着大量的水,大量的地下河道永不止息地流动着热水和冷水,还有火,形成火河,河中还流动着许多泥沙,有些河比较清澈,有些河非常混浊,就好像西西里河在熔岩流入之前比较清澈,而熔岩本身是混浊的,熔岩流入西西里河以后,河水就变得非常混浊。由于有这些河流,某些区域就会周期性地被淹没。

这些反复的运动是由大地内部的震荡所引起的,用一种自然的方式把震荡的力量携带出来,就像流水一样。

这个大地有一个洞穴不仅比其他洞穴要大,而且可以从大地的一端穿透到另一端。诚如荷马所说,那地方远得很,是地下的深坑。而在别处,他和许多诗人都称之为塔塔洛斯。

流都注入这个深渊,又从那里流向各处,各自获得它所流经的区域的性质。这些河水流进流出的原因在于大量的水没有根基,大地发生的震荡使它来回流动,依附于河流的气或气息也同样,它随着液体喷发到大地的另一端,然后又返回到这一端。这就好比我们的呼吸,不停地呼出和吸入空气,而在这个事例中,伴随着流水经过会产生可怕的大风,其原因也是呼吸,是液体的震动。当水退却②塔塔洛斯(,希腊神话中的地狱。

①荷马:《伊利亚特》卷,行。

死者的,不仅到所谓较低的区域,河水流到这些部分,充分地浇灌着这些区域时,当它从那里又以这种方式回归时,河流又充满了水,河床一满,水又会通过那些地下渠道流走,在到达那些区域时,水会分开,形成海、湖、河、泉。然后又会渗入地下,有些渗透到更加遥远的地区,有些则比较近,这样水又流空了,再次进入塔塔洛斯,有些水落得比原来深,有些水只比它喷发出去时落得较深一点儿,但总的说来,它们都会比喷发出去时落得深。有些水流到它流出时所在之处的对面,另一些则流回原来的地方,有些则在环行,就像蛇一样绕着大地行走,在它们再次喷出水流之前尽可能下降得更深一些。

下降得更深一些是可能的,但不可能变换流向,因为无论河水怎么流动,塔塔洛斯的四周都是陡峭的。

与之方向和流向相反的大河叫做阿刻戎众多的大河中有四条主要的河流。最大的一条是环形河,被称作俄刻阿诺。

流过其他不毛之地,而且穿越地下抵达阿刻卢西亚湖。

亡灵从各处来到这里,或长或短地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被送出去投胎。第三条河位于这两条河之间,它的发源地燃烧着大火,形成一个比我们的大海还要巨大的湖泊,里面充满着炽热混浊的泥浆。

污浊的湖水从那里流出来,在大地的内部流淌,最后来到阿刻卢西亚湖边,但没有与那里的湖水混和,而是在地下涌动多次后注入塔塔洛斯的一个较低的地方。这条河被称作皮利福来格松④,它的火流涌动着在世界各地产生熔岩。与这条河相对的是第四条河,①俄刻阿诺(希腊神话中环绕大地的大洋河,亦为大洋神的名字。

②阿刻戎(,希腊神话中的冥河,亦为摆渡亡灵去冥府的船夫之名。

③阿刻卢西亚湖,希腊神话中的冥间湖泊。

④皮利福来格松(,希腊神话中的地下火河。

,希腊神话中围绕下界的河流,水黑难渡,此处的说有人说,这条河发源于一个广阔的、可怕的地方,灰蒙蒙的一片,被称作斯提吉亚地区,而作为这条河的发源地的那个湖被称作斯提克斯①,堕入湖中就能获得神奇的力量。这条河在地下流淌,行进路线与皮利福来格松河相反,与阿刻卢西亚湖的另一端相会。这条河中的水也不和其他水混和,而是盘旋着在皮利福来格松河的对面落入塔塔洛斯,诗人说这条河的名字叫考西图斯。

这就是大地及其河流的形成。当新的亡灵在它们各自的守护神的引导下抵达那里时,首先要被交付审判,无论它们生前是否过着一种善良和虔诚的生活。那些被判定为过一种中性生活的亡灵被送往阿刻戎,在那里登上那些等候它们的船只,被送往那个湖,在那里居住。在那里它们要经历涤罪,或者因为它们曾犯下的罪过而受惩罚,或者因为它们良好的行为而受奖励,每个亡灵都得到它们应得的一份。那些曾犯下大罪的亡灵被判定为不可救药,例如盗窃圣物、谋杀,以及其他类似的重罪,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掷下塔塔洛斯深渊,再也不能重现。

还有一些亡灵被判定为有罪,罪行尽管很大,但仍属可以挽救之列,例如在一时冲动之下冒犯了父母,但以后忏悔了,又比如在冲动时杀了人,以后又悔改了。这些亡灵也一定要被掷入塔塔洛斯,但被掷下去以后,在那里呆够一年,它们又会被喷出来,杀人犯落入考西图斯河,不孝者落入皮利福来格松河。它们浑身湿淋淋地经过阿刻卢西亚湖,这个时候它们大声喊叫那些被它们杀害和虐待的人的名字,请求允许它们穿过河流进入湖泊,乞求在湖中居住的亡灵能够接受它们。如果成功了,那么它们就进到湖里,它们的不幸就结束了;但若不成功,它们就会被再次冲进①斯提克斯(法有所不同。

塔塔洛斯,还得从那里再次返回河中,无法解脱它们的痛苦,直到它们成功地取得了受害者的宽恕和谅解,这就是审判中给它们指定的惩罚。

但是,那些被判定为过着一种极为虔诚生活的亡灵会得到解放,不必再被监禁在大地的这些区域,而是被送往它们在上方的纯洁的居所,住在大地的表面。这些亡灵已经通过哲学充分地涤罪,此后就能过一种无身体的生活,它们的居所甚至更加美好。这一点不太容易描述,现在也已经没有时间这样做了。但是你可以看到,西米亚斯,依据我们已经作过的描述,已经有充分的理由表明我们今生必须尽力获得良善和智慧,因为奖赏是荣耀的,希望是巨大的。

当然了,有理性的人一定不能坚持说我所描述的情景完全是事实。但是我的描述或其他类似的描述真的解释了我们的灵魂及其将来的居所。因为我们有清楚的证据表明灵魂是不朽的,我想这既是合理的意向,又是一种值得冒险的信仰,因为这种冒险是高尚的。我们应当使用这种解释来激励我们自己的信心,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

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人免除所有对自己灵魂将来命运的担忧,这就是在生前抛弃肉体的快乐与装饰,对他的目的来说,这些东西带来的损害大于好处,献身于获得知识的快乐,以此使他的灵魂不是拥有借来的美,而是拥有它自身的美,使他的灵魂拥有自制、良善、勇敢、自由、真理,使他自己适宜旅行去另一个世界。你们,西米亚斯、克贝,以及其他人,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进行这种旅行,而对我来说,就如一位悲剧人物所说的那样,命定的时刻已经到来。

换句话说,现在是我该去洗澡的时候了。我宁可在喝下毒药前洗个澡,而不愿给这个女人添麻烦,让她在我死后给我洗澡。苏格拉底说完这番话后,克里托说:很好,苏格拉底。但是关于你的孩子或别的什么事情你还没有交待别人或告诉我。我们怎样做才会使你最高兴?没有什么新的事情要说,克里托,苏格拉底说,只有我一直在跟你说的那些事。只要你照顾好你自己,你无论做什么都会使我高兴,而只要我照顾好我自己,我无论做什么也会使你高兴,哪怕你现在不同意我的做法。另一方面,如果你自暴自弃,不再按照我现在和过去确定下来的生活方式去做,那么无论你现在如何与我一致,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我们一定尽力按你的吩咐去做,克里托说,但是我们该如何埋葬你呢?随你们的便,苏格拉底答道,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能把我拎起来,而我又不从你们的手指缝里溜过去。苏格拉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和地笑了,他转过脸来继续说道:我无法说服克里托,使他相信我就是坐在这里和你们交谈,仔细地整理出所有论证来的苏格拉底。他以为我是一个他将亲眼目击的临死之人,他竟然问我如何埋葬我!我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解释,当我喝下了这碗毒药的时候,我就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我要启程去天堂里的幸福之国,我想安慰你们也安慰我自己,但我的努力对他来说似乎都白费了。你们必须为我向克里托提供保证,这个保证与我在法庭受审时他向法庭提供的担保正相反。他担保我一定会留在这里,而你们必须向他保证我死了以后就不会在这里了,而是启程去别处了。这样做能帮助克里托比较容易接受这一事实,使他不会在看到我的尸体被埋葬或者在埋葬我的尸体时为我感到悲伤,就好像我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或者使他不会在葬礼上说躺在这里的、被抬去埋葬的是苏格拉底。相信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错误的陈述不仅在它们的直接语境中令人不愉快,而且会对灵魂产生不好的效果。不,你必须打起精神来说你真是个好人!我呆在这里时他埋葬的只是我的尸体,你可以随意摆布它,你认为怎样恰当就怎么做。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洗澡,克里托跟他一道进去,但却让我们在外等。我们在等候时回顾和议论了这场讨论的内容,或者说是在等待巨大灾难的降临,因为我们感到就像失去一位父亲那样,我们的余生都将过着一种孤儿般的生活。苏格拉底洗完澡的时候,他的孩子们被带来见他。他有三个儿子,两个还很小,一个已经长大,他的妻子,你们知道她是谁,也来了。当着克里托的面,他交待他们如何完成他的遗愿。然后他让妻儿离去,又回到我们中间来。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日落,因为他在里屋有好一阵子。他来到我们中间坐了下来,刚洗过澡使他显得精神焕发,但到那狱卒带着毒药朝他走来之前,他只说了几分钟话。

苏格拉底,狱卒说道,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也像别人一样在我执行政府命令让他们喝下毒药时对我发怒或诅咒我,我都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我已经知道你在所有到这里来的人中间是最高尚、最勇敢、最体面的一位。我特别感到,我敢保证你不会对我发怒,而会对他们发怒,因为你知道他们有责任这样做。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会说什么,再见了,怎样容易忍受就怎样做吧。那个狱卒说着话流下了眼泪,转过身走开了。

苏格拉底看着他说:再见了。我们会照你说的去做。然后,苏格拉底对我们说:一直来看我,有时候还和我讨论问题,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关心。他是多么善良,而现在竟为我的离去而流泪!来吧,克里托,让我们按他说的去做。如果毒药已经准备好,找个人去把毒药拿进来;如果还没准备好,告诉那个人快点准备。克里托说:苏格拉底,太阳现在肯定还高高地挂在山顶上,时候还早。另外,在别的案子中,我知道人们会在这种时候一起吃晚饭,享用美酒,陪伴他们喜爱的人,在接到警告以后很晚才喝下毒药。所以我们不需要匆忙。我们还有很充裕的时间。你说的这些人这样做是很自然的,克里托,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做能获得些什么。我不愿这样做也是很自然的,因为我相信迟一些喝下毒药对我来说什么也得不到。如果我想借此拖延时间,那么我会抓住这个机会拚命要酒喝,眼中露出想要活命的样子,把自己弄得十分可笑。来吧,照我说的去做,别再发难了。这个时候,克里托向站在一旁的他的一名仆人示意。那个仆人走了出去,过了很长时间,他与监刑官一起走了进来。监刑宫手里拿着已经准备好的一杯毒药。

苏格拉底看见他走进来,就说:噢,我的好同胞,你懂这些事。

我该怎么做?只要喝下去就行,他说道,然后站起来行走,直到你感到两腿发沉,这个时候就躺下。毒药自己就会起作用。厄刻克拉底,那个监刑官说着话,把杯子递给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接了过来,看上去还挺高兴。用他惯常的眼神注视着毒药,他不动声色地说:把这玩意儿作奠酒,你看怎么样这样做是允许的,还是不允许的我们只准备了通常的剂量,苏格拉底,他答道。

