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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图》 作者:吴蔚

第5章 璇玑悬斡

  进了蒲州州廨,杨功命人将宗大亮押回大狱监禁,自己带着辛渐往书房来见宋璟。宋璟也不避嫌疑,命辛渐进来站在一旁候着,问道:“可有找到书信?”

  杨功道:“找到了,宗大亮没有撒谎,一共有两封信,信的笔迹大致差不多,不过内容却有天壤之别……”自怀中掏出几张纸,一一在桌案上展开,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一封,据宗大亮说,临摹的是狄公子家书原件,书法相当不错。第二封信,是仿狄公子笔迹的反信。属下按张道子先生教的方法细细看过,写这两封信的人当是右手执笔,应该是黄瘸子本人所写。而相公手中的那封反信,应该就是辛郎所提及的左撇子无名氏。”

  辛渐这才明白事情经过——起初宗大亮受命于羽林军校尉曹符凤找人模仿狄郊笔迹写反信时,知道事关重大,为防曹符凤将来过河拆桥,他暗中留了一手,不仅命黄瘸子模仿狄郊笔迹抄写了两遍反信,而且将曹符凤交给他的狄郊原信也照猫画虎地模仿了一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黄瘸子自己只抄了一封狄郊笔迹的反信,另外一封却是找的无名氏出面仿冒,这就是后来送到宰相狄仁杰手中、又被狄仁杰断然上交给武则天的反信。反信原件与狄郊亲笔家书当然已经被曹符凤索回销毁,但原先黄瘸子多仿冒的两封信则一直留在宗大亮手中,他将裴昭先关在普救寺梨花院时,暗中将信藏在那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也多亏他如此,眼下才又多了两样关键证据。只是有一点,为什么黄瘸子明明可以自己仿冒反信、有能力完成任务,还要再找无名氏出头呢?

  宋璟凝思片刻,命道:“去带狄郊来。”杨功道:“是。”躬身应命而去。

  宋璟又招手叫道:“辛公子请过来。”辛渐依言走近桌案,宋璟将反信原件的仿冒品收入怀中,只摆上两封狄郊笔迹的仿冒件,问道:“你认得信的笔迹么?”辛渐道:“确实是狄郊笔迹,不过,这两封信好像略有不同。”宋璟道:“嗯。”只皱眉凝视那两封信,不再言语。

  过了好大一会儿,杨功带着狄郊进来。他已经被迫换上了囚衣,多少露出些些犯人的样子来。狄郊见辛渐也在场,也不意外,只点了点头。

  宋璟道:“狄公子,请你过来看看这两封信有何不同?”狄郊走近一看即道:“两封信均是仿冒我的笔迹,不过这一封要更真一些,连我自己也难以分辨出来。”他所指的那封,正是左撇子无名氏的杰作。

  事情终于弄明白了,无名氏仿冒旁人笔迹的水准要高于黄瘸子,黄瘸子自己仿了一封信后并不十分满意,所以又请无名氏出马。只是随着他的被烧死,无名氏线索就此中断。宗大亮也是丝毫不知道无名氏之事,他甚至以为三封仿信都是黄瘸子一人所写。他肯向宋璟交出保底的两封信,应该不会是谎话。

  宋璟命道:“来人,先带狄公子下去。”辛渐急忙上前拦住,道:“如今已经有这么多证据、证人可以证明狄郊无罪,宋御史为何还要扣狄郊不放,还将他当作犯人对待?”宋璟只淡淡道:“狄郊放不得。带他走。”

  狄郊忙道:“等一等!宋御史,请让我跟辛渐说一句话。”宋璟道:“好。你二人需要单独交谈么?”

  狄郊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在这里说。”握住辛渐双手走到一旁,道:“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羽林军校尉曹符凤拿着一柄凶器栽赃于我,而持凶器的人留下的血指印表明他正是左手持刀?”辛渐道:“当然记得,是谢瑶环……是那假冒谢制使的女子先说了出来。”

  狄郊道:“左撇子虽不少见,可也不是日日都能遇见,几十人中不过有一人而已,可为何在这两件案子中都出现了?”辛渐道:“你是说无名氏就是那柄凶器的主人?”狄郊道:“这个很难判断。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辛渐道:“可当晚在河东驿站只有两名刺客,我亲眼见过裴昭先使刀,他是右手没错。另一名刺客阿献已被宋御史擒住,别说他是突厥人,做不了仿冒笔迹这等事,他本人也跟我们一样只是路过蒲州,又怎么会与黄瘸子这样的人相识?这二人都不可能是无名氏。”

  狄郊道:“嗯,当日行刺案至今真相不明……也许是我多心了,我只是要提醒你知道,这其中可能有关联。”辛渐道:“好,我往这个方向追查一下。”

  宋璟见他二人再无话说,挥手命人押了狄郊出去,又问道:“辛公子预备如何去找那无名氏?”辛渐知道他听到了狄郊适才所言,道:“狄郊为人精细,他提醒得很有道理,我想去河东驿站追查一下。”

  宋璟道:“驿站本史自会派人去。你何不再去逛逛那宜红院,找那阿金好好聊上一聊,问问黄瘸子平常都跟些什么人来往。”辛渐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多谢宋御史指点。”

  回来逍遥楼中,王之涣和王翰正为苏贞的事争论不休,王羽仙笑着坐在一旁看热闹。

  辛渐道:“不必争了,咱们今晚再去宜红院。”又叫过王羽仙道,“羽仙,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你去找黄练儿祖孙聊聊,问问黄瘸子的事,他们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黄瘸子有什么秘密,一定瞒不过他们。”王羽仙笑道:“好,这任务再轻松不过,我最喜欢跟老人、小孩聊天了。”

  王翰道:“我陪羽仙去。”王羽仙道:“你可别去,我宁可田智陪我去。”王翰道:“为什么?”王羽仙只抿嘴微笑,却是不答。

  王之涣道:“你还问为什么?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愿意把秘密告诉你?”辛渐也笑道:“就跟宋御史不派手下人,而是让我们去宜红院是一样的道理。”

  王翰哼了一声,道:“那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房里睡觉好了。”辛渐道:“随你。”

  然而到了晚上,辛渐、王之涣二人出发时,王翰还是忍不住走出房来。辛渐笑道:“跟我们一道去吧,你是风流贵公子,这种场合非得有你不可。”王之涣道:“是啊,你没看阿金的眼光一直只往你一个人身上瞟。”

  王翰道:“这可是你们两个非要拉我去的。”辛渐道:“是,就当是为了老狄吧,阿金就交给你应付了。”

  夜色正浓时,三人摸黑来到宜红院。阿金正站在门前招徕客人,见到三人脸上立即笑开了花,上前将手搭在王翰肩上,道:“三位郎君回来得好快。”

  王翰因今生无法娶到王羽仙,早自暴自弃地染上了风流的毛病,他晋阳家中蓄有歌妓美女无数,虽说这阿金比他任一位侍女都要老要丑,可因为狄郊的缘故,他还是愿意将就,当即顺势去揽阿金的后腰,笑道:“怎么,金娘这么快就嫌弃我们三个快了?”

  阿金阅人无数,见他是一把风月老手,心中疑虑顿去,笑道:“怎么会?正求之不得!”依旧领三人进来那间摆设最雅致的花厅,问道,“三位依旧还是要萧娘么?”王翰摇头道:“我今晚只要金娘你陪我好好聊聊天。至于他们两个是不是要萧娘,金娘自己去问他们好了。”

  王之涣道:“嗯,我想要萧娘。”阿金问道:“这位郎君呢?”辛渐道:“嗯,我……”王之涣忙道:“他跟我一道。”阿金料这两人都是少不更事,心中暗笑,道:“好,几位郎君稍候,我去去就来。”

  三人生怕暗中有人偷听监视,只说些无聊的话。又有意赞萧娘肤若凝脂,令人触手难忘,面具之丑陋倒在其次,将来必是蒲州最红的娼妓。

  过了好大一会儿,阿金进来请王之涣和辛渐自己去最里间的荷叶厅。二人依言来到荷叶厅,推门进去,果见苏贞坐在灯下,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色纱衣,清淡可人。王之涣上前道:“萧娘,我们又来了。”苏贞“嗯”了一声,却不肯抬起头来,大概觉得无颜面对知道她真实姓名的人。

  辛渐不经意地在房里转了一圈,见苏贞始终不肯出声,不满地道:“娘子何必这般忸怩?这就请上床吧。”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手臂,拖到床边。苏贞惊呼一声,却已经被辛渐扯掉纱衣,按倒在床上。

  王之涣道:“喂,你……”辛渐回头叫道:“你到底来不来?”王之涣无奈,只得脱掉鞋子,爬上床来,顺手放下了帷幔。

  苏贞也不挣扎,绝望地闭上眼睛,大滴的泪水自眼角渗出,流入铜面具下,瞬间不见了踪迹。不料辛渐却没有顺势扑上来,而是脱下外衣,盖到她身上,附耳低声道:“娘子别慌,我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苏贞张开双眼,只惊恐地连连摇头,指了指床下。

  辛渐心道:“她是暗示床下有人偷听么?我适才四下仔细看过,床下并没有藏人啊。”正想找个理由去查看床下,却听见王之涣道:“萧娘的肤色真好。”一边说着,一边向辛渐使个眼色,自怀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盒墨纸笔,放到枕头边上。苏贞这才点点头,俯身趴在枕头上,取纸笔写道:“我确是苏贞,求郎君不要再来了。”王之涣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苏贞写道:“一言难尽。”王之涣写道:“写出来,我们可以帮娘子离开这里。”

  他二人一来一去写个不停,辛渐趁机检视苏贞脑后的铜箍。那铜箍紧贴在她后脑勺下,与面具本是一个整体,惟右耳上方有一道焊缝,很是精巧。只是合拢时需用高温加热才能贴面焊紧,苏贞当吃了不少苦头。他出身铁匠世家,自是这方面的行家。

  以笔代话费时费事,过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写了一摞纸,二人还没有交谈完。辛渐倒也耐心,只是怕外人听不见床上动静而起疑,正发愁时,忽听见王翰在门外叫道:“喂,你们完事了吗?”忙解开衣衫,下床去开了门,道:“之涣还在里面,你……”

  王翰一把掀开他,一个箭步跃上床,随即惊叫道:“呀,这女人跟死鱼一样,既不动又不叫,有什么趣味?”王之涣怒道:“我就快完事了,你快些给我滚下去。”

  王翰钻出帷幔,向辛渐得意一笑。王之涣随即收好东西下床,道:“你怎么尽坏人好事?”王翰道:“这女人跟石头一样,有什么好。”王之涣道:“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

  两人假意争吵不休,阿金进来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抢到床前,掀开帷幔一看,见苏贞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抽泣着,一副委屈的样子,这才宽下心来,转身赔礼道,“萧娘新来乍到,今晚同时服侍两位郎君,难免会拘谨一些。下次再来就好了。”

  王之涣重重一推王翰,道:“扫兴!”拂袖走了出去。辛渐、王翰便趁势告辞,约好改日再来。

  离开宜红院甚远,王翰道:“我可是不辱使命,将阿金知道的都问出来了。她年轻时是蒲州有名的娼妓,黄瘸子本名叫黄庄,是个富家子弟,对阿金很是迷恋,将全部家产都花在了她身上。后来房子和地都卖光了,逛不起青楼,又去地下赌坊赌钱,结果欠下巨债还不起,被打断了一只腿,所以人称黄瘸子。那以后他就靠代给人写信、卖对联过日子,有一顿没一顿的,阿金念在旧情上也偶尔接济他,不过也是以他的字画为交换。至于仿人笔迹的事,黄庄年轻时就做过,在本地很是有名。”

  辛渐道:“嗯,那黄庄生前都跟些什么人来往?”王翰道:“这个我也婉转问了,据阿金说,他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无非是赌棍、酒棍。”辛渐若有所思,道:“看来要找到无名氏的踪迹并不容易。”

  王之涣道:“喂,你们难道不好奇苏贞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么?”辛渐道:“对了,我正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在床上说话也有人能听见的?”王之涣道:“床上有铜管通向旁边的房间,这是青楼监视雏妓的老把戏,王翰早就提醒我了。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你今晚可又害了贞娘了。”

  王翰道:“其实何必这么费事?她既承认自己就是苏贞,我们只须去报官,她是蒋素素凶案的帮凶,窦县令自会派人去捉拿她归案,这样她既可以一五一十地说出真相,也可以离开青楼那种地方。”王之涣道:“不可以!贞娘说她宁可留在青楼为娼妓,也不愿意见官上公堂。”

  王翰道:“你喜欢苏贞么?”王之涣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喜欢她?她年纪可是比我大许多,我只是同情她而已。”

  辛渐道:“那你有没有问她秦锦、蒋素素姑嫂案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之涣道:“问过了,她不肯说。”

  王翰道:“苏贞自己是帮凶,当然不肯说了。之涣,你精通律例,杀人致死,该当何罪?”王之涣道:“致人死命,首犯处斩,从犯处绞。”王翰道:“这就是了,她不说出真相,尚可以留在青楼当娼妓,说出来则是死路一条。”

  王之涣不满地道:“阿翰,你怎么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贞娘是受人威逼,才被迫咬下傅腊的舌头。”王翰冷笑道:“我没有立即向官府告发她,已经是最大的怜悯。秦锦、蒋素素被杀至今没有结案,裴昭先和她丈夫韦月将都死在她家里,你敢说苏贞一点关系也没有么?她可不简单。你想想看,裴昭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他那样的处境,怎么会轻易放松警惕?只有苏贞,既是主人,又是女人,才有机会下手。”

  王之涣道:“你……你怎么会怀疑是贞娘杀了裴昭先?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王翰道:“不管怎样,苏贞现在是官府通缉的杀人从犯,你想救她,就会变成从犯的从犯,我可不会答应。”王之涣道:“你倒是忘了,你自己眼下不也是逃犯么?我们三个都是逃犯,能比贞娘好到哪里去?”

