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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犟的姑娘——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海泽

第9章 葡萄园看守(6)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问的话。一转眼,她又消失在屋子里,害得他在下面急躁地等着。“露馨!”他叫的声音很大,所以,那破旧的拱门发出回声。后来,她出来了,披了一个披肩,快步经过那只狗,走下楼梯。“安得烈,这可能吗?”她匆匆低声说,快步走过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丫头出了什么事了吗?要不然——”

  “我在找十点钟弥撒教士。”他打断她的话说。“告诉我他是不是在楼上,要不然就告诉我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在楼上。”她匆忙地说。“来,我带你去找他。父亲现在睡得很酣,除了安娜姑姑,谁也不会晓得。”

  “就是她也不可以晓得我在这儿。”那青年以命令式的腔调说。“我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刚才真好,你在附近。我本来正要转回头了。”

  他们走上楼梯。那只狗鼻子里哼哼地发出不高兴的声音,但是,毫不阻拦地让他们过去。

  “你来之前,我梦见你了。”那女孩子在前厅近处的厨房里燃起一个小灯,一边对他说。“真可怕!你躺在防波堤上,他们把你从帕西叶河里拖出来,想救活你。我站在你旁边不住地说:‘算了吧,这是没用的。’我说完之后便觉得全身变得冰冷,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而感到非常恐怖,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一切都是没用的,他已经死了。’——后来,那只狗叫了,现在你正站在我面前,仍然活着,啊,感谢主!”

  “梦是会实现的,”他喃喃地由牙缝中进出这句话。但是,他不想使她再担心,所以,他大声地补充一句:“露馨,我仍活着。但是我必须离开这地方。不久你就可以知道原因了。我今晚同教士说过话就得走。”

  那女孩的油灯由手中滑落,把油洒得流在火炉边上。她那细自的面孔变成深红色,她那美丽的褐色眼睛抬起来,痛苦地望着他,仿佛见到鬼似的。“你要走?”她说。“这是可能的吗,安得烈?你要离开丫头和我们大家。那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呀?你的母亲又——”

  “不要提到我的母亲!”他打断她的话。“不要多问,总会真相大白的。现在告诉我牧师睡觉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她恭顺地,默默地将油灯由炉边拿起来,带着路穿过整洁的门厅。厅里的墙壁都经过粉刷,不过粉刷工人却将几个古老的棕色圣徒像留了下来。那些人像悲伤的杏仁眼俯视着他们。一个窄小的石楼梯通到上面的卧室。在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大盘苹果。美丽的熟苹果香味弥漫全厅。一个古老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发出沉重的声音。一些小老鼠,被渐渐走近的脚步吓坏了,仓皇失措地逃回洞中。

  “这里!”那女孩指着一扇旧式的大门说。她将灯递到那青年的手中,留在厅里,一直到他走进房间。只有片刻功夫,她感到一种诱惑,想把耳朵附在锁孔上听听。然后,她悲伤地摇摇头,爬下楼梯,回到那凄凉的厨房,去等候他回来。

  但是,他在楼上大客厅里站了许久。这里的墙壁嵌着黑木嵌板,壁笼里铺了一张床给教士睡。他鼓不起勇气去唤醒正在静卧中的教士。现在,他第一次有个模糊不清的感觉,以为他这位敬爱的老师和精神导师没有力量平静他内心猛烈的激荡。他是受了模糊的忧虑所驱使,才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使他良心上的压力得到慰藉。但是,教士面上呈现的安详样子,微红的面颊,安静的呼吸,不是他所要找的。既然谁也不能帮助他,用言辞表露他内心的痛苦,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缩回脚步,决定像来时一样轻轻离开大厅,这时候,那静卧的人受到那盏小灯的光线所扰,转动一下,眼睛仍然闭着,自言自语地说:“今年的葡萄会很好的,但是去年的更好。仔细看看,安得烈,那红色的法纳其品种——”