我明白了,苏格拉底说,但是我想应当允许我向诸神谢恩,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将从这个世界移往另一个可能是昌盛的世界。这就是我的祈祷,我希望这一点能够得到保证。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镇静地、毫无畏惧地一口气喝下了那杯毒药。

在此之前,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但当我们看到他喝下毒药的时候,当他真的喝了的时候,我们再也控祭献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扭过头去掩面悲泣,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我自己失去这样一位朋友而哭泣。克里托甚至在我之前就控制不住了,由于止不住泪水而走了出去。阿波罗多洛的哭泣一直没有停止,而此刻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使屋子里的每个人更加悲伤欲绝,只有苏格拉底本人除外。他说道:说真的,我的朋友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送走,怕的就是这种骚扰。有人说一个人临终时应当保持心灵的平和。

勇敢些,安静下来。这些话让我们有了羞耻感,使我们止住了眼泪。苏格拉底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过了一会儿他说腿发沉,于是躺了下来,这是那个监刑官的吩咐。那个人,也就是那个监刑官,把手放在苏格拉底身上,过了一会儿又检查他的脚和腿。他起先用力掐苏格拉底的脚,问他是否有感觉。苏格拉底说没感觉。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掐他的腿,并逐渐向上移,这种方法使我们知道苏格拉底的身子正在变冷和僵硬。监刑官又摸了一下苏格拉底,说等药力抵达心脏,苏格拉底就完了。

苏格拉底的脸上被盖了起来,但当他的腰部以下都已冷却时他揭开了盖头,说出了他最后的话: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不会忘,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克里托说,你肯定没有别的事了吗苏格拉底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动了一下。当那个监刑官揭开他的盖头来看时,他的眼睛已经无光了。克里托说话的时候,苏格拉底已经合上了嘴和双眼。

厄刻克拉底,这就是我们这位同伴的结局,我们可以公正地①阿斯克勒庇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神。

说,在这个时代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勇敢、最聪明、最正直的。

就像在《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中①希腊文一样,苏格拉底在《卡尔米德篇》中的目标不是使他的听众改变信念,转而相信苏格拉底所相信的东西,而是激发每个听众的独立思考。没有别的对话比他在本篇对话中使他的同伴更加迅速地信服自己的无知,而对希腊人来说,无知意味着生活在黑暗中,是一种可悲的失败。或者说,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通过让自己和听众一道置身于同样可悲的处境中,完全彻底地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但是《卡尔米德篇》出现了一个困难,这是《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这两篇对话所没有的。我们可以把《拉凯斯篇》中出现的那个希腊主题词译为勇敢,把《吕西斯篇》中出现的那个希腊主题词译为友谊,但是《卡尔米德篇》的主题是:什么是这个词无法翻译为任何英文语词。事实上,节制的这种性质对希腊人来说是一种无比重要的观念,这种观念是我们所没有的。我们的观念系统中已经没有这种观念了。希腊文献中有关它的论述有多种义,一般英译为,中文也随着通译为节制。

译为节制。实际上,这个词有三重主要含义:一是指理智健全、德健,同理智不健全、愚妄而无自知之明、看问题褊狭等意思相反;二是指谦和、仁慈、人道,尤其指少者对长者、位卑者对位尊者的谦恭态度;三是指对欲望的自我约束和自我控制。本篇主要是在这重意义上将相当多,使我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描述它,但我们无法给它一个名字。它是隐藏在两句伟大的德尔斐箴言认识你自己、万勿过度腊人最憎恶的品质。

背后的那种精神。傲慢、目空一切的自高自大,是希的意思正好是它的反面。它的意思是接受美德为人性所设置的限制,约束那种向往无限制的自由和所有各种放荡的冲动,服从和谐与适度的内在法则。

,我完全失败了。从论证的角度来考虑,这篇对话比《吕西斯篇》和《拉凯斯篇》

要差。苏格拉底的表现就像是一名在争论中使用遁词的大师,读者经常会感到恼火,在读了几页那些几乎毫无意义的、琐碎的定义以后就扔下书不管了。但是苏格拉底的结论肯定会引起读者的共鸣:要想发现什么是昨天晚上,我们从波提狄亚军营返回,走了好一阵子,我想应该去看一下以前经常去的地方。于是,我去了位于王宫神庙对面的陶瑞亚斯体育场,有许多人在那里,大多数人我都认识,但不是全部。我的到来出乎人们的预料,我一露面,他们就远远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和我打招呼,那个做事老是像个疯子的凯勒丰一马当先来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手说:苏格拉底,你是怎么从战斗中脱险的?我们走后不久在波提狄亚就发生了激战,但是消息刚刚才传到雅典。

就像你刚刚才看见我似的。我答道。

他说:有消息说战斗非常残酷,我们的许多熟人都牺牲了。我答道:这样说接近事实。①亦译为要自制、过犹不及。

我假定,他说,你当时在场。是的。那么请坐下来,把整个经过告诉我们,我们听到的消息不完整。说着话,他领我来到克里底亚身边,他是卡莱克鲁斯之子。我向他和其他人打招呼,坐了下来,把军队里的消息告诉他们,并回答了他们的一些提问。

这些事说得差不多以后,我回过头来问他们家里发生的事,涉及哲学讨论的现状和青年人的状况。我问他们有没有哪个青年富有智慧或者很美,或者在两方面都很杰出。

克里底亚朝门口看了一眼,有几位青年正在朝这里走来,他们大声争论着,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关于美貌的青年,他说道,我想你很快就能自己作出判断。刚才进来的这些人都是当今最美貌的人的亲密护卫和情人,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他也不太像是徒有虚名。他是谁,我说道,谁是他的父亲克里底亚回答说:他的名字叫卡尔米德。他是我的堂弟,我舅舅格劳孔的儿子。我想你可能也认识他,只不过在你离开此地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年。我确实认识他,我说道,因为他在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就很优秀,而现在我想他肯定已经是个大人了。你马上就能看到他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年纪,长得什么样了。此后,克里底亚就一句话也不说,盯着正在走过来的卡尔米德看。

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擅长测量,当美貌的事物出现时,我就像一把没有刻度的尺子,因为在我眼里几乎所有青年都是美的。

但是此刻,我承认,我一看见他就对他的俊美和形体感到震惊。他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第二批情人,更令我心中充满惊讶和困惑。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有这样大的影响可能不足为奇,但我注意到,那些孩子,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全都转过头去看着卡尔米德,就好像他是一尊雕像。凯勒丰对我说:苏格拉底,你认为这位青年怎么样他的相貌漂亮吗?漂亮极了。我说。

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裸体,他答道,你就不会说他的脸蛋漂亮了,他确实是绝对完美的。对此他们全都表示同意。

我说:诸神哪,如果他还有另一样东西,那么他确实就是尽善尽美的!那是什么东西?克里底亚说。

高贵的灵魂。在你的家族里,克里底亚,他应该有高贵的灵魂。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和善良,克里底亚答道。

那么在我们看到他的身体之前,我们不应该要他脱衣服,而应该让他向我们显示他的灵魂,好吗?他这个年纪肯定喜欢谈话。他会愿意的,克里底亚说,我要告诉你,他确实已经是一名哲学家,而且还是一名重要的诗人,这不仅是他自己的看法,其他许多人也这样看。我亲爱的克里底亚,我答道,这是你的家族成员的一个特点,是你们从梭伦那里继承下来的。但是,你为什么不喊他过来,把他介绍给我呢?哪怕他更加年轻,当着你的面让他和我们谈话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你是他的监护人和堂兄。好吧,他说道,那我就喊他过来。克里底亚转过身去对仆从说:去喊卡尔米德来见一位医生,他前天对我说身体不舒服。如果他愿意来,我然后,克里底亚又对我解释说:他最近抱怨说早晨起来时头痛。你干吗不使他相信你知道如何治疗头痛呢?吗不这样做呢?我说道。

他肯定会来的。他答道。

像他说的那样,卡尔米德果然来了。人们高兴地挪动着位置,他们推攘着邻座的人,都想坐得离他近一些,而原先坐在两边末端的人一一个不得不站起身来,另一个只好挪到外圈去了。卡尔米德走了过来,在克里底亚和我中间坐下。但是,我的朋友,这个时候我却感到胆怯了。我先前自信有能力改变他的信念,但我的大胆在这个时候却消失了。克里底亚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能治病的人,而这个时候卡尔米德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看了我一眼,就好像要向我提问似的。体育场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此时,我看到了他的外衣下俊美的身子,我的欲火顿时点燃起来,无法遏制自己。我在想,昔狄亚斯对爱的性质理解得何等好啊,在谈论一位俊美的青年时,他警告某人说,在看到这只想要吞食你的雄狮时不要摇头乞怜,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被一种野兽般的欲望征服了。

不过,当他问我是否懂得治疗头痛时,我还是努力作出回答说:我懂。怎么个治法?他说。

我对他说,有一种树叶可以治头痛,不过在使用时需要念咒语,如果在使用树叶时病人能够不断念咒语,那么他就能痊愈,如果不念咒语,那么树叶就失效了。

请你口述那个咒语,让我把它写下来。他说。

这样做是否要征得我的同意呢?我说道。

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他笑着说。

很好,我说道,那么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是吗我当然认识你,他答道,我的同伴们对你的谈论实在太多了,我还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这里见到过你和克里底亚。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我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向你更好地解释这个咒语,我以前解释起来总是感到很困难。卡尔米德,这个咒语决不是只能治头痛。我敢说你听优秀的医生对前来治疗眼睛的病人说过,他们无法只治眼睛,要想治好眼睛,他们还得治疗病人的头。他们还会说,如果只治头而不治身体的其他部分,那是极端愚蠢的。按照这种证明,他们对全身进行治疗,试图同时治疗整体和部分。你注意过他们说的这些话吗?注意过。他说。

他们说得对,你同意他们的看法吗?对,他说,我肯定同意。他的肯定回答使我安心了一些,于是我开始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自信,又能像往常一样说话了。我说:卡尔米德,我在军营中服役时向一位色雷斯国王札耳谟克西的御医学到了这种咒语的性质,据说他甚至能使人不朽。这位色雷斯人告诉我,按照他们的观念,我刚才提到的这种希腊医生的看法和他们的看法一样是相当正确的。但是,他又说,他们的国王札耳谟克西也是一位神。这位国王说过:你们一定不能不治我的头而治我的眼睛,或不治我的身体而只治我的头,同样的道理,你们一定不能不治灵魂而只治身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希腊的许多医生不懂如何治疗许多疾病,因为他们无视整体,而只有整体保持良好状态,部分方能良好。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切善恶,无论是身体中的还是在整个人身上的,均源于灵魂而流向各处,就好像从头流向眼睛。因此要想头和身体健康,你们必须从治疗灵魂开始,灵魂是首要的,最根本的。我亲爱的年轻人,某些咒语的使用会影响到灵魂的治疗,这些咒语就是美妙的话语,通过这些话语,把节制种植在灵魂中,节制呆在灵魂中,从那里出来,健康便迅速地从那里输出,不仅传到头部,而且传到整个身体。当他教我疗法和咒语的时候,他又说:在有人劝你治头的时候不要相信他,直到他首先用咒语治疗你的灵魂。他还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一大错误,在给人治病的时候,人想只成为健康的医生或只成为节制的医生。他严厉告诫我,不使用咒语就绝不要去治病,无论病人有多么富裕或多么漂亮。我发誓,我必须信守诺言。因此,如果你允许我按照这位陌生人的指示首先把色雷斯人的咒语用于你的灵魂,那么我才会开始治疗你的头。但若你不允许,那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亲爱的卡尔米德。听了这些话,克里底亚说:如果头痛能推动他去改善他的心灵,那么这对我年轻的堂弟来说倒是一个福音。然而我可以告诉你,苏格拉底,卡尔米德不仅在他的同龄人中相貌出众,而且在你说的拥有咒语的这种品质,亦即节制方面也是很出色的,对吗?对,我说。

