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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中的將軍》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迷宮中的將軍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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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的确是将军的一副牌。但将军还是一张一张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又吩咐换一副来。威尔逊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蟋蟀的叫声停止了,万籁俱寂,只有潮湿的微风把热烘烘山谷的最初的幽香吹到了走廊上。一只雄鸡叫了三遍。“这只鸡疯了。”“伊瓦拉说。”才只有两点钟呢。”将军的眼睛没有从牌上移开,他以严厉的语调命令道:“他妈的,谁也不能走!”

 

听了这话,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卡雷尼奥将军在继续玩牌,但他更多的是焦急,而不是高兴。他记起了两年前度过的那个他一生中最长的夜晚。那是他们在布卡拉曼加等待从孔本西翁·德奥卡尼亚来的消息。他们晚上九时开始玩牌,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时才结束。当时为了让将军停止玩牌,他的同事们只好商定让将军连赢三盘。此时卡雷尼奥将军担心在瓜杜阿斯再出现类似那天晚上的较量,于是他向威尔逊上校使了个眼色,让他开始输牌。但威尔逊上校没有理睬。后来,当上校要求暂停五分钟时,卡雷尼奥将军跟他去了平台,他发现上校正在天竺葵花坛上哗哗地撒尿发泄怒气。

 

“威尔逊上校,”卡雷尼奥将军命令道,“立正!”

 

威尔逊没有回头,回答道:“请让我把事办完。”

 

他不慌不忙地把尿撒完,然后系着裤子扣转过身来。

 

“您要开始输牌,“卡雷尼奥将军对他说,“就算是对一个倒霉的朋友的照顾吧。”

 

我不愿对任柯人进行这种侮辱。”威尔逊带点讥讽地说。

 

“这是命令!”卡雷尼奥说。

 

威尔逊立正站在那儿,以他的高度威严和卑夷不屑的神情看了卡雷尼奥一眼,然后回到桌上开始输牌。将军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没有必要把牌打得那么差,我亲爱的威尔逊。”他说,“归根结底,我们该去睡觉了。”

 

将军告别时,和每个人都紧紧握了手。他每次从牌桌上起来时都是如此,以表示输赢并没有伤害大家的和气。

 

他回到了卧室。何塞·帕拉西奥斯已躺在地板上睡着,看到他进来马上欠起身来。将军匆匆脱光衣服,开始光着身子在吊床上摆动,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随之,他呼吸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当他泡进浴缸时,他浑身哆嗦,牙也咬得咯咯作响。但那不是由于发烧或发冷。而是由于愤怒。“威尔逊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说。

 

那是他最倒霉的夜晚之一。何塞·帕拉西奥斯违抗着将军的命令把事情告诉了军官们,以便在必要时去叫医生。与此同时,他给将军裹上了一条毛毯让他发汗退烧。几条毛毯都被他的汗水湿透了,暂时的间歇之后,他又产生了幻觉。他几次高声叫道:“高音笛不要吹啦,他妈的!”这一次谁也无法帮助他,因为高音笛半夜时就不响了。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他体力衰竭的罪魁祸首。“在那个用衬衫看病的王八蛋印第安人迷惑我之前,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他说。

 

去洪达镇的最后一段路,是一条崎岖不平、乍寒、乍暖令人毛骨悚然的山间小路,天空明净得有如晶体。这一夜的痛苦挣扎,除了象将军那样的抵抗力和钢铁意志之外,谁也经受不住。从头十几公里开始,他就离开了他原来的位置,退下来和威尔逊上校骑马并肩而行。威尔逊上校明白将军的用意,那是一种姿态,让他忘记在牌桌上受的侮辱。于是上校象养猎鹰者一般伸出一支胳膊让将军扶着,这样他们可以一边走,一边休息。威尔逊上校为将军的礼貌深深感动。将军用最后力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骑马的本领仍然高超无比。当他们走完最崎岖险恶的那段通道之后,将军象是在梦中似地问道:“伦敦的的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威尔逊上校仰首看了看太阳,它几乎正置中天,于是说道:“非常糟糕,将军。”

 

将军没有感到诧异,而是又以同样的声调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儿现在是下午六点钟,这是伦敦最坏的时刻。”威尔逊说,“此外,那儿大概正在下着阴郁而肮脏的雨,那雨水就象蛤蟆云集的污水一样,因为春天是灾害最多的季节。”

 

“或许是您已驱散了乡愁吧。”将军说。

 

“相反,是乡愁击败了我,”威尔逊说。“我对乡愁已没有任何抵抗力。”

 

“那么,您愿不愿意回去?”

