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威尼斯商人(2)

　　鲍西娅 我记得，我记得，那是巴萨尼奥；我想这就是他的名字吧。

　　尼莉莎 正是，小姐，如果用我这双痴人的眼睛看起来，这世界上所有的男子中，只有他才最配得起你。

　　鲍西娅 我确实记得他，他的确值得赞美。

　　（一仆人上）

　　鲍西娅 嗯！有事吗？

　　仆人 小姐，有四位客人要跟你告别；还有第五位客人，摩洛哥亲王，先派了一个人来给你报信，说是他的主人亲王殿下今天晚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鲍西娅 摩洛哥亲王，如果我能够热情的欢迎这第五位客人，那么我就能够竭诚地欢送那四位客人了。摩洛哥亲王，就算他有着圣人一样的品德，可是却长着和魔鬼一样的面貌，我看他与其来做新郞，还不如来做神父。神啊！来听我的忏悔吧！。尼莉莎，来，准备吧！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同下）

　　★ 第三场

　　威尼斯的广场上。

　　人物 巴萨尼奥和夏洛克上。

　　夏洛克 三千两银子，嗯？

　　巴萨尼奥 是的，先生，借三个月。

　　夏洛克 借三个月，嗯？

　　巴萨尼奥 这一笔钱可以由安东尼奥出面签立借据。

　　夏洛克 安东尼奥出面签立借据，嗯？

　　巴萨尼奥 你能帮我的忙吗？你愿意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吗？可不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夏洛克 三千两银子，借三个月，由安东尼奥出面签立借据。

　　巴萨尼奥 你的答复呢？

　　夏洛克 安东尼奥可是个好人啊。

　　巴萨尼奥 你可曾听见别人说过他不是个好人？

　　夏洛克 啊，不，不，不，不；我也说他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说他的确也是个有身价的人，不过他的财产可不一定就靠得住啊。他有一条商船开到特里坡利斯去了，另—条开到西印度群岛去了，我还在交易所里听人说，第三条船去了墨西哥，第四条去了英国，此外，他还有别的财产，可都在海上东飘西荡啊；可是那船只不过是几块木板钉起来，水手也是血肉之躯的人做的，陆地上有老鼠，海里面也有水老鼠，陆地上有小偷，海上也有海上的大哥，我说的是海上的强盗，还有风风浪浪，还有礁石，各种危险可多得很啊。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这个人还是靠得住的。三千块两银子，我想我可以借给他三千块两银子。

　　巴萨尼奥 你尽管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夏洛克 我是一定要放了心才肯放债的，不过为了放心起见。我可不可以跟安东尼奥当面谈谈啊？

　　巴萨尼奥 当然可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光，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

　　夏洛克 啊！不，不，不，让我去闻猪肉的味道，吃你们的拿撒勒先知7把恶魔附上身的猪！我可以跟你们做买卖，跟你们讲交易，跟你们散步，以及其他一些事情，就是不能和你们一起吃，一起喝。交易所里有些什么消息吗？那边来了个人，是谁啊？

　　（安东尼奥上）

　　巴萨尼奥 哦！这来的正是安东尼奥先生。

　　夏洛克 （旁白）瞧他那神气，多像一个做贼心虚的收税官！我恨他，因为他是个基督徒，他白白地借钱给人家不收利钱，他就是一个傻子，把咱们在威尼斯城里放债这一行的利息都给压低了。要是有朝一日我抓住他的辫子，我就要痛痛快快地向他报复我的深仇大恨。他还恨我们神圣的民族，还在那商人云集的地方骂我，骂我的这行的生易，骂我辛苦赚下来的钱，说什么那是剥削来的肮脏钱。如果我能够饶了他，那我们的民族就永世不得翻身。

　　巴萨尼奥 夏洛克！夏洛克！你听到了吗？

　　夏洛克 我正在合计我手头有多少现款，照我心目中一个大概的数目，要一时凑足三千两银子，恐怕办不到啊。不过这没关系，在我们犹太族，我有一个富翁朋友叫做杜伯尔，他很有钱，他可以给我撑腰的，你打算借几个月呢？（向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先生，你好！刚才我们正说到你呢；哪一阵风把你给吹了来啦？

