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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世界名著 > 《威尼斯商人 吝啬鬼 死魂灵 欧也妮·葛朗台》在线阅读 > 正文 第87章 欧也妮·葛朗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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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商人 吝啬鬼 死魂灵 欧也妮·葛朗台》 作者:莎士比亚

第87章 欧也妮·葛朗台(20)

  在人堆里混久了,世面见得广了,又领略了相反的风俗,他的思想渐渐改变,终于变得怀疑一切。见到同一件事在这个地方被说成犯罪,在那个地方又被当做美德,于是他对是非曲直再没有定论。不停地追逐利润,他的心冷了,萎缩了,干枯了。葛朗台家的血统在他身上没有失传,夏尔变得狠毒、贪婪。他贩卖中国人、黑人、燕窝、儿童、吹鼓手,他大放高利贷。由于习惯于在关税上做手脚,让他对人权也不放在眼里。他到圣托马斯低价买进海盗的赃物,运到缺货的地方去出售。

  刚出门时,欧也妮高贵纯洁的形象,如西班牙水手供在船上的圣母像一样,陪伴他在世道上奔波,他把生意上最初的成功,曾归功于这位温柔的姑娘祝福和祈祷所产生的法力。后来他跟黑种女人、黑白混血女人、白种女人、爪哇女人、埃及舞女等各色人种的女人花天酒地胡混,在许多国家有过放纵的艳遇以后,堂姐、索缪、旧屋、小凳以及楼梯下过道里的亲吻的回忆,被抹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破墙围着的花园,因为那是他冒险生涯开始的地方。但是他不承认这是他的家:伯父只是一条骗取他首饰的老狗;欧也妮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思念里不占丝毫地位,她只作为曾借给他六千法郎的债主,在他的生意中占一席之地。这种行径和这些思想解释了夏尔·葛朗台杳无音信的原因。在印度、在圣托马斯、在非洲沿海、在里斯本、在美国,这位投机商为了不牵连本姓,给自己起了一个假姓名,叫卡尔·西弗尔。这样,他就能毫无危险地四处出没了,不知疲倦、任意妄为、贪得无厌,成为一个决心不择手段发财、早日结束无耻生涯,以便后半世做个正人君子的人。因为这一套做法,他迅速发了大财。

  一八二七年,他搭乘一家保王党商社的华丽的双桅帆船“玛丽·卡罗琳”号,回到波尔多。他有三大桶箍得密密实实的金末子,价值一百九十万法郎。他计划到巴黎换成金币,再赚七八厘的利息。同船有位慈祥的老人,是查理十世陛下的内廷侍从,特·奥布里翁先生。他当年一时糊涂娶了个社交界芳名显赫的女子,他的产业在西印度群岛,为了弥补太太的挥霍,他到那里去变卖产业。特·奥布里翁夫妇的祖上是旧世家特·奥布里翁·德比什,早在一七八九年以前这一世家的最后一位都尉就死了。现在特·奥布里翁先生一年只有两万法郎左右的进账,偏偏膝下还有一个相当丑陋的女儿。因为他们的财产仅够维持他们在巴黎的生活,因此做母亲的不想给陪嫁。社交界的人都认为,任凭这位女社交界名人有天大的本领,这种想法的成功希望恐怕仍是非常渺茫。连特·奥布里翁太太本人看到女儿也几乎感到绝望,无论是谁,即使想当贵族迷了心窍的人,大概也不愿背上这个碍眼的包袱。