 

“我什么也不知道,将军。”威尔逊说。“我完全由一种命运所左右,而这种命运并不属于我。”

 

将军直视着威尔逊,以惊讶的语调说道:“这话或许应该由我来说。”待将军次天讲话的时候,他的声调和情绪都改变了。“您不必担心,”他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到欧洲去,即使仅仅为了让您父亲高兴地看您一眼也要这样做。”尔后,他慢慢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又象下结论似地说道:“请允许我告诉您最后一件事,我亲爱的威尔逊。他们说您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您是个狡猾的家伙。”

 

威尔逊上校又一次向他投降了,他己习惯了将军那绝妙的惩罚,特别是在一场玩牌风波和一次胜仗之后。他继续骑马缓缓而行.那位美洲最荣耀的病人的滚烫的手象猎鹰一般紧紧在抓着他的前臂。空气开始热起来。热得发烫,他们不得不把几只在他们头上盘旋的不祥之鸟赶开,有如驱赶苍蝇一般。

 

在一道最陡峭的斜坡上,他们同一群印第安人相遇。那些印第安人把椅子放在背上运送欧洲旅客。突然,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坡下的时候,一个发疯般的骑士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朝着他们同一方向奔去。那骑士戴着一顶红风帽,几乎把脸全部遮住。他的马跑得如此急速和疯狂,以致伊瓦拉上尉的骡子险些被惊得跌下悬崖。将军冲他喊道:“请注意,要明白您是在什么地方,他妈的!”他在那骑士的后边追赶着,直到他在第一个拐弯处消失。但是骑士在悬崖下边的每个拐弯处出现时,将军都注意地看着他。

 

下午两点钟,他们爬过了最后一个山岗,地平线在一片闪闪发光的平原上展开。在平原的尽头,映现出仿佛在沉睡中的遐尔闻名的洪达城。它的架在浑浊的大河上的卡斯蒂利亚式的石桥、破旧的城墙和被地震摧毁的教堂钟楼依稀可辨。将军凝望着这热气腾腾的山谷,没有流露出任何激动,只是此时正在骑马从桥头上飞驰而过的戴红帽的汉子牵引着他的心。于是,他的梦幻之光又重新燃起。

 

“我的上帝”他说,“他这般急急匆匆,只能理解为他是去给卡桑德罗送信,告诉他我们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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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里注定要过戏剧般的生活。

 

尽管公告宣布将军到来时不组织公开的欢迎,但还是有一支欢快的马队来到港口迎接他。镇长波萨达·古铁雷斯组织了一支乐队,并命令放烟火三天。但是在随员还没有走进繁华的商业区之前,一阵大雨把欢迎仪式破坏了。那是一阵提早到来的大暴雨,街上顿时积满了水,淹没了贫民区,但天气依然那么炎热。在喧嚣声中人们互致问候,有人又说出了那句永存的蠢话:“这儿太炎热了,连鸡下的蛋都象炒过似的。”这一惯有的灾难连续三天没有任何改变。在午间人们昏昏欲睡时,一片黑云从山上飘下来,压在城市上空,瞬间大雨倾盆而下。随后,太阳复又闪烁在透明的天空,象从前一样热辣辣地照射着大地,而市民则清扫街上大雨冲积的瓦砾。每天上午都有那样的乌云在山顶上积聚。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户外,人们时时都在遭受着热浪的袭击。

 

  由于发烧,将军的身休极度虚弱,好不容易才支撑住参加完官方的欢迎仪式。市政厅的空气热得象锅里的蒸气一般,但是,将军象一位谨慎的牧师布道似的度过了难关。他十分缓慢地拖着长腔和人们交谈,而且一直没有离开安乐椅。一个带着天使翅膀、穿着飘飘欲飞的衣衫的12岁小姑娘背诵一首歌颂将军伟大功绩的诗篇,由于着急,她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背错了,打算回过头来重背,但怎么背也接不上。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拿她那双带有几分恐惧的小眼睛盯着将军。将军对她微微一笑,露出愿意相助的神气,低声提醒了她忘记的诗句:

