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忙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才把牧草收割好。但他们的辛劳是有回报的，因为收成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这活有时候特别难干；各种农具是为人而非动物设计的，此外还有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没有动物能够使用那些需要两条后腿站着才能操作的工具。不过猪是非常聪明的，他们想尽办法解决了所有的困难。至于那几匹马，他们熟悉每寸土地，实际上他们做起割草、耙地等农活来比琼斯和他的帮工更加在行。猪并不亲自动手，而是负责指导和监督其他动物。他们见识较为广博，自然要承担领导的重任。拳击手和苜蓿会自动拉起割草机或铁耙（当然，现在是用不着嚼子和缰绳了），迈着坚定的步伐在田里来回地走，有头猪会跟在后面，根据不同的情况大喊“同志，前进啊”或者“同志，向后退”。所有动物，包括最弱小的，都参与了翻晒和收集牧草的工作。就连鸭子和母鸡也整天在阳光下奔忙，用他们的嘴叼着小撮的牧草。等到终于完成收割时，他们所用的时间比以前琼斯和他的帮工节省了两天。而且这次的收成也是农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没有任何形式的浪费，眼神锐利的母鸡和鸭子把牧草捡得干干净净。农场的动物一口都没有偷吃。

　　整个夏天农场的动物就像机械表的发条那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着。这些动物从来没想到他们的心情会如此畅快。每一口食物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快乐，因为那是真正属于他们的食物，是他们为自己生产的，而不是由刻薄的主人施舍给他们的。赶走人类这种毫无价值的寄生虫之后，可供大家吃的食物更多了。闲暇的时间也变得更多，不过他们对此还不适应。他们遇到许多困难，比如说那年过了夏天，他们收割了谷物，却不得不采用古老的办法把谷粒剥下来，再用嘴把糠皮吹掉，因为农场没有脱粒的机器。幸亏猪很聪明，拳击手力气又大，这些困难总是能够得到解决的。拳击手很受大家敬仰。在琼斯当权的时候，他工作就很卖力，但现在他简直能顶三匹马，有时候整个农场的活好像都落在他强壮的肩膀上。他从早到晚不停地推和拉，总是出现在任务最繁重的地方。他和一只小公鸡约好，每天早晨在其他动物起床前半小时把他叫醒，然后他会在正常的开工时间之前，自愿到最需要帮忙的地方去劳动。他对每个问题、每次挫折的回答都是“我会更努力地工作”——这已经变成他的座右铭。

　　但其他动物在工作中也是各尽所能。例如母鸡和鸭子就通过收集散落的麦粒而节省了五蒲式耳9的粮食。没有动物偷窃，也没有动物抱怨口粮不够，从前常见的争吵、互咬和嫉妒也几乎全消失了。而且谁也不偷懒——至少绝大多数动物是这样。确实，莫莉每天早晨总是赖床，干活时也会借口有石子塞进趾甲缝而早退。猫的行为也有点古怪。大家不久就发现，每当有活要干，猫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会失踪好几个小时，然后到开饭时间，或者傍晚工作结束时再露面，而且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她总是乖巧地喵喵叫着，说出很好的借口，大家只能相信她不是存心搞鬼。老驴本杰明和造反前相比倒没什么变化。他干起活来依旧像琼斯当权时那样又犟又慢，他从不偷懒，也从不自愿多做额外的事情。关于造反和随之而来的各种后果，他没有任何看法。如果有动物问他，琼斯被赶走后他是否变得更快乐，他只会说“驴的寿命很长。你们从来没见过死驴”，其他动物只能满足于这个神秘的回答。

　　礼拜天不用劳动。早餐会比平日推迟一个小时，然后再有个每周必定要举行的仪式。首先是升旗。雪球在马具室找到一块琼斯太太的绿色旧桌布，在上面画了白色的兽蹄和兽角。每逢礼拜天早晨在主楼花园中升上旗杆的就是这面旗子。雪球解释说，旗子的绿色代表英格兰绿色的田野，而兽蹄和兽角则象征着未来的动物共和国，这个共和国将会在人类被彻底推翻之后崛起。升旗后所有动物会走进大谷仓出席全体会议，也就是所谓的全会。全会的任务是制定下周的工作计划，提出和讨论各种议案。有些动物懂得如何投票，但根本提不出他们自己的议案。每逢辩论，雪球和拿破仑是最活跃的。但大家发现，这两头猪从未取得一致的意见：无论一方提出什么意见，另一方肯定是反对的。甚至在大家决定将果园里那小片空地改建为退休动物之家（这是谁也不会反对的提议）后，他们还就各种动物应该在哪个年纪退休展开激烈的讨论。全会总是以合唱《英格兰的牲畜》收场，下午则是娱乐活动时间。