  特·奥布里翁小姐腰身细长像只蜻蜓,骨瘦如柴、弱不禁风,嘴角轻蔑地撇着,上面挂着一条很长很长的鼻子,鼻尖却很肥大,平素鼻子蜡黄,饭后却变得通红,这种类似植物变色的现象,出现在一张苍白而无聊的脸孔中央,显得十分讨嫌。总之,她的相貌……一个三十八九岁的母亲,要是风韵犹存并且还有点野心的话,倒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女儿守在身边。可是,为了补救这些缺陷,特·奥布里翁侯爵夫人教会女儿一种格外高雅的风度,让她遵循一种卫生的办法,让鼻子暂时维持一种合理的皮色,并且教会她打扮得不俗气,传授给她一些漂亮的举止和顾盼含情的眼神,使男人见了动心,甚至认为遇到了遍寻不觅的天仙。她还为女儿示范脚上功夫,教她在鼻子放肆地红起来的时候,及时地把脚伸到前面,让人家欣赏它们的小巧玲珑。总之,她把女儿调教得相当有成就。用宽大的袖子,骗人的胸垫,四面鼓起、垫衬得非常仔细的长裙和束得很紧的腰身,她竟然制造出了些许很耐人寻味的女性特点,真该把这些产品摆放在博物馆里供母亲们参考。夏尔很巴结特·奥布里翁太太,她也恰好想跟他套套近乎。甚至好几个人扬言,说漂亮的特·奥布里翁太太在船上的那些日子里竭尽全力地钓上了金龟婿。一八二七年六月在波尔多下船后,特·奥布里翁夫妇和女儿与夏尔在同一家旅馆下榻,又一起出发去巴黎。特·奥布里翁的宅邸早已抵押出去,夏尔要想办法赎回来。岳母已经声明她愿意把底下的一层让女儿女婿居住。她倒不像特·奥布里翁先生那样有门户之见,她已经对夏尔·葛朗台作出承诺,要为他奏请仁慈的查理十世,谕准夏尔·葛朗台改姓特·奥布里翁,并且享用侯爵家的爵徽,而且只要能在奥布里翁弄到一块价值三万六千法郎的世袭领地,夏尔就能够承袭特·比什都尉和特·奥布里翁侯爵的双重头衔。两家的财产合并在一起,彼此和睦相处,外加宫廷闲差的俸禄,特·奥布里翁府一年也可以有十几万法郎的收入。

  “有了十万法郎的年收入,又有贵族的头衔和门第,出入宫廷,因为我会设法给您弄一个内廷侍从的头衔的,那时,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您可以当行政法院审查官,当省长,当大使馆秘书,当大使,随您挑。查理十世对特·奥布里翁恩宠有加,他们自小就认识。”她对夏尔说。

  野心勃勃的夏尔经这女人一再点拨,竟飘飘然起来。巧妙的手把这些希望送到他的面前,并且是用将心比心的贴己话的方式,因此他在船上就憧憬自己的前途。他认为伯父早已了结了父亲的事情,觉得自己已经平步青云地闯进了人人都想进入的圣日耳曼区,靠玛蒂尔德小姐的蓝鼻子的福佑,如当年德吕一家摇身一变成为布雷泽侯爵一样,他也将以特·奥布里翁伯爵的身份衣锦还乡。他出国时王政复辟还未站住脚跟,现今却繁荣得让人眼花缭乱,想到当贵族多么光彩,他从船上开始的醉意一直维持到巴黎。他横下一条心,为了把他自私的岳母已经让他看到一点儿眉目的高官厚禄弄到手,他决心不择手段。在这个光辉灿烂的远景中,他的堂姐仅仅是小小的一点儿。

  他又见到了安奈特。以社交女流之见,安奈特竭力奉劝老朋友攀这门亲,并且答应支持他的全部野心活动。安奈特愿意让夏尔娶一个既丑陋又可厌的小姐,是因为夏尔闯荡印度这些年,被锻炼得很有诱惑力。他的皮肤晒黑了,举止变得坚决而大胆,同那些习惯于决断、做主和成功的人一样。看到自己能够在巴黎当个角色,夏尔觉得巴黎的空气呼吸起来都比从前痛快。

  特·格拉珊听说他已回国,而且就要结婚,还发了财,便来看他,想告诉他再付三十万法郎便可了结他父亲的债务。他见夏尔正在跟珠宝商洽谈,之前夏尔向珠宝商定了一批首饰作为给特·奥布里翁小姐的聘礼,珠宝商于是给他拿来了首饰的图样。虽然夏尔从印度带回了富丽的钻石,可是钻石的镶工,新夫妇要置办的银器和金银珠宝的大小件首饰,还必须花费二十多万法郎。夏尔接待了特·格拉珊,他忘记了他是何许人,那态度和时髦青年一样蛮横,毕竟他在印度跟人家决斗过几次,打死过四名对手。特·格拉珊已经来过三次,夏尔冷冰冰地听他说完,然后,他并未完全弄清事情的原委,就回答说:“我父亲的事不是我的事。多蒙您费心,我很感激,只是不能领情。我汗流浃背挣来的两百来万,不是准备用来甩到我父亲的债主们头上的。”

  “倘若几天之内有人宣告令尊破产呢?”