  您剑上的闪光,

是您光荣的生动写照。

 

在他掌权的最初年代,将军从不错过举行盛大宴会的机会。在宴会上,他对来宾们总是劝吃劝喝,直到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为止。对于这一花天酒地的过去,唯一给他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刻着他的缩写名宇的个人餐具。每逢赴宴时,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为他带上这些餐具。在洪达的招待会上,他俨然接受了坐首席的这一荣誉,但他只喝了一杯波尔多葡萄酒,稍稍尝了点河龟汤。他很不喜欢这种汤的味道。

 

他早早退了席,到波萨达·古铁雷斯上校为他在自己家中准备好的舒适卧室里去休息。但是,人们第二天要到圣菲的消息驱散了他仅有的一点睡意。他惶惶不安,坐卧不宁,在间隔了三天之后,又重新想起了他的不幸,再次用那些怪癖的问题去折磨何塞·帕拉西奥斯。他想知道,自他走后圣菲发生的事,在新政府管理下城市的情况,以及没有他的情况下那里的生活状况。有一次,在他伤感之极时这样说过:“美洲是发疯了的半个地球。”在供达市度过的那第一个夜晚,他更有理由这么认为。

 

那夭晚上。在蚊子的袭扰下他几乎彻夜未眠,因为他拒绝在蚊帐中睡觉。有时,他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地踱来踱去,有时,他在吊床上猛烈地摇晃着,有时,他蜷曲在毛毯里任凭高烧来折磨他,在大汗淋漓中几乎是喊叫地说着胡话。何塞·帕拉西奥斯跟他在一起熬夜,回答着他的问题并及时告诉他到了什么时间。他无须去看挂在毛坎肩钮扣上的怀表,因为时间就装在他的心中。当将军自己无力把吊床摆动起来时,他便来帮助他。他用一块破布驱赶着蚊子,直到将军终于睡着一个多小时。但是,在天将破晓的时候,将军突然醒了过来,因为他听到了院子里牲畜的嘶叫声和人们的说话声。他穿着睡衣来到室外,等着邮差。

 

将军的墨西哥副官、年轻的阿古斯丁·伊图尔维德上尉跟邮政马队一起到了,他在圣菲由于最后时刻的某些不便耽搁了一些时间。他带来了苏克雷元帅的一封信,元帅为没能及时赶到为将军送行而感到深深的惋惜。邮差还带来了卡尤多总统两天前写的一封信。稍后,市长波萨达·古铁雷斯拿着星期日的剪报走进卧室,而将军却要求他为他读信,因为当时的光线模糊了将军的视线。

 

信里带来的消息是星期日圣菲的雨终于停了,许多人带着孩子去了牧场。他们盆子里装着烤乳猪、烤牛肉、米肠和干酪拌土豆。他们在明媚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用午餐,在那座喧嚣的城市里,好久没见到这样的阳光了。五月份的这一奇迹驱散了星期六的紧张气氛,圣·巴尔托洛梅学校的学生们又涌上了街头,这次的活动是演一出人们己看过多次的独幕讽刺喜剧,但是没得到任何反响。黄昏前,学生们百无聊赖地散去了。到了星期天,他们把演戏的猎枪换成了高音歌唱家,为坐在牧场上晒太阳的人们演唱班布科舞曲,直到下午五点钟天空毫无预兆地突然降雨,娱乐活动才告结束。

 

波萨达·古铁雷斯停止了读信。“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玷污您的光荣。”他对将军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论在什么地方,阁下也仍旧是最伟大的哥伦比亚人。”

 

“这我不怀疑,”将军说,“你瞧,我刚一离开,太阳便又光芒万丈了。”

 