  王翰道:“你怎么能将我们跟苏贞相提并论?我们可是被人陷害。”王之涣道:“你怎么知道贞娘不是被人陷害胁迫?”王翰道:“你……”

  辛渐道:“好了好了,自家兄弟,干嘛为个女人红脸?之涣,苏贞既然不肯透露案情,你们在纸上写了半天,都在谈些什么?”王之涣道:“贞娘说了她的身世,说她丈夫很可怕,将她卖来青楼不说,还怕熟人认出她救她出来,强迫她戴上那样可怕的面具。我告诉她韦月将已经死了,她还不相信。说她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想用这个秘密来换我们救她出去。”

  辛渐道:“什么大秘密?”王之涣道:“她不肯说。”辛渐道:“莫非是张道子先生提到过的王羲之的真迹?”王之涣道:“呀,很有可能,我怎么没想到?”辛渐道:“张道子先生说韦月将偷走了王羲之书卷,韦月将已死,那副真迹却下落不明,多半已经落入胡饼商之手,或者被苏贞藏了起来。”

  王翰道:“我就说吧,这女人可不简单。”见王之涣又要发急,道,“好了,好了,随你怎么做,我不再管这件事。”

  王之涣赌气道:“不管就不管。辛渐,你帮不帮我?”辛渐沉吟道:“张道子先生在洗清老狄郊谋逆罪名上起到了关键作用,于我们有恩,若是能帮他找回王羲之真迹,我愿意帮忙。不过苏贞到底是杀人从犯,如果不将她送交官府,秦锦和蒋素素岂不是死不瞑目?她若真是受胁迫,窦县令自会考虑从轻量刑。如果她能帮张道子先生找回王羲之书卷,更是大功一件,可以减罪一到两等,总比她自己在外逃亡一辈子要强。”

  王之涣还待再说,辛渐道:“好了,这件事急不得,等救出老狄后再一起来想办法。”

  回来逍遥楼,王羽仙正在房中等候,一见三人便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可是从练儿祖孙口中问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急着告诉你们呢。咦,翰郎,你怎么这副表情?”王之涣道:“不用理他,他跟我吵架。”王羽仙道:“你们……”王翰上前扶住她,道:“来,坐下来慢慢说。田智,去叫人弄点夜宵来。”

  王羽仙道:“我问到黄瘸子既穷困潦倒,又好赌博饮酒,不但没什么朋友,就连邻居也不怎么喜欢他。平日里他也很少在家,要么在赌坊里混,要么在酒肆里饮酒。不过失火的那天晚上,黄瘸子在家中一边饮酒,一边开怀大笑,隔壁几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练儿一时好奇,趁奶奶还在熟睡,从床上爬起来,到他家窗下去偷瞧,看到他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抓着一块黄澄澄的金子……”

  辛渐道:“金子该是武延秀收买他仿冒书信的报酬。”王羽仙道:“嗯,桌上还有好几块金子,大约四、五块的样子,黄瘸子看得眉开眼笑。练儿看了一会儿,见他笑个不停,也觉得没趣,就回到家中继续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又听见隔壁有人声,似是黄瘸子在嚷嚷嘀咕着什么,又大叫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出来,却见黄瘸子家中一团红光。她开始只觉得好玩,就站在院中看究竟,等到大火升起来才知道是失火了,慌忙进去叫醒奶奶……”

  众人闻言均吃了一惊。王之涣道:“你是说西门那场大火最先是从黄瘸子家烧起来的?”王羽仙道:“嗯,练儿是这么说的。”

  王之涣道:“这么说来,我们……噢,是大伙儿都错怪阿献了,是有人故意纵火,要杀黄瘸子灭口。如果不是淮阳王武延秀的人,就是宗大亮自己。”

  辛渐道:“宗大亮已经在失火前一天被关入河东县狱,他不可能放火杀人。也许这些人本来连宗大亮也要杀,不过碰巧他被关进了大狱,才就此逃过一劫。”王之涣道:“有道理,正因为如此,宗大亮自己大约也感觉到危机,所以才主动向宋御史招供,交出了那两封信。”

  辛渐道:“可还是没有无名氏的任何线索。”王翰道:“黄瘸子这样的人,向邻里打听他是没用的,得去赌坊。好赌的人进了赌坊,什么底儿都漏出来了,那无名氏说不准是他的赌友也说不准,”辛渐道:“嗯,那明日一早咱们去赌坊问问。”

  唐代律例禁止赌博,赌钱赌物的最轻也要杖责一百,赌吃赌喝不在此列,因而赌坊都是半地下经营。地方官府虽然也知道,不过经营赌坊的一般都是本地豪族恶霸,只要不太明目张胆,也不愿意多事过问。况且就连女皇武则天本人也爱好叶子戏和双陆,常以此与来臣下赌物赌事,因而叶子戏、双陆在京师长安、洛阳的权贵重臣当中极为流行,宰相狄仁杰更是此道高手。

  次日一早,辛渐和王之涣带了酒食,先来到算命道士车三家,一是看望他伤势,二来顺道打听赌坊所在。车三这次受伤不轻,依旧卧床不起,闻言笑道:“郎君打听赌坊做什么?二位可不像是会进那种地方的人。”

  辛渐道:“我们想找人打听黄瘸子的一点事,先生既也常去赌坊,可认识他?”车三道:“认识是认识,不过并不熟。咦,听说那晚刺客同党放火、他不是烧死了么?”辛渐道:“是。”

  车三叹息几声,将赌坊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二人,又道:“不过此刻时辰尚早,赌坊还没有开张,二位郎君还是等天黑再去吧。”

  告辞车三出来,王之涣道:“难道我们真要等到天黑么?现在可才是早上。”辛渐道:“如果无名氏真是黄瘸子的赌友,赌坊人多眼杂,不适合交谈。仿冒反信这等大事,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他们至少要寻个可以安安静静说话的地方。”王之涣道:“酒肆!”

  二人遂寻来西门酒肆。所幸酒肆独立建在一棵大柳树下,与附近民居并不相连,未被大火殃及。店主刚刚拆下门板,预备开张。王之涣上前道:“店家,生意好啊。”

  店主是个典型的生意人,甚是和气,应道:“托福。郎君请坐,我这就沽酒来。”

  王之涣忙道:“我们不吃酒,只打听点事,店家可认得黄瘸子?”店主一听就很是生气,道:“怎么不认得?他还欠小店几百酒钱呢!这下倒好,他人死了,酒钱也没处讨要了。”

  辛渐道:“黄瘸子平时都是一个人来这里饮酒么?”店主“啊”了一声,道:“郎君倒是提醒我了,酒钱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该去找车三要。”辛渐道:“车三?是时常在鹳雀楼前”店主道:“可不就是他!上次他跟黄瘸子来小店……”

  忽听得有人笑道:“老宋,黄瘸子又是欠你酒钱没还吧?”说话间,一名四十来岁的大汉走了进来。

  老宋道:“是啊,莫非黄瘸子也还欠黄郎的钱?”那姓黄的大汉道:“可不是嘛,他可是还欠我赌坊好几万钱呢,我正要叫人把他另一条腿也打瘸了,哪知道他却烧死了。”

  原来这大汉就是赌坊的坊主黄昌,与黄瘸子同族。老宋似是对他很畏惧,只讪笑道:“是,是。黄郎稍候,我这就去沽酒。”黄昌道:“嗯,快去!还有,你将黄瘸子的酒帐算一算,我今日一并替他还了。”

  老宋似是难以置信,愣了一愣,才道:“哪敢要黄郎替他还钱?”黄昌道:“嗯,我心情好,替他还了。”老宋便不再坚持,连声道:“是,是,多谢了。”急忙奔进去沽酒。

  王之涣道:“黄郎可是黄瘸子的朋友?”黄昌笑道:“论起辈分,黄瘸子是我堂弟,不过朋友就说不上了。自打他败光家产,他哪还有什么朋友,他女人阿金不都离开他了么?”

  辛渐试探问道:“那道士车三……”黄昌道:“噢,那个脏道士,他跟黄瘸子倒是一路人,走得很近。咦,你们是谁?打听这个做什么?”辛渐道:“不做什么,就是顺便问问。”

  黄昌奇道:“最近怎么有这么多人打听黄瘸子的事?”辛渐道:“嗯,可能是因为他死了的缘故。告辞。”拉着王之涣出来,直奔车三家而来。

  王之涣忽然重重一拍脑袋,道:“啊,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早该想到了。”辛渐道:“你是说车三与黄瘸子交好的事么?其实我们到蒲州的第一天,阿翰就曾经在赌坊附近遇到过车三,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怀疑过他。”车三明明常跟黄瘸子来往,适才却谎称不熟,自是心中有鬼。

  王之涣道:“不是啊,我在车三房间见过他笔架上的笔,上面有很深的指印,他是左撇子。”辛渐道:“坏了,我们竟然还向车三打听黄瘸子的事,他知道事情败露,多半已经逃了。”

  赶来车三家,一脚踢门进去,却见车三正蹲在院中槐树下,从一只酒坛中往外取东西。那坛子上满是泥土,显是新从槐树下挖出。他取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黄澄澄的金块。

  车三见到辛渐、王之涣二人重新回来,甚是尴尬,解释道:“这是……”王之涣咬牙切齿地道:“原来你就是无名氏。你……你为什么要陷害狄郊?就是为了这些金子么?亏得老狄还救了你,为你治伤。”

  车三愕然道:“郎君在说些什么?”辛渐道:“先生既然不懂,就请跟我们一道去一趟州廨吧。”车三连连摇头道:“为什么要去州廨?我不去,我不去。”

  忽听得门前有人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说话间,宋璟侍从杨功带着一队兵士走了进来。

  车三道:“你们这是……”杨功道:“来人,将车三拿下了。”兵士大声应命,不顾车三抗议,上前反剪了他手臂,押了出去。车三大声呼痛,叫道:“哎哟,轻点,我身上有伤,轻点……”

  杨功又命人将金子、坛子用布包起来收好,再仔细搜车三家中,一件可疑的物品也不能放过。安排妥当,这才走过去笑道:“你们二位可是抢在宋相公前头了。”

  辛渐道:“宋御史是如何查到车三头上的?”杨功道:“从赌徒身上下手。黄瘸子被打瘸后,是车三背了他回家,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他也是黄瘸子唯一的朋友。”王之涣道:“真是好险,若不是车三贪恋这些金子,只怕已经出城逃走。”

  杨功道:“车三一贫如洗,家中如何能有这么几大块金子?”辛渐道:“应该原本是黄瘸子的。”当即将小女孩黄练儿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杨功。

  杨功道:“好,我这就派人却黄瘸子家的废墟中找寻,若是找不到金子,那么车三就是当晚放火烧死黄瘸子、又抢走金子的人。”王之涣道:“他还是那位左撇子无名氏,房中的笔就是证据。”杨功道:“这点宋相公已经知道了。车三在赌坊掷色子,一向都用左手,所以被人讥笑为阻手阻脚,总也赢不了。”

  辛渐道:“如今人赃俱获,这件案子是不是可以审理了?”杨功道:“应该很快了。我先押车三回去禀告宋相公,二位请先回逍遥楼等消息。”

  出来院子,车三正五花大绑地被押在一旁,见辛渐、王之涣二人出来,忙叫道:“喂,为什么抓我?是因为那些金子么?那可是黄瘸子送给我的。”王之涣道:“你不是说跟黄瘸子不熟么?怎么他还会送金子给你?”车三这才无言以对。

  回到逍遥楼,辛渐立即已经抓到无名氏的消息将告诉王翰和王羽仙,二人很是惊异。王翰道:“想不到这邋遢道士深藏不露,亏得老狄还救了他。”王之涣道:“我也是这么说。”叹息一回,但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下午时,忽有兵士奉御史中丞之命来请诸人。辛渐等人料到是宋璟要审理狄郊案,忙跟着兵士来到州廨。果见公堂上宋璟正襟危坐,正在审案。辛渐一眼认出那跪在堂下的人是早晨在西门酒肆见过的赌坊坊主黄昌,心下大奇,不知道他如何也卷了进来。

  宋璟问道:“黄昌,你在黄瘸子家做什么?”黄昌道:“回相公话,小的跟黄瘸子本是同族兄弟,听说他在大火中烧死了,很是难过,所以想特意到他家中看看,睹物思人。”

  宋璟道:“谎话!当年黄庄在你赌坊输了钱,不正是你派人打断他一条腿么?那时你怎么不念他是你同族兄弟?”黄昌无话可说,只好道:“小的说实话,黄瘸子欠了小的钱,小的听说他死了,钱没有着落,所以想到他家转转,想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够抵债。哪知道什么都烧没了。”

  辛渐忽道:“宋御史,我有话要说。”宋璟道:“辛公子请讲。”辛渐道:“今天早上我和同伴王之涣在西门酒肆遇见黄昌,他脸上毫无悲戚之色,不但不为他堂弟黄瘸子之死难过,还自称心情好,主动替黄瘸子还清了酒帐。店主老宋可以作证。”

  宋璟问道:“可有此事?”见黄昌不答,便道,“来人,去带酒肆店主老宋来。”黄昌知道难以抵赖,万一老宋被带来公堂,怕是有更多不利自己的事情抖露出来,忙道:“相公不必费事了,确有此事,小的承认便是。”

  宋璟道:“这可合情理。黄昌,你既然想要向黄瘸子追讨赌债,甚至到他家废墟中翻找值钱之物,如何又主动替他还清酒帐?说,你到底在黄瘸子家找什么?”黄昌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忽见杨功疾奔进堂,手中提着一个布包,禀告道:“相公,找到了!”宋璟点点头。杨功将布包摆到堂中地上打开,却是四块金子。

  王之涣道:“呀,这不是在车三家找到的那些金子么?”杨功摇头道:“不是,在车三家找到的五块金子我已经当作证物呈交给宋相公,这四块金子是我刚刚从黄昌家中搜到的。”

  原来杨功从辛渐口中得知黄练儿失火当晚所见后,立即派人去黄瘸子家中寻找金块。兵士到达时,却看见黄昌正在废墟仔细翻找,当即起疑,将他捆来州廨。宋璟早听过黄昌其人其事,闻讯立即命杨功率人前去黄昌家搜索,竟然当真找到四块金子。

  宋璟问道:“你这些金子从哪里得来得?”黄昌道:“这金子是小人自己的私物,是小的多年积蓄所得。”

  宋璟命人将自车三家中找到的金子摆到一旁,众人一看,两堆金子的成色、形状、大小一模一样。

  王之涣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渐恍然有所醒悟,心道:“难道当晚放火杀人的不是车三,而是黄昌?”

