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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 呼啸山庄 阿格尼丝·格雷》 作者:勃朗特三姐妹

第24章 炉边长谈(2)

  “你过的简直是修女的生活,你在宗教方面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据我所知,主持洛沃德的布洛克赫斯特是个牧师,是不是?”

  “是的,先生。”

  “你们这群女孩子大概都很崇拜他吧,就像在一所全是修女的修道院里,修女们总是对她们的院长很受崇拜。”

  “哦,不,才不呢。”

  “你真冷漠!才不呢!什么话!一个见习修女不崇拜她的牧师!这听起来可有点亵渎神明啊!”

  “我不喜欢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而且有这种情绪的还不止我一个。他这个人冷酷无情不说,还傲慢自负,又爱管闲事。他下令让我们剪掉头发,为了省钱给我们买劣质的针线,害得我们简直没法缝东西。”

  “这样来省钱太不应该了。”费尔法克斯太太评论道。这回她又听懂我们的谈话内容了。

  “这就是他最大的罪状?”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在任命委员会以前,由他一个人主管伙食的时候,他老让我们挨饿。他还每周给我们作一次长篇讲道,他还让我们每天晚上都念他编的那些书,弄得我们厌烦透了。书里尽是讲什么暴死呀,遭到报应呀,吓得我们都不敢上床睡觉。”

  “你进洛沃德时是几岁?”

  “十岁左右。”

  “你在那儿待了八年,那你现在是十八岁?”

  我表示同意。

  “你看,算术还是有用的。没有它,我几乎猜不出你究竟有多大。像你这种外貌和神情相差这么大的人,判断起年龄来还真是很不容易。现在再说说,你在洛沃德都学了些什么?你会弹琴吗?”

  “会一点儿。”

  “当然,人们都是这么回答的。去书房——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你高兴的话。——请原谅我的命令口气,我已经习惯于说“做这个”,面别人也就去做了。我没法因为新来了一个人就改变我的老习惯。——那你就去书房吧,带上一支蜡烛,让门开着,到钢琴前坐下,弹一首曲子。”

  我遵照他的吩咐去了。

  “够了!”几分钟后他喊了起来,“我看,你确实只会弹一点儿,就像其他任何一个英国的女学生一样。也许比有些人还好一点儿,不过并不怎么样。”

  我合上钢琴,走回屋子里。罗切斯特先生又接着说道:

  “今天早上阿黛尔给我看了几张速写,她说是你画的。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全是你画的,也许是某个老师帮你画的吧?”

  “没有,真的没有!”我打断他的话说。

  “啊,这伤了你的自尊心了!好吧,把你的画夹拿来,只要你能保证那里面装的全是你自己画的就行。不过拿不准的话就别轻易保证。东拼西凑的玩意儿我可是看得出来的。”

  “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你自己去判断吧,先生。”

  我从书房里拿来了画夹。

  “把桌子移过来。”他说。我把桌子移到他的长沙发跟前。阿黛尔和费尔法克斯太太也走过来看画。

  “别挤在一块儿,”罗切斯特先生说,“等我看完了,你们再拿过去看,别把脸挤得离我这么近。”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每一张速写和每一幅画。他挑出其中的三张,放在一边,其余的看过后就推开了。

  “把它们拿到旁边那张桌子上去吧,费尔法克斯太太,”他说,“你和阿黛尔一起去看吧。你——”他朝我看了看,“回到你自己的位子上去,回答我的问题。我看得出这些画是同一个人的手笔。是出自你的手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画画的?画这些画可得花不少时间,而且还得构思。”

  “是我在洛沃德的最后两个假期中画的。那时我没有别的事。”

  “你的摹本从哪儿弄来呢?”

  “从我自己的脑袋里。”

  “就是我现在看见的长在你肩膀上的那个脑袋吗?”

  “是的,先生。”

  “那里面还有别的这类东西吗?”

  “我想也许还有。我希望——还有比这更好的。”

  他把那几幅画摊在面前,再次一张张地仔细看着。

  趁他正在这样忙着的时候,读者啊,我要给你讲讲它们都是些什么画。首先,我得声明,这几张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画,不过题材倒的确是从我的脑海里生动地浮现出来的。当我心灵的眼睛刚看到它们,在我试图把它们画出来以前,它们确实是非常动人的。可惜我不能得心应手,每次画出来的东西,只不过是我构思中的内容的一个苍白无力的写照。

  这几张画全是水彩画。

  第一幅画是这样的: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乌云低垂,滚滚翻腾,远景全都淹没在一片昏暗之中,前景也是如此,或者不如说,最前面的巨浪也是如此,因为画上没有陆地英文“前景”(foreground)一词有“前面的地”的意思,所以这里这样说。。一线亮光醒目地衬托着一根半沉的桅杆,桅杆的顶上落着一只又黑又大的鸬鹚,它的翅膀上溅着点点浪花,嘴里衔着一只镶有宝石的金手镯——这是我尽量用调色板上所能调出的最鲜明的色彩画的,而且用铅笔尽可能地把它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在鸟儿和桅杆的下面,滚滚的波浪中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一具尸体正在沉没,唯一还能看清的是一条美丽的胳臂,金手镯就是从这上面被浪冲下来的或者被鸟儿啄下来的。

  第二幅画的前景只是一座朦胧的山峰,山峰上的荒草和树叶像是被风刮得向一侧倾斜着。山的后上方是一片辽阔的深蓝色天空,像在暮色中那样。一个女人的上半身高耸着立在云端,那是我尽可能用最幽暗柔和的色彩画的。暗淡的前额上像王冠一样缀着一颗金星,下面的脸仿佛隐在朦胧的雾气中,依稀可见。双眼乌黑,闪闪发亮,神情狂野。飘飘垂落的头发画成了一片阴影,仿佛被风暴和闪电撕下的一团乌云。脖子上有一块月光似的淡淡的反光。朵朵薄云也闪着同样淡淡的光泽。那颗金星的幻影正低头耸立在这些云朵之中。