那么让我告诉你,他是当今时代最有节制的青年,他年纪虽轻,但他的品质绝不亚于任何人。确实如此,卡尔米德,我说道,我认为你一定会在所有良好品质方面胜过其他人。如果我没弄错,在场的无人能够轻易地指出,像你们出身的那样的家族之间的联姻,能比这两个雅典家族的联姻产生出更加优秀和高贵的后裔。你们的父系家族源于德洛庇达之子克里底亚,阿那克瑞翁的颂诗纪念这个家族,其他许多诗人也称颂这个家族的祖先梭伦拥有美、善以及其他所有最高的幸运。

你们的母系家族同样也是杰出的,因为你们的母舅皮里兰佩体形魁梧,相貌俊美,他出使到波斯大王的宫廷和亚细亚大陆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人能超过他,整个家族的成员在智力上也绝不逊色于其的咒语,我可以马上治疗他家族。有这样的祖先,你们必定会在一切方面出人头地,格拉孔的乖儿子,你的外貌绝对不会辱没他们。如果在美貌之上你还有节制,如果你在各方面都像克里底亚所声称的那样,那么你真是生来有福的。现在请你注意,如果你确实像他所声称的那样已经拥有节制,已经足够节制了,那么你就不需要咒语了,无论是札耳谟克西的咒语还是希珀波瑞人阿巴里斯你的头部。但若你还没有获得这种品质,那么在我给你吃药之前,我必须使用咒语。因此请告诉我,你是否把克里底亚说的话当作真的,你是否已经获得了节制这种品质?卡尔米德脸红了,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因为年轻人总是这么羞怯。对我的问题他无法马上回答是或不是,但他还是有礼貌地作出了回答。他说:如果我肯定我是不节制的,那么对我来说这是在指责自己,而且这样说也就意味着我对克里底亚以及其他许多人撒了谎,因为按照他的想法,我是节制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说我是节制的,那么我就得赞美自己,这样做可能不是太好,因此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我对他说:卡尔米德,这个回答很自然,我想你和我必须在一起考察一下你是否拥有我问的这种品质,这样你就不会被迫说你不想说的话了,而我也不必匆匆忙忙地用药了。因此,如果你愿意,那么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但若你不愿意,那么我也不会强迫你。我没有什么比这更愿意做的事了,他说道,我想你可以按照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开始。我说:我认为,讨论这个问题最好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如词意即为和北风一起来的。阿巴里斯为该族着名的巫师。

①希珀波瑞人是希腊传说中来自希腊北方的一个民族,果你拥有节制,那么你必定对节制有一种看法。节制必定会把它的本质和品性告诉你,使你能够说出对节制的看法。对吗?对,他说,我想是这样的。你会说话,我说,因此你也一定能够表达你的看法。也许能。他说。

那么,为了能够形成一个你有无节制的推理,我说,请告诉我,照你看来,什么是节制?起初,他犹豫不决,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他认为节制就是有序而又平静地做一切事情,例如在路上行走、谈话,总之以这种方式做一切事情。简言之,他说,我应当这样回答,在我看来,所谓节制就是某种平静。你还好吧,卡尔米德?我说道,毫无疑问有些人会肯定平静是节制,但是让我们来看这个观点中是否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首先请告诉我,你是否承认节制属于高尚的和好的这一类事物?是的。当你在给一位大师写信时,迅速地写或平静地写,哪一种做法比较好?迅速地写较好。阅读大师的作品时,迅速地读好还是慢慢地读好?仍旧是迅速地读较好。在弹竖琴,或者摔跤的时候,敏捷和锐利不是远远胜过平静和迟缓吗?对。在拳击和角力中不也是同样吗?没错。在跳跃、跑步以及一般的身体训练中,行动敏捷和灵活是好的和高尚的,而迟缓和平静是坏的,是人们不愿看到的。对吗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么,我说,在所有身体的行动中,不是平静,而是敏捷和灵活才是最高尚、最优秀的。对吗对,确实如此。节制是一种好吗是的。那么就身体来说,如果节制是一种好,那么不是平静,而是敏捷才更加是节制。对吗显然如此。他说。

再问,我说道,在学习中,是容易好还是困难好容易好。对,我说,学习中容易就是敏捷灵活地学,学习中困难就是平静迟缓地学。对吗对。迅速敏捷地教别人比平静迟缓地教别人要好吗?对。再问,迅速敏捷地唤醒心灵记忆某事好还是平静迟缓地这样做好前者较好。敏捷的灵魂是聪明的,迟钝的灵魂是不聪明的。对吗对。在理解大师和音乐家的作品方面,或在理解别的事情上,尽可能平静地理解不如尽可能敏捷地理解。对吗?对。还有,在探究或思考灵魂的时候,我想,不是最平静地思考的人和感到难以思考和发现的人值得赞扬,而是那些能轻易敏捷地这样做的人值得赞扬。对吗?没错。他说。

那么好,在涉及身体或灵魂的所有方面,迅速和灵活显然比缓慢和平静要好。是这样吗也许是的。那么节制并非平静,节制的生活也并非平静的生活,因为人们都承认有节制的生活是好的,根据这种观点来看节制的生活肯定不是平静的生活。两种说法只有一种是对的,要么是平静的生活行为比灵巧敏捷的生活行为要好,但这几乎不可能是对的,我们至多只能假定有许多比较高尚的行为是平静的,也有许多比较高尚的行为是敏捷勇猛的;但是,即使我们承认这一点,在行走、谈话,或在别的行为中,行动平静也不会比行动灵活敏捷更好。由于我们已经把节制列为好的和高尚的事物,即使敏捷和平静一样好,平静的生活也不会比不平静的生活更加有节制。我认为你说得对,苏格拉底。他说道。

还有,卡尔米德,我说道,请你更加密切地关注你自己。想一想节制对你产生的影响,节制的本性应当会产生这种影响。仔细地想一想,然后真实勇敢地告诉我,什么是节制?卡尔米德努力思索了一番,然后说:我的看法是,苏格拉底,节制使人感到羞耻或使人谦虚,节制与谦虚是一回事。很好,我说,刚才你不是还承认节制是高尚的?是,节制确实是高尚的。因此有节制的人是好人吗?是的。不能使人变好的事物会是好的吗?肯定不是。你会从中推论出节制不仅是高尚的,而且也是好的吗?这正是我的看法。对吗好吧,我说,那你肯定同意荷马的看法,他说对于一个乞讨者来说,羞怯不是好品格。

对,他说,我同意这种说法。那么我可以假定谦虚既是好的,又是不好的吗?显然可以。但是节制的出现只会使人好,不会使人坏,那么节制永远是好的吗?在我看来节制正像你说的这样。如果节制是好的,而谦虚既是坏的又是好的,那么由此可以推论,节制不可能是谦虚。对吗苏格拉底,这些在我看来全部都对,但我想知道你对节制的另一个定义怎么看,我刚刚才想起这个定义来,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所谓节制就是做我们自己的事。请考虑一下他说的是否正确你这可恶的家伙!我说,一定是克里底亚,或者别的哲学家告诉你的。是其他人讲的,克里底亚说,但肯定不是我。我从谁那里听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卡尔米德说道。

是没关系,我答道,关键不在于这句话是谁说的,而在于它是对还是错。你这样说就对了,苏格拉底。他答道。

说真的,我说,如果我们能够讨论它的对错,那我会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句话就像一个谜语。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

因为在我看来,我说,说这句话的人想说的是一种意思,而①荷马:《奥德赛》,卷,行。

实际说的又是另一种意思。例如,学校里的老师在读和写的时候会被认为什么也没做,对吗?我宁可认为他在做某件事。老师只是读和写,或者只教你们这些孩子读和写他自己的名字吗?或者说你们也写你们的敌人的名字,以及你们自己的名字和你们朋友的名字?都要写。这样做不是在管闲事或不节制吗?肯定不是。然而,如果读和写是一种做事的方式,那么你们在做的并不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认为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我的朋友,医术、建筑、纺织以及做其他需要技艺来完成的事情,显然都可以称作做事,对吗没错。你认为在一个秩序良好的国家里,法律会强迫每个人自己纺纱织布,给自己洗衣服、做鞋子、水瓶、刮身板以及其他器具,每个人都按照自给自足的原则,不去干涉其他人的事情吗?我不这样看。他说。

但是,我说,一个有节制的国家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当然了。他答道。

那么,我说道,节制并非只管自己,至少不是这种方式只管自己,或只做自己的事。好像不是。所以,如我刚才所说,声称节制就是做自己的事的人实际上有一层隐秘的含义,因为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傻瓜,他说这句话指的就是我们刚才讲的意思。把这句话告诉你的人是个傻瓜吗,卡尔米德?不,他答道,我敢肯定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那么我敢肯定他把这个定义当作谜语了,他以为没有人能轻易地发现做他自己的事这句话的意思。我大胆地说是这么回事。他答道。

那么做自己的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你能告诉我吗?我不能,确实不能。我甚至怀疑使用这个短语的人自己也不懂它是什么意思。这时他看着克里底亚,顽皮地笑了。克里底亚在我们交谈时一直显得焦躁不安,因为他感到自己在卡尔米德以及其他同伴面前的好名声需要维护。在此之前,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现在他无法再忍受了,因为我已经证明了我先前的怀疑,卡尔米德关于节制的看法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卡尔米德本人不想为之辩护,而是让克里底亚自己来扞卫,想要触动他。卡尔米德继续指出自己已经被驳倒了,而克里底亚对此感到很恼火,好像要和卡尔米德吵架似的,就像一名诗人要和一个在背诵诗歌时糟蹋了他的诗歌的演员争吵。他恶狠狠地盯着卡尔米德说:卡尔米德,你以为你不懂这个节制的定义,因此它的作者也不懂他自己说的话了吗?你干吗要这样说,尊敬的克里底亚,我说道,很难想象他这般年纪的人能够懂得,但是你比他们年长,而且对此作过研究,所以可以假定你是懂的。因此,如果你同意,并且接受他的这个节制的定义,那么我宁可与你,而不是与他争论这个定义的对错。我完全同意,克里底亚说,并且也接受这个定义。很好,我说道,现在让我重复一下我的问题。如我刚才所说,你承认所有手艺人都在制造或在做某些事吗?我承认。他们只制造和做他们自己的事,还是也要做其他人的事?也做其他人的事。他们不是只制造或做他们自己的事,那么他们还是有节制的吗为什么不是?他说。

我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我说,但是把做自己的事作为节制的定义的人会遇到困难,因为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说明那些做别人的事的人就不是节制的。不对,他说,我说过我认为那些做别人的事的人是节制的吗我说的是那些制造的人,而不是那些做的人。你在说些什么!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制造和做不是一回事吗?他答道:你这样说并不比说制造和工作是一回事高明到哪里去。这是我从赫西奥德那里学来的,他说过,工作并不可耻。

你以为他像你说的那样把工作和做事说成是一回事,所以他要说工作并不可耻吗,例如制鞋、卖鱼干或坐在声名狼藉的屋子里等待雇佣?苏格拉底,这并不是正确的假设。我体会他在这个地方是想把制造从做事和工作中区分出来,他承认制造有时可能会变成可耻的事情,受雇佣并不光荣,这个时候他就说工作决不会是可耻的。因为他把制造高尚的、有用的事物称作工作,这样的制作他称作工作和做事。他必定在心中只把这些事情当作人的恰当的事务,其他所有有害的事情都不是他的事务,在此意义上,赫西奥德以及其他聪明人才可以合理地把做他自己的工作的人称作聪明人。噢,克里底亚,我说道,你一张嘴我就非常明白,你认为这样做对人来说是恰当的,这种事情是他自己的,是好的,你把制造①赫西奥德:《工作与时日》,行。

这些好东西称作做事,因为我对普罗狄科无穷无尽地区分词义并不陌生。现在,随便你给这些名称确定任何意义,我都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把这些名称用在什么地方。所以,请允许我们从头开始,更加坦白一些。你的意思是,做或制造好的事物,或无论你想用什么名称,就是节制吗?是的。他说。

