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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粥后,白铁盘子两边的蜡烛已烧掉一半了。这时,大家把椅子拉拢,围到炉火边。这一间领主住宅是此区最小、最破烂的房子之一。但是在夜间,贫穷是看不出来的。干草像地毯一样铺满了石地板,新鲜的杜松已放在阴暗、雨下如注的窗户旁。壁炉的火光扩散开把惨白的墙壁衬托成温暖的黄色。不久之前,大家刚喝过雪菜酒。所有人都晓得,夜晚最快乐、最精彩的时刻已来临了。甚至两名女仆虽已换上最好的假日外套,仍慢吞吞地擦着桌子,躲在门边等候着。现在老胡德上尉(以前查理士王的人马)拿出他的烟盒子,已端坐在房中央的那张贵宾椅上。但是他非得把粗硬的短鞋脱下,将等着白厚袜的脚摆在炭炉上烤暖之后,他才会完完全全的进入角色。今晚他已经一个人讲了一整夜了。今夜他讲的人物是伊兰克罗那(Ebrencrona)。他是享有斐德烈克国王封为“持剑执法者”盛誉的人。可是他除了把勋章放在鼻烟盒内之外,自己从来没戴过。在此时,胡德变得极为严肃,面露出一副沉湎于过去的神态。人们说他常常说谎,但没有人在意这个。重要的是他必须不断地讲下去。

  他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长过冻疮的鼻子已掉了。他把头发梳向前,胡子也卷曲得很年轻的样子。他的胡子已淡得无人注意到是否有随着岁月变花白。他穿着短衣和扣好的大衣坐在椅子上。坐姿是一本正经。他以一种普通、随意,而且没有前后连贯的方式继续讲他的故事。

  是的,在森林迷路的那个秋天,真是把我给整惨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在塞尔维亚(Sevefia)的秋天。路文哈普刚把我们最后一辆马车弄坏。他领着我们沿着苏阶河(SozaRiver)前进,想找个浅滩,好渡河到对岸国王的营地。但是有许多步兵停下来抢劫马车。当时正轮到我值班,但纠合了几个人,在大将军史搭克堡的命令下,回去赶走那批人。我心里很清楚在黑夜巾无法安全渡河。但不论如何,身上滴着水和泥浆,我还是站在对岸上了。我遇到一位骑兵,他是属于我的军团的。大家叫他“长腿简”,因为他是全瑞典军团中最高、最瘦的骑兵。他胸部狭窄,却生一双大手。手脚看起来好像一块肌肉都没有。瘦削而朴实的脸洁洁净净地一点胡须也没有,眼睛有点斜,下嘴唇很厚——天晓得为什么他也会被征召——但在那时,我很高兴看到这位修长的幽灵,好像看到情人似的,随即我俩什么也不顾便匆匆忙忙地潜逃入森林里。

  起初,我们边走边跳以保持身体的温暖,并使衣服干燥。直到破晓时分方才躺下睡觉。

  许多天之后,我们仍挣扎在森林和沼泽之中。我们的衣服仍是非常潮湿。有一次,我们脱下衣服,挂在树枝上,但是秋天的湿气很浓,这种方法是一点帮助也没有,衣服还是湿的。即使衣服干了,我们也几乎冻僵了。手脚僵了之后,费尽力气,才能将衣服再穿上。至于靴子,根本脱不下来。偶尔在行进时,靴子干了一会,但不久又浸在泥里完全湿透了,或在一阵阵的雨下也湿漉漉了。

  我带了一块肉和一块黑面包。我和沉默、顺服的同伴分享。在吃完这些东西之后,我们只有啃树皮或树枝或任何能找到的东西。饥饿并不比令人不断打颤的潮湿让我们苦恼。这种恼人的寒冷使我们在睡梦中牙齿还打着颤。在精疲力竭之后,关节开始僵硬,以至于走动时非常疼痛。

  一夜,我们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吼叫,那一刻我竟满怀快乐。但不一会儿,我又想到可能要面对的危险而犹豫不前。我转向相反的方向,长腿沉默地一直跟在我后面。但我们走了一会儿后,我发觉我们离吼叫声竟然愈来愈近。我抓着士兵简的手,赶紧往另一边走。但好像在不可抗拒的冥冥吸力之下,我们一再走近那只狗。最后,我放了长腿的手,但是他竟继续往前走去。

  “立正!”我在他后面叫。我想在潮湿的酷刑下,一点心机也没有地走进敌人的地方,最可能挨一斧。

  “立正!立正!”长腿简顺从地重复着,但他的腿仍继续在向前奔进。

  我从后面赶上他,抓着他的腰带。只要我抓紧腰带,他就乖乖的,面无表情地站着。我一松手,他立刻又向前跑。

  “立正!站好!”我如雷般地大吼,真的冒火了,一方面也有点傻愣愣地发现这位受过铁一般纪律训练的士兵,突然固执不肯听命令。

  “你不听上级的指挥呀!年轻人!”