  “先生,几天之内,我将是特·奥布里翁伯爵。您弄清楚了,这件事将与我彻底无关。再说,您比我清楚,一个有十万法郎年收入的人,他的父亲绝不会破产。”说着,他客气地把特·格拉珊爵爷推到门口。

  那一年的八月初,欧也妮坐在那张曾与堂弟海誓山盟的小凳上,每逢晴天,她总来这里吃饭的。那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可怜的姑娘不由地重温起自己爱情史上的大小往事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灾祸。太阳照着那面处处开裂几乎要倒塌的美丽的院墙。虽然高诺瓦叶反复和他的女人说,这墙迟早得压着什么人的,但是想入非非的女东家就是禁止别人去翻修。这时邮差敲门,递给高诺瓦叶太太一封信。她急忙给主人送来,说:“是您每天等的那封信吗?”

  这话在院子和花园间的墙壁中震荡,更在欧也妮的心中强烈地震响。

  “巴黎!……是他。他回来了。”

  欧也妮面色发白,拿着信愣了一会儿。她心跳得太厉害,几乎无法拆阅。大高个娜农站着不动,两手叉腰,快乐从她晒黑的脸上的沟沟缝缝里,犹如烟一样冒出来。

  “看信呀,小姐……”

  “啊!娜农,他是从索缪走的,为什么回到巴黎呢?”

  “看了信,您就知道了。”

  欧也妮颤抖着拆信,里面掉出一张汇票,在索缪的特·格拉珊太太与科雷合办的银号取款。娜农捡了起来。

  亲爱的堂姐……

  “不叫我欧也妮了,”她想,心头一阵发紧。您……“他以前对我是称你的!”

  她合抱着双臂,不敢往下看,大颗眼泪涌了上来。

  “他死了?”娜农问。

  “那就不会写这封信了。”欧也妮说。

  她读的全信如下:

  亲爱的堂姐,假如您知道我事业成功,相信您肯定会高兴的。托您的福,我发了财,回来了。我遵从了伯父的指点。他和伯母的去世,我是刚由特·格拉珊先生处得知的。父母去世是回归自然,我们理应承继他们。我希望您现在已经节哀。我深深体会什么都无法抗拒时间。

  是的,亲爱的堂姐,对我而言,不幸的是,梦幻时节已经过去。有什么办法!在走南闯北、各处谋生时,我反复思考了人生。远行时我还是孩子,归来时我已成大人。今天我想到很多过去不曾想过的事。您是自由的,堂姐,我也还是自由的。表面上,没有什么牵绊能阻碍咱们实现当初小小的计划,可是我生性十分坦诚,不愿向您隐瞒我目前的处境。我没有忘记我不属于我自己。

  我在漫长的旅途中一直记得那条木板小凳……

  欧也妮仿佛身子底下碰到了燃烧的炭,直跳起来,坐到院子里的石阶上去。

  那条木板小凳,咱们坐着发誓永远相爱。我还记得那过道,那灰色的客厅,阁楼上的我的卧室,以及您发自内心的关怀,给予我的资助的那个夜晚。您的资助让我的前途平坦多了。是的,这些回忆支持了我的勇气。我时常想,在我们约定的那个钟点,您肯定像我经常想念您那样也在想念我。您在九点钟看天上浮云了吗?看了,是不是?因此,我不想辜负对我来说是神圣的友谊。

  不,我不应该欺骗您。现在,有一门亲事非常符合我对婚姻的理想。在婚姻中,爱情只是虚幻。今天,经验告诉我,结婚必须服从一切社会法则和结合一切世道所支持的习俗。咱们之间,首先是有年龄的差距,将来对您或许比对我影响更大,且不说您的生活方式、教养和习惯完全不适应巴黎的生活,也显然和我今后的抱负格格不入。我的计划之一是要维持一个场面显赫的家,接待很多宾客,记得您却喜欢过一种温馨宁静的生活。不,下面我要说得更坦白些,请您对我的处境作出裁决;您也应该知道这些,您有权利作出判断。如今我一年有八万法郎的收入,这笔财产让我能与特·奥布里翁家攀亲,如果与他们家的十九岁的独生女儿结婚,她能够给我带来姓氏、爵衔、内廷侍从的职称以及声势显赫的地位。我如实相告,堂姐,我完全不爱特·奥布里翁小姐,可是,与她结婚,我就能保证我的儿女将享有一个社会地位,这对将来,好处多得无法想象。现今王权思想一天比一天更加吃香。几年后,等我的儿子成为特·奥布里翁侯爵,拥有年收入四万法郎的长子继承产业,他就能够在政府里得到满意的官职。我们应为儿子尽责。您看,堂姐,我是如此坦诚地告诉您我的心情、我的希望和我的财产状况。七年的离别,您或许已忘记了咱们当年的幼稚行为。