  “神父,”那孩子提高声音说,“我在这儿。我请你原谅我扰醒你的清梦。但是,我不向你告别,就不能走。”

  那梦中人大吃一惊地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他的深夜访客。“主的慈悲!”他叫道。“有什么事?安得烈,真的是你吗?深更半夜,来到高荫堡干吗?看你的脸色哪像活人,简直像个死人一样。”

  “神父,我也是这样感觉。”那青年回答。“我得走,我像该隐(cain)一样杀了人。再也不能在世上找到安宁。”

  “安得烈,”吓坏了的教士叫道,“你——”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他面无血色地坐在床上,两只手机械地抓住那方格子的围巾。那青年简单明确地将发生的事告诉他。他对他的妹妹却只字不提。

  末了他说他决定暂时到一个修道院去避避,请教士写封介绍信,免得等他敲门时拿不出证件而遭人驱逐。然后,他不再讲下去,只是耐心等待着,看他的精神导师怎么说。

  但是,教士却目不转睛地望着空空的前方,陷入深思。“孩子,那是不行的。”最后,他这样说,面露担忧之色。“法院会要求引渡你。因为你还不是牧师,你就会让他们带回来。但是,他们实在又能对你怎么样?你并不是侵犯者。你是在黑暗之中打他的。那可耻的强盗的灵魂也不能在主的宝座之前控告你。所以,我想你顶好静静地走到警察局去供出实情,等候法庭判决。想想看,你如果成为亡命徒,你妹妹怎么办?一旦你母亲百年之后,除了你,谁来保护她?”

  那青年的脸变成深红色,将目光转开。“简直是别无他法了。”他呆呆地说。“只有留下,起诉时提出答辩,受罚,让人可怜?我宁愿立刻下地狱——愿主宽恕我的罪过!牧师,你要是不帮助我,我也要对你说声‘愿主与你同在’,然后走我的路。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更犹豫地接着说。“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有某种原因驱使我离开这里。我要是想再在这山窝里呼吸的话,就觉得非斗争不可。即使是一切都顺利,我仍然不能留下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到一个修道院。因为主禁止我们自杀,其实,这是我最可能做的。但是,我必须到一个地方去,让大家感觉到我已经死了,埋葬了。在那里我会忘掉世上还有人存在。到那时候,我也许能忍受下去,可是别无他法、这就像我站在你面前一样实在。”

  教士翘起稀薄的眉毛,露出一脸意味深长,非常警觉的样子,同时摇摇头。“这是什么秘密?”他不赞成地说。“你甚至于不愿对你的忏悔教士说吗?”

  “就这样吧,我的孩子。”那个小教士同情地说。“你在宗教教义研究方面开始时成绩不错。我相信你还记得不少拉丁文。我可以介绍你去见般纳迪塔斯神父——”然后他告诉他一个托钵僧修道院的名字。那修道院位于温池高山的顶上,因为气候恶劣,难得有人上去。“替我问候他,对他说我明天给他写信说明你的处境。那么,我暂时把你托付给主耶稣和圣母保护。同时,安得烈,等你由衷地感觉到要倾诉秘密的苦痛时,你知道可以写信给我,你一定会受到我的关怀和同情的。孩子,愿主与你同在。”