  第三幅画上:一座冰山的尖顶,直直地刺向北极冬日的天空。一束束北极光,沿着地平线密密麻麻地竖起它们那朦胧的长矛。前景上冒起了一个头——一个巨大的头,把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个头靠在冰山上,向下低垂着,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支撑着前额,拉起一块黑色的面纱,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白得像骨头似的毫无血色的额头。额头上还有一只凹陷的一动不动的眼睛,眼神呆滞而绝望,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表情。在两鬓上边,缠头的黑布头巾的褶皱里,有一圈云雾般模糊的白色火焰在闪闪发光,上面还点缀着点点更加耀眼的火花。这淡淡的新月状的东西,就是那个“王冠的征象”,它正戴在那“无形之形”“无形之形”和“王冠的征象”出自英国诗人弥尔顿(1608—1674)的长诗《失乐园》,是描写地狱大门守护者的话。头上。

  “你画这些画时,快活吗?”这时,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我当时简直入了迷,先生。是的,我很快活。总之,画这些画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快乐。”

  “这话倒不算过分。按你说的情况来看,你的乐趣并不多。不过我敢说,你在调和与安排这些奇特的色调的时候,一定沉醉在一种艺术家的梦境之中了。你每天坐下来画画的时间多吗?”

  “因为是在假期,我没有别的事可做,所以我坐在那儿从早上一直画到中午,又从中午一直画到晚上。仲夏的白天很长,可以让人投入地工作。”

  “那你对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感到满意吗?”

  “这还差得远哩。我画出来的东西,总是和心里想的有着很大的差距,这让我感到非常苦恼。每次,我都想画某种东西,可我完全没有能力实现它。”

  “不能说完全。你已经抓住了你构想的脉络,不过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你还不具备足够的绘画技巧和知识来充分表现它们。不过对于一个女学生来说,能画出这样的画已经很难得了。不过说到构思,这些画可真是有点邪门。金星的那双眼睛,你肯定是在梦里见到的。你怎么能把它们画得那么清澈却又一点儿不明亮呢?是头顶上的那颗星星让它们黯然失色了吧。它们庄严凝重而又深邃,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含义呢?另外又是谁教你这种画风的呢?在那天空里,在那山峰上方,正从高空刮过一阵强风。你是在哪儿见到过拉特莫斯山小亚细亚爱琴海附近的一座山。的?你画的这个正是拉特莫斯山。好了,把画拿走!”

  我刚把画夹的带子扎好,他看了看表,突然说:

  “都九点了。你是怎么搞的,爱小姐,让阿黛尔坐这么久?快带她去睡觉。”

  阿黛尔在离开屋子前,走上去前吻了他。他忍受了这种亲热,但好像还不如派洛特的吻让他更高兴,而且也说不上比派洛特更喜欢这种亲热。

  “好了,我祝你们大家晚安。”他说着,用手朝门口挥了一下,表示他对我们已经厌烦,要打发我们走。费尔法克斯太太叠好自己的编织活。我拿起我的画夹。我们向他行了个屈膝礼,他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我们便退了出来。

  “你原来说,罗切斯特先生并不特别怪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安排阿黛尔睡下后,来到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间,对她说。

  “怎么,他怪吗?”

  “我想是的。他喜怒无常,而且态度生硬!”

  “确实,在陌生人看来,他无疑是这样一个人,不过我对他的态度早已完全习惯了,所以我对这些从来不作计较。再说,即使他脾气有点怪,也应该原谅他。”

  “为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性如此——这是我们任何人都没法改变的。另一方面,无疑是因为他有痛苦的心事在折磨他,使他心绪不宁。”

  “什么心事呢?”

  “比如说,家庭纠纷。”

  “可他还没成家啊。”

  “现在是没有,可是他以前有过——至少,有过亲属。他哥哥几年前去世了。”

  “他哥哥?”

  “是啊。现在的这位罗切斯特先生拥有这份产业还不很久,大约只有九年光景。”

  “九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竟那么爱他的哥哥,到现在还为失去哥哥伤心?”

  “哦,不——也许不。我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罗兰·罗切斯特先生对爱德华先生不太公正,也许还使得他父亲也对爱德华先生抱有成见。那位老先生爱钱,一心想让他的产业保持完整。他不喜欢因为分家而使家产分散缩减。因此他还想方设法地想让爱德华先生也有钱,以便保持家族的声望。所以在爱德华先生刚成年不久,就采取了很不公正的措施,结果惹出了许多麻烦来。为了能让爱德华先生发财,老罗切斯特先生和罗兰先生两人设计了什么事,结果使爱德华先生陷入了一个令他十分痛苦的境地。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我始终不清楚。不过,这种他非受不可的痛苦,是他精神上难以忍受的。他不是个肯于忍让的人,他和他的家庭决裂了。多年以来,他一直过着一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哥哥没留下遗嘱就去世了,他成了这一产业的主人后,我想他从来没有在桑菲尔德连续住过两个星期。说实在的,这也难怪他要躲开这所老宅子。”

  “他为什么要躲开呢?”

  “也许他觉得这里太闷了吧?”

  这个回答显得含糊其辞的,我很想听到更明确的回答,想知道罗切斯特先生痛苦的原因和性质。可是,不知是回答不出呢还是不愿回答,费尔法克斯太太就是不跟我说清楚这件事。她断言,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谜,还说,她所知道的大部分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看来,她显然是希望我结束这个话题,因此我也就不再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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