  但是我却没有忘记您的宽宏,也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我记得每句话,甚至我都没有遗忘最不经意说出的话。换一个不像我这样认真,不像我这样童心未泯、心地正直的年轻人,大概早已抛诸脑后了。我之所以告诉您我现在想缔结世俗婚姻,是为了把我自己彻底交付给您,听凭您的发落,由您来决定我的命运,可我对咱们少年时相爱的往事从来没有忘记,您如果认为我必须抛弃我对社会的野心,那我就甘愿满足于那种朴素而纯洁的幸福,您已经让我领略过那种幸福的情景,的确非常感人肺腑的……

  您忠实的堂弟

  夏尔

  夏尔·葛朗台嘴里哼着轻歌剧的曲调,手里得意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天杀的!这叫玩手段。”他自言自语说。找到汇票以后,他又在信下注上一笔:

  又及:附上汇票一张,开您的抬头,请向特·格拉珊银行照兑八千法郎,用黄金支付,这是您大方地借给我六千法郎的本利。另有几件礼物因装在托运的箱子里,还没有从波尔多送达,等运到后奉上,以此表示我对您的永远的感激。至于蒙您保管的梳妆盒,请交驿站邮寄到巴黎伊勒兰-贝尔坦街特·奥布里翁府收。

  “交驿站邮寄!我为这件东西都甘愿千刀万剐,他居然要我交驿站邮寄!”欧也妮说。

  可怕呀,犹如天塌地陷!船沉了,在希望的茫茫大海上没有留下一截绳索、一块木板。有的女人发现自己已被遗弃,会从情敌的手中把心上人夺回来,然后杀死情敌,逃往天涯海角,上断头台,抑或自进坟墓,这当然很悲壮。这种罪行的动机出自崇高的激情,人性的法庭无法回避。另有一些妇女却低头隐忍,渐渐消沉,她们逆来顺受,以泪洗面,在宽恕、祈祷和回忆中度过余生,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就是爱情,真正的爱情,天使的爱情,在痛苦中生,在痛苦中死的高贵的爱情。欧也妮读了那封可怕的令人战栗的信以后,就产生了这样的感情。她抬头看看苍天,想到了母亲最后的遗言。像某些垂死的人一样,母亲把前途看得十分透彻。接着,欧也妮想起母亲的死和先知般的一生,便瞬间领悟到自己全部的命运。她只有展翅飞向苍天,以祈祷了却自己的余生,直至解脱。

  “被母亲说中了,受苦,直到死。”她哭着自语道。

  她慢慢从花园走进客厅。她一改平时的习惯,避开过道,可她在这灰色的客厅里依然看到了保留夏尔回忆的东西,壁炉架上仍然放着小碟子,她总要在每天早餐时用到它,还有那只赛夫勒古窑的瓷糖缸。那天上午对她而言真是重要之至,发生了多少大事!娜农通报教区神甫来访,他是克吕旭的亲戚,关心特·蓬丰庭长的利益。几天前,克吕旭老神父让他纯粹从宗教意义上跟葛朗台小姐谈谈结婚的义务。欧也妮见到本堂神甫,还认为他来收取每月布施给穷人的一千法郎,因此叫娜农去取钱。本堂神甫笑了:

  “小姐,我今天来跟您谈一位全索缪城关心的姑娘,可怜她不知道爱惜自己,不按照基督教的方式生活。”

  “上帝呀!神甫先生,您来的这会儿我实在不能想到左邻右舍,我正自顾不暇呢。我十分不幸,只有教堂才是我的避难所,教堂有博大的胸怀,容得下我们的一切痛苦,有丰富的感情,供我们吸取而不必担心吸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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