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杀俱乐部（10）

　　在印度的一场中等规模的丘陵战役里，布莱肯布雷中尉为大英帝国立下了显赫的战功。他在那场战役里生擒了对方的首领。他的英勇事迹传遍了后方。就算他因为严重的刀伤，还有丛林瘴气引起的高烧耽误了回国的时间，人们依旧没把他给忘记。在他回国后，社会各界人士都用隆重的礼仪欢迎了这位凯旋的英雄。布莱肯布雷为人谦和。他只酷爱冒险，对风光的接待全无兴趣。为此，他乐于去国外的一些海滨胜地。他为了拖延时间，远远地跑到了阿尔及尔。在他那些被人讨论的光辉事迹逐渐平息后，他才在一个早春时节，悄悄地回到了伦敦的住所。正如他希望的那样，他并没引来众人的围观。他原本就是个孤儿，只有着几个远房的亲戚。他就像是外乡人一样居住在这个大都会里，居住在这个为之浴血奋战的国家的首都里。

　　在回到伦敦的第二天，他独自一人在陆军俱乐部吃着饭。他遇见了几个老朋友，和他们喝了几杯，接受了他们对他的祝福。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约会，在吃过饭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穿着得体的衣服，准备独自去戏院看场戏。可是对他来说，大城市还是显得陌生了些。他是从外省的一所中学考到陆军学校的。在毕业以后，他直接被派往了远东。小时候，他一直认为伦敦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好地方，他现在终于有时间好好领略一番了。他拿着手杖信步往西边走去。这是个让人感到很温柔的夜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可是天像是要下雨了一样。在看到路灯下一个接一个经过的行人面孔后，他的想象力也被激发了，他就像是走在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看到了五光十色而又显得光怪陆离的场景。自己没入了四百万人之中，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着稀奇古怪的隐私生活，他没法从这里逃脱出来。他看了几眼左边的几所房子，心中感到一阵纳闷。在那沉重窗帘遮盖下的大厦里，现在正上演着什么样的剧目呢？他又开始留意起路上的行人来，大多数人都走得很急，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爱好，有好的想法，也有不可告人的可耻打算。

　　他暗想：“人们总爱谈论我在印度经历的战争。可是，这里才是人类最为广大的战场。”

　　他随后又觉得很纳闷了。他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走了这么久，却没看到一件新鲜事。

　　他安慰自己道：“可能还没到时候。我还是个外乡人。可能我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身上的乡土气息。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融入这个圈子里了。”

　　忽然，天上下起了一阵大雨。布莱肯布雷跳到了路旁的一棵树下避雨。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个出租马车的车夫正对着他挥手致意，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客户。看到这救急的行为，布莱肯布雷感到很幸运，他赶忙挥起手杖向车夫示意，急匆匆地跳上了伦敦的出租马车。

　　车夫问道：“先生，你要去哪？”

　　布莱肯布雷随口说道：“去哪都好。”

　　刚一说完，马车便在雨中飞奔了起来。不久以后，便来到了迂回曲折的别墅区，这里就像是个迷宫一样。别墅都有几分相似，都有着前花园，在路灯下照得昏暗不明的弓形街道也都差不多。过了一会，布莱肯布雷就感到没了方向感。

　　他开始还以为这是车夫在逗他玩。可是看着车夫那副认真而决断的样子，他这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布莱肯布雷马上打消了最初的推测。这车夫显然知道要去哪里。现在正朝着那个目的地飞奔而去。让布莱肯布雷觉得吃惊的是，这车夫能在这迷宫一样的道路上熟练地穿行着。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匆忙地想送他去某地呢？这让中尉有些担心。他听到过许多外乡人在伦敦遭遇不幸的故事。难道自己也碰到了一个冷血杀人魔？现在他正被带着向地狱赶去？

　　就在布莱肯布雷在车上乱想时，马车来了一个很急的转弯，最后停在了一座花园别墅的大门前。门口的主路又宽又长，屋内露出一片辉煌的灯光。另外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飞快地跑过，从车上走下了一位绅士，几个身穿制服的侍卫走了过去，把这位绅士引进了屋里。中尉正在纳闷，这个车夫为何把马车挡在了花园的正中央。不过他认为这不过是个意外，他依旧在车上吸着烟。不料这时候，车夫把门打开，对他说道：“先生，到了。”

　　布莱肯布雷很吃惊，烟嘴差点掉落，他问道：“到了！到什么地方呢？”

　　车夫得意地笑了两声，对他说道：“你随便我带你去哪，这就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

　　布莱肯布雷被车夫的回答触动了。这个卑微的马车夫竟然说出了这么有礼貌的话，而且话语还很平和。他又想起在车上见到的娴熟技术，还有车内的豪华装饰。这实在不像是街头普通的出租马车所具有的。

　　中尉说道：“我需要你的解释。朋友，你想让我下去淋雨吗？这回你得听我的。”