信中唯一令他不悦的是共和国代理总统本人轻率地以官方的口气称桑坦德的支持者为自由党人。“不知那些政客们从何处盗用了称自己为自由党人的权利。”将军说,“他们盗用了这个词正如他们把落入自己手中的一切都据为己有一样。”他从吊床上跳下来,一边象战士那样在房间里迈着大步从这头走到那头,一边续续向市长发泄自己的愤懑。“事实是,这里除了拥护我的政党和反对我的政党外,不存在别的政党。您比谁都更清楚,”他象作结论似地说:“尽管别人不相信,要论自由党人,没有人比我更货真价实。”

 

后来,市长的一位私人使者捎来口信,说曼努埃拉·萨恩斯之所以没有给他写信,是因为邮局断然拒绝接受她的信件。那口信是曼努埃拉本人捎来的,她当天便给代理总统写了信,抗议他发布这一禁令。也正是这位代理总统使她来来回回奔波了不知多少次,到头来得到的是将军的流放和她的忘却。然而,同深知那一爱情的种种挫折和不幸的波萨达·古铁雷斯预料的相反,将军听到这一坏消息后却微微笑了。“这种冲突发生在我那可爱的疯女人身上是自然而然的。”

 

何塞·帕拉西奥斯对洪达市三天的日程安排很不满意,他觉得那种安排对将军缺乏尊重。令他惊讶的是他们邀请将军参观离城40几公里的圣安娜银矿,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将军居然接受了,而令他比这惊讶得多的是将军还下了一个地下坑道。最糟糕的是,在回城的路上,尽管将军发着高烧、脑袋疼得象是要爆炸,他却跳到一条河的缓流处游泳。在很久以前的日子里,他曾打赌要缚着一只手穿过平原上的一条激流,并且打败最优秀的游泳运动员。而这一次,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轻轻地游了半小时,不过,看见了他那瘦狗一般的肋骨和发育不良的小腿的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身体如此瘦弱居然还能在世上生存。

 

最后一天晚上.市政府为他举行了一场豪华舞会,但是他借口游玩过累没有参加。从下午五点起,他便关在卧室里,向费尔南多口授给多明戈·卡尤多将军的回信,并且又让他读了几页利马的言情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是以他为主人公的。接着,他洗了一个温水澡,静静地躺在吊床上在轻风拂弄下听着从舞会上传来的一阵阵乐曲。后来,在何塞·帕拉西奥斯将要照顾他入睡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你记得这支华尔兹舞曲吗?”为了让他的管家记起来,将军用口哨吹了几个节拍,但帕拉西奥斯还是想不起来。“这是我们从丘基萨卡到利马的那天晚上演奏次数最多的一支华尔兹。”将军说。何塞·帕拉西奥斯还是没有记起来,但他永远不会忘记 1826年2月8日那个光荣的夜晚。那天上午,利马为他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招待会,将军在宴会上每碰一次杯就说一句:“在广大的秘鲁领土上,已没有一个西班牙人。”那一天,整个广阔大陆的独立终于实现了,照他的话说,他要把这块大陆变成最广大,或者说最非凡,或者说最强大的国家联盟,这个联盟在世界上是史无前例的。舞会开得热火朝天,将军一直跳着,华尔兹舞曲奏了一次又一次,以便使所有的利马贵妇都能得到一次与他共舞的殊荣。他那些身着城里最考究制服的军官们,也学着他的榜样,起劲地翩翩起舞,因为他们也都是些华尔兹舞能手。这次舞会将为他们留下永久的记忆,而他们的舞伴将比战争的荣誉更久远地铭刻在他们心中。

 

而在洪达的这一晚上,舞会的序曲便是令人重温旧梦约的华尔兹.于是特军在吊床上等着第二次演奏这支曲子。但是,接下来乐队再没有重新演奏华尔兹,将军憋不住了便从吊床上跳下来,穿上去银矿参观的那身猎装,没有预先通知就进了舞场。他差不多跳了三个小时,每奏一支舞曲便换一个舞伴,大概是为了用他的缕缕怀旧的情丝重新回忆昔日光辉的时日。那些梦幻般的年代已属遥远的过去,当时,在所有人都跳得精疲力尽时,他一个人却在空旷的大厅里和最后一个舞伴一直跳到黎明。因为舞蹈使他充满激情,甚至在没有舞伴的时候,他可以独自跳舞,没有乐队的时候,他自己用口哨吹奏着乐曲跳舞,有时为了表示他极大的欢乐,他甚至洋洋自得地爬到饭厅的桌子上去跳舞。而如今,他己感到体力不支,在舞曲间歇中,他不得不以嗅闻用香水泡过的手帕来恢复体力。但是,他以年轻人的敏捷舞姿跳得如此热情奔放,以致无形中打破了他已病入盲的传说。