  可以看得出他很感动。他伸出手来给那孩子。那孩子静静地掠过来贴在他的唇上。然后,他怀着轻快的心情走了,轻轻的带上那扇沉重的门。

  他轻轻走下拱顶的厅堂,因为他虽然现在对任何一个人都不觉害怕了,他仍然怕见到那个老农庄主人。但是,他的脚步不论多么轻,楼下有两个人正在心急如焚地倾听他的脚步声。一只纤细的白手打开厨房附近的卧房门,然后一张温柔的,早衰的面孔出现了。这时候上面的光线射到窄狭的石楼梯下面。那人就向这里窥视着。原来,安娜姑姑听到那女孩在炉边走动的声音,醒了过来,然后将她唤到她的卧房里。“他除了教士谁也不愿见。”露馨对她说。“他一定得见见我。”这是安娜温和而又坚定的回答。然后,安娜姑妈由侄女帮助匆匆穿好衣服,没说一句话,坐在床旁一张扶手椅上等候;她要等那深夜访客下楼。在这小屋里,弯弯的月亮从窗玻璃上透进些许微光,她们没有点灯。床上面的十字架,室隅的跪垫,靠墙摆着的整洁家具——这一切都有一种忧郁的神秘气氛。这气氛是一个放弃尘世上一切希望的老处女,借着她的本质和行动散发出来的。她在这小屋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低声地念出多少热情的祷告。现在,露馨看见姑妈的嘴唇微微地动着,不敢惊扰她的虔思。

  那女人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时,便停止祷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门口,“安得烈,”她温柔地向厅里叫。

  那青年在楼梯上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他有一个冲动,想毫不耽搁地开始他的夜行。可是他又不能匆匆打个招呼就走。尤其是他这一生再也不希望看到那双沉重而慈爱的眼睛。

  “你醒了,教母?”他终于这样说。“我请求露馨——”

  “我是自己醒来的。”她说。“不过进来吧,安得烈。”然后她把他拉进卧室。“现在告诉我你在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才在这个时刻来到这里?你不是下面库其尔山上的守卫吗?你怎么会擅离职守?”

  她拉起他的手,匆匆地说出这些话,仿佛想要安定她内心的忧虑。他郁郁地低头望着地上,暗自思忖着:要把自己的秘密向她吐露到什么程度。虽然他常常思念她,并且非常渴望有一天他能带着深切的感情对她说:他觉得与她多么接近,因为不得不和她避不见面,他感到多么怨恨。现在他感觉到:如果要向一个人吐露他心中隐秘的苦恼,除了她,便不会有另一个人。但是,露馨正在窗口站着,而且时间很急迫,除此之外——说了又有何益?即使这个圣女也不可能使他恢复内心的平静。

  “教母,神父明天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他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地区。我自一出生就是个可怜虫,没有父母,没有财产,也没有吉星高照。趁我尚未变成坏人时,最好让我死去,不要再见世上任何人。这就是我要进修道院的原因。我很高兴在未去之前和你见面。我始终非常敬爱你。上天知道!假若他们许可让我多和你见见面谈谈话,就更好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以你慈祥的风度给我心里的平静。我要感谢你,教母,感谢你在我还是一个无知的婴儿时,把我在洗礼中抱起来。我恳求你将来为我祷告。请主对我大发慈悲,因为我实在很需要他。”

  说完了,他紧紧地握握她的手,想要说一声“愿主保佑你”便可以离开那屋子。但是那老妇人拦阻他说:“到修道院去吗?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吗?安得烈?露馨,你先出去,给他带一杯葡萄酒来。他的脸又冷又苍白,像死人似的。圣母啊,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要叫露馨去,教母。”他担心地说,因为他觉得,假若只剩下他单独和那老妇人在一起,她就会诱使他把内心的隐秘都透露出来。她的温柔声调,她的充满痛苦的大眼睛,对他的支配力太大了。“不要生我的气,”他继续说。“但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假若我想到我把我的烦恼告诉你会使你也伤心的话,我会感到更难过。但是,你要表示你对我的爱,那就把你的手放在我头上,为我祝福,因为这是永诀。”

  他跪在她的面前,于是,她就照他的话做。然后,她把他拉起来。她眼中含着泪凝视他的面孔时,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把他紧紧抱入怀中,热情地吻他的唇和眼睛,结果他也像小孩似的哭泣起来。他们这样站在那里,经过好大一会功夫,彼此陷入强烈的痛苦,同时又在拥抱与互相拥有的感觉中得到宽慰。因此,那老妇人忘掉一切行将发生的事,那青年也忘掉了他过去的一切。