  “立正!站好!”他重覆着,但和刚才一样!好像控制不住双脚往前跑。

  “喂!不要这样!老天!以上帝的名!”我大叫,“这真是我最糟的情况。现在你自封为官,你是一点也不够格哩!你把我当作普通的小兵了。这算什么?你给我好好记清楚了。”

  长腿简没有回答,好像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一样。最后,我只好投降,在后面尾随着他。几分钟之后,我们到达一块四周围有栅栏的平坦地区和看到一幢幢木造房子。我们身边是一座很多层的大木造房子。墙上木材间长了很厚的青苔,上面挂满了雨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使得窗台也像是点了许多盏灯一样的闪亮。但门锁着,烟囱也没冒烟。整座房子就像闭着嘴,没生气的死尸,露着一双反射夕阳而显得阴沉又光亮的眼睛。一只瘦骨如柴的狗被绑在草架后弯曲腐烂的木条上。它在地上爬来爬去,看到我们时不断地摇尾巴。

  长腿简直接跑到门口,敲着门,但没人应答,然后,他拔出军用短刀,开始用刀柄撬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这时,我们听到里面有个吓坏的女人大喊着一个巴尔瓦那的女人名。然后一阵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这时简已拆下铝质的窗框并且把框子折断。房内传来跑步声。不到一分钟,门打开了。一位穿着华丽、表情僵硬的女仆站在门口。她梳着一条垂在背后的长辫子。斗篷上缀着红红绿绿和琳琅满目的银饰。手上拿着一盏没点的灯笼,好像在情急之下,习惯性的拿着。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我说,尽可能用客气的语气解释我们的行为。“上帝不会要你们这么害怕的。最温和的小姑娘!但我们已快饿死了,我们实在需要——”

  “干衣服。”长腿简发抖地插嘴。这是在整个长途跋涉下,我第一次听到这位奇特的小伙子自己说话,而且竟然厚颜到中途打断我的话,代我发言。女孩转身,留着半开的门,他还站在一旁要让我先进去,但我恼怒地说:“长官大人应该先行。”

  “请神将我解救出这种困境。”他回答,两支靴根互相的磨擦着。但是一方面是因为刚受到温和的接待,一方面还在生气,我用尖酸的口气让他不再怀疑我的严肃性,加了一句:“要魔鬼踢长官大人,您才向前走呀!”

  然后,他提起长腿在我之前进了门。房子并没有入口的部分,因此很快地我们发现我们已到大厅了。厅中间摆着炉子,上面放着彩色像塔一样高到屋顶一半的瓷器。墙是由杂乱砍下长满青苔的木头堆成的。沿着墙放着几把黑色有光泽的椅子;在柜子上,有闪闪发光的酒樽。

  女仆人跑走了,并且叫着巴尔瓦那。最后巴尔瓦那有点困惑、害怕的样子,在最远的一个角落出现了。两个女孩迟疑并且焦虑地轻声的交谈。

  过一会儿之后,她们变得比较轻松,我不自觉地叫她们一声“可爱的年轻姑娘”时,她们相对看了一眼,感觉比较能够适应情况。我因此继续假装不知道她们身份只是卑微的奴隶而已。这更是一计良策如一滴热油滴在硬蜡上,她们立刻告诉我们:她们的主人在两周之前接到我们瑞典军队要来的消息就逃走了。是的,整个地方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但她们愿意尽可能地服侍陌生人。

  巴尔瓦那有两排漂亮的牙齿,但她又矮又胖,浑身还长着黑色的长毛。她不时地发出刺耳的笑声,使我非常不舒服。但是黄头发漂亮名字叫做卡搭尼娜的女孩子可不同了。我看她拿木头进来,走到炉边时,忍不住轻轻地掐了她美丽的耳朵一下。同时长腿简,在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之前,先脱下破烂蓝色上衣。但是,他没穿衬衫和背心,以至于他就光着上身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以至于所有在场的人再也正经不起来——当然他自己还是一本正经。我从未看过他迟钝的脸上有这么讨人喜欢的痉挛。在穿上羊皮大衣和吃过一点蒲菁泥、裸麦啤酒后,我们更饥饿地躺在火炉边,脚中间还放着宽军刀。我冒险地想命令“长官大人”和我轮班看守,以备有人对我们存有恶意。我同时禁止两个女仆离开大厅,并且大声用瑞典话读着祈祷文,把我们交托给全能的上帝。

  但——上帝时常让人类彼此感到惊奇。在没人对我说话的情形下,我继续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我被一阵刺痛的温暖弄醒,这刺人的温暖,若是在别的时候,我可能会称之为“痛”,但至少现在这种感觉提醒我,我不是一具游荡的行尸走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仍然没人能了解当我看到温热的大厅是漆黑而空荡,听到邻室传来的吵闹声时,我心中的惊恐有多巨大。