那么做坏事不是节制,做好事才是节制,对吗?对,他说道,你对此也会表示同意的,我的朋友。我是否同意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关键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怎么说。好吧,他答道,我的意思是,做坏事不做好事的人不是节制的,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是节制的。我用明白易懂的词语给节制下一个定义,节制就是做好事。你说的话很可能是正确的,但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你竟然认为有节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节制。我没有这样想过。他说。

然而你刚才不是说过,匠人在做别人的工作时也可以是有节制的,就像做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我是这样说过,他答道,但是你的用意是什么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是我希望你会告诉我,医生治病是否既为他自己又为病人做好事。我认为他可以这样做。这样做的人尽了他的责任吗?是的。尽了他的责任的人不是有节制地或聪明地行事了吗?对,他的行为是聪明的。但是医生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治疗可以是有益的,什么时候是无益的,对吗?每个工作的人必定知道什么时候他做的工作会使他受益,什么时候不会,对吗?我认为不一定。那么,我说,医生可以时而做好事,时而伤害病人,他可以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情况下做好事,或如你所说,有节制地、聪明地做事。这不就是你的说法吗是的。所以这样看来,在做好事的时候他可以聪明地或有节制地行事,他是聪明的或有节制的,但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智慧或节制?苏格拉底,他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按照你的发挥,这是从我承认的那些前提中推导出来的必然后果,那么我会撤回我的承认,并且不怕丢脸地承认我犯了错误,而不愿承认一个不认识他自己的人可以是有节制的或聪明的。我几乎要说,节制的本质就是认识自己,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在德尔斐神庙刻下认识你自己这句铭文的神的看法一致。如果我没弄错,那么这句铭文写在那里用作这位神对进入庙宇者的欢迎词,就好像人们通常所用的欢迎词万福是不正确的,而用要节制这样的告诫要好得多。

如果我对这句铭文的意思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这位神对那些进入他的庙宇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不像人们平常所说的那样,而是让每个崇拜者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节制。然而,他像一位用谜语来表达他的意思的预言家,因为认识你自己和要节制

的意思在我看来是一样的,而随着这些语词的使用,人们以为它们是不同的。后来的贤人又添上万勿过度,或发誓吧,恶魔近在眼前,这样就逐渐把它们区分开来了,因为他们想,认识你自己

是这位神提供的一个建议,而不是对进入神庙的崇拜者的欢迎词,他们认为自己也能提供有用的建议,因此就献上了自己的铭文。

苏格拉底,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吗?我的目的是离开先前的讨论,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讨论中是你正确还是我更正确,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取得清晰的结果。所以,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提出一个新的定义并加以证明,节制就是自我认识。这样做是可以的,克里底亚,我说,但是你把我当作知道问题答案的人了,只要我愿意,就能赞同你的意见。而实际上,我正在和你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探索真理,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探索,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会说自己是否同意你的意见。所以请给我时间让我思考一下。思考。他说。

对,我正在思考,我答道,我想要发现节制或智慧,如果它是一种知识,那么它一定是一种学问,一种关于某些事物的学问。对,他说,它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医学不是一门关于健康的学问吗?对那么假定你问我,作为关于健康的学问的医学有什么用。我会回答说医学对产生健康有巨大作用,而你会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我承认。如果你问我,作为关于建造的学问的建筑产生的结果或后果是什么,我会说是房屋,同理,其他各种技艺全都会有它们不同的结果。现在,克里底亚,我要你回答一个有关节制或智慧的同样的问题,按照你的看法,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人本身的学问。我要问你的是,承认这一点,那么作为关于人本身的学问的节制或智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什么样的良好工作配得上聪明这个名称?

请回答。这不是进行这种考察的正确方式,苏格拉底。他说道,因为智慧与其他学问不一样,那些学问之间是相似的,而智慧和它们都不一样,而你却把智慧和它们说成是一样的了。他又说道:房屋是建筑的结果,衣服是纺织的结果,其他任何技艺都有它的结果,在此相同意义上,请你告诉我,算术或几何有什么结果你能说得出这样的结果来吗你不能。你说得有理,我说,但是我仍旧能够向你指出各门学问都有与其他学问不同的主题。例如,算术的技艺要处理的就是奇数和偶数的数量关系以及相互关系。不对吗对。奇数和偶数与算术的技艺不是一回事。对吗对,不是一回事。还有,计量的技艺与轻和重有关,但是计量的技艺是一回事,轻和重是另一回事。你承认这一点吗?我承认。现在我想知道,不智慧的东西是什么,智慧是一门关于什么的学问你正好又犯了老错误,苏格拉底,他说,你问的是在智慧或节制中有什么与其他学问不一样,然后你试图发现在智慧中有什么与它们相同的地方。但是,其他所有学问都是关于某些事物的而不是关于它们自身的,而智慧不是这样。只有智慧才是一门关于其他学问的学问,是关于它自身的。我相信你非常明白这一点,但是为了驳倒我,而不是为了追求证明,你现在说的意思只不过就是你刚才否定了的意思。如果我是这样的,那又如何在我对自己进行考察时,你怎么会认为我有驳倒你的其他动机?要说有动机,那也只不过是担心我自己那种无意识的想象,以为我知道某事而实际上我对它一无所知。现在,我向你保证,我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原因而追求证明,但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其他朋友。你不对,苏格拉底,当然是好事。

是说过,发现事物的真相对全人类都是一件好事吗?说。

那么,我说道,开心一点,可爱的先生,请针对我的问题说出你的看法来,决不要在意克里底亚或苏格拉底是否被驳倒了。

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证明上来,看是否有反证出现。我想这样做是合理的,他答道,我愿意照你说的去做。那么,请告诉我,我说,你对智慧的肯定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智慧是惟一的一门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学问。但是,说它是学问的学问,我说,那么还会有关于缺乏学问的学问。非常正确。说。

那么聪明人或有节制的人,只有他才认识自己,能够考察他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还能够明白其他人知道些什么,这些人要么以为自己知道某些事而实际上也确实知道,要么他们并不知道某些事,但却以为自己知道这些自己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事情。其他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智慧、节制和认识自我,因为一个人要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也要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这是你的意思吗?是的。他说。

那么现在,我说,运气第三次降临,让我们重新开始。首先我们要问,一个人知道自己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知道自己不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这样的情况是可能的还是不可能的;其次,如果这样的情况是完全可能的,那么这样的知识有什么用处。这是我们必须加以考虑的事情。他说。

那么好吧,克里底亚,我说,看你是否能比我强些。我感到有困难。我要把这个困难的性质告诉你吗?务必。你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大意是说,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完全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同样也必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缺乏学问的学问对,我是说过。但是,我的朋友,请你考虑一下这个命题有多么可怕。在任何与此平行的事例中,你会明显地看到这个命题是不可能成立的。怎么会呢你指的是什么事例好比说这样一个事例。假定有一种视觉与普通视觉不一样,它是关于它本身和其他各种视觉的视觉,也是关于缺乏视觉的视觉。你认为有这样一种视觉吗肯定没有。或者说存在一种根本听不到声音的听觉,而只是关于它本身和其他各种听觉的听觉,或关于缺乏听觉的听觉吗?不存在。或者以所有感觉为例。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感觉的感觉,但它却不能感受到任何感觉对象吗?我不会这样想。能有一种欲望不是关于任何快乐的,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所有欲望的吗?肯定没有。你能想象存在着一种希望不是关于任何良好愿望的,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所有希望的吗?我应当回答说不存在。你会说存在着一种爱不是对美的爱,而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各种爱的吗?说。

我不会这样说。或者说你曾经知道有一种恐惧害怕它自身或其他恐惧,但却没有恐惧的对象?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说。

或者说有一种意见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意见的,但却没有像其他各种一般意见那样的主题?肯定没有。但是我们好像假定有一门学问是关于它自身和其他学问的,但却没有主题?对,这是我们加以肯定了的。如果这门学问真的存在,那确实太奇怪了。然而我们一定不要绝对否认存在这样一门学问的可能性,而要继续研究它是否存在。你说得很对。那么好吧,我们所谓的学问是关于某事物的学问,具有一种成为某事物的学问的性质。对吗对。这就好比较大的事物具有一种比别的事物大的性质。对吗。如果这里说的别的事物被察觉为较大的,那么其他事物就是较小的。对吗肯定对。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某个事物比它自身和其他大的事物要大,但并不比那些其他更大的事物大,那么这个事物拥有比它自身更大或更小的性质,是吗苏格拉底,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推论……,或者说,如果有一种两倍是它自身或其他两倍的两倍,那么它自身或其他两倍都会成为这种两倍的一半,因为两倍与一半是相关的。对吗?

没错。还有,比它自身大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小,比它自身重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轻,比它自身年老的事物也可以比它自身年轻,其他相同的事例还很多。具有与其自身相关的性质的事物也会具有它的对象的性质,我的意思是,比如,听觉如我们所说,是关于声音或声响的。这样说对吗对。,那么,如果听觉能听到听觉本身,它也必须听到一个声音,除此之外不存在别的听觉方式。那当然我的杰出的朋友,视觉也一样,如果视觉能看到它本身,那么它本身也必定有颜色,因为视觉不能看到无颜色的东西。不能。克里底亚,你注意到了吗在我们举的几个事例中,与其本身的关系的看法是无法接受的,在其他事例中也是难以置信的,例如,体积、数量,等等,在这些事例中都是无法接受的。你说得很对。但是在听觉和视觉的例子中,或者说在自动、自燃等等力量的事例中,这种与自身的关系被有些人当作不可信的,但其他人也许并不这样看。我的朋友,我们需要某些伟大人物来帮我们满意①这句原文较难理解,读者可代入具体数字来辅助理解。例如,二是一的两倍,四是二的两倍,如果有一种两倍(四)是它自身(二)的两倍,那么它自身(二)就成为这种两倍(四)的一半。这里强调的是倍数关系的相对性。

,地决定,是否没有任何事物具有与其自身而非与其他事物发生关系的内在性质,或者只与某些事物发生关系,而与其他事物不发生关系,如果存在着这样一类与自身发生关系的事物,那么被称作智慧或节制的这门学问是否被包括在这类事物中。我完全不相信自己有决定这类事情的能力。我不敢肯定这样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是否有可能存在,哪怕它毋庸置疑地存在,我也不会承认它就是智慧或节制,直到我也能看清这样的学问能否对我们有好处,因为我有这样一种印象,节制是有益的和好的。因此,卡莱克鲁斯之子,由于你坚持节制或智慧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也是关于缺乏学问的学问,那么首先我要请你把这样一门学问存在的可能性说出来,这是我在前面就说过的;其次,告诉我这样一门学问有什么益处。这样一来,你可能会使我感到满意,我也会认为你关于节制的看法是正确的。克里底亚听了这些话,明白了我的难处,就好像一个人打呵欠传染给另一个人,他似乎也被我的困难所传染而感到困难了。但由于他在坚持己见方面是出了名的,耻于当众承认无法回答我的挑战或无法解决讨论的问题,因此他就支支吾吾地试图掩饰他的困惑。