　　安东尼奥 夏洛克，虽然我跟人家借来借去，从来都不收利息，可是这次，是因为我的朋友急需一笔钱，这回我就破一次例。（向巴萨尼奥）他知道要借多少吗？

　　夏洛克 嗯，三千两银子。

　　安东尼奥 借三个月。

　　夏洛克 差点我就忘了，正是三个月，你对我说过的。那么好吧，请你立一张借据吧。等等，让我再想一想，你好像刚才说地，好像你说你的钱借进来借出去，从来不讲利息。

　　安东尼奥：是的，我从来不讲利息。

　　夏洛克 当初雅各替他的舅父拉班牧羊的时候8……这个雅各是我们圣祖亚伯兰的后裔，凭着他的聪明的母亲的设计，让他做了第三代的继承人，是的，他是第三代……

　　安东尼奥 你怎么提起他呢？他收取利息的吗？

　　夏洛克 不，不是收取利息，不像你所说的直接取利息。你听我讲雅各是用的什么方法 他和拉班商定，只要新生出来的小羊是有条纹和斑点的，便就归雅各所有，这个就算他牧羊的酬劳；在晚秋的时候，母羊有时候会因淫情而去找公羊交配，就在这些毛茸茸的畜生正在交配的时候，这个聪明的牧人便削好几根木棒，在它们交配时把木棒立在多育的母羊的面前，若这样怀的孕，到了生产的时候，那些产下的小羊都是有条纹和斑点的，因此便归雅各所有。这就是他致富的方法，他算是有福气的人；只要不是偷窃，不管用什么方法总是好事。

　　安东尼奥 夏洛克先生，雅各只是侥幸而获得，那是他的运气，神的意旨成全了他，而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你提起这个故事，是不是想证明拿利息也是一件好事，还是想说你的金子银子是公羊母羊？

　　夏洛克 倒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让它快快生利息就像母羊生小羊一样。安东尼奥先生，你看好了。

　　夏洛克 三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钱啊。三个月……一年有十二个月……让我看看，应该有多少利息。

　　安东尼奥 夏洛克，我们可不可以请你帮一次忙？

　　夏洛克 啊！安东尼奥先生，你找我帮忙？可是你曾经三番五次的在交易所里骂我，说我取利盘剥，只认得一个字，“钱”，我都是耸耸肩膀，忍气吞声的受了，没有跟你争辩，因为干我们这行就得受这个气，而且我们民族的特色就是能够忍受。可是你骂我是条狗，是个异教徒，你把唾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就是因为我收了利息。

　　安东尼奥 你看，巴萨尼奥，魔鬼也会引《圣经》上的话来为自己辩护。一个邪恶的人指着神圣的名字来作证，做自己的护身符，就像一个带着满脸带笑容的奸徒，又像一只外面漂亮，里面却是腐烂了的苹果。唉，虚伪的人的表面却有着动人的外表！

　　夏洛克 好好，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是你来向我求救了；你跑来找我，你对我说，“夏洛克，我们要钱用，”你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可是你把唾沫吐在我的胡子上，曾经还用你的脚踢我，就像我是你门口的一条野狗；可是现在，你却来跑来问我要钱，我应该怎样回答你呢？我能不能这么说啊，“一条狗也会有钱吗？一条狗也能借给人三千两银子吗？”或者我应该深深地给你弯下身子，像一个奴才一样毕恭毕敬，低声下气地对你说：“先生，你在上星期三吐我唾沫；还不知是那一天你用脚踢我，还有一次你骂我是狗；我为了报答你对我的这么多的恩典，对我是如此的客气，所以我借你这些钱？”

　　安东尼奥 夏洛克，也许我以后还会这样骂你、唾你、踢你。你要是愿意借这笔钱，不要把它当做借给你的朋友……哪有朋友之间借点钱也要斤斤计较地算利息的呢？……你就当把它借给你的仇人吧；倘使我失了信用，到期不还，你尽管照章处罚。

　　夏洛克 哎呀，瞧你！怎么这样大发雷霆！安东尼奥先生，我愿意跟你交个朋友，就算讨好你，得到你的友情；把你过去加给我的羞辱，我愿意全忘掉，我们一笔勾销；你现在差多少钱，我如数借给你，不收你分文的利息；可是你却不愿意听我说下去。我这可是一片好意啊。