 

半夜过后不久,当他回到卧室中时,有人通报说有个女人在客厅里等他。那女人优雅而傲慢,浑身散发着春日鲜花般的芳香。她身穿天鹅绒的长袖上衣,脚登精美的熟山羊皮的马靴,头戴一顶挂着面纱的中世纪贵妇人的礼帽。将军为她这身打扮和来访的时刻倍感惊讶,恭恭敬敬地朝她一鞠躬。女士没有讲话,只是托起一枚用长链子挂在脖子上的圆形颈饰,让将军看。将军马上认了出来,不禁又是一惊:“米兰达·林达萨!”他喊道。

 

 “是我,”她说,“尽管我已不是从前的那个米兰达·林达萨!”

 

她那大提琴般的声音热烈而深沉,稍稍带一点她的母语英语的音调。那声音大概唤起了他难以复得的回忆。他打了个手势,让站在门口待奉他的哨兵退去,尔后在她的对面坐下来。他坐得离她是那么近,可以说是促膝而坐,并且拉住了她的手。

 

他们是15年前在牙买加首都金斯敦相识的,当时将军在过第二次流亡生活,他们在英国商人马克斯韦尔·亚斯洛波家一次午餐会上邂逅。她是一位名叫伦敦·林达萨先生的独生女,当时这位英国退休外交官住在牙买加的一家蔗塘厂里写他的六卷回忆录——这部回忆录没有一个人读过。尽管米兰达天生丽质,而且对那位流亡青年一见钟情,但这位青年却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他正在期待着另个女人,而没有把任何别的女人放在眼里。

 

她应该永远记得,他象是一个比他的实际年龄32岁大得多的男人,长得瘦骨嶙峋,面无血色,连鬓胡和唇边的胡髭硬得象个黑白混血人,长发披肩。他象当地贵族青年一样,一身英国人打扮,系一条白色领带,穿一身对当地气候来讲实在太厚的制服,罗曼蒂克地在扣眼上插上朵桅子花。就因为这么一身穿着,1810年的一个放荡的夜晚,一个高级妓女在伦敦的一家妓院里将他误认为是一个希腊鸡奸者。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身上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充满幻觉的眼睛和那带着猛禽般的颤音与口若悬河的交谈。最奇特的是他总是低垂着双目,不去正面看同桌就餐的人,却能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他讲话时抑扬顿挫,发音清晰得如同加那利群岛人,语调又似马德里有修养的人。那天饭桌上有两个不懂西班牙语的客人,他用很初级的英语同他们讲话,勉勉强强可以听得懂。

 

午餐中间,他不去注意任何人,而只注意自己的幻影。他不停地讲着话,慷慨激昂,显得十分博学,不时地说些无处查考的预言家的格言,其中很多话几天之后,便载入了金斯敦的一家报纸上的史诗般的公告里,历史将这份公告称之为《牙买加书信》。“不是西班牙人,而是我们自己的不团结将我们又重新置于被奴役的状态。”他说。谈到美洲的伟大、资源和力量时,他几次说道:“我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回到家中,当米兰达的父亲问她那个搅得岛上的西班牙代理人如此不安的反叛者怎么样时,她只说了一句话:“他自认为是波拿巴。”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上面详细地写着要他下星期六晚上九点钟如何同她幽会,邀他独自一人徒步去一个无人居住的地方。那种举动不仅使他要冒生命危险,而且也是拿美洲的命运冒险,因为他是起义被镇压后唯保留下来的一点力量。在五年充满风险和艰难曲折的独立战争之后,西班牙刚刚又恢复了新格拉纳达总督领地和委内瑞拉总督辖区,这两个国家没有抵抗住被称为绥靖专家的巴勃罗·莫里略将军的凶猛进攻。根据识文断字者的简单公式,爱国者最高统帅部的全体成员都被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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