为了使论证能够继续下去,我对他说:好吧,克里底亚,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学问的学问是可能的,这个假设是否正确可以放到后面去考察。如果承认它是完全可能的,那么你能告诉我这样一门学问如何使我们能够区别我们知道的事情或不知道的事情,亦即如我们所说的自我认识或智慧?行,苏格拉底,他说道,我知道下面该怎么答。拥有这门学问或知道自己的知识的人会变得像他拥有的知识一样,这就好比拥有敏捷的人是敏捷的,拥有美的人是美的,拥有知识的人能认识。以同样的方式,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的人会认识他自己。我不怀疑,我说,当一个人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时,这样的人会认识自己,但在他拥有这样的知识时,他有什么必要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苏格拉底,因为它们是一回事。你的解释好像很有理,我说,但我还是像过去那样愚蠢,无法理解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与认识自己是一回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答道,我承认有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除了在两样事物中确定一个是学问或知识,另一个不是学问和知识,它还能做些什么吗?不能了,只能做这些。那么拥有或缺乏关于健康的知识与拥有或缺乏关于正义的知识是一回事吗?肯定不是一回事。一种知识是医学,另一种知识是政治,而我们谈论的知识是纯粹的知识。你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只拥有知识的知识,而没有其他进一步的关于健康和正义的知识,那么他可能只知道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和拥有某些知识。我们以这个人为例也好,以其他人为例也一样。对。么这种知识或学问如何教会他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呢?因为他不是通过智慧或节制来知道健康的,而是通过医学的技艺来知道健康。他从音乐的艺术中学到了和谐,从建筑的技艺中学到了建造,在这两个事例中都没有通过智慧或节制,在其他事例中也一样。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么智慧仅作为知识的知识或学问的学问,如何教他知道健康,或如何教他知道建造呢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的人只知道自己知道,而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吗。那么智慧或聪明似乎并不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事物的知识,而只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知识,对吗这个推论可想而知。那么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不能确定某个说他自己知道的人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某种知识,而智慧会向他显示这种知识是什么。对吗?他好像是不能确定。他也不能在医学中区别庸医和真正的医生,或在别的知识中区别真正的拥有者和假冒者。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一个聪明人或其他人想区别真正的医生和假冒的医生,他该怎么做呢?他会先与他交谈医学问题,因为我们说过,医生只懂得健康和疾病……但是这位医生对学问却一无所知,因为学问被假定为只属于智慧的领地。对。进一步说,由于医学是一门学问,我们必须推论他不知道关于医学的任何事情。完全正确。那么这位聪明人确实可以知道医生拥有某种学问或知识,当他想要发现这门学问的性质时他会提问,它的主题是什么?要区问和关于缺乏学问的学分各种不同的学问不能依据它们都是学问这一事实,而要依据它们的主题的性质。这样说对吗很对。医学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学问在于它拥有健康和疾病这个主题,对吗对。研究医学性质的人必须在健康和疾病中对它进行考察,它们是医学的范围,而不应该在其他外在的、不属于其范围内的事例中进行考察,对吗对。如果某人想要公正地考察某个医生,看他是否真正的医生,那么他会在与此相关的事情中对他进行考察,是吗?他会这样做的。他会考虑,在与健康和疾病相关的问题上这位医生说的是否正确,做的是否正确,会吗他会。但是任何要想进行这种考察的人都必须具有医学知识,对吗没有这种知识就无法进行这种考察。根本无法进行。看起来,只有医生能够拥有这种知识,而不是聪明人拥有这种知识。要进行这种考察,一个人必须既是医生又是聪明人。你说得很对。那么可以肯定,如果智慧或节制只不过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那么它不能够区别懂行的医生和那些并不懂行但却假冒或自认为懂行的人,在其他学问中也一样。就像其他艺术家一样,聪明的或节制的人只知道他的本行,而对于其知道自己知道什他技艺则一无所知了。这很明显。他说。

但是,克里底亚,我说,如果智慧或节制还存在的话,那么它们会有什么益处吗?确实,像我们一开始假设的那样,聪明人能够区别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他知道这件事而不知道其他事,他在觉察其他事情时也具有同样的能力,那么做个聪明人肯定会有巨大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决不会犯错误,我们自己和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就能在这种正确的指导下度过我们的一生。

我们不会去尝试做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我们会去发现那些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相信他们,把这些事托付给他们去做。我们也不会允许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去做那些看起来他们做不好的事情,而他们能做好某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方面的知识。家庭或城邦在智慧的指引下秩序井然或得到良好的管理,以智慧为主人的其他事情也肯定会秩序井然,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引,错误也就消灭了,人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良好和高尚,而行事良好意味着幸福。克里底亚,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智慧么和不知道什么的巨大益处吗?你说得很对。他说。

现在你明白了,我说,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种学问。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我们可以假定,我说,智慧可以视为一种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识,根据这种对智慧的新看法,智慧的益处是不言而喻的,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会更加容易地学会任何他要学习的东西,一切事物对他显得更加清晰,因为除了知识的对象外,他还能看到这种知识,这也使他能够更好地考察其他人用来认识他自己的知识,而不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可以被认为是洞察力较弱或不那么有效,对吗?我的朋友,这些不都是从智慧中得来的好处吗?这不就是我们多方寻求而最后在智慧这里找到的东西吗?也许是吧。他说。

也许是,我说,但也许我们的考察又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我不得不进行推论,我注意到如果这就是智慧,那么会产生某些奇怪的后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假定这门关于学问的学问是存在的,不要拒绝我们最初提议的那个说法,智慧就是关于我们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作出这些假定,克里底亚,让我们更加仔细地加以考虑,这样一种智慧是否能给我们带来好处。我想我们刚才犯了错误,因为我们说这样的智慧使家庭或城邦的管理井然有序,会带来极大的好处。怎么会这样呢他说。

你问为什么,我说,我们过于轻率地承认人类会从他们所做的那些他们知道的事情中获得巨大的好处,而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事情则应当交给那些比较好地熟悉这些事情的人去做。我们承认这一点是不对的吗我认为不对。那就太奇怪了,苏格拉底!你说的对极了,我说,我想我刚才也说过会产生奇怪的后果,我担心我们走错了路。因为无论我们如何肯定这就是智慧,但我确实无法确定这种智慧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希望你能使我听明白你的意思。我得说我在说胡话,我答道,一个人如果有责任感,就不能让他的想法未经检验地说出来。我喜欢这样做。他说。

那么,我说,请听我做的一个梦,我不记得在梦中是穿越羊角门还是穿越象牙门了。这个梦是这样的。让我们假定智慧就是我们现在所定义的那个样子,绝对支配着我们。因此每个行为都会按照技艺或学问去进行,没有一个不懂航海的人会自称是舵手,没有一名医生、将军或其他职业的人会在他无知的那些行业中不懂装懂,欺骗或误导我们。我们的健康增进了,我们在海上平安了,我们在战场上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我们的衣服、鞋子以及其他所有器皿和器具都制造精良,因为匠人都是好的和真的。当然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假设预言是真正的关于未来的知识,会处于智慧的控制下,智慧会把骗子找出来,让那些真正的预言家成为未来的启示者。如此看来,我现在非常赞成人类会按照知识行事,智慧会进行监视,防止无知在我们的工作中打扰我们。但是,按照知识行事我们是否就能良好地行事和幸福,我亲爱的克里底亚,这就是我们尚且未能决定下来的要点。然而我认为,他说,如果你抛弃了知识,那么你几乎无法在其他事物中找到幸福的王冠。那好吧,请你再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我说,这种知识是关于什么的你指的是制鞋的知识吗但愿你没说这种话是用铜制作器皿的知识吗肯定不是。是用羊毛、木头或其他任何材料,进行制作的知识吗?不,我不这样看。那么,我说,我们正在放弃按照知识进行生活的人是幸福的这个说法,因为这些人按照知识进行生活,而你却不允许他们幸福。不过,我想你的意思是把幸福限定在那些按照某些特别知识进行生活的人,例如预言家,我说过他们知道未来。你指的是预言家还是别的什么人?对,我指的是预言家,但也还有其他人。还有谁我说。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显然不会不知道任何事情。让我们假定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有的话,那么你会说他是世上最有知识的人吗?他肯定是。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是什么不同的知识在使他幸福?或者说,他做的各种与他人相同的事情在使他幸福?他做的事与其他人并不完全一样。他答道。

那么是什么在使他幸福是关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情的知识吗例如,是关于跳棋的知识吗?你在胡说,怎么会是关于跳棋的知识!是关于算术的知识吗?不是。是关于健康的知识吗?这样说倒比较接近真理。他说。

那么最接近真理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我说。

是关于辨别好坏的知识。你这个坏蛋!我说,你领着我兜了一大圈,每次都把事实真相隐藏起来,并非按照知识去生活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甚至也不是关于所有学问的知识,而是只有一种知识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这就是关于好坏的知识。让我来问你,克里底亚,如果你从其他学问中把这种学问取走,那么医学就不能够照样给予健康,制鞋就不能照样生产鞋子,织布的技艺就不能照样织布,领航的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平安,将军的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战争中的安全了吗?我想仍旧会是老样子。然而,我亲爱的克里底亚,如果缺乏关于什么是好的知识,这些事情都不会良好地进行或给人们带来好处……但是这种知识看来不是智慧或节制,而是某种关于人的利益的知识,它不是其他学问的学问,或关于无知的学问,而是关于好坏的学问。如果这种学问是关于利益的,那么智慧或节制必定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智慧就不是关于利益的知识呢?他答道,无论如何我们假定智慧是关于学问的学问,支配着其他学问,所以这种具体的关于好的学问肯定会处于智慧的支配之下,并以这种方式给我们带来好处。智慧能提供健康吗我说,我们不是宁可说它是医学的结果吗?智慧能做其他技艺的工作吗,各门技艺不都有它们自己的工作吗?我们不久前不是断言过智慧只不过是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识,而不是关于其他事物的知识,对吗?好像讲过。那么智慧不会产生健康,对吗肯定不会。我们发现健康属于另一种不同的技艺,是吗?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智慧也不能带来我们刚才归于另一技艺的利益。你说得很对。如果智慧不能产生利益,那么它怎么能是有益的?它显然不能,苏格拉底。那么你瞧,克里底亚,我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对智慧的探讨并不健全,我刚才对自己的指责是正确的,因为被承认为一切事物中最优秀的事物决不会对我们毫无用处。如果说我在考察别的事情时有过良好的表现,那么我现在完全失败了,无法找到这个被立法家赐名为节制或智慧的事物。我们还接受过许多假设,这些假设也不是完全肯定的,例如,尽管我们的论证表明不存在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但我们还是把它当作存在的。我们还进一步承认这门学问知道其他学问的工作,尽管这一点也被论证所否定,因为我们想要说明聪明人拥有关于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

我们温和地作出这些让步,甚至从来没有考虑到一个人要以某种方式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按照我们的认可,某人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比这种认可更加不合理了。

然而,尽管我们轻易地、好脾气地作了让步,但是我们的探索仍然无法发现真理,反而成了一种自我嘲弄。如果节制或智慧真的可以用我们花费了全部时间来构造的那些定义来界定,那么其结果恰好无情地证明了节制或智慧是无用的。当然,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太多地悲哀。

但是对你来说,卡尔米德,我实在感到抱歉,你有着如此惊人的美貌和灵魂的智慧与节制,但从你的智慧和节制中,你却得不到好处,也不能过一种良好的生活。我感到更加伤心的是,那个我花了大力气从色雷斯人那里学来的咒语几乎毫无用处,它产生出来的东西一钱不值。我确实认为我们在某个地方犯了错误,作为一名探索者我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我真的相信智慧或节制是一种非常好的东西。卡尔米德,如果你拥有了它,你就幸福了。因此,还是你自己进行考察吧,看看你是否拥有这种天赋可以不需要咒语就能进行考察。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宁可建议你把我当作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从来就没有推论出任何结果来,这样一来,也可以使其他人放心,你们越是聪明和节制,你们就越幸福。卡尔米德说:苏格拉底,我肯定我不知道自己有无这种智慧和节制的天赋,因为这个事物像你所说的那样,连你和克里底亚都不能发现它的性质,那么我又如何能知道我是否拥有它呢?然而,我并不完全相信你的话,苏格拉底,我肯定我确实需要那个咒语,对我来说,我愿意听你每天念咒语,直到你说我已经听够了为止。很好,卡尔米德,克里底亚说,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我就拥有了一条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节制,也就是说,你允许苏格拉底对你念咒语,无论事情大小都决不背弃他。你同样也可以依赖我对苏格拉底的追随,不背弃他,卡尔米德说,如果作为我的监护人,是你在指挥我,那么我要是不服从你,那我就大错特错了。我确实在指挥你。他说道。