  宋璟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九块金子别无二样,肯定是一炉所出。本史猜想一共是十块金子,五块在车三手中,五块在黄瘸子手中。你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黄瘸子发财的消息,半夜来到他家中,趁他不备杀人夺走了金子。为了毁尸灭迹,又放了一把火。结果慌乱中遗失了一块金子,所以你手中只剩了四块。你回家后发现,心有不甘,所以今早又回废墟寻找,想找回那块失落的金子,对不不对?”

  黄昌道:“冤枉,这四块金子分明是小人的私物。黄瘸子一向穷得揭不开锅,人所共知,他哪里会有这么多金子?”

  宋璟见他狡诈滑头,铁证如山还抵死不认,便下令用刑。差役将黄昌拖翻在地,举杖朝他臀部狠狠击打下去。才打了三下,黄昌已然不能忍受,连连叫道:“别打了,小的愿招。”当即招认了杀人放火经过,果然一切如宋璟所言。

  宋璟命书吏将供状拿到黄昌面前,让他过目画押。又道:“黄昌谋财杀人,又放火毁尸灭迹,大火蔓延开去,更害得许多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按律该处以斩首。因其人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特批杖毙在州廨前。”黄昌闻判,当即瘫倒在地。

  宋璟道:“判司,你这就命人四下张榜,将黄昌罪行公告蒲州,再带往西门处公开行刑,以慰人心。黄氏赌坊即日关闭,黄昌所有家产充公为专款,用来赈济那些在大火中受灾的灾民。”判司躬身领命,带人拖了黄昌出去。

  唐代为避免冤假错案发生,唐太宗李世民起制定了严格的复审制度,州县地方死刑案件均要由刑部复审,然后上报皇帝裁决。然自武则天登基以来,告密成风,因一言不慎被杀者不可胜数,酷吏来俊臣等人更是常常先杀大臣再编造口供,法制极其松弛。不过宋璟却不属于此类,他既是御史台最高长官,又有皇帝特使身份,自有决断之权。

  辛渐、王翰等人亲眼见宋璟断案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听见宋璟道:“来人,带狄郊上堂。”

  片刻后,镣铐铛铛,狄郊被押了进来,不待差役呵斥,主动跪下。宋璟道:“堂下下跪之人可是并州晋阳人氏狄郊?”狄郊道:“是。”

  宋璟道:“你可有派逍遥楼伙计张五往洛阳送信给你伯父狄仁杰?”狄郊道:“有。不过信件半路被人调包,成了所谓的反信。”

  宋璟道:“辛渐可在?”辛渐道:“是,我人在这里。”宋璟道:“你可知道狄郊有意勾结突厥谋反一事?”辛渐道:“我跟狄郊朝夕相处,从来不知道有此事。”

  宋璟道:“狄郊,你既有意谋反朝廷,为何不拉拢辛渐?”狄郊被问得莫名其妙,道:“我本来就没有谋反,如何拉拢辛渐呢?”

  宋璟却不理会,道:“辛渐父亲辛武掌管大风堂,本朝兵器十之二、三出自他家,我中原武器之利远胜突厥,你既想谋反,怎么会没有想到通过辛渐来拉拢辛武?大风堂可抵得上十万雄兵。”

  狄郊微一凝思,即明白他弦外之音,忙道:“御史明鉴,这反信是有人冒充我笔迹栽赃嫁祸于我,信中有个大大的破绽。”

  宋璟道:“破绽在哪里?你指出来?来人,拿信给他看。”狄郊道:“不必,破绽不是信中写了什么,而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没写进去——诚如御史所言,辛渐尊父辛武掌管的大风堂可抵得上十万雄兵,我虽然愚钝无识,却还是明白这一点,若要谋反,最先要做的事一定是拉大风堂入伙儿。可反信中连突厥都卷进来了,却丝毫丝毫没有提及辛渐半句,可见起草信件之人当时并不知道辛渐身份,他首要对付的只是狄某一个。这愈发证明信是伪造,并非出自我本人之手。”宋璟道:“嗯,听起来确有几分道理。书吏,你将这一段供词记录下来后重点标注出来。”书吏道:“遵命。”

  宋璟又命带送信的伙计张五上堂,张五却不肯承认信件中途被人调包。宗大亮随即被带上堂来,供认道:“是羽林军曹校尉给了下吏一封反信,又命下吏找人监视逍遥楼的一举一动。张五背着行囊出来后就被盯上捉回,下吏许以重金,拿到了狄公子的原信,又找到黄瘸子,答应给他十块金子,让他模仿狄公子的笔迹抄写了一遍反信。再将新写好的信交给张五送去洛阳。”

  张五大呼冤枉,道:“哪有这种事?驿长可不要愿望小人。”他抵死不认,自是知道一旦承认罪名就身败名裂,死且不算,家人还要受到牵累。宋璟便命人先押他下去,又问道:“反信原件和狄郊原信呢?”宗大亮道:“都被曹校尉留下的人要回去烧了。不过下吏怕将来事发后有口难言,所以当时命黄瘸子多仿了两封信,一封仿的是狄公子家书原件,一封仿的是狄公子笔迹的那封反信。”

  宋璟道:“如此,已经足以证明狄郊无辜。来人,开了狄郊身上枷锁。狄公子,委屈你了,你先起来,站去一旁。”狄郊躬身道:“多谢御史。”

  宋璟又问道:“宗大亮,你为何不让黄瘸子摹仿一封曹符凤交给你的反信原件?”宗大亮倒也干脆,老老实实地道:“下吏不过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若当真摹仿了反信原件,那可再没有后路可退,而且会招来杀身大祸。”

  言下之意,无非是通过反信原件的笔迹难免会追查到淮阳王武延秀头上,这如同武延秀背上的芒刺,不除不快,他可没有这个勇气跟淮阳王父子做对。

  宋璟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交给张五送去洛阳的那封反信和你手中的狄郊反信可是一模一样?”宗大亮道:“是。”犹豫了下,又道,“也不全是。下吏当时将两封信跟狄公子原信比照过,觉得有一封似乎更像些,所以取了那封交给了张五。”

  宋璟命人带车三上堂,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人?”宗大亮道:“认识,他是本地算卦道士车三。”宋璟道:“你可知道他跟黄瘸子的关系?”宗大亮道:“只听说他二人都好赌博,至于他二人是否有交情,下吏并不清楚。不过仿冒书信时,下吏一直从旁监视,黄瘸子倒是提了句:‘要是车三在就好了。’”

  宋璟道:“黄瘸子仿冒书信时,你一直从旁监视么?”宗大亮道:“是。不过黄瘸子写到一半时说他得回家取自己的毫笔才称手,下吏就让他去了,等他走了才发现所有的书信他都带走了。下吏当时吓坏了,急忙赶去他家,却是没人,也没有人见他回家过。正四处找不到他时,他却自行回到我家,而且按下吏的要求,三封信都仿好了。下吏便如约将曹校尉留下的十块金子都给了他。他拿着金子兴高采烈地走了。”

  宋璟点点头,命道:“来人,先押宗大亮下去,等判决时再带他进来。”宗大亮忙道:“宋相公可是答应过,要对下吏从宽处理。”宋璟道:“你主动招供,又交出了关键证物,本史既答应了你,自会有所考量。”挥手命人押走。

  宋璟这才问车三道:“你可认得你面前的金子?”车三道:“认得。这是黄瘸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的,他给了贫道五块,自己留了五块。咦,怎么少了一块?”

  宋璟道:“还有一块埋在黄瘸子的废墟中。车三,本史问你,黄瘸子为什么要给你五块金子?”车三道:“不为什么,大概就是有福同享的意思。”

  宋璟道:“嗯,你不肯说,本史来说,是你仿冒了本史手中的这封反信。当时黄瘸子称回家取笔,其实是去找你,因为你仿人笔迹的水平比他高。本史看过你抄写的《道德经》,书法在本地应该还算不错。因为你帮了黄瘸子这个大忙,所以他才将金子分了一半给你。”

  车三道:“什么反信?”宋璟便命人将两封反信举到他眼前,道:“这两封信内容一样,但笔迹却有细微差别,一封是黄瘸子本人执笔,另一封则是左撇子你的杰作。”

  车三匆匆浏览一遍,大叫道:“贫道从来就没有见过这封信,这信是要陷害庐陵王和狄相公,贫道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况且贫道根本不会仿人笔迹。”

  王之涣道:“铁证如山,你何必再狡辩?你若不是心虚,为何要骗我和辛渐说你跟黄瘸子不熟?我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着急挖金子出来,分明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所以预备逃跑。”车三道:“不,不是这样,贫道知道黄瘸子的本领有限,却忽然得了十块金子,怕是来路不正,又见他人已经死了你们还在打听,生怕你们是要追回金子。”

  宋璟见这道士说精不精、说傻不傻,面对如此多的证据还要强辩,不过是恃仗黄瘸子已死、死无对证,便下令用刑。

  车三忙道:“先等一等!”宋璟道:“怎么?你可愿意招认?”车三道:“贫道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招认?等一等,先等一等,贫道想问问相公,到底是谁要陷害狄郊狄公子?”

  王之涣冷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淮阳王。”车三惊道:“是他?”宋璟咳嗽一声,道:“目下还没有证人、证据表明事情跟淮阳王有关,交代宗大亮办事的是羽林军校尉曹符凤,本史已经派人去并州追捕他到案。”

  王之涣道:“曹符凤不过是个校尉,如何敢攀诬本朝宰相?如果不是淮……”辛渐急忙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再说。

  车三却毫不忌讳,往地上重重“呸”了一声,道:“狗屁,贫道怎么会帮淮阳王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贫道恨他还来不及。”宋璟见他强硬,便发了一支签,道:“来人,打他二十杖。”

  差役刚要拖倒车三,他又叫道:“等一等,等一等!贫道有证据,有证据,可以证明贫道不会写这封反信。”宋璟道:“什么证据?”车三咬咬牙,道:“当晚贫道曾经入河东驿站行刺淮阳王。”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王之涣道:“这不可能。那曹校尉口口声声说有两名刺客,现在大伙儿都知道了,一人是裴昭先,一人是突厥人阿献……”宋璟道:“他叫阿史那献,是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之子。”

  辛渐等人这才知道阿献原来是突厥王子身份,他父亲在朝中任左威卫大将军,因欲举兵扶持武则天幼子李旦登基而被腰斩。

  车三道:“什么献什么先,那晚贫道确实曾化装驿卒的样子混入驿站。当晚驿站人多,很是很混乱,又是军士又是驿卒,双方互相都不认识,混进几个刺客并不难。贫道听见有歌声,猜想那一定是淮阳王在寻欢作乐,所以循着歌声走,果见一名少年郎君正在厅中边饮酒边观看一名美貌歌姬跳舞,应该就是淮阳王武延秀。等那歌姬唱完一曲,淮阳王便叫她到身边,站起来拥着她回去房中,坐在床边调笑。正巧厅前卫士换班,贫道趁空持刀闯进去。本来就要得手,那淮阳王忽然扯过歌姬挡在了前面……”

  王翰失声道:“原来你刺中的是赵曼。”车三道:“贫道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贫道见误伤了人,又见那小娘子死死瞪着我不放,外面又有人大叫有‘抓刺客’,一时也吓坏了,不及拔出匕首,转身就逃。出来厅外,见到一群卫士正围着两名男子乱打一气,居然也跟贫道一样,是驿卒打扮,不过用黑布蒙着脸,大约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先什么献的,一片混乱,贫道趁乱溜走了。”

  宋璟道:“淮阳王可看到你的面孔?”车三道:“贫道是去行刺,又不是作法,冲进去时当然要蒙住脸了。”

  宋璟道:“那你为何要行刺淮阳王??”车三道:“这是贫道私事,恕不能奉告。”宋璟倒也不再追问,命道:“来人,去带阿史那献来。”

  过了一刻工夫,两名兵士架着阿史那献进堂。他几日来饱受狱卒折辱,体力衰弱,委顿不堪,又因手足不得动弹,被各种鼠虫蚊蚁反复光顾,兵士刚一松手,便即瘫软在地。

  宋璟见他灰白的面容上有许多斑斑点点的血胞,问道:“献王子生病了么?”阿史那献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宋璟命人除去他身上长枷,让他坐在地上,指着车三道:“献王子当日闯入驿站行刺时,可有见过此人?”