  我立刻拿起宽军刀,跳到门边。在闪亮的烧菜炉子前站着穿棋盘花纹薄丝的浴衣和高跟鞋的长腿简。显而易见地,这个流氓对抢劫也很在行,因为烤架上已架着鸡肉,而且他不断地把从几个哭泣的女孩手中抢来的乱七八糟食物丢入滚汤里。同时,他把破的杯子放在板上,把一个个华丽的盘子拿出来,在壁炉边缘上敲得烂烂地,并且把碎片撒在地上。我跑向前,抱住这个长脚水鸟,但却移动不了他。他令人不可相信的固执给了他瘦削的身体巨人般的力量。而且我在刚经过所有的惨痛经验后还是很疲倦。我把他的脸转向我时,他的眼睛有点迷蒙透明,固定的望着前方,而且我问到一阵阵的酒味。我立刻撤身,让他走了。他已经喝醉了。

  黄头发的卡搭尼娜,对此事,好像是愉快比吓坏的成分多。在这时,走向前来,用轻柔的声音——哦!老胡德上尉在那时还是年轻而且英俊哩!……我们讲到哪里?哦!对了,她说他从一房间走到另一间,找遍了所有东西,打破花瓶和钟。最后,走进地下室,他找遍所有的地下室,只除了一个,除了一个……一个——一个钥匙丢掉的一间没进去。她很快的添了一句。

  “但你,可怜人,你也需要一点东西。”她对我说,并且把我推到另一个还算是华丽的房间,但也可算是宫廷了。墙的四周挂满了织锦,是一幅黛安娜猎鹿图。最华丽的外衣散放在光滑、闪亮的地板上;摇椅是镀金的。在桌子中间的盘子旁放着杯子,里面装的竟然不是令人作呕的裸麦啤酒,也不是麦酒,而是清纯的黄酒。

  我在看到这一切华丽的款待时失去理智。我的怀疑心也宽释了不少,因为两个女孩好像也满心高兴能有机会浪费和破坏。她们对房子也怀一种敌意,因为在以前她们四处走动时不能一刻忘怀她们的谦恭和卑微的奴隶身份。这是她们胜利的时刻,因为她们可以毁弃她们以前从未尝过的美味,把自己掷到骄傲的躺椅上,以前她们在这椅子前只有五体投地鞠躬的份。肆意践踏她们以前难得的昂贵外衣。她们为我选了件用硬的银布做成的大衣,这件大衣因为有鲸鱼骨衬着下摆,看起来像蓬松的裙子。我刚才困难地脱下靴子的脚已穿上袜子和红色的鞋子。但是,我还是一步不放松地不敢轻易离开我的宽军刀。我始终无法消除会受到偷袭的疑虑。

  小小的偷取人心的卡搭尼娜,张着完全像儿童一样坦诚的脸,拍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洁白但柔软的手,承认她的确是很快乐。因为跟着我,和她同一阶层的人,她们可以很自在;但是在军官那种出身好的绅士面前,她们都永远得小心翼翼的。

  我坐在桌旁的摇椅上。椅子几乎埋在我发光的大衣“尾巴”里。我向两边的女孩子邀酒,和她们碰杯,饮酒。

  “长官大人是出生在很高尚的家庭,”我说,“他将来会成为——是的,国会议员——”那是我到那时为止最不合宜的批评,因为我看见有人把这句话记下来了,“但是温和的小姑娘,你们知道高贵出身的人,有时,在运气不好时,可能会一生下来就又笨又蠢,这就是我认为有时有责任,嗯,做一些帮他上紧发条的工作,以免使他做太离谱的事。”

  我当兵这事永远是个错误。虽然我一直都能在正确的时间砍、杀,但在每一个动作中,我都是太好心和太宽容,因此我让长腿简在厨房里尽情地乱翻,同时我又吃又喝到心满意足为止。但每次牛饮后,我感觉到酒不断地夺去我的理智。我并没有攻击两位女主人,不是因为美丽像美德一样保护着她们,使我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我过去几天的辛劳很快地把酒变成安眠液。我眼前的影像告诉我应该放下酒杯,但是在过去几天的千辛万苦下,酒是不可抗拒的。我手交叉地放在剑柄上坐着睡觉了。

  “现在我听到踮着脚走路的声音了,”在梦中,我对自己说,“他们愈来愈靠近我的椅子了。现在我必须拔剑。但那是什么,我的手和脚都不能动,虽然我清醒到能看到黛安娜和她的灰猎狗的织锦。但空气像是跳动的蒸气。笼罩着饶舌的女孩和蜡烧出的火焰。我是毫无救药的醉了。对这个事实,我是没有疑问,但是我又睡下去,又有踮着脚的声音自我的椅后传来。一个躲起来的奴隶拿着一把斧头。现在他正高举着斧头。下一分钟,就会像闪亮的火焰一样的砍入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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