　　安东尼奥 但愿这是你的好意。

　　夏洛克 我准备把我的这一片好意表白出来，安东尼奥先生，我们一起去找个公证人，当场就签借据；我们开个小玩笑吧，要是在约定中的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你不能归还给我这一笔钱，我们不妨定个这样的处罚方式，万一你要是失了约，你就得随我的意思，从你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割下整整一磅肉。

　　安东尼奥 好吧！夏洛克，这样吧，我原意签下这样一张借据，还要说这个犹太人的心肠真不坏。

　　巴萨尼奥 安东尼奥，我宁愿贫困，也不能让你为了我签这样的借据。

　　安东尼奥 老兄，你怕什么，尽管放心，我不会吃亏的。不出两个月，也就是离借据签约满期还有一个月，我就有这笔借款的数目九倍的钱进账了。

　　夏洛克 亚伯兰老祖宗啊！看看这些基督徒是些什么人啊？因为自己铁石心肠，待人刻薄，反而还怀疑别人不怀好意。请你告诉我，要是他真的到期不还，我若照着借据上规定的条款对他处罚，那对我有什么好处？一磅人肉，从人身上割下来肉，它的价值可还不及一磅羊肉、牛肉或是山羊肉来得实惠，能卖出个好价钱吗？我刚才说了，我是为了要讨他的好才卖这么一个交情；要是你们愿意接受那就照办，要是不乐意，那就再会了。看在我的一片诚意。请你们千万不要冤屈我了。

　　安东尼奥 好，夏洛克，我决定签约。

　　夏洛克 安东尼奥，那么就请你先到公证的那个地方等我，告诉他们这张开玩笑的借据的应该怎么写；我现在就去把钱拿来，我还要回到家里去看一看，一个靠不住的奴才看守着门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然后我马上就来找你。

　　安东尼奥 那么你快点去吧，你真是个善良的犹太人。

　　（夏洛克下）

　　安东尼奥 这犹太人快要变做基督徒了，他的心肠变得好多啦。

　　巴萨尼奥 签立这样一份借据，我真为你担心呢？

　　安东尼奥 好了朋友，用不着担心，这又有什么要紧？我的船再过两个月就要回到威尼斯了。

　　（同下）

　　※ 第二幕

　　★ 第一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一个房间。

　　喇叭 奏花腔。

　　人物 摩洛哥亲王及其随从人员；鲍西娅、尼莉莎及其他婢仆等同上。

　　（外音 摩洛哥亲王驾到）

　　摩洛哥亲王 小姐，请不要因为我皮肤的颜色而憎厌我；我是太阳的近邻，是他的嫡亲，我这一身黝黑的皮肤，是他的光焰赐予我的制服。你到那冰天雪地，终年照不到阳光的北极地方，去找一个最白最白的人来，让我们刺血，来检验对你的爱情，看谁滴下的血最红，是他的，还是我的。小姐，我告诉你，我的这样子曾经吓倒过壮士，可是在我的国土上，许多高贵的姑娘都在为我害相思，我不愿改变我皮肤的颜色，除非获得你的爱情，我温柔的女王！

　　鲍西娅 讲到选丈夫这件事，我倒不单凭一双少女善于挑剔的眼睛来看人；而且我的命运由抽彩决定，这可都剥夺了我自由选择的权力；因为这是我的父亲加给我的束缚，使我只能按照他老人家规定的方法，那个选中了我的彩，那个就做我的丈夫。那么您，尊贵的王子，你的容貌在我的心目之中一样珍重，跟我所看到的那些求婚者并没有什么区分。

　　摩洛哥亲王 单凭您这一番美意，已经使我深深地感激了；那么我想，就请你把那几个盒子展现出来，让我试一试我的命运吧。我凭着这一柄宝剑起誓，它曾经杀死过莎菲9，还杀过曾经三次战败苏丹梭罗门10的波斯王子，我要用愤怒的眼睛吓退世上最狰狞的目光，跟全世界最勇猛的壮士比赛胆量，从母熊的怀里夺下那吃奶的小熊；用轻蔑侮弄那狂吼中寻找食物的饿狮。这一切，哦！小姐，都是要为了博得你的爱情。可是唉！盖世英雄赫剌克勒斯11，他和他的奴仆赌起骰子来，他的运气也许还不如一个下贱之人，赫剌克勒斯后来就是死在他的奴仆的手中。现在盲目的听从命运的指挥，眼巴巴地看着一个远不如我的人，却把我的意中人带走了，也许结果会让我悲愤而死。