  阿史那献冷漠地扫了车三一眼,既不回答“见过”,也不回答“没见过”。

  车三忙道:“当日贫道可是在驿站见到王子和同伴被官兵围住。王子,你再好好看看,贫道见过你,你怎么会没有见过贫道?”阿史那献看也不看,道:“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没有看见还是想为车三遮盖。

  宋璟见他桀骜难驯,始终不肯多开口说话,有意激将道:“献王子虽是突厥人,却在中原长大,自小封有爵位。尊父阿史那元庆曾率军西讨吐蕃,有大功于本朝。如今你非但不为朝廷尽忠,还行刺淮阳王,罪同谋反,这到底是何缘故?”

  阿史那献闻言顿生怒气,道:“宋相公问我为何行刺?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问问宋相公,我父亲既有大功于朝廷,为何却被来俊臣诬为谋反,将他腰斩在神都?淮阳王武延秀纵马在浮桥上横冲直撞,堂堂前宰相裴炎夫人被挤落黄河,尸骨无存,相公有没有问问武延秀为什么?还有裴昭先,名门洗马裴之后,人都已经死了,还被官府砍下首级,将尸体悬吊在城门示众,相公有没有问问谢瑶环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相公,我爹爹在世时也常常谈论你,说你当得起‘疾风知劲草’五字,对你很是佩服。换作旁人来审我,我阿史那献也不愿意理睬,今日就告诉相公一句实话,我就算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反叛朝廷,我要反的只是这些为一己之私而滥杀无辜、诬良为盗的酷吏昏官。”

  宋璟道:“献王子问的三个问题本史确实都回答不了,不过这番话足见你对朝廷忠心尚在,何不将经过情形原原本本说出来?事情或许还有和缓余地。”阿史那献摇头道:“我可不抱什么希望。我要说的刚才都已经说完了,再无二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璟几次问话,阿史那献果然只是充耳不闻,对他这样倔强的人刑罚全无用处,只好命人先押下去。

  狄郊道:“等一等。”上前说了阿史那献在大牢被狱卒“特别对待”的事。

  宋璟道:“原来如此。传本史话给典狱,命他好生照看献王子。”阿史那献冷笑一声,竟连替他出头说话的狄郊也不曾看一眼,一步一挪地慢慢走了出去。

  阿史那献既不肯开口,车三无从证明自己当晚人在河东驿站,便道:“还有淮阳王和那位小娘子可以作证。”宋璟道:“那好,来人,速去寻找赵曼下落,派人去并州找到淮阳王问清楚当晚之事。将车三先关入死牢。所有涉及谋逆案的人均要单独监禁,不准探视,不得交谈。”车三道:“哎呀,贫道自称是刺客没人信,非要说贫道谋逆,真是冤枉。”

  宋璟也不睬他,命人押他下去,又招手叫道:“狄公子,你们五位跟我来。”

  狄郊、辛渐、王翰等五人跟着宋璟来到后堂。宋璟指着一旁的行囊箱道:“本史本以为铁证如山,今日定能审结此案,预备结案后立即动身返回京师,哪知道车三不但不肯招认,而且自己举出了决计不会参与的证据。来,几位都请坐下,谈谈你们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别拘束,别管我御史的身份。”

  王翰等人本来就不是拘谨之人,依言随意坐了。宋璟见王羽仙不肯离开王翰身边半步,情状甚是亲昵,微感惊诧,却也不问。

  王之涣道:“我们本来也以为今日一切都能真相大白,谁能料到竟有如此峰回路转!”辛渐道:“老狄曾经提醒我仿信者和凶器的主人都是左撇子,之间或许会有关联,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联系。”

  宋璟问道:“几位觉得车三的话可信么?”王之涣道:“车三自承刺客之名是死罪,承认伪造反信依照反坐之法也是死罪,都是死路一条。而且前面一项罪名因为得罪的是淮阳王,岂会一刀便宜了他?只会让他临刑前遭更多的活罪痛苦,他本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辛渐也道:“嗯,我也是这么想。车三肯主动交代行刺来证明自己不会伪造反信,说明他爱惜自己的声名,不愿意背上助纣为虐的四个字。”

  宋璟点点头,道:“车三所讲述的行刺一事有头有尾,有声有色,相信应该不事谎话。不过之前我已经派人详细调查过这个人,人品虽然不坏,可说他好话的人也不多,好赌成性,有钱没钱每晚必去赌坊,欠下不少债。你们觉得他会不会是因为一时贪心,为了那五块金子,咬牙仿冒了反信?狄公子,你曾提过行刺和仿信有关联,也许本身就是车三一人所为。”

  狄郊犹豫道:“我是本案被告,方便发表意见么?”宋璟对其谨慎沉静深为赞赏,道:“狄公子已经被证明无罪,车三仿没仿信跟你没有利害关系,但说无妨。”

  狄郊道:“我只是从机率上来判断,左撇子毕竟是少数,几十人中不过有一人而已。刺客案和谋逆案两件案子所牵涉进来的人,包括我伯父、庐陵王,以及裴昭先、献王子在内,也不过十来人,出现两名左撇子的机会并不大。”

  宋璟道:“自从张道子先生指出伪造反信者是左手执笔后,我已经派本地差役打听统计出河东县城内所有的左撇子。这里有份名单,一共是三十七人,除了车三外,其余都跟黄瘸子没有任何关系,且绝大多数人根本不识字。当然,名单不全,肯定还有很多左撇子没有被留意到。”

  车三的嫌疑确实太大——左手写字,五块金子,又是黄瘸子唯一的朋友,在听到辛渐等人调查黄瘸子时即将掘金预备逃走。王之涣也不得不承认,道:“所有的证据的确都指向车三。如果两件案子都是他做的,他又何必多承认行刺一案呢?”

  王翰忽道:“为了名誉!自古以来,出了多少沽名钓誉之徒,手段层出不穷,不惜以死留名者不在少数。伪造反信和行刺淮阳王两项确实都是死罪,下场并无区别,可对车三的名誉就很不相同——他因为伪造反信罪名被杀的话,死后也是千夫所指,背负骂名;可是因行刺淮阳王被杀,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同,他就是众所仰慕的英雄……”

  宋璟听他公然为刺客叫好,忙重重咳嗽了声,打断了话头,道:“王公子的话本史已经听明白了。嗯,既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车三,本史也只能依法办事,即使他不肯招供,依照众证定罪制度依旧要判他伪造反信,他既承认行刺,不过是多了一条罪名而已。”站起身来,道,“杨功,你命人将所有犯人带到公堂,本史要宣判。”

  辛渐道:“宋御史不是已经派人去找淮阳王和赵曼了么,何不再多等一日?也好确认车三的话。”宋璟道:“我可以等,可身在洛阳的圣上不能等。”辛渐不解地道:“人命关天,皇帝为什么不能等?”狄郊拉了他一下,低声道:“宋相公其实是想说庐陵王不能等。”

  庐陵王李显已经因为反信一事被押回洛阳囚禁,这位当初因戏言要将天下送给岳父就被立即废掉的皇帝正再一次领略亲生母亲的冷酷无情,杀人的宝剑就悬在他头顶上,随时可能掉落。既然已经证明反信是假,追查捉拿伪造反信者倒在其次,难怪宋璟要着急赶回京师了。

  宋璟正正官服,正要上堂,忽有兵士进来禀告道:“派去并州捉拿羽林军校尉曹符凤的人回来了,说半路遇到淮阳王一行,淮阳王不肯交人,说要捆了曹符凤当面交给相公谢罪。”

  宋璟皱了皱眉,道:“淮阳王现今人在哪里?”兵士道:“大王护送着恒安王的家眷遗孤,行走不快,要明日才能到蒲州。”宋璟微一凝思,道:“那好,我就再多等一晚,明日动身回京。狄公子,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几位不如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咱们也好随便聊聊。”

  他以堂堂御史中丞之尊,温言挽留小辈吃饭,王之涣等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只有王翰锦衣美食挑剔惯了,认定州廨的酒食必定难吃,很不情愿,可也不好明说,只得悻悻跟着众人来到后衙的凉亭中坐下。

  果如王翰所料,州廨的饭食极其难吃,宋璟只举著吃了几筷就放下了,起身走到栏边,仰望星空。众人见主人心情不佳,也只能跟着放下筷子。王之涣走过去问道:“御史可是有心事?”宋璟道:“嗯。你们来看那边。”辛渐道:“那是北斗七星。”

  时逢月底,并无月光,深邃广大的天幕上只有点点繁星,仿佛一颗颗镶嵌在黑色锦缎上的宝石,闪烁着轻盈的光芒,圣洁柔美,毫不耀眼,却显示着生动的烂漫。

  北斗七星居天之中,为天之枢纽。七星分别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中国古代极为崇拜北斗七星,不仅因为北斗星君是传说中掌管人类阳寿的大仙,而且七星对应着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七政。也就是说,凡天地天地运转、四时变化、五行分布,以及人间世事吉凶否泰均由北斗七星所定。北斗一天枢星和北斗二天璇星连成一线,指的正是北极星。北极星号称至上天帝,被认为是阳气北极,极南为太阳,极北为太阴,日、月、五星行太阴则无光,行太阳则能照,所以是昏明寒暑之限极。而北极又维系着北斗,七星斗杓提携着整个星空旋转——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由此分辨出四方四时四季,成为民间百姓观象授时的基础。

  王之涣道:“璇玑斡运四时,上及天子,下及黎庶,寿禄贫富,生死祸福,幽冥之事,无不属于北斗之统。而今在这号称天下之中的舜城,观看天上之中的北斗,当别有一番意味了。”

  宋璟道:“天上璇玑,凡间万事。这尘世间世事人情,不停地交替变换,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代接一代地今来古往,可天上的北斗从来没有变过,一直在那里,就像人间的正义,虽然有时候会被乌云遮盖,可我们不能因为看不到光芒就认为它已经消失。璇玑悬斡,晦魄环照,只有正义才是永恒。狄公子,你这些日子受了很多委屈和压力,你可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狄郊道:“是,多谢御史教诲。”

  宋璟道:“好,你们去吧,陪我这么个严肃的御史吃饭也没什么趣味,我就不强行拘你们在这里了。”命人将之前被曹符凤搜走移交给州司作为证据的五柄佩刀还给几人,又道:“明日审案,我再派人去逍遥楼叫你们。”

  出来州司时,夜色已深,可衙门前还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原来白日黄昌已经在西门被当众杖杀,尸首拖回来摆在州廨前示众三日。这黄昌不但把持着本地赌坊,还放收高息利钱,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民愤极大。对他的死,几乎人人拍手称快,有人不惜远程赶来,就为专门看一眼他的尸首。

  众人回到逍遥楼,久久回味宋璟意味深长的一番话,感慨万千,胡乱吃了些东西,也没有心思歇息,只聚在房中聊天,如此过了大半夜,将近天亮时才各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楼前便传来剧烈的吵闹声。王羽仙最先赶出来查看究竟,才知道是几名辽东来的商人,拖家带口,要住进楼里。伙计却因为王翰之命,不肯放他们入住,是以争吵了起来。

  王羽仙道:“蒲州客栈不少,他们为何一定要住进这里来?”伙计道:“娘子不知道,这两日蒲州来了不少辽东、河北逃难的人,客栈、邸店早就人满为患了。”王羽仙道:“逃难?逃什么难?”伙计道:“听说是契丹人举兵造反了,具体小的也不知道。”

  王羽仙便命伙计放那些人进来住下,又叫住一名中年男子,问起究竟,原来是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声称要反掉武周,光复李唐,拥戴庐陵王重归皇位。王羽仙道:“呀,又来一个徐敬业。”忙奔回楼上,叫醒王翰等人,告诉他们契丹反叛一事。

  辛渐闻言很是吃惊,道:“我们五个去年北上游玩到过营州龙城,在酒肆饮酒时遇到两名契丹大汉,跟他们拼酒,他二人同时喝,我们五个轮番上阵,最好还是喝不过对方,败下阵来。后来才知道其一人就是松漠都督李尽忠,另一人是契丹名将李楷固,都是血性豪气、淳朴好客的好男儿,怎么会突然举兵谋反呢?这其中定有缘故。”

  特意下楼找了几名商人询问,果然问到此次契丹反叛另有缘由——去年辽东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契丹部落发生了大面积的饥馑,百姓军士生活无着,贫苦无依,契丹首领李尽忠和孙万荣二人不得不向上级营州都督赵文翙求助。赵文翙刚愎自用,自恃是大周官吏,不但不对契丹军民加以赈给,反而视两位酋长如奴仆,大肆辱骂,由此惹恼了了二人,干脆拔刀杀了赵文翙,占据营州,起兵反周。这二人倒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自知契丹孤弱,难以匹敌朝廷大军,特意打出了迎归庐陵王的旗号,据说河北、河东有不少对武周不满的人正聚集在一起,街谈巷议,大有伺隙而起之势。