　　几头猪将马具室改建为专供他们使用的司令部。他们从主楼搬来许多图书，夜间照着这些书学习打铁、做木工和其他有用的手艺。雪球还忙于将其他动物组织成各种他所说的动物委员会。他乐此不疲。他为母鸡组建了下蛋委员会，为奶牛创办了清洁尾巴联盟，为绵羊打造了羊毛增白协会，设立了野生同志再教育委员会（这个组织的目标是驯化老鼠和野兔），以及各种别的委员会；此外还有几个读写班。总的来说，这些项目并没有取得成功。例如驯化野生动物的尝试几乎从刚开始就失败了。他们的行为举止还是像以前那样，只会把慷慨大方的驯养动物当作冤大头。猫加入了再教育委员会，起初几天表现得非常积极。有一天大家看见她坐在屋顶上和几只麻雀聊天，麻雀离她远远的。她对他们说，现在所有动物都是同志，无论哪只麻雀，只要愿意，都可以走过来站在她的爪子上，但几只麻雀还是和她保持距离。

　　但读写班倒是取得巨大的成功。到秋天时，农场里几乎所有动物多少都认得几个字了。

　　至于那几头猪，他们能够自如地阅读和写作。狗的阅读课学得很好，但他们只喜欢读七大纪律，对别的没什么兴趣。山羊穆丽埃认的字比狗还要多，有时她会在夜里给其他动物念她从垃圾堆找到的破报纸。本杰明的阅读能力和猪差不多，但他从不操练这种本领。他说据他所知，世上并没有值得阅读的东西。苜蓿学会了整个字母表，但无法拼写单词。拳击手只学会了四个字母。他会用他那巨大的前蹄在泥地上划出ABCD，然后竖起耳朵望着这些字母发愣，有时还会抖动额毛，拼命想记起接下来是哪个字母，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有时候他倒也学会了EFGH，可是等到认识这些字母时，他总是发现他已经忘记了ABCD。最后他决定只要学会前四个字母就知足了，而且每天总要写上一两次，以此巩固他的记忆。莫莉只肯学组成她自己名字那五个字母。她会用树枝整整齐齐地拼出她的名字，再装饰上一两朵花，然后如痴如醉地绕着这些字母打转。

　　农场里的其他动物只学到A就学不下去了。而且大家发现，比较笨的动物，比如绵羊、母鸡和鸭子，根本就记不住七大纪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雪球宣布七大纪律其实可以浓缩成一句箴言，那就是：“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他说这句箴言蕴含着动物主义的精髓。凡是能够彻底掌握它的，就可以免受人类的影响。禽类最先表示反对，因为他们认为他们也是两条腿，但雪球向他们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同志们，”他说，“禽类的翅膀是推进的器官，而非操控的器官。因此翅膀应该被当成腿。人的特征是手，他所有罪恶都是用手犯下的。”

　　那些禽类并不理解雪球的长篇大论，但他们接受了他的解释，于是所有比较愚笨的动物开始背诵新的箴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被写在谷仓末端的墙壁上，就在七大纪律上方，用的字体更大。绵羊特别喜欢这句他们牢记在心的箴言，每当在田野里憩息，他们往往会齐声高喊：“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并且接连咩咩地叫上几个小时，从来不会厌倦。

　　拿破仑对雪球的各种委员会毫无兴趣。他说培养下一代比组织成年人做任何事情更加重要。恰好杰西和蓝铃花在收割牧草后不久都临盆了，生下了九只结实的小狗。他们刚断奶时，拿破仑就将他们从母亲身边接走，说要亲自负责他们的教育。他把小狗带到阁楼，由于只有借助马具间的梯子才能爬到阁楼上去，农场其他动物很快忘了这几只与世隔绝的小狗。

　　牛奶神秘消失的事情很快真相大白。原来牛奶每天都被搅进猪食了。早熟的苹果这时已经红透，果园的草地上掉得满地都是。动物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些苹果应该大家平分，可是有一天上头来了命令，要求把掉下来的苹果都捡起来，送到马具间专供那几头猪食用。别的动物对此不无微词，但是没有用。所有猪完全同意这种做法，甚至连雪球和拿破仑也不争执了。尖嗓客被委派去向其他动物解释。

　　“各位同志！”他大声说，“你们不会以为我们猪这么做是出于私心和享用特权吧？其实很多猪是很讨厌牛奶和苹果的。我自己就很讨厌。我们吃这些东西的唯一目的是维护我们的健康。同志们，牛奶和苹果的营养成分对猪的健康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这已经得到科学的证明。我们猪是脑力劳动者。管理和组织这座农场的重任统统落在我们肩上。我们日夜为你们的幸福而操劳。其实我们喝牛奶、吃苹果，都是为你们好。如果我们猪履行不了职责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知道吗？到时琼斯会回来的！是的，琼斯会回来的！”说到这里，尖嗓客身体左右摇摆，尾巴晃来晃去，几乎声嘶力竭地说：“同志们，你们当中没有谁希望看到琼斯回来，对吧？”

　　如果说全体动物有什么相同的坚定想法，那就是他们不希望琼斯回来。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没别的好说了。让猪保持健康的重要性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大家再也没有异议，一致同意牛奶、早熟的苹果（以及大部分正常成熟的苹果）应该专门供猪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