那么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从今天就开始。先生们,我说,你们在密谋些什么我们不在密谋,卡尔米德说,我们已经密谋完了。你们想使用暴力,甚至不给我在法庭上听证的机会吗?对,我要使用暴力,他答道,因为是他在指挥我,因此你最好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我说道。当你们决定要用暴力解决什么事的时候,你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会抵抗吗?他说。

我不会抵抗。我答道。

读了本篇对话,再加上《吕西斯》,苏格拉底作为一名教师的方法也就清楚了。在这两篇对话中,他讨论了在场者都非常熟悉的某种品性,达到了同样的效果。他们最终明白了,尽管他们总是把这种品性当作确定的东西,但他们无法把它表述出来,因为他们并非真的认识这种品性。《拉凯斯》讨论的品性是勇敢,所得出的结论则更加令人惊讶,因为两位对话人,拉凯斯和尼昔亚斯,是两位杰出的将军,拉凯斯还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苏格拉底在战场上的表现。他们三人都可称得上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这种品性的范例,但这并不影响苏格拉底证明的结果,亦即他们,包括苏格拉底本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勇敢下定义,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地拥有关于勇敢的知识。只有勇敢的行为而不知什么是勇敢,这样的人只能算是无知的和低劣的。只有合乎美德的行为而不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是美德,那就更糟了。未经考察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苏格拉底告诉他的伙伴们,重新去上学,去接受教育。他本人也要这样做。

在所有对话中,这篇对话也许是最容易阅读的。论证清晰,形象生动,而对苏格拉底的描述也最可爱。

嗦,我还是想把我们是怎么想起这件事来的缘由吕西玛库你们已经看过那位武士穿盔甲的作战表演了,尼昔亚斯和拉凯斯,但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为什么我的朋友美勒西亚和我要请你们与我们一起去见他。我想我可以坦白地把原因告诉你们,因为我们对你们一定不能有什么隐瞒。向别人请教常会引来嗤笑,而在别人向自己请教的时候,人们也经常不肯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们只是胡乱猜测请教者的想法,迎合他们的心理作出回答,而且不说真心话。但是我们知道你们有很强的判断力,肯说实话,所以我们想要听取你们的建议。使我说出这么一长篇开场白的事情是这样的。美勒西亚和我各有一个儿子。那一位是他的儿子,名叫修昔底德,取了他祖父的名字;这是我的儿子,也取了他的祖父,我的父亲的名字,叫做阿里斯底德。我们现在都决心要尽最大可能照顾这些青年,大多数做父亲的到了孩子成年的时候就放任不管,随他们去做他们愿意做的事,而我们要尽力而为,能为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知道你们也有孩子,我们想你们全都注意对他们进行管教,使他们学好,即使万一你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考虑,我们也可以提醒你们应当这样做,也会请你们来与我们一道商议如何尽做父亲的责任。尼昔亚斯和拉凯斯,无论讲来有多么诉你们。

美勒西亚和我是邻居,我们的孩子也住在家中。像我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现在我要坦白地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我们经常孩子们讲述先辈们的高尚业绩,讲他们在战争年代与和平时期何处理城邦联盟和各城邦的事务,但我们自己却没有什么光辉业绩可以告诉他们。在孩子们的眼中,我们与先辈们的业绩形成很大的反差,这使我们感到羞耻,于是我们指责我们的父辈在我们年轻时把我们耽误了,而他们当时只关心别人。我们以此敦促孩子,告诫他们,如果他们不听管教,不努力向上,那么他们就不会有任何荣耀,但若他们能够努力,那么他们也许能够配得上他们承袭的祖辈的名字。孩子们答应去完成我们的心愿,我们现在关心的是发现最适宜使他们学好的学习和训练。有人向我们推荐了这种穿盔甲作战的技艺,认为年轻人学习这种技艺是一种极好的锻炼。

他还赞扬了你们看到的那位进行表演的武士,还让我们去见他。

我们决定应当去,所以邀你们为伴,也想借机听听你们的建议。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参与我们对孩子的教育。这就是我们想和你们交谈的问题,我们希望听到你对这种穿盔甲作战的技艺的看法,也想听听你认为哪种技艺适宜推荐给青年学习,哪种技艺不适宜,我们还想听听你对我们的建议是否赞同。

尼昔亚斯我个人非常赞同你们的建议,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我也非常乐意加入你们的讨论,至于拉凯斯,我相信你同样会很乐意。

拉凯斯确实如此,尼昔亚斯,我非常赞同吕西玛库对他的父亲和美勒西亚的父亲所作的评价,这些话不仅对他们适用,而且对我们,对每个忙于公务的人都适用。就像他说的那样,这班人都粗心大意,疏忽了他们的子女和家庭事务。你的评价对极了,吕西玛库。但是除了向我们请教,为什么你不向我们的朋友苏格拉底请教一下怎样教育青年呢?他和你住在同一个区,并且老是在青年们进行高尚的学习或训练的那些地方消磨时光,比如,你正在询问的这种训练。

吕西玛库为什么要向苏格拉底请教,拉凯斯?他曾经关心过这种事情吗?

拉凯斯当然关心过,吕西玛库。

尼昔亚斯我的看法和拉凯斯一样,他最近还给我的儿子介绍过一位音乐教师,名叫达蒙,是阿伽索克莱的学生。达蒙在各方面都很有造诣,他是一位音乐家,是年轻人极好的伴侣。

吕西玛库苏格拉底、尼昔亚斯、拉凯斯,像我这把年纪的人总是很少与年轻人来往,因为年迈而不得不呆在家里。但是你,索佛隆尼司库之子①,应当给你那个区的同乡多提一些建议,使他们受益。再说,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他和我一直交情不薄,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争执,直到他去世。提起你的名字,我倒想起来了,孩子们在家闲谈时经常苏格拉底长、苏格拉底短,赞不绝口,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要问,你们讲的苏格拉底是否就是索佛隆尼司库之子。现在告诉我,我的孩子,这位苏格拉底就是你们经常谈起的苏格拉底吗?

儿子没错,父亲,就是他。

吕西玛库我高兴极了,苏格拉底,你保持了尊父的美名,他是个大好人。我更高兴我们两家的友情又可延续了。

拉凯斯真的,吕西玛库,你一定不要放弃这样做,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看他不仅保持了他父亲的名声,而且维护了他祖国的名声。从代立昂撤退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当时其他人都像他一样,那么我们就不会打败仗了,我们国家的荣誉就可以保全了。

吕西玛库这种赞扬是你的光荣,苏格拉底,况且出自如此可信的证人之口。听到你有如此高的声望,我心中真有说不尽的快乐。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最亲密的朋友。你早就应该到我家来看我,就像一家人那样。从今以后,直到你我有人离世,你都要常来我家,和我熟悉起来,和这些年轻人熟悉起来,你和你的孩子①指苏格拉底。

都可以继续成为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会这样做,今后还会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义务。但是现在你对我们开始时谈论的事情,穿盔甲作战的技艺,有什么要说吗?它是孩子们可以从中受益的训练吗?

苏格拉底我会尽力而为给你提一些建议,吕西玛库,也会在各方面满足你的愿望。但我比你年轻,经验也不如你丰富,所以我想先听听我的长者们的话,向他们学习,如果我能补充一些意见,那么我就大胆地说出来,也会向对你一样对他们提出一些建议。

尼昔亚斯,你们中间哪一位先说。

尼昔亚斯我先来吧,苏格拉底,我认为掌握这门技艺在许多方面对青年人有用。他们与其在别的娱乐上消磨时间,不如参加这种能够增进身体健康的训练。任何体育训练都比不上它,也没有比它更艰苦的训练了,这种技艺和骑术在所有技艺中最有利于自由民,接受这种使用武器的训练并达到一定的造诣的人,才能在赛场上显出好身手来。再说,在实际战斗中,当你必须与战友列阵作战时,这种技艺是有用的;但若团队崩溃了,你不得不单独作战,那么这种技艺可以起到最大的作用,无论是进攻还是自卫,都能派上用场。掌握这门技艺的人,无论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多,都能很好地保存自己,而不会受到伤害,在各种情形下都有许多有利的地方。还有,这种技艺会使人喜欢其他高尚的科目,因为每个学会了穿盔甲作战的人都想要学会如何恰当地布阵,布阵是穿盔甲作战这门技艺的延续。一旦他学会了布阵,那么他的雄心就点燃了,他会继续学习做一名将军的完整技艺。不难看出,学习和实践这些军事技艺对人来说都是高尚的、有价值的,而穿盔甲作战可以算作一个起步。

让我再提到一个好处,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这个好处最小。

这门知识会使任何人在战场上显得非常大胆和果断。还有一点我以外的国家到处巡回演出,而也不想忽略,尽管有些人会认为不值一提,穿盔甲的武士在战场上显得非常威武,他的样子就足以吓坏敌人。吕西玛库,总之,我的看法就是年轻人应当接受这门技艺的训练,理由我都已经说过了。

但是拉凯斯可能会有不同看法,如果他能把意见说出来,我会非常高兴。

拉凯斯我并不主张不要学习任何知识,尼昔亚斯,因为所有知识可能都是好的。如果像教这门技艺的教师所肯定的那样,兵器的使用确实是一种知识,如果它确实也像尼昔亚斯描述的那样好,那么这种知识一定要学;但若事实并非如此,那些传授这种知识的人只是骗子,或者说它是一种没有价值的知识,那么学它又有什么用呢?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我想如果它确实是有价值的,那么拉栖代蒙人应当发现这种技艺,他们一生都在寻找和实践可以使他们在战争中战胜其他民族的技艺。即使他们没能发现这种技艺,那些传授这种技艺的教师也不会不知道在整个希腊的所有民族中,拉克戴孟人对这种事情最有兴趣,这门技艺的大师一经他们推崇,一定也能在别的国家走运,就好比我们推崇悲剧诗人,因此诗人写了悲剧并不到阿提卡是直奔雅典上演,这种事其实很自然。可是我感到这班穿盔甲的武士把拉克戴孟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不敢涉足一步,他们宁可去其他邻国给其他人巡回表演,特别是给那些承认自己的战斗技能不那么出色的人表演,也不愿去给斯巴达人表演。

还有,吕西玛库,我和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交过手,我能掂量得出他们有多少本事,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这些武师中没有一个在战争中有过杰出的表现,难道这是天意?而在其他各种技艺中,能实践这种技艺的人总会出名,而这些人倒像是最不走运的例①阿提卡地区位于希腊半岛中部,是雅典的领地。

位长者外。例如,这位斯特西劳,你们和我刚刚看过他的表演,看的人那么多,而他就在那里大吹大擂自己的神勇。我有过一次机会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上的真实表现,不过这种表现是他不情愿的。当时他在一艘船上当水兵,他所在的那艘船向一只运兵船发起攻击,他手里拿着钩镰枪,既像长矛又像镰刀,这种武器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在军中独一无二。长话短说,我只告诉你们这件奇特的武器的遭遇。

战斗中,他的钩镰枪被那只运兵船的索具给咬住了,他使劲拔,但怎么也拔不出来。两艘船交错而行,他先是握着枪柄在自己这艘船的甲板上跟着运兵船跑,等两艘船交错而过时,他无法再跟着运兵船跑了,于是就使劲地拉,结果枪头脱落,他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枪柄。运兵船上的人看到他的滑稽动作鼓掌大笑,还有一个人捡起石头向他掷来,落在他的脚下。这时他才扔掉枪柄,同船的人看见那枪头挂在运兵船上颤动,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我像尼昔亚斯一样并不否认可能有这样一种技艺,我所说的只是我的体验。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要么这种技艺用途很窄,要么它根本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骗局,在这两种情况下这种技艺都不值得学。因为我认为,如果教这种技艺的人是胆小鬼,那么他只会变得鲁莽,他的性格会得到更清楚的表现;如果他是勇敢的,那么哪怕稍微有所闪失,都会遭到旁观者的诽谤。因为只要他声称拥有这种技艺,除非他的本事无懈可击,总会引来冒牌者的妒忌,成为被嘲笑的对象。这就是我的判断,吕西玛库,我开始时说过,要不要学习这种技艺还是去问苏格拉底,别让他离开,直到他说出对这件事的看法。

吕西玛库我想请你帮个忙,苏格拉底。这是必要的,因为两的看法不一样,特别需要有第三者来作个裁决。如果他①此处长者的原意是顾问。

关的事难道是微们的看法一致,那就不需要仲裁人了。现在拉凯斯提出一种主张,而尼昔亚斯提出另一种主张,所以我非常愿意听到你赞同哪种主张。

苏格拉底你在说什么,吕西玛库,你想接受多数人的意见吗?