　　车夫恭敬地回答道：“当然由你来做决定。可是你听过我的说明后，我保证你这位大绅士会听我的建议。这家庭院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聚会。每个绅士都很乐于参加这场聚会。我不清楚这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刚来这里，想在这里结交些朋友，还是想做些哗众取宠的事来显耀自己。反正，他雇佣我把你们这些穿着晚礼服的单身贵族招揽到这儿来。要是军官的话，那就更好了。你要是接受了邀请，只需说是受莫里斯先生的邀请而来，他们就会放你们进去了。”

　　中尉问道：“你是莫里斯先生？”

　　车夫回答道：“不，我不是，这家的老爷就叫莫里斯。”

　　中尉诧异地说道：“这种邀请客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啊！只要不是有意冒犯别人，这种邀请客人的方式也不算过分。”

　　他接着追问道：“不过，我要是拒绝了他的邀请，将会有什么后果呢？”

　　“我会把你送回你上车的地方。之后，会招揽其他的客人过来。一直持续到午夜为止。莫里斯老爷说了，他只愿意招待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客人。”

　　这话马上让中尉作好了选择。

　　他一边下车一边想道：“我不是期待着一件新鲜事吗？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啊！”

　　他双脚刚落地，还没站稳，正准备付给车夫车钱。可是这时候，马车就像来时那样，飞快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由来时的路跑回了。中尉使劲地喊着，可那马车马不停蹄地跑远了。他的喊声倒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院子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仆人举着雨伞，从灯光明媚的花园里向他跑来，把他迎接了进去。

　　仆人恭敬地说道：“车钱早就给他了。”他服侍着中尉走过通道，上了台阶。在走进大厅后，来了另外一些侍卫，他们分别接过中尉的礼帽、大衣和手杖，接着递给他一张用来取衣物的纸条，满面笑容地催他快点上楼。楼梯两旁摆着盛开的热带花卉。他被引到了二楼一间大厅的门口。管家模样的人向他问了一下名字，接着大声宣布道：“布莱肯布雷中尉到！”说完就恭敬地把中尉带进了大厅。

　　一个高挑而俊俏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向中尉问候了一番，他脸上透出了真诚的钦佩之情。屋内点着上百只蜡烛，让整个大厅明亮如昼。屋子里满是花香，就连楼梯旁也摆上了奇花异草。在长条形的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人群中还有许多拿着水果和香槟托盘的仆人在向客人提供服务。客人全都是男性，看样子有十六位来宾，都是一副年轻气盛的样子。他们分成两堆人，有一方在玩着轮盘赌，有一方在玩着纸牌。

　　中尉对自己说道：“原来这是一家地下赌场，那拉车的是个下套的。”

　　主人热情地拉着中尉的手。中尉用眼睛四下打量着，在观察了一圈之后做出了以上的结论。他最后把目光重新放到了莫里斯先生的身上。这次他比第一次看到这位先生时还要觉得吃惊。这让他终生难忘。主人在无意间流露出了优雅的风度，表现出了非凡的光彩，卓尔不群，完全和中尉心中所想的赌场老板形象不符。他谈吐周到，尊贵得就像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公子。突然之间，中尉觉得自己对这位主人抱有了深切的倾慕之情。这就如同在战场上向敌人缴械一样。中尉感觉自己自愿跳入了一个无力挣脱的陷阱之中。莫里斯老爷的魅力真是完美无缺。

　　莫里斯小声对中尉说道：“中尉，我听说过你的事迹，相信我，我非常荣幸能够结实你这样的人。从你的神采就能看出，你当之无愧地享有印度战场上的荣誉。你要是能够忘记我冒昧的邀请手段，这会让我感到莫大的荣耀，也会让我欣慰不少。你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大英雄，不会介怀我的冒犯吧。不管这有多严重，你也能容忍吧。”

　　于是他把中尉带到了餐桌旁，盛情地劝说中尉吃些东西。

　　中尉在心里想道：“我敢保证。这个老爷一定是全伦敦最快乐的人之一。而这所宅院也一定是伦敦最欢闹的地方之一。”

　　他喝了几口香槟，味道的确很美味。他看到有人在吸烟，他也从仆人那儿拿起了一根吕宋烟，点着后就朝着赌桌走了过去。他站在赌桌边上，有时也赌上一次，有时则冷眼旁观着，看看谁的运气不错。他就在那里懒洋洋地打发着时间。无意间，中尉看到了一双凌厉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审视这在场的每个宾客。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莫里斯先生。他表面上在向客人寒暄，可暗地里却用那双雪亮的眼睛打量着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逃过他准确而犀利的一击。他脑袋在飞快地计算着，他记下了每个人所下的赌注，观察着他们的神态。他会很自然地出现在两位谈话者的身后，不动声色地向他们打听消息。在看到他的这些怪异的行为后，中尉觉得这里并不只是一个赌场，这倒像是私人侦探为了打听消息设的一个局。他开始专心地注意起莫里斯老爷的举动来。他逐渐发觉到，那个欢声笑语下的年轻老爷，他实际上满身憔悴和疲惫，心事重重，像是个历练了很多磨砺的人。周围的人都沉醉在欢快的游戏里，而中尉却觉得兴味索然了。