  辛渐回房将真相告诉同伴。王之涣道:“昔日徐敬业兴兵反武,意在匡复唐室,也是以迎归庐陵王为号召。听说那些日子里,朝廷三天两天都有特使赶去房州,生怕庐陵王与徐敬业勾结,或是被人救走。”辛渐道:“嗯,听说庐陵王日夜忧惧不安,甚至打算自杀一死了事。幸亏王妃阿韦阻止,才没有酿成大祸。后来又有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称手中有高宗皇帝御笔制书,召集豪侠往房州营救庐陵王,结果事败被杀。想不到契丹也会利用中原百姓不满朝廷的心理,打出了庐陵王的大旗。庐陵王本就因为反信案被押回洛阳,处境岌岌可危,这下怕是更难了。”

  王翰冷笑道:“可惜淮阳王武延秀预先估算不到契丹会举兵反叛,还编造什么老狄勾结突厥谋反。”辛渐道:“这是因为契丹非但实力远不及突厥和吐蕃,而且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想突厥、吐蕃那样反复无常、唯利是图。”狄郊道:“若是在信中说成我和伯父勾结契丹,而今契丹起兵是实,假信也变成了真信,咱们这一干人,包括庐陵王怕是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之涣道:“不知道宋御史是否知道契丹反叛之事?”狄郊道:“宋御史应该已经知道此事,所以他才着急赶回京师澄清狄相公勾结突厥谋反是子虚乌有,为的就是避免庐陵王的处境雪上加霜。”

  王羽仙道:“不如我们一道去州司看看,你们几个都到过辽东,又见过李尽忠本人,也许可以给宋相公一些建议,好让他回去后转告朝廷。”辛渐道:“要解决这件事最容易不过,朝廷无须征发大军,只要派一名特使前往契丹,好生抚慰赈济,契丹人重信重义,自会退兵散去。”

  王翰道:“我敢担保洛阳的那位女主一定不会这么做,她正要找个机会为侄子武承嗣树立声望,好立其为太子,眼下岂不是大好机会?她肯定要派武承嗣为主帅讨伐契丹,再多选精兵良将,务求必胜,不过是用昔日汉武帝倾天下精兵扶持戚族卫青、霍去病、李广利之典故。契丹虽然勇悍,毕竟只有数万人口,如何能与中原抗衡?等到武承嗣得胜,可就要被吹成居功至伟,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了。”

  辛渐摇头道:“武皇未必会这么做。这是军国大事,岂能视作筹码、等同儿戏?一名使臣即可平息战乱,安定一方,无须劳师动众,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何乐而不为呢?武承嗣这样的人,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就算他平了契丹、平了突厥,就连吐蕃也平了,天下人也不会服他。武皇虽然年老,可并不糊涂,也不是一味袒护武家人,不然她这次为何选派宋御史来审理反信案?”王翰道:“我不跟你争论,将来你总会知道那位女主的见识。”

  几人遂往蒲州州廨而来,刚走出不远,正遇到杨功。杨功道:“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车三已经主动认罪了。”

  众人均不知道车三态度忽然如何转变,吃了一惊,忙询问究竟。杨功道:“今日一早天还亮,车三在狱中吵着要见宋相公,一见面就主动认罪,承认是黄瘸子拿着反信来找他,他同时看了狄公子原信和反信后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黄瘸子催促得甚急,他一时贪图五块金子的重酬,就摹拟狄公子笔迹抄写了一遍反信。后来也很是追悔,不过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之涣道:“那他有没有说他昨日为什么宁肯说出行刺淮阳王之事,也不愿意承认反信一事?”杨功道:“他说诸武恶贯满盈……噢,这不是我说的,是车三的原话,他不想背上助纣为虐的名声而死。不过他在牢里一夜已经想通了,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糊涂再继续错下去,他愿意认罪,而且表示要戴罪立功,指证淮阳王才是幕后主谋。”

  王翰道:“嗯,想不到车三这个人贪财猥琐,倒是还有些担待。大家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却只有他公然说了出来。”

  狄郊问道:“车三指证淮阳王可有凭据?”杨功道:“有,而且是非常有利的证据。”

  原来车三除了临摹狄郊笔迹写了一封反信交给黄瘸子外,还将狄郊家书和反信原件各临摹一份留了底。他也知道事情重大,所以将两封信用油布包了,藏在院中槐树上的鸟窝中,是以之前杨功派人搜查竟没有找到。

  众人闻言很是欣慰。之前宗大亮因为畏惧武氏势力,一直只提是受羽林军校尉曹符凤之命,不肯提淮阳王武延秀半句。就连杨功无意提到淮阳王时,也总为宋璟阻止,这自是因为宋璟生性谨慎,没有发现直接指向淮阳王的证据。而偏偏宗大亮也没有敢留下反信原件的仿冒件,倒是车三深谋远虑。通过这临摹反信原件的笔迹一定可以有重大发现,说不定可以直接与主谋武延秀联系起来。唐律有反坐之法,谋逆大罪当然要处斩,从者绞刑,诬陷人谋逆则要反坐,主谋处斩,从者处绞。

  杨功似是猜到他们心中所想,道:“不过那封反信原件的仿冒件,书法相当漂亮,淮阳王应该没有这等好书法,估计是他手下人所写。”

  辛渐问道:“宋御史可有派人请淮阳王来公堂与车三当面对质?”杨功摇了摇头,道:“淮阳王还滞留在城外,宋御史认为他是有意拖延,所以已经押着车三、宗大亮、张五、平老三一干人犯动身出发回洛阳了。”

  王羽仙道:“宋御史是担心庐陵王的处境么?”杨功点点头,道:“而今辽东契丹举兵叛乱,公开叫喊‘何不还我庐陵王’,又以庐陵王的名以在山东大肆散发小册子,号召大家起兵,导致局势更加复杂。宋相公尽快赶回洛阳,是希望早日了结反信案。我是奉命来告诉你们一声,然后也要押着袁华和阿史那献启程。”

  辛渐问道:“袁华和献王子跟反信案并无干系,为何也要一并带走?”杨功道:“袁华和献王子本是流人,不得朝廷赦令便擅自潜逃,本该行重杖,若他们能挺过杖刑,便要被重新流放。然而袁华已经供认自己在为突厥效力,献王子又入驿站行刺淮阳王,所以要押回洛阳重新立案定罪。狄公子,本来与反信案相关的所有人都要被带回洛阳结案,但宋相公特别交代说你和你的几位同伴可以不用再辛苦跑一趟。”

  狄郊道:“这是为何?辛渐他们可以不去,我可是本案首要被告,结案时理当在场。”杨功道:“宋相公说,狄公子还是不在场的好,不然只怕会失望。曹符凤已经死了,据称说畏罪跳水自杀,淮阳王称对反信一事毫不知情,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曹符凤头上。”

  狄郊恍然大悟,问道:“宋御史是打算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幕后主谋么?”杨功道:“反信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若一定要追究下去,等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就算能逼迫淮阳王承认是幕后主使,以他目前在圣上心目中的位置,也不能拿他怎样。而魏王诸武一党势必会全力反击,那时庐陵王可就真正危险了。若就此放手,以宗大亮、车三服罪结案,庐陵王和狄相公的处境要安全许多。狄公子,宋相公让我转告你,这世间的有些事很是无奈,有时候不得不在利与害之间取一平衡,他有愧‘持正’之名,抱歉了。”

  狄郊道:“我明白宋御史的苦心了,多谢。”杨功道:“那好,各位,我这就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再见吧。”

  众人目送杨功上马而去,均感郁郁满怀,谁也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王羽仙道:“大伙儿干嘛都板着脸?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无力改变,只好接受它了。”辛渐道:“羽仙说得对。阿翰,你们先回去,我去送送杨侍从。”狄郊忙扯住他手臂,道:“你是想去救袁华?不必了。”

  辛渐料到自己的心思难以瞒过同伴,昂然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当初是袁大哥主动承认刺客之命,才换得了我们几个的自由。”狄郊道:“我不是不让你去报恩,而是叫你放心,眼下正有契丹叛乱,袁华和阿史那献都死不了。”

  王翰也道:“契丹既起,朝廷最担心的是突厥、吐蕃趁火打劫,袁华既为突厥效力,武皇待其为上宾还来不及,又岂会加害?阿史那献是突厥王子,当初武皇杀阿史那元庆已经引来诸多骚动,再杀了他,只怕河曲六州数千帐降户都要倒向默啜,这对北方边防局势无异雪上加霜。她即使要杀阿史那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辛渐听了,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希望真是如此。”

  王之涣道:“阿史那献既是突厥王子身份,还得听李弄玉号令,可见这位四娘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了。”王翰道:“还用说么?她可是姓李,十八子的李。”

  唐朝立国前,民间曾有谶语流传,说“十八子”将得天下,“十八子”合起来就是个李字,后来果然是李唐得了江山。众人均知王翰暗指李弄玉是皇族身份。只是李姓皇族要么被杀,要么被流放,硕果仅存的如庐陵王李显、嗣子李旦及其子女均被囚禁,这李弄玉如何又能逃脱罗网,而且堂而皇之地手持金牌令箭进出河东县衙?一时也想不明白究竟。

  王羽仙道:“辛郎,你答应要为弄玉姊姊寻找璇玑图,可千万别忘记了。”辛渐道:“哎哟,这两日因为老狄的案子晕头转向,还真给忘了。咱们这就去河东县衙找傅腊问个明白。”

  众人来到河东县狱探望傅腊,虽然他口不能言,但在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事情还是弄清楚了,当真如之前几人推测的那样,傅腊在浮桥上捡到了一幅璇玑图,他一眼就看到最右下端有两个他认识的字——“河津”,所以后来才想到用璇玑图来提示众人胡饼商和苏贞跟凶杀案有关。

  辛渐问道:“那幅图呢?还在你家里么?”傅腊摇了摇头,又指着自己的断舌,“嗬、嗬”连声。狄郊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说你将璇玑图送给了咬断你舌头的苏贞?”傅腊连连点头。

  王翰皱眉道:“怎么又跟这个女人扯上了?我早说她不简单。”狄郊尚不知道苏贞之事,问道:“苏贞不是在蒋素素案发后就跟胡饼商失踪了么?”王之涣不愿意当众谈论苏贞陷身青楼,忙道:“回去再说。”

  回到逍遥楼,王之涣大致说了苏贞被卖入宜红院做娼妓之事,又道:“老狄,你也见过贞娘,你说她的遭遇是不是值得同情?”狄郊道:“这件事很奇怪。”王之涣道:“当然奇怪了,她是被认胁迫……”

  狄郊问道:“苏贞是什么时候被她丈夫卖入青楼的?”王之涣道:“这倒是不清楚,最早是田智在宜红院遇见她。”

  田智掐指算了算,道:“应该是大前天。”狄郊道:“嗯,那就是四月二十五。真是蹊跷!”

  辛渐道:“我大概明白老狄的意思了。四月十九号,我们几个到了蒲州,当天晚上秦锦被杀;四月二十号,阿翰被当作杀死秦锦的凶手捉去河东县狱……”

  狄郊道:“这一天,我和之涣去城东调查秦锦案,遇到水手傅腊,他为证明自己昨晚不在杀人现场,举出苏贞为证人。我和之涣随即去了河津胡饼铺,跟胡饼商打听苏贞,然后才到她家,她证明昨晚傅腊在她家……”王之涣道:“当时她房中有个男人说话,声音低沉,贞娘似乎怕他怕得厉害,那认应该就是她丈夫韦月将。”

  辛渐道:“四月二十一号,我还被谢瑶环扣押在州狱中,你们四个先被放了出来,当天晚上蒋素素被杀,那一天刚好是羽仙来到蒲州的日子……”王翰道:“不错,羽仙来到后,我觉得盯着逍遥楼的耳目众多,送她去了普救寺,也就是那时老狄发现裴昭先被平氏三兄弟关在梨花院中,我觉得那里不安全,又带羽仙回来。半路上,水手傅腊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辛渐道:“对,这一段巧遇后来成为水手傅腊被怀疑成杀人凶手的契机。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蒋素素尸首被发现,老狄发现她口中的断舌,联想起与傅腊的深夜偶遇,追查到傅腊头上……”

  王之涣道:“我们离开蒋素素去查验傅腊是否断舌,出来巷子口老狄还见到贞娘正站在河津胡饼铺旁张望。我和老狄过去跟她聊过几句,她曾提到丈夫已经回来。”

  狄郊道:“嗯,这一点细节很重要,可惜我们当时注意力都在傅腊身上,发现他断舌后,更认定他是杀人凶手。亏得窦县令提醒,我才发现蒋素素牙齿中无血,傅腊是被嫁祸……”王之涣道:“窦县令也是误打误撞,他以为蒋会是凶手。”

  狄郊道:“后来我和之涣又去了苏贞家,她非但没有开门,还催促我们快走。所以我们又去胡饼铺打探,胡饼商极力称赞苏贞,却怎么不提到她丈夫韦月将。还说韦月将昨日回来在家过夜,今早已经离开。这一天是二十二号。次日,二十三号,羽仙通过璇玑图的提示知道是苏贞趁接吻交欢时咬下了水手傅腊的舌头……”

  田智蓦然大叫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辛渐道:“田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田智忙道:“不是不是,就是听说有人被咬下舌头怪吓人的。”王之涣道:“可不是嘛,这事咱们都是头一回听说。尤其贞娘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王翰斥道:“没事别再大惊小怪。”田智喏喏连声,不敢再多说。他至此方才知道那个水手傅腊是被苏贞咬断了舌头,而他本人还曾经跟这个女人口对口交吻缠绵,当时还觉得旖旎无限,现在回想起来,不但恶心得想要呕吐,心底还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狄郊续道:“得知苏贞是帮凶后,窦县令急忙派人去捉拿苏贞,发现她和胡饼商已经同时失踪。当天晚上,裴昭先在苏贞家中被杀。这一天是二十三号。第二天,二十四号,我们去勘验裴昭先的尸首时,阿翰在院墙下发现了韦月将的无头尸首。二十五号,田智在宜红院遇到戴着面具的苏贞。”

  王之涣道:“也就是说,尽管我们二十二号没有见到苏贞,却分明听到她的声音,她还在家中,但二十三号就已经踪迹全无,她应该是在这期间被卖去了青楼,最有可能的时间是二十二号晚上。”

  辛渐道:“可是这完全说不通。苏贞自称是被丈夫卖进宜红院,虽然她没有提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人是韦月将。按照胡饼商的说法,韦月将二十二日早晨已经回去了东主张道子家。当然,胡饼商肯定是说了谎话,他当时应该已将韦月将杀死,埋尸在院中,杀人日期也与我们后来发现尸体时的腐烂状态吻合。那么卖苏贞到青楼应该是胡饼商才对,怎么又成了韦月将呢?”