吕西玛库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我是想这样做,苏格拉底。

此外我还能怎么办?

苏格拉底你也想这样做吗,美勒西亚?如果你在考虑你儿子的体育训练,你打算接受我们中多数人的建议,还是听取一位在体育大师的指导下接受过训练的人的意见?

美勒西亚我会听取后者的意见,苏格拉底,这样做肯定是合理的。

苏格拉底他一个人的意见比我们四个人的意见更有分量吗?

美勒西亚可以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所以我想,作一个好的决定要依据知识而不是依据人数

美勒西亚这一点可以肯定。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首先问,在我们正在考虑的这个问题上我们中间有谁是专家?如果我们中间有专家,那么让我们接受他的建议,而不要管其他人的意见,尽管他只是一个人;如果我们中间没有专家,那么就让我们去寻求别人的建议。

你和吕西玛库对这件事下了大赌注,这件存亡不足道的小事吗?你们不是在拿你们的财产冒最大的危险吗?孩子是你们的财富,他们学好还是变坏依赖于家庭的整个状况。

美勒西亚这话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对这件事要十分,对吗?

其目的是关心美勒西亚那当然了。

苏格拉底假定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正在考虑,或者想要考虑我们中间有哪一位拥有最好的体育知识。我们是否应当选择学习和实践过这门技艺,有好老师的人?

美勒西亚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

苏格拉底但是,对我们想要发现它的教师的这门技艺的性质,我们难道不应该提出一个要先加以回答的问题来吗?

美勒西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让我试着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当我们问我们中间有谁熟悉这门技艺,有没有关于这门技艺的老师时,我并不认为我们已经决定下来要咨询什么。

尼昔亚斯为什么,苏格拉底,我们问的不就是年轻人要不要学习穿盔甲作战的技艺吗?

苏格拉底对,尼昔亚斯,但是还有一个先决的问题,我可以换个方式来说。当一个人在考虑给眼睛敷药的时候,你说他考虑的是药还是眼睛

尼昔亚斯是眼睛。

苏格拉底当某人考虑要不要给一匹马上鞍,在什么时候上,他考虑的是马而不是鞍,对吗?

尼昔亚斯对。

苏格拉底简言之,当某人因为一件事而考虑另一件事的时候,他想的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对吗

尼昔亚斯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当你向人咨询时,你也应当看他是否对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很在行,对吗

尼昔亚斯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我们现在想要得到的是某些知识年轻人的灵魂

尼昔亚斯对。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必须问我们中间有谁对灵魂的修养最熟悉,最成功,我们中间有谁在这方面有好老师

拉凯斯但是,苏格拉底,难道你从来没有看到过,在有些事情上某些无师自通的人比有老师的人做得更好?

苏格拉底我见过这种人,拉凯斯,但若这种人声称是某种技艺的大师,你不会非常情愿地相信他们,除非他们能够证明他们的技艺,或者有实际的杰出表现。

拉凯斯你说的不错。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和尼昔亚斯,由于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急于想要改善他们儿子的心灵而向我们求教,那么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当告诉他们据我们所知谁是这方面最优秀的,有丰富的经验训练年轻人的心灵,并且已经有突出的成绩,而且还教过我们。或者说,如果我们中有人说他没有老师,但可以用他自己的工作来证明自己的成就,那么他应当告诉雅典人或异邦人,奴隶或自由民,人们一般都认为他的心灵是改善了的。如果我们既不能说出我们的老师,又不能说出我们的工作,那么我们就应当告诉他们去听取别人的意见,我们不能冒着糟蹋朋友的孩子的危险,招来亲密朋友的指责。

至于我,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尽管从小就想要有一位传授美德的教师,但是我公开承认从来没有跟过这样的老师,我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智者是惟一能改善道德的教师,但我太穷了,付不起学费,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没能发现这种技艺。如果尼昔亚斯或拉凯斯发现或者学到了这种技艺,我也不感到奇怪,因为他们比我富裕,这使他们有可能向别人学到这种技艺,他们也比我年长,所以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这种发现。我真的相信他们能够而是你们自己的儿子,或你们如果你们忙于政治,不能教育人,因为如果不是对自己拥有的知识充满自信,他们就决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指出年轻人追求的东西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我对他们两人都充满信心,但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看法不一样。

因此,吕西玛库,拉凯斯建议你把我扣住,不让我走,直到我回答了问题,而我现在回过头来建议你把拉凯斯和尼昔亚斯扣住,向他们提问。你可以对他们说,苏格拉底承认对这件事无知,他无法决定你们中间哪一个说的对,他既不是这方面的发现者,也不是这方面的学生。但是你们,拉凯斯和尼昔亚斯,应当都能告诉我们据你们所知谁是最老练的教育家,你们是否自己发明过这种技艺,如果你们学习过这种技艺,那么告诉我们你们是向谁学的,谁是你们尊敬的老师,在这门技艺上谁与他们齐名。

亲自去找这些老师,那么让我们去,我们可以向他们送些礼,也可以借此谋些好处,让他们来管教我们的子弟,这样他们就不会虚度年华,辱没先辈了。如果你们自己就是这个领域中最早的发现者,那么请证明你们的技艺。有哪些卑鄙无耻的家伙经过你们的教导变得善良和高尚了?但是,你们若是在初次进行教育方面的试验,那么你们就得明白你们的试验是有危险的,因为你们拿来做试验的不是卡里亚奴隶的行尸走肉,朋友的儿子,就像谚语所说:学造小壶打碎了大缸。现在请告诉我们,你们自认为有资格还是没资格。

让他们告诉你,吕西玛库,别让他们跑了。

吕西玛库朋友们,我非常赞同苏格拉底的话,但是你们,尼①此处原意为谁是他们的兄弟。

位于小亚细亚,那里的奴隶最被人瞧不起。

②这是古希腊人的一句口头禅,指最卑贱的人。当时希腊社会处于奴隶制阶段,卡里亚(③意为以小失大。

昔亚斯和拉凯斯,必须决定要不要接受提问,对这种事情作出解释。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和美勒西亚肯定很乐意听到你们回答苏格拉底的提问,我一开始就说我们把你们当作顾问,因为我们认为你们肯定关心过这种问题,尤其是你们的孩子像我们的孩子一样,都到了受教育的年龄。好吧,如果你们不反对,那么你们可以和苏格拉底合伙,相互提问,他说的话不错,我们正在思考我们所关注的最重要的问题。我希望你们认为我们的请求是恰当的。

尼昔亚斯我看得很清楚,吕西玛库,你只认识苏格拉底的父亲,但与苏格拉底本人不熟。至少可以这样说,他小的时候你认识他,也可能在他们那个区里见过他,那时他跟着父亲去献祭,或者参加其他什么集会。但你清楚地说过,他成年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吕西玛库为什么要这样说,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你不晓得,凡是接近苏格拉底与他交谈的人都会被他拉进辩论的漩涡,无论谈什么问题,他都让你不停地兜圈子,使你不得不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都告诉他。一旦被他套牢,他就决不会放你走,直到你和他一道经过了完全彻底的考察。现在我已经熟悉了他的路数,因为我喜欢他的谈话,吕西玛库,我也知道他肯定马上就会这样做,而我自己则要成为受害者了。不过,我认为有人提醒我们别做错事,或者把我们正在做的错事告诉我们,总没有什么坏处。今生不回避规劝的人在来生肯定会更加谨慎。索伦说,他希望能够活到老,学到老,年纪大本身并不会带来智慧。

而我受到苏格拉底的拷问既非不寻常,又非不愉快。我确实早就知道,只要苏格拉底在这里,讨论的主题很快就会转为我们自己而不是我们的儿子,所以我个人非常愿意按苏格拉底的方式与他①见索伦:《残篇,或其他任何令,古希腊的一种七弦竖琴。

讨论。但是你最好还是问一下我们的朋友拉凯斯他心里有什么感受。

拉凯斯关于讨论,我只有一种感受,尼昔亚斯,也许我得说我有两种,是吗?有人会认为我热爱讨论,而在有些人眼里我好像痛恨讨论。因为,当我听到有人谈论美德,或其他任何一种智慧时,如果他真的配得上谈论这个主题,我就会感到无比的快乐。我会把他的言语和行为作比较,注意两者间的和谐与一致。我把这样的人视为真正的音乐家,他的和谐胜过竖琴我听到这样的人说话的声音就感到快乐,如饥似人愉悦的乐器的和谐,因为他在自己的生活中确实保持着一种言语和行动的和谐,这种和谐不是伊奥尼亚式的、弗里基亚式的、吕底亚式的,而是真正希腊式的,也就是多利亚式的,而不是别的什么样式。

渴地接受他的话语,这种时候人们说我热爱讨论。但是言行不一的人令我感到厌恶,我对这种人的谈话与其说是热爱,不如说是仇恨。

至于苏格拉底,我对他的言论缺乏了解,但我看他已经十分老成,以往也知道他的行为,所以他的行为已经表明他具有高尚的情操和完全的言论自由。如果他的言论与行为一致,那么我也愿意接受他的提问,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将会非常快乐,在向他学习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厌倦,因为我也赞同索伦的话:我愿意变老,学习许多事情。我还得加上一句话:只学好的。只要老师是个好人,我再愚昧,再迟钝,也没有什么关系,苏格拉底也一定会允原文为里拉此处提到古代希腊各个地区的音乐,多利亚的音乐格调雄伟壮丽,①②被视为希腊音乐的代表。

索伦:《残篇》

许,至于老师是否太年轻,名声是否够大,诸如此类的事我都不在乎。因此,苏格拉底,请你开导我,按你过去喜欢的方式驳斥我,同时也听听我知道的事情。自从那次我们在战场上共赴危难,我对你的看法就非常好,你证明了你的勇敢,只有功臣才能提供这种证明。所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顾忌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异。

苏格拉底我说不出你们两位在向我咨询时有任何犹豫之处。

吕西玛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也是你应该做的事,因为我把你也算作我们中的一员。请你接替我向尼昔亚斯和拉凯斯提问,和他们交谈,听取他们的建议,这都是为了年轻人。我年纪大,记性差,记不住想要问的问题和他们的回答,一有插话,我就乱了头绪。因此,我请你来主持讨论,按你的想法行事,我愿意在一边听,美勒西亚和我会按照你的结论去行事。

苏格拉底尼昔亚斯和拉凯斯,让我们照着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的请求去做。把刚才那些问题向我们自己提出来应该没有什么坏处。在这种训练中,我们自己的老师是谁或者说,我们自己使谁变好过?不过,如果我们换一种考察方式也会达到同样的结果,说不定这种方式的出发点更接近第一原则。如果我们知道增添某个事物会改良另一事物,并且这种增添是可行的,那么我们显然也一定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此所提的建议是最好的和最容易做到的。你们也许听不懂我的意思。让我换个方式说得更明白些。假定我们知道给拥有视力的眼睛增加视力能使眼睛得到改良,也知道如何给眼睛增添视力,那么很显然,我们知道视力的性质,也能够就此提出建议,怎样才能增进视力,怎样才容易做到这一点。但若我们既不知什么是视力,也不知什么是听力,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成为很好的眼科医生或耳科医生,也不能告诉人们怎样才能拥有最佳的视力和听力。

拉凯斯这话没错,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拉凯斯,我们的两位朋友此刻不正在请我们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把美德灌输给他们的儿子,改善他们的心灵吗?