　　鲍西娅 你必须相信命运，或者放弃尝试选择的想法，或者你在开始选择以前，必须立下一个誓言，要是你选错了，终身就不许再向任何女子求婚；所以还是请你考虑一下吧。

　　摩洛哥亲王 不用考虑了，我已下定主意了，来，请你让我去试试我的命运吧。

　　鲍西娅 我们先到教堂里去吧，吃过饭后，你就可以试试你的命运了。

　　摩洛哥亲王 好，成功失败都在此一举！不是获得幸福，那就散失爱情。

　　（奏喇叭；众下）

　　★ 第二场

　　威尼斯的街道上。

　　人物 朗斯洛特·高波上。

　　朗斯洛特 当然了，我要是从我的主人，这个犹太人的家里逃走，我的良心可是要和我翻脸的。可是魔鬼拉着我的臂膀，引诱我说，“高波，朗斯洛特·高波，迈起你的双腿，跑吧，快跑吧！”可是我的良心又说，“不，不能跑啊，你是老实的朗斯洛特；不能跑啊，老实的朗斯洛特·高波。”还有就是这么说，“老实的朗斯洛特·高波，你可不能跑啊；把你逃跑的念头一脚踢开吧。”好啊，那个魔鬼它又说，“跑吧！那个夏洛克太坏了，快卷起铺盖滚蛋吧！快滚蛋吧！看在老天的面上，快鼓起勇气来，快跑吧！”我的良心这时挽住我内心的脖子，聪明地告诉说，“朗斯洛特，你是一个老实人的儿子，你是我的老实朋友。”或许应该说我是一个老实的妇人的儿子，因为我的父亲根本就不是老实人，他有点那个，有很丢脸的坏脾气，我的良心说，“朗斯洛特，不要跑！”魔鬼说，“快跑！”良心说，“不要跑！”我说，“良心，你说得很对；”我又说，“魔鬼，你说得也有有理。”要是我听良心的话，我就不能跑，就应该留在我的那犹太人主人家里，可是上帝，主饶恕我这样说，那个夏洛克，他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对，我决定逃跑，那么我就是要听魔鬼的话，对不住，他本身就是魔鬼。可是我说，那犹太人就是魔鬼的化身；凭良心说话，我的良心劝我留在犹太人地方，可是良心太狠，还是魔鬼的话够交情。我就要跑，魔鬼，我的脚尖马上听从你的指挥，对，我一定要逃跑，逃跑。

　　（老高波提着篮子上）

　　老高波 对不起，年轻的少爷，请问，到犹太老爷的家里怎么走？

　　朗斯洛特 （旁白）我的天啊！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的眼睛差不多快瞎了，所以他看不到我。看我如何戏弄他一下。

　　老高波 对不起，年轻的少爷，请问，我怎么样可以走到犹太老爷的家？

　　朗斯洛特 在你转到下一个弯的时候，就朝右手转；到了再一次转弯的时候，就朝左手转；再到下一次转弯的时候，左右都不用转，再向下弯弯曲曲地转下去就到那个犹太人的家里了。

　　老高波 哎哟天啊，这条路可不真难走啊！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朗斯洛特的，现在是否还在他家里？

　　朗斯洛特 你说的可是朗斯洛特少爷吗？

　　（旁白）看我的吧，现在我要他流眼泪了。……你说的可真的是朗斯洛特少爷吗？

　　老高波 先生，他可不是什么少爷，他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不是我说一句，是个非常老实的穷人，感谢上帝，他的生活还过得去。

　　朗斯洛特 好了，我才不管他的父亲是个什么人呢，我们现在说的就是朗斯洛特少爷。

　　老高波 你说得可是你的一位朋友，他就叫朗斯洛特。

　　朗斯洛特 所以我问你老人家，我请问你，我真的问你，你说的是朗斯洛特少爷吗？、

　　老高波 是的，就是朗斯洛特，少爷。

　　朗斯洛特 哦！那就是朗斯洛特少爷。老人家，你不要再跟我提起朗斯洛特少爷啦；这位年轻的少爷，根据天命、气数、神鬼这一类卜算命运的说法，说实话，他已经去世啦，升天啦，简单地说就是死啦。

　　老高波 哎哟，天哪！上天也会算不准的，这孩子，是我老年的拐杖啊，他是我唯一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