  狄郊道:“这正是最大的矛盾之处。以苏贞目前的处境,她应该不会撒谎……”田智忙道:“小的多嘴插一句……”狄郊道:“你说。”田智道:“依小的看,贞娘提及她丈夫时总是很惊慌害怕的样子。不过那时候小的不知道她丈夫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杀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贞娘人温柔有礼,虽然戴着面具,可以前的容貌应该也不差,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丈夫,将妻子卖去做娼妓呢?仅仅是因为贞娘生过重病毁了容么?可既然卖了她,为何又要强迫她戴上面具?”

  狄郊道:“苏贞眼下是官府通缉的凶手从犯,要将她卖掉,首先要瞒过青楼的主人,所以才强迫她戴上面具,是怕旁人认出她来。不过这凶手也够绝的,为何不杀了她灭口,而要将”王之涣道:“大伙儿都知道杀人凶手就是胡饼商,街上到处贴着缉拿他的图形告示,他杀了贞娘,又能灭什么口?不过徒增一条人命而已。”

  狄郊道:“之涣,我知道你同情苏贞,可眼下纸难以包住火,我们得带她离开宜红院,去一个地方。”王之涣喜道:“好啊,我正要说我们得将贞娘从青楼中救出来。”

  狄郊本意是报官,请河东县令窦怀贞派人将苏贞从青楼中带出来,见到王之涣如此反应,一时踌躇,便望着王翰,想征询他的意见。王翰微一凝思,即道:“好,我这就去宜红院带苏贞出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苏贞,也不赞成王之涣出头去营救这种女人,为此还几次争执,忽尔态度大转变,不免令人惊讶。王翰却命田智取了一袋金砂,主仆二人“噔噔”下楼去了。

  王之涣问道:“羽仙,阿翰他怎么……怎么……”王羽仙抿嘴笑道:“你既是一心想救贞娘,翰郎又怎会置身事外?”辛渐道:“是啊,你别看阿翰因为苏贞的事跟你吵架,可他到底还是顾念兄弟情谊。”王之涣会过意来,很是感动,道:“我这就去追阿翰,跟他一起去宜红院。”辛渐笑道:“你就别去凑热闹了,他又不是真的去逛窑子,人多不一定好办事。阿翰既然不叫我们同去,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了大半个时辰,王翰当真带着苏贞回来了。她头上戴了一顶帷帽,半透明的幔纱遮住面容,外人无法看到她脸上的面具。进房来才取下帽子,盈盈向众人下拜,谢道:“小妇人苏贞多谢各位郎君、娘子相救。”王羽仙上前扶住她,道:“娘子不必多礼。”又见她身上衣服又破又烂,连路边的叫花子也不如,忙道:“我带娘子到隔壁换身衣服再说。”自领着苏贞回房。

  王之涣忙问道:“很顺利么?”王翰道:“嗯。”王之涣道:“那阿金一心要将贞娘当摇钱树,如何肯轻易将她交出来?”田智道:“阿金一听贞娘是通缉要犯,早吓得半死,巴不得早早送贞娘出门。阿郎又有钱给她,她何乐而不为?”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自阿金那里取到的贞娘的卖身契。”

  王之涣接过来一看,日期写的是二十二日,签押者却只是署着一个“胡”字,而不是“韦月将”的名字,不禁微感失望,心道:“贞娘到底还是骗了我!她说什么被丈夫卖入青楼,不过因为胡饼商是在逃的杀人犯,她不敢轻易说出来,况且说是被自家夫君卖身更容易博人同情。”

  狄郊道:“我一会儿想先带苏贞去一个地方,大伙儿先别提她丈夫的事。”王之涣道:“好。不过……”

  正说着,王羽仙领着苏贞重新进来,果然靓装之下增色不少,只是面上的铜面具青光闪闪,煞是诡异。苏贞意识自己脸上的面具是众人目光聚焦之处,不由自主地举起衣袖,挡住了面容。

  王羽仙道:“娘子先别着急。辛渐,你过来看看贞娘这面具有没有法子取下来?”

  辛渐之前在宜红院早已经仔细察看过,那面具打造精巧,取下不易,怕是要费一番周折,道:“取是能取下来,不过这面具焊死时是加过热的,怕是有的地方已经与肌肤合在一起,娘子吃苦头不说,取下来时会扯坏肌肤。”

  苏贞被戴上面具前已经被人打晕,根本不知道其中过程,闻言惊道:“郎君是说即使能取下面具,我的面容也已经毁去,是么?”辛渐不愿意谎言相欺,道:“应该是这样。”

  大凡女子均爱惜容颜,苏贞身遭剧变,在困境中惟一的念想就是将来有一日能取下面具,回去家乡与亲人团聚,不想这最后一点盼望都破灭了,“啊”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泣,一边本能地举袖去拂拭眼泪,却只能触到冰冷的面具,心中愈发悲凉。

  众人见状,也颇觉凄惨,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等了一会儿,狄郊才道:“事已至此,贞娘还是看开些。那人将你害到这般境地,贞娘难道不想报仇么?”苏贞一愣,道:“报仇?不……”连连摇头,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狄郊道:“那好,我想请贞娘跟我去一个地方。”苏贞抽抽搭搭地道:“小妇人的性命是各位救的,敢不为郎君效力?”王羽仙便为她戴好帷帽。

  狄郊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适合羽仙去,阿翰,你还是留下来陪着羽仙。”王翰道:“是宜红院么?早知道你要去,就不必我多跑一趟了。”

  狄郊也不答话,领着苏贞出来。走出一段,王之涣才会意过来,追上前几步,低声问道:“老狄,你该不是要将贞娘交去河东县衙吧?”苏贞也意识到有所不妙,顿住脚步,迟疑着不肯再往前走。

  狄郊道:“不错,我是想带贞娘去河东县衙,不过不是要送她投案。”王之涣道:“不是投案,是做什么?”狄郊道:“我要请贞娘去见一个人。”苏贞立即会意过来,道:“是傅腊,不,我不见他!我不愿见他!”慌里慌张,掉头就跑,却被辛渐一把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辛渐道:“娘子不愿见傅腊,是因为内心有愧么?”苏贞哭道:“我不是有意要害傅腊,我……我是被逼的……他……他说如果我咬下傅腊的舌头,他就要将我卖去做娼妓,让我被千人骑、万人跨,从此永远不得翻身。”

  狄郊道:“他是贞娘心头重负,如果不找出他来,怕是贞娘一辈子也不得安生。走吧,贞娘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只要查明真相,抓到凶手,我愿意替贞娘向窦县令求情。”

  苏贞只是哭泣不止,一旁渐有路人留意围观,狄郊无奈,便与辛渐一左一右挟了苏贞手臂,往县衙而去。王之涣道:“喂,你们……”他素来信任狄郊,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河东县衙的差役早已认得狄郊等人,一见便上来问道:“郎君们又为案子而来么?”狄郊道:“嗯,我想见见那具无头尸首,不知是否方便?”差役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要郎君不怕尸臭,随时可以来看。”又问道,“这妇人是谁?”狄郊道:“是名证人。”王之涣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来。

  差役领着几人来到停放尸首的房间。房中臭气熏天,尸首横在房中地面上,上面盖着块白布。狄郊道:“差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几个单独呆一会儿?”差役道:“郎君请随意。”紧捂着鼻子,小跑着奔了出去。

  狄郊道:“贞娘,请上前认一下这具尸首。”苏贞本来胆小,被带来县衙停尸房这种地方已是十分的不情愿,又听说要让她认尸,心中更是犹豫。

  狄郊道:“他是贞娘的亲近的一个熟人,难道贞娘不想看看是谁么?”苏贞这才想起王之涣曾经提起她丈夫韦月将已死的事,“啊”了一声,转头问道:“是他么?”王之涣点点头,道:“他没了首级,贞娘要有心理准备。”

  苏贞点点头,忽然变得坦然了许多,上前在尸首边蹲下来,伸手去揭尸体上的白布。她的手明显因为紧张在发抖,但还是慢慢接近了尸首。尸布揭开了,她愣在了那里,眼波中那一点点略带欣慰的期盼瞬间转变成了失望和恐惧。

  狄郊道:“贞娘可认得他?”苏贞点点头,道:“不过不全然如郎君所言,我们熟识没错,却并不亲近。”王之涣吃了一惊,道:“贞娘的意思是,你跟你丈夫……”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苏贞道:“丈夫?啊,郎君以为他是我丈夫么?不,不,你们搞错了,他是我家前面的胡饼商。没错,这身衣服是我夫君的没错,可人不是。”

  最意外的人非王之涣莫属,这才明白狄郊为什么坚持要带苏贞来认尸,原来他早隐隐猜到死的人不是韦月将,苏贞并没有说谎,确实是她丈夫将她卖入青楼。至于眼前的无头尸首,凶手是有意给他穿上韦月将的衣服,让大家误认为他是韦月将,砍走头颅更是为了混淆视听。能做到这些并从中受益的人,自然只有韦月将了。

  回到逍遥楼,狄郊大致说了无头尸首的新发现。王翰、王羽仙连日来经历的怪事多了,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狄郊肃色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贞娘怕是得说实话了,凶手是你丈夫韦月将对不对?他不但杀了秦锦、蒋素素,还事先找好了替死鬼胡饼商。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动机,我知道你丈夫来河东意在得到张道子先生家的王羲之真迹,可秦锦这些人跟张家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杀死这些人?”

  苏贞自到河东县衙看过胡饼商的尸首后,人倒是变得沉静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手足无措,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好,我就将我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各位。秦锦被杀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我甚至不知道我夫君当日已经回到城里。那天晚上,天上有月光,傅腊换班后家也没回就直接来到我家里,我做了晚饭给他吃,然后就上了床。到半夜时,傅腊突然要走,我知道他第二天不当值,猜想他是要赶去附近的素娘家里,因而也没有多挽留。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有人轻轻敲门,我以为是傅腊回来了,哪知道开门一看,却是我丈夫。不知道为何缘故,他穿着胡饼商的衣服,一身的胡饼味道,神色也甚是不安。我不明究竟,也不敢多问,急忙让他进屋,服侍他洗漱时,看见他手上、衣服上均有血迹,身上还有一把短刀。我当时吓坏了,他却说是半路遇到了劫匪,动手伤了人,让我把衣服丢到灶下点火烧了。”

  王之涣道:“你丈夫提前回城,又一身事血,你难道一点也不起疑么?”苏贞道:“不瞒王郎,我丈夫为人苛刻严厉,我平日已是十分畏惧他,他突然回来,我生怕他发现傅腊刚刚来过之事,哪敢再多半句嘴?幸好他只是洗干净血迹后就直接上床睡了,再无二话。次日,狄郎和王郎来到我家打听傅腊行踪,我这才知道锦娘昨晚被杀,立即想到可能是我丈夫所为……”

  狄郊道:“莫非尊夫韦月将与秦家素有仇怨?”苏贞道:“不是,其实还是因为我……”犹豫半晌,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情由。

  原来苏贞因丈夫长年不在家,寂寞难耐,偶尔会到房东秦家走动,不过是想寻秦锦、蒋素素姑嫂说说话而已。有一日,凑巧撞见来秦家私会蒋素素的水手傅腊,傅腊一见苏贞,惊为天人,倾倒不已,苦苦哀求蒋素素介绍苏贞给他。蒋素素开始有些生气,但她自己也是水性扬花,同时有好几个姘头,干脆乐得做个人情,便主动邀请苏贞来家中做客,用酒将起灌醉,再留宿家中。傅腊早等在一旁,趁苏贞醉晕时奸污了她。苏贞醒来后才知道上了大当,痛哭不已,有心寻死觅活,慢慢经蒋素素劝转也就罢了。况且那傅腊极善挑逗女人,带来的肉体的欢娱是她那严肃冷漠的丈夫从来没有过的,不但没有张扬,还就此与傅腊勾搭。傅腊时常趁韦月将不在家时与苏贞私会,有时候也会一夜去上两家。

  众人这才知道韦月将为什么一心要杀蒋素素,她是居中的冰人,害得他妻子失贞的罪魁祸首。

  狄郊问道:“尊夫每个月只回一次家,而且只呆一夜,如何能知道是蒋素素从中牵的线?”苏贞道:“世上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丈夫大概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三个月前,我丈夫回来家中,二话不说,命我跪在堂中,让我交代清楚我背着他偷汉子之事。我怕说出来他会杀了我,他以前曾经警告过我,说我若是偷人他就要按家乡习俗将我推入井中淹死,再弄成过失杀人的样子,我怕他当真会这么做,所以不肯说实话。哪知道我丈夫立即扯住我头发,拖到厨下水缸旁,将我的头按入水中,等到我呛够水几近昏迷时,才将我拉起来……”