拉凯斯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是否必须首先知道美德的性质?如果我们对某个事物的性质完全无知,我们又怎么能够就如何获得该事物而向他人提出建议呢?

拉凯斯我认为不可能,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拉凯斯,那么我们说我们知道美德的性质。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我们既然知道,那么也一定能够说出来,对吗?

拉凯斯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我不想从考察整个美德开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完成了。让我们先考虑我们是否对某一部分美德拥有充分的知识,这样做可能会容易些。

拉凯斯照你说的去做吧,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该选择哪一部分美德呢?是否应该选与穿盔甲作战的技艺有关的那个部分?那个部分不就是勇敢吗?

拉凯斯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让我们首先确定一下勇敢的性质,然后再来讨论年轻人如何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这种性质。如果你行的话,告诉我什么是勇敢。

拉凯斯苏格拉底,这个问题在我看来确实不难。勇敢的人就是不逃跑,坚守阵地,与敌人作战的人。这样说不会有错。

苏格拉底很好,拉凯斯,不过我恐怕没把话说清楚,你回答,还称赞埃涅阿斯本人具有害怕和的问题不是我要问的,而是另一个问题。

拉凯斯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我会努力作解释。你把坚守阵地,与敌人作战的人称作勇敢的,是吗?

拉凯斯我当然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我也会这样说,但是对另一个跑动着作战而非固守一处的人,你会把他称作什么?

拉凯斯怎么个跑法?

苏格拉底你说怎么个跑法,就像西徐亚人那种战法,跑着追击,荷马赞扬埃涅阿斯的马,说它们知道如何熟练地追击或是逃跑,在平原上跑向东跑向西逃跑的知识,称他为恐惧和溃退的制造者。

拉凯斯对,苏格拉底,荷马说的没错,他讲的是车战,而你讲的是西徐亚人的骑兵。骑兵有骑兵的战法,但是重装步兵的战法是要保持队形的。

苏格拉底那么,拉凯斯,你就得把拉克戴孟人在普拉蒂亚战役中的表现当作一个例外,在波斯人摆出的轻盾阵面前,他们不肯与之交锋,而是溜掉了。等波斯人摆下的阵势散去,他们却又像骑兵一样进行回击,打赢了普拉蒂亚战役。

拉凯斯这件事没错。

苏格拉底我说我的问题提得很糟糕,也使你的回答很糟糕,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问你的不仅是重装步兵的勇敢,还有骑兵和各种士兵的勇敢,不仅是战争中的人的勇敢,还有在海上冒险的人的勇敢,处于疾病、贫穷,还有政治事务中的人的勇敢,不仅是抗同上书,卷,行。

①荷马:《伊利亚特》卷,行。

拒痛苦或恐惧的人的勇敢,还有抗拒欲望和快乐的人的勇敢,既是保持阵脚,又是打击敌人。拉凯斯,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勇敢?

拉凯斯肯定有,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所有这些人都是勇敢的,但有些人在抗拒快乐中表现出勇敢,有些人在忍受痛苦中表现出勇敢,有些人在克制欲望中表现出勇敢,有些人在克服恐惧中表现出勇敢。当然我也应该想,在同样情况下有些人则显得胆怯。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我在问的是一般的勇敢和胆怯。我想从勇敢开始再次提问,这种普遍的性质是什么?这种普遍的性质在所有具体事例中都同样被称作勇敢。你现在该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拉凯斯我还是不太明白。

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比如我问什么是被称作快的这种性质,这种性质可以在跑步、弹琴、讲话、学习以及其他各种类似的行为中找到,或者倒不如说,我们可以在我们拥有的、值得一提的胳膊、腿、嘴、声音、心灵的各种行为中找到,难道你们不会用快这个术语来描述它们吗?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假定有人问我,苏格拉底,这种存在于各种活动中,被称作快的普遍性质是什么那么我会说,这种性质就是在较短的时间里做较多的事,无论是跑步和讲话,还是别的任何一种行为。

拉凯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拉凯斯,现在你能否试着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被称作勇敢的这种普遍性质是什么?包括可以使用这个术语的各种勇敢,也包括可以用于快乐和痛苦的勇敢,以及我刚才提到的各种勇敢。

拉凯斯如果我要说的是渗透在各种事例中的这种普遍性质,那么我得说勇敢就是灵魂的某种忍耐。

苏格拉底如果要回答我们自己的问题,这正是我们必须做的。不过在我看来,并非每一种忍耐都称得上勇敢。请听我的理由。我敢肯定,拉凯斯,你把勇敢视为一种非常高尚的品质。

拉凯斯它确实是最高尚的。

苏格拉底那么你会说聪明的忍耐也是好的和高尚的,对吗?

拉凯斯非常高尚。

苏格拉底那么对愚蠢的忍耐你会怎么说?这种忍耐是否要被当作坏的和有害的?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有什么高尚的东西是坏的和有害的吗?

拉凯斯我一定不会这样说,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你也不会承认这种忍耐是高尚的,因为它不是高尚的,而勇敢是高尚的,对吗?

拉凯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只有聪明的忍耐才是勇敢,对吗

拉凯斯好像是这么回事。

苏格拉底但是这个表示性质的形容词聪明的指哪方面的聪明?在大事情上还是在小事情上?比如,某个人在花钱方面表现出聪明的忍耐,现在花钱为的是最后能够挣钱,你会称他为勇敢的吗

拉凯斯肯定不会。

苏格拉底又比如,假定某人是医生,他的儿子或他的某个病人患了肺炎,请求医生允许他吃喝某种食物,而医生坚决地加以拒绝,这也称得上勇敢吗?

拉凯斯不,这根本不是勇敢,与勇敢毫无关系。

苏格拉底再以战争为例,假定某人在战斗中表现出忍耐,但又精于算计,他知道不久就会有援兵到来,到那时候敌人就会比现在少,攻击力也会比现在弱,而他现在所占的地势也很有利,于是就奋勇作战。你会说这样有智慧、有准备的人是勇敢的,还是说处在相反形势下,但仍旧表现出忍耐、坚守阵地的敌人更加勇敢?

拉凯斯我会说后者更加勇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但是与前者的忍耐相比,这显然是一种愚蠢的忍耐,对吗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懂得骑术的骑兵表现出忍耐,不懂骑术的骑兵也表现出忍耐,那么你会说懂骑术的反而不如不懂骑术的那么勇敢吗

拉凯斯我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那么掌握投石、射箭或其他技艺的忍耐的人,不如缺乏这些知识的忍耐的人勇敢吗?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照你这种说法,那么能下井、潜水或做其他类似事情的人,不如没有潜水技能或其他类似技能的人勇敢吗?

拉凯斯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苏格拉底,除此之外,这个人还能怎么说?

苏格拉底如果这就是这个人的想法,那么确实无法再有别的说法了。

拉凯斯但这就是我的想法。

苏格拉底然而,拉凯斯,与那些掌握了技能的人相比,无技①此处原文为连最末一种勇敢都算不上。

能的人的冒险和忍耐是愚蠢的。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我们在前面说过,愚蠢的鲁莽和忍耐是坏的、有害的,对吗?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而我们承认勇敢是一种高尚的品质。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但我们现在却自相矛盾,把前面当作耻辱的那种愚蠢的忍耐说成是勇敢。

拉凯斯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这样说对吗?

拉凯斯肯定不对,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拉凯斯,你和我没有把自己调和得像多利亚式音乐那么和谐,这种和谐就是言语和行动的一致,而我们的言语和行动不一致。任何人看到我们的行为都会说我们拥有勇敢这种品质,而我想,听了我们刚才有关勇敢的讨论,人们都不会说我们拥有勇敢这种品质。

拉凯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这种状况能令我们满意吗?

拉凯斯完全不能。

苏格拉底然而,假定我们承认这样一条原则,我们谈论的勇敢是有范围的

拉凯斯你说的原则和范围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这条原则就是忍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在考察中也必须忍耐和刚毅,这样一来,勇敢就不会嘲笑我们在寻求勇敢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胆小,毕竟勇敢也经常可以是忍耐。

拉凯斯我愿意继续讨论下去,苏格拉底,但说实话我对这种考察不熟悉。刚才已经说过的话激起了我争论的勇气,但是词不达意使我感到悲哀。我认为自己对勇敢的性质是知道的,但不知怎么地,我总是抓不住它,无法说出它的性质。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朋友,一名好运动员是否应当坚持到底,决不轻言放弃?

拉凯斯那当然了,他应当这样做。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能否请尼昔亚斯加入讨论?他可能比我们都要擅长运动。你意下如何?

拉凯斯我看是可以的。

苏格拉底那么好,来吧,尼昔亚斯,请尽力帮帮你的朋友,他随着论证的波浪漂流,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你看,我们走到了绝路上,如果你能把你对勇敢的看法告诉我们,那么就请说出来,这样就能拯救我们,也能确定你自己的观点。

尼昔亚斯我正在考虑,苏格拉底,你和拉凯斯没有按照正确的方式给勇敢下定义,因为你忘了一句良言,而我是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的。

苏格拉底那是一句什么话,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我经常听你说:好人就是聪明人,坏人就是不聪明的人。苏格拉底这话肯定是对的,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因此,如果勇敢的人是好人,那么他也是聪明人。

苏格拉底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拉凯斯?

拉凯斯我听到了,但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苏格拉底我明白,他好像是在说勇敢是一种智慧。

拉凯斯一种什么样的智慧,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这个问题你必须问他!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告诉他吧,尼昔亚斯,你认为勇敢是一种什么样的智慧,因为你肯定不会认为这种智慧就是吹笛子的智慧,对吗?

尼昔亚斯肯定不是。

苏格拉底也不是弹竖琴的智慧?

尼昔亚斯不是。

苏格拉底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

拉凯斯我认为你向他提出的问题非常好,苏格拉底,我希望他说出这种知识或智慧的性质是什么。

尼昔亚斯拉凯斯,我想说勇敢是一种在战争中,或在其他事情上激发人的恐惧或自信的知识。

拉凯斯他说的话真是离奇,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拉凯斯?

拉凯斯你问为什么,因为勇敢是一回事,智慧肯定是另一回事。

苏格拉底这正是尼昔亚斯要加以否定的。

拉凯斯对,这是他要加以否认的,但也是他愚蠢的地方。

苏格拉底我们可以开导他,但不要骂他。

尼昔亚斯当然应该这样,苏格拉底。不过刚才是拉凯斯自己说了蠢话,还想证明我也说了蠢话。

拉凯斯说得好,尼昔亚斯,你是说了蠢话,我会告诉你蠢在什么地方。我来问你,是医生知道疾病的危险,还是勇敢的人知道疾病的危险?或者说医生和勇敢者是一回事?

尼昔亚斯根本不是一回事。

拉凯斯那么知道农耕危险的农夫也不是勇敢的人。或者说,拥有某种技艺的知识,能在他们实施自己的技艺时激起他们的恐惧或自信的工匠,都不能算是勇敢者。

苏格拉底你认为拉凯斯的论证怎么样,尼昔亚斯?他说的意思似乎很重要。

尼昔亚斯他是说了一些话,但不见得正确。

苏格拉底为什么?

尼昔亚斯因为他认为医生关于疾病的知识超越了健康和疾病的性质范围。而事实上,医生的知识不可能超越这个范围。你想,拉凯斯,医生知道健康和疾病哪一个对人来说更加可怕吗?不是有许多人从来不愿离开病床吗?我想知道你是否认为生一定比死好?不是有生不如死的时候吗?

拉凯斯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尼昔亚斯你认为使宁愿死的人感到害怕的事情也会使宁愿生的人感到害怕吗?

拉凯斯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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