　　他暗自对自己说道：“这个莫里斯绝不是闲着取乐的人。他一定是在寻找着什么线索，有着什么目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位莫里斯老爷不时地会把某个宾客叫到一边，在另一个隔间里做一次简短的交谈。在那之后，只有莫里斯老爷一人回到大厅里，那个被叫去的客人就不知所踪了。在看了好几次这样的场面后，中尉的好奇心变得更重了。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决定要马上去弄清事情的真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中尉悄悄地溜到了那间隔间中。屋子里有个很深的凹窗。前面放着一个时髦的绿色落地长窗帘，把那扇窗户遮盖了大半。他刚在屋子里躲好，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那声音从大厅一直向自己这边接近，最后到了眼前。他从布缝里向外看去，他看到莫里斯先生正陪同着一个矮胖子，那人的脸红扑扑的，有点像推销员。中尉在赌桌上见过这个人，他的粗鲁俗气的言行让他感到恶心。这两人在窗台前停了下来，这也让中尉偷听到了他们的所有谈话。

　　莫里斯先生用请求对方原谅的诚挚语气说道：“我请求你原谅我的冒昧要求。要是我对你有些冒犯的话，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在伦敦这样一座大城市里，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对此我会尽量补救，做出快速的处理，不让灾难延续下去。我现在想对你说的就是，你到这来可能是个错误的举动。事实上，我在这儿从未见过你。让我说得更明白些吧，在体面的绅士面前我也不该绕弯子，你再好好想想，你这是在哪位先生家做客？”

　　在听到主人的话后，红脸胖子脖子都红了，他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是莫里斯老爷家啊！”

　　“是约翰?莫里斯还是詹姆斯?莫里斯？”

　　那个倒霉蛋说道：“这我真的不清楚。我不认识另一位莫里斯先生，就如同我也不认识你一样。”

　　莫里斯说道：“这也难怪。在这条街的另一头就住着一位和我同名的莫里斯先生。你可以向警察打听，我保证，他们会告诉你那个地址的。相信我，你因为失误而错过了一次快乐。我希望，以后能再次在一个更加盛大的宴会上和你重逢。现在，我就不耽搁你去拜见另一位莫里斯先生了。”

　　他接着大声冲门外喊道：“约翰，你去帮这位先生把大衣取过来。”

　　莫里斯带着满脸的笑容护送这位客人来到了隔间的门口。之后，由管家把客人送出了大门。在莫里斯先生返回到大厅时，从中尉藏身的窗户边经过，中尉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好像莫里斯先生心里满是忧虑，他已经为这种行为感到非常疲惫了。

　　在这一个小时里，外面不停地传来出租马车的停靠声。在送走一位访客后，莫里斯先生又会迎来一个新的客人。这样进进出出的，让大厅依旧坐满了客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客人变得越来越少了。这时候，接连有几个人向主人辞行了，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根本不要主人的催促。大厅现在变得很空寂了。因为人数不够，玩纸牌的那伙人也散场了。主人并没有挽留那些向他辞行的客人。在这冷清的大厅里，只有莫里斯先生显露出无尽的热情来，殷勤地招待那些留下来的客人。他在客人之间往来穿梭着，眼中满是由衷的理解和同情，用恰到好处的简短对话来活跃气氛。这种柔弱而温驯的表达不像是位男主人的表现，反倒更像是位能够激起客人柔情的女主人。

　　就在客人们纷纷离开的时候，中尉也从赌场向外走去，他想去透透气。就在他走出前厅之前，他看到了一副让他吃惊的场景。摆在楼梯两旁的珍稀花卉都不见了，在花园门口，停着三辆用于载货的马车，仆人们正忙着拆卸屋里的装饰，一些女仆已经穿好了外套，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就像是一个拼凑起来的乡村舞会，曲终人散。在看到这奇怪的场面后，中尉感到困惑不已。首先，被邀请来的客人都没接受到正式的邀约，接着这些客人一个接一个地被主人劝走了，现在，这些仆人看起来也都是短期租来的，都急着要回去。

　　他不由得想道：“这样说来，这不过是场骗局。到了明天，一切就不存在了。”

　　中尉抓住一个机会，飞快地跑到了最高层。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整间屋子都空了，家具一件也没剩，连一幅画都没留下。很明显，虽然屋子做了装修，可这是间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空房。这一切仍然无法让中尉从开始那富丽堂皇的氛围里清醒过来，他如今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一场骗局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这代价也太大了啊！

　　他不禁对莫里斯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他一定来头不小。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在伦敦郊区扮演一个有钱而好客的主人，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而他邀请的客人也都是一些随意拉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