  “教母,”他最后说,“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多么好。你也不要忘记我。这样,就够了。不久鸡就叫了,我不能再耽搁了。”

  “安得烈,我可怜的孩子。”他迈出门槛时,那老妇人叹口气,颓然坐到椅子上。突然间,她站起来。她的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她叫他的名字,仿佛有些别的东西,要他带到路上。于是,她的眼光投射在上面的十字架上,便停下来,仿佛面临即将来临的危险,突然悬崖勒马。她悲伤地摇摇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窗口,看看她是否能辨认出他在黑夜中走过的背影。“到修道院!”她自言自语地说。“仁慈的主!这样你就完了。”

  外面,在前门下面,露馨在黑暗中站着。原来她已经由她的房间偷偷走出来。“安得烈,”那青年向她这方面走过来的时候,她说:“你看,你没有戴帽子,而且你还穿着守卫人的制服。我替你找到我哥哥的一件衣服和他的一顶旧帽子。他现在在殷斯布鲁克,用不到的。”

  那青年将那件厚的防水布外衣匆匆接过来,把那件皮夹克换下来交给她。“谢谢你,露馨,”他说。“你也很好,像你姑妈一样。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常常想到我。不久我会把这些东西寄过来的。”

  那女孩默默不语,直到她控制住夺眶而出的泪珠。“丫头知道这件事吗?”她终于这样说。

  “不,你可以告诉她,露馨。替我最后一次向她道别,那么——永别了,露馨。”

  他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便由墙边那个无棚的楼梯走下来,急忙走过黑暗的庭院,在寂然无声的夜色中消失了。现在正是夜凉如水,山与山峡上的天空南里无云,看来明天早上是晴天了。

  翌晨绝早,大家可以看见“十点钟弥撒教士”匆匆由高荫堡走下山来,旁边是露馨。她是准备打听昨夜那个可怕事件进一步的详情,然后报告给安娜姑妈,同时,她还要把那亡命徒最后的告别话传给丫头。在下面的梅仑城里他们发现一个不算小的激动场面:乡下人三三两两站在那里,互相交换着一些对那些丘八充满敌意的话,而且安得烈的名字挂在每个人的唇上。每逢有穿军装的人出现,大家的声音就放低些,但是他们的样子只得更愤怒,一个个握紧拳头示威。

  那个小和事佬继续前进,愈来愈担心,但是,等到他在托钵僧修道院听说那意大利军人没死的消息时,他的脸上又露出笑容。原来,那意大利人失去知觉,躺在那里好几小时以后,又张开眼睛和嘴巴。医师说他很有希望不久就可以站起来,可以回家了。神父在警察总局得到的消息也使他很安心。假若那亡命徒暂时在修道院待一阵子,或真的宣誓接受圣职的话,他们就觉得可以把那事情压下来。更严格的训练可以防止这类恶劣的争吵事件再发生。那意大利军人的伙伴已经关在监狱。那个葡萄园遭受破坏的农庄主人可从得到补偿,大有希望使大家得到安慰,双方可以和解。那受了干扰的人道主义者可以把好消息带给安娜姑妈,并且写两封漂亮的信到温池高山上:一封给他的朋友修道院副院长,另一封信给他的教友。他诚恳地要求他运用自己的道德心下个决定:假若他觉得犯了严重的罪而不安,那么,就赶快回信,向他幼时的精神导师忏悔。但是,这样一封信在最近的将来,或者是以后那些日子里,都没有来,真是冷酷无情!当然啦,他不久就接到副院长一封很友善的回信,信上说安得烈·应格列穆到了,并且立刻准许他以凡俗人的身份从事见习,因为他一再地,非常迫切地表明他坚决要求住在修道院,一直到死。接着,在圣诞节时,又有一封信,只简短地提到那见习的安得烈的行为大家都很满意。他每日静静地,谦恭地参加修道院的各种仪式,闲暇时候阅读修道院的书籍,但是,还是不能说服他给家人写信。信上也没提到忏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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