  田智也曾被人如此逼供,那种难受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他得知苏贞正是咬下水手傅腊舌头之人后,本来对其人极感恶心,看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此刻见她楚楚可怜,不禁又同情起她来。

  苏贞续道:“我死去活来几次,实在没法子,只得说了实话,又苦苦哀求他不要杀我。他倒没有再继续折磨我,将我放起来,命我换了干净衣服坐下,说这事不怪我,全怪那蒋素素,那女人自己安分守己,还将野汉子介绍给我认识,他非杀了她不可……”

  王之涣道:“蒋素素从中牵线是不对,可奸夫罪过不是更大么?韦月将为何不直接对付他?”辛渐道:“之所以不直接对付傅腊,是因为傅腊是个军籍水手,孔武有力,非寻常人可比,韦月将没有十足把握。”

  苏贞道:“辛郎说得极是,我丈夫心计极深,我根本不了解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到张道子先生家教书是有所图谋,是他所称的‘大事’,他也不想因为要对付素娘、傅腊坏了大事,所以才表示不追究通奸一事,还让我跟以前一样,与素娘、傅腊继续应酬来往。”

  王之涣惊叫道:“哎呀,天下哪有这样的丈夫,发现了妻子的奸情,还要让妻子继续与奸夫敷衍。他倒也真忍得住!”苏贞道:“我开始也以为丈夫是在说反话,一再哀告说再也不敢了。他却说若是我敢拒绝傅腊,或是吐露半点风声,令傅腊、蒋素素有所警惕觉察,他就要去官府告我和傅腊起意谋害他,那不但是砍头的重罪,而且按本地习俗,淫妇要骑木驴游街,从此身败名裂。我知道他精通律令,不敢争辩,只能流泪答应下来。”

  王翰道:“这韦月将当真阴沉得可怕,他让娘子继续对傅腊、蒋素素虚与委蛇,无非是不让他二人起疑,等王羲之真迹到手,再腾出手来将二人杀死。”苏贞道:“原来我丈夫想要的是张家的王羲之书卷,难怪总听他反复提起。”

  原来韦月将在秦锦遇害当日就已经偷到王羲之真迹,借故离开东主家回城。他大概为这一天已经计划了很久,刻意没有回家,而是躲藏在秦家附近不露面,本意就是要制造自己仍然在城外的假象。他早从妻子口中蒋素素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到半夜时,换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胡饼商的衣服,这是为万一被人撞见做准备,夜深难以看清身形面孔,但气味却不会改变。韦月将翻墙进入秦家后直奔亮室,意图先奸后杀。原听说蒋素素对男人来者不拒,哪知道闯进去扑上身后她拼命反抗。又听见外面有人叫“锦娘”,他这才知道找错了对象,因秦锦已见到他面孔,只能杀了她灭口。他冲出来后,正要蒋素素一并杀死,忽见对面厢房门边站着个高大的男子,略微犹豫,即翻墙出逃,结果摔了一跤,他不知道那是躲在柴垛后的蒋会刻意为之,不免有些慌乱。幸得院中一对男女自己也是心怀鬼胎,无人追出,他才顺利逃回家中。苏贞见丈夫突然回家,惊惧异常,也不敢多问。

  次日,秦锦尸首被发现,王翰被当作凶手被捕,但狄郊和王之涣上门向苏贞求证头夜傅腊行踪一事还是很令韦月将紧张了一阵子。他原本计划诬陷傅腊下毒害他,这样傅腊和苏贞都是死罪,自有官府来来帮他举刀,可昨晚错杀秦锦,蒋素素还得设法除掉,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过妻子道:“我在蒲州的大事已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河东。然而你却曾被水手傅腊奸污,你既遭辱,我亦如同身受,此仇不可不报。我有一计,你须照计行事。如有违抗,你自己也知道后果。”苏贞知道一旦拒绝,丈夫又不知道要用什么古怪法子来折磨自己,只得答应下来。韦月将道:“明日本该是我回城的日子,你托人带话给傅腊,谎称我本月有事不能回家,约他晚上到家里来。你可与他假作亲热,趁其不备,将他的舌头咬下。以后的事你便不要管,自有我来处置。”又仔仔细细嘱咐了苏贞一番。苏贞心道:“丈夫虽然严厉,然自成亲以来并不曾少了我衣食,家里吃穿用度费用全仗他在外辛苦赚回。我不守妇道,失身于傅腊,本就对不起丈夫。如果能如他所愿,咬下傅腊舌头,他也许会原谅我,我们夫妇一道离开蒲州,从此再也不要回来。”遂决意助丈夫一臂之力。她以为丈夫只是要出口恶气,丝毫不知道其预备杀死蒋素素,再用断舌嫁祸给傅腊。

  第二日晚上,不等夜深,傅腊便应约而来,翻墙跳入韦家的院子,摸进屋内。苏贞果然盛装服坐于灯下,正向门外张望。傅腊喜不自胜,上前一把抱住苏贞,二人便相依相偎地来到房间里,倒在床上。苏贞主动张开嘴,傅腊见她今日格外温柔体贴,大喜过望,将舌头放入其口中,两人来回抽送。正当得意忘形,傅腊忽觉口中一阵剧痛无比,想叫却叫不出声,低头仔细看时,却见苏贞嘴里正咬着自己半截血淋淋的舌头。苏贞咬下舌头后,不及吐出,扭身跑出屋外,躲在暗处。傅腊口中疼如刀割,也顾不上追赶,急慌慌地朝自己家中跑。一直躲在一旁监视的韦月将这才笑吟吟地走出来道:“做得好!你把那半条舌头交给我,你收拾一下去睡吧。我去去就来。”将半条舌头用纸包好,揣入怀中。然后又带了一把利刃,直奔秦家,翻身越墙直入蒋素素卧房。蒋素素刚刚才将小姑秦锦下葬,忙累一天,正点灯躺在床上,尚未合眼。听得外面有人声,以为是哪个情夫来了,问道:“是谁?”韦月将闪身在门旁,也不吭声。蒋素素见无人答话,便取灯开门来看。门刚一开,韦月将便直闯上前,将蒋素素当胸揪住。蒋素素未来得及喊上一喊,已被一刀结果了性命。韦月将恨她自己淫荡无耻不说,还连累妻子失身,又多捅了两刀泄愤,这才将尸首拖到床上,从怀中取出傅腊的半条舌头,放入蒋素素口内。事毕,韦月将吹灯掩门,仍跳墙出了秦家,循原路回家。

  这计划一石二鸟,本来做得天衣无缝——蒋素素被杀后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尸首被人发现报官,狄郊等人果然由断舌追查到傅腊身上,认定他是杀人凶手,但却意外由于河东县令窦怀贞误打误撞的干预,又发现了新证据证明其无辜。

  当日一早,韦月将起床后命苏贞收拾衣物行装。苏贞心头暗喜,以为丈夫要带自己离开蒲州,忙依命行事。韦月将自己则乔装打扮一番出了门。苏贞收拾妥当后,忽有胡饼商来拍门,告知东主蒋素素昨晚被人杀了,而且嘴中有半条舌头。苏贞这才意识到丈夫杀了蒋素素,又利用自己嫁祸给傅腊。胡饼商见她一听之下就吓得呆住,忙安慰了几句,又道:“我看见尊夫一大早回去东主家了,他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娘子若是有事,尽管到前面铺子来找我。不过,这个地方咱们怕是住不下去了,东主姑嫂都死了,大不吉利。”苏贞只是不答。胡饼商走后,她心中忐忑难安,便出来家中,恰好遇见狄郊和王之涣。二人问起她有没有见过傅腊,她慌里慌张地说丈夫昨日已经回来,傅腊决计不敢再来。回到家中后,久久不见韦月将回来,生怕他抛下自己独自逃走。后来狄郊发现新的证据证明傅腊也是受害者时,又与王之涣一道来找苏贞,她却连门也不肯开,只催促对方快走。

  一直到傍晚天黑时,韦月将才回到家中。苏贞既不敢问他去了哪里,也不敢多提半句蒋素素命案的事。吃完晚饭,等苏贞收拾好碗筷,韦月将忽然取出一壶酒,说要与她共饮一杯。丈夫从来不饮酒,苏贞虽觉奇怪,却不敢违逆,只得饮了一杯,谁知道酒刚一下肚,就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张又香又软的大床上,丈夫正坐在床边冷冷望着她。她心中一惊,坐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韦月将道:“这里是宜红院,青楼。”直言告诉妻子已经将她卖到这里作娼妓。苏贞知道丈夫素来说到做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爬下床来扑倒在丈夫脚下,连连磕头哀告,韦月将却只是不理。苏贞这才惊觉自己面容有异,一摸脸上,不知道何时被套了个铜面具,一时骇异得呆了,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一句话。正好宜红院主人阿金进房验货,韦月将主动剥光苏贞的衣服,将她牵到阿金面前,叮嘱道:“这女人最会装清高可怜,又爱编些谎话,娘子可要看得紧些。”阿金见苏贞脸上虽有面具,可身材皮肤均是一流,且价格低廉,不过才五贯铜钱,当即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道:“郎君放心,我阿金别的不会,管教女人可绝对是一把好手。”苏贞当此境遇,欲哭无泪,欲叫无门,瘫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听苏贞讲完经历,均感义愤填膺——通奸固然不对,可毕竟罪不至死。尤其韦月将之处心积虑,将妻子套上面具后廉价卖入青楼之举更令人心寒。那面具打造得精巧无比,又与苏贞面容契合,他一定是早有准备,决意如此对待妻子已非一日,可他竟能一直不露声色,利用她除去所有仇家后,这才最后下手处置妻子。天下男子最冷酷无情者,莫过于此人。

  辛渐道:“韦月将将贞娘送去宜红院后,一定又重新回去家中,设法将胡饼商诱来家中,用药酒迷倒他,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再一刀杀死,割下首级,将尸首埋在院中柴垛旁,又不厌其烦将柴垛的柴码了一半到埋尸地上,有意留下痕迹,好让人发现。”

  狄郊道:“应该是这样。第二日他离家时将首级和贞娘收拾好的行囊一并带走抛入黄河,这便丝毫不留痕迹。官府派人来追捕贞娘不见人影,只以为她已经逃走,杀人凶手无非是胡饼商和韦月将中的一人,等到再发现无头尸首误以为是韦月将,罪名便完全落在了胡饼商和贞娘头上,可谓无懈可击。”

  王之涣听得冷汗直冒,道:“这韦月将好厉害的心计。若不是田智因为反信案到宜红院打探消息,贞娘向他求救时泄露了身份信息,此案怕是万难查明真相。”田智忙道:“这可不是小的功劳,是羽仙娘子的主意。”

  众人这才知道去宜红院最初是王羽仙的主意,只是不知道玉润冰清的她如何会想到派田智去那种地方。

  辛渐问道,“秦锦被杀的那天晚上,傅腊是不是送了一幅璇玑图给娘子?”苏贞“啊”了一声,虽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可分明极是惊讶,半晌才问道:“是傅腊告诉郎君的么?”

  辛渐道:“差不多。不过傅腊因为不能说话,也只能指出璇玑图送给了娘子,却无法讲出详细经过情形。不知道傅腊有没有说璇玑图是从哪里得来的?”苏贞道:“倒是提过几句,说那幅璇玑图一名极美丽极高贵的紫衣女郎掉落在浮桥上的,傅腊亲眼看到,只因为那女郎手下人对他无礼,他便有意不说,等那些人走后捡了回来。”

  王羽仙道:“呀,那应该就是弄玉姊姊失落的那幅璇玑图了。”苏贞道:“弄玉是璇玑图的原主么?她一定大有来历。”

  辛渐道:“娘子如何知道?”苏贞道:“这副璇玑图不是普通的织锦,非常人所能拥有。”

  辛渐心下愈发肯定这就是李弄玉千方百计要找回来的璇玑图,忙问道:“璇玑图现在在哪里?请娘子交出来,我要将它归还给原主。”苏贞摇了摇头,道:“应该在我丈夫手中。”

  狄郊问道:“四月二十二号晚是贞娘最后一次见到尊夫么?贞娘可知道他去了哪里?”苏贞微一迟疑,随即摇了摇头。

  辛渐道:“如此,只有请窦县令发告示缉捕韦月将了。”转头向王羽仙使了个眼色。她当即会意,上前握住苏贞的手,道:“娘子饿了吧?我先带你到楼下去吃些东西。”

  等到二人走远,狄郊、辛渐几人才商议如何处置苏贞。她本人肯定是不愿意见官,可她不但是关键证人,而且是杀人从犯,再情有可悯也该接受律法的制裁,不然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狄郊道:“之涣,我知道你同情苏贞,她的遭遇也确实可怜。不过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将一切真相告诉窦县令,请他发文追捕韦月将,所以我们没得选,必须得将苏贞交给官府。”王之涣道:“如此她岂不是死路一条?杀人从犯,按律当绞。”

  狄郊道:“未必。苏贞咬下的是傅腊的舌头,韦月将杀的是蒋素素,而不是傅腊,舌头不过是用来嫁祸傅腊的证物,因而严格说起来,苏贞并不是杀人从犯。当然,她犯了通奸罪,按律要判两年徒刑,故意伤人罪,三年徒刑,数罪并罚,不过是三年徒刑。再说,我们送她去官府时,可以说是她主动愿意自首,还有减刑的可能。”

  王之涣赌气道:“你又不是坐堂判案的堂官。”狄郊道:“我的确不是,不过我们可以出面替苏贞向窦县令求情。”

  辛渐道:“对了,不如问问苏贞可知道她丈夫盗走得王羲之真迹的下落,若是能寻回来交给张道子先生,也是个将功折罪的法子。”王之涣道:“对呀,就是贞娘说的那个什么大秘密……”

  忽有一名伙计奔来门前叫道:“前面出了事,羽仙娘子请各位速去看看。”

  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大厅,却见堂中空空荡荡,苏贞缩在墙角一张桌子下,全身发抖,王羽仙怎么拉她也不肯出来。

  王翰问道:“出了什么事?”王羽仙道:“我们才刚刚坐下,贞娘忽然说她看见了她丈夫,然后就成这样子了。”

  王之涣忙上前道:“贞娘不必害怕,你丈夫盗宝在先,杀人在后,他早就离开蒲州,远走高飞了。”苏贞哭道:“不,他在这里,我刚才明明看见了他。他……他今晚上肯定又要来找我。”

  辛渐道:“又?之前韦月将是不是还来宜红院找过娘子?”苏贞道:“是……我害怕……”王之涣道:“别怕,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不敢来的。”将苏贞拉出桌底,扶她站起来。苏贞浑身战栗,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口望去。

  王翰招手叫过一名伙计,问道:“适才有人来过么?”伙计道:“来过好几拨,都是想吃饭住店的,被小的给打发走了,没有一个放进来。”

  王翰点点头,转身问道:“娘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苏贞低下头去,不肯回答。王翰道:“那好,伙计,这就请娘子出去。”苏贞大惊失色,忙道:“不,不,别赶我出去,我……我愿意说实话。”

  回来房中,苏贞一边掉泪一边道出原委。原来她被卖入宜红院后,以为丈夫早已经远走高飞,从此只有自己一人在这青楼受无穷无尽的凌辱,心如死灰。哪知道第二日晚上,韦月将竟然又来到宜红院,竟然也像寻常嫖客那样付钱点了妻子的牌,抱上床后一番云雨。苏贞头天晚上已经被宜红院几名大汉轮番奸污,被折腾得痛不欲生,实在忍受不了,连声哀告求饶,韦月将这才放手,逼问璇玑图之事。

  辛渐吃了一惊,道:“韦月将也知道那幅璇玑图非比寻常么?”苏贞已然镇定了许多,叹了口气,幽幽道:“他原本是不知道的,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手中有那幅璇玑图。他想要知道的只是璇玑图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各位不必吃惊,我姓苏,本是京兆武功人氏。”

  王羽仙道:“莫非娘子跟璇玑图创制者苏蕙源出武功苏氏一脉?”苏贞点点头,道:“贞观末年,我曾祖父曾奉诏入宫,为太宗皇帝解一幅璇玑图。曾祖穷尽心力,最后呕血而亡。因而一直有传说太宗皇帝留下一幅神秘的璇玑图,里面藏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我曾偶尔向我丈夫提过此事,他当时并没有当回事,这次回来,就是特意要问清这件事。”

  王之涣道:“既然韦月将当时还不知道贞娘手中有璇玑图,一定是他在离开蒲州后半路听到了什么,所以不惜冒险折返回来。”苏贞道:“嗯,我丈夫确实提到他是特意回来问这件事的。可是我根本就不知情,不仅我本人、就连我祖父一辈都不知道所谓的大秘密是什么,自然答不上来。我丈夫却不相信,又开始折磨我,他将棍棒插入我……我的私处,我……不堪忍受污辱,只好说出我得到了一幅璇玑图,很有可能就是那幅神秘的璇玑图,藏在橱柜铁烛台的下面……”

  辛渐眼睛一亮,道:“烛台!老狄,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狄郊点点头,道:“嗯,这个稍后再说,先让贞娘说完。”

  苏贞道:“我说出璇玑图的藏处后,我丈夫先是愕然,接着便说我骗他,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得到璇玑图,我只得说了是傅蜡在浮桥捡的。他听后更加生气,下手更重,直至我昏迷了过去……”

  辛渐道:“贞娘如何能知道傅蜡送给你的就是那幅神秘的璇玑图?”苏贞道:“那幅织锦非常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锦纹却细密精致,有些针法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知道事关重大,这等宫廷机密,我本不敢轻易泄露,所以不敢对任何人说,连傅蜡也不知道,只将它折好后郑重收藏了起来。”

  辛渐道:“看来是韦月将回家去取璇玑图时,意外撞见了裴昭先,所以杀了他灭口。”王之涣道:“可如果是裴昭先先入室,以他的武艺和处境,怎么会不加防备,任凭陌生人接近自己?”狄郊道:“关键就在于韦月将不是陌生人,他暂时还是这处房子的男主人,他只要表明身份,裴昭先不但不会警惕,还会心生愧疚。我猜韦月将回家后乍然见到裴昭先,双方都吃了一惊,随即各自说出身份,裴昭先听说主人回来,便主动道歉,预备离开。韦月将因为他本人“已经死去”,必须得杀了裴昭先灭口,佯作热情挽留,称要款待他。取出铁烛台下的璇玑图后,顺手将烛台带了出来,趁裴昭先不备,用烛台狠狠砸在他头上……”

  辛渐道:“我认为事情也是这样。裴昭先临死发现璇玑图在韦月将手中,他在桌上刻写的不是‘王’字,而是‘璇’字的半边,他知道李弄玉失落了璇玑图,正焦急万分,甚至不及提醒是谁杀了自己,也要暗示璇玑图的下落,只可惜不及写完便力尽而亡。”

  王羽仙道:“要是弄玉姊姊人在这里就好了,总算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不然她手下那些人还总冤枉是你们几个杀了裴昭先。”辛渐道:“宋御史早派人将裴昭先的尸首、首级缝好装敛,送往闻喜安葬。等我们回去并州路过闻喜,再去将真相告诉不迟裴氏族人不迟。”

  王之涣问道:“贞娘之前所称的大秘密就是璇玑图么?”苏贞道:“是。其实我知道璇玑图早已经被我丈夫取走,只是我一心想离开青楼,又怕各位将我交给官府,无计可施,只好谎言欺骗各位。不过,我刚才真的见到我丈夫了,你们要相信我……”

  狄郊摇摇头,道:“尊夫已经同时得到王羲之真迹和璇玑图,又背负这么多条人命案,尤其裴昭先不是普通人,非秦锦、蒋素素所能相比,闻喜裴氏近在咫尺,一定会有人赶来复仇,他断然不会再滞留在河东。贞娘是太过紧张了。抱歉的是,我们这就得送你去河东县衙。”

  苏贞的反应大大出人意料,居然点了点头,道:“也好。”众人无不惊诧。王之涣道:“贞娘放心,你犯的罪不是死罪,不过是几年徒刑而已。”苏贞凄然道:“我现在这样子,人鬼不分,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众人无言以对,遂一起往河东县衙而来。县令窦怀贞听闻找到杀人从犯苏贞,又听说无头尸首是胡饼商,而杀人真凶正是“死去”的韦月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只盯着苏贞脸上的铜面具不放。狄郊提醒道:“明府,请尽快签发告示缉拿韦月将。”窦怀贞道:“好,好,本县这就签发公文。”

  真相大白,剩下的只是追捕凶手,那是官府要做的事。众人见大事已了,决意次日离开蒲州,动身回并州。

  王羽仙道:“辛郎,你答应弄玉姊姊要寻回璇玑图,现下被韦月将得到,又不知他人去了何处,这可要怎么办?”辛渐沉吟道:“韦月将辛苦取到璇玑图,一定会千方百计破解其中的秘密。四娘既是璇玑图原主,肯定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也应该知道璇玑图最终指向哪里,她应该有线索能找得到。”王羽仙道:“那好,我们赶快回晋阳告诉弄玉姊姊。”

  辛渐奇道:“你知道四娘去了晋阳?”王羽仙道:“是啊,我们约好在晋阳见面的。”

  王之涣道:“怎么,你也决定回去晋阳了,不怕尊公要将你嫁人?”王羽仙满面红晕,望了一眼王翰,道:“我已经和翰郎商量好了,这次回去晋阳,我也学太平公主避婚吐蕃的法子,出家当女冠去。这样,谁也不能再强逼于我。”

  太平公主李令月是高宗皇帝李治与武则天最小的女儿,身份尊贵。吐蕃曾经派使者来求婚,点名要娶走太平公主。高宗和武则天不想让爱女嫁到远方,又不敢直接拒绝吐蕃,便让公主出家为女道士,修建了太平观让她入住,以此来避免和亲。王羽仙既无法嫁自己所爱的男人为妻,出家为女道士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况且道教在本朝拥有很高的地位,享有很大的特权,甚至独立于法外,道士、女冠犯罪,所由州县官,不得擅行决罚。而道教也不似佛教那样提倡禁欲,以舒服自在、追求享受为目标,因而士大夫、名媛入道游仙者络绎不绝。

  回来逍遥楼,却见几名羽林军士抚刀守在门前。众人见状,心头均是一沉。王之涣道:“莫非是淮阳王到了?”王翰道:“哼,他无缘无故捉了田睿,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他。”跟在身后的田智这才知道兄长被抓一事,不由得愣住,见王翰已大踏步奔进楼中,慌忙跟了进去。

  却见永年县主武灵觉正坐在堂中一张桌子旁,身后跟着数名羽林军士,站在旁侧与她交谈甚欢的不是旁人,正是李蒙。

  众人都愣住了。李蒙听见动静,急忙迎上来笑道:“我又回来了。想不到你们几个这么快就逢凶化吉。”王之涣道:“她是怎么回事?”李蒙道:“永年县主么?我是半路遇到她,亏得她将我从廖管家手中救了出来。”

  王翰道:“你不会不知道她也姓武吧?老狄背上谋逆罪名,可全是拜姓武的所赐。”李蒙道:“姓武的也不全是坏人。”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么?是县主救了裴昭先,当晚他行刺不成,自己也受了重伤,本已难以逃脱,是永年县主将他藏在房中。”

  原来武灵觉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交代宗大亮将裴昭先藏起来,不让旁人发现。她在诸武中地位虽远远不及武延秀,可其嗣母却是太平公主李令月——这位公主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倒大树,先帝高宗皇帝和本朝女皇武则天的独生爱女,将来若是武氏当权,她丈夫姓武,若李氏当权,她本人就姓李,无论何种局面,都少不了她的富贵荣华——宗大亮不敢抗命,可又顾忌裴昭先刺客身份,所以特意找了本地地痞无赖平氏三兄弟,让三人将裴昭先绑在普救寺梨花院中,等武灵觉回转蒲州再做处理。至于后来机缘巧合下发生了诸多事情,裴昭先更是窝囊地被韦月将杀死在其家中,则不是人力所能预料。

  辛渐等人这才解开心中一个大谜团,只是好奇武灵觉为什么要这么做。忽听得田智大叫一声,道:“哥,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怎么了?”众人这才发现一旁板凳上躺着一个人,急忙抢过去一看,正是田睿——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昔日清俊的脸上被刀交叉划出数道伤口,左眼只剩下一个血窟窿,煞是恐怖。

  武灵觉在一旁道:“还能怎么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么,他一只眼睛被挖出来了。”王翰面色紫胀得厉害,怒道:“你们好歹毒!有本事冲我来,如此对付一个下人算什么本事?”羽林军士生怕他暴起伤了县主,抢上前来,喝道:“退下!”

  武灵觉挥手示意军士退开,咯咯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你要发火报仇,得找武延秀去。”李蒙忙过来劝道:“若不是县主出面救了田睿,怕他早已经死无全尸了。”

  武灵觉道:“好了,我也不需要你们领我的情,我走了。李蒙,有空来神都吧。”李蒙道:“是,多谢县主。”恭恭敬敬地送武灵觉出去。

  狄郊忙命田智抱了田睿回房,仔细查验诊治,半晌才出来。王羽仙问道:“田睿伤势怎么样?”狄郊道:“他受了不少折磨,鞭伤、烫伤、刀伤都有,不过这些都可以慢慢复原,唯有面容和眼睛……”深深叹息一声。

  王翰恨恨道:“他这是为了我而受苦。”狄郊道:“是为了我们大伙儿,一定是淮阳王逼迫他攀诬我们谋反,他不肯听从,所以备受苦刑。”

  王翰道:“我找淮阳王评理去。”李蒙忙拉住他道:“淮阳王已经先行赶回洛阳,你上哪里去找他?况且你找到他又能怎样?你斗得过他么?这事还是算了吧。”

  王翰依旧气愤难平。王羽仙上前握住情郎的手,温言劝道:“我们明日就要回并州了,何必生气?善恶终有报。就算能为田睿复仇,他的面容和眼睛也一样回不来了。”王翰这才怒气稍解。

  因为田睿之事,众人晚饭都吃得相当郁结。王翰忽然道:“咱们明日就要走了,有件事我还是说出来好,不然之涣日后又要怪我。”王之涣道:“我怎会怪你?不过到底是什么事?”王翰道:“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苏贞,我一直冷眼观察她,觉得她这次没有说谎,她可能真的看到了她的丈夫韦月将。”

  王之涣惊道:“你是说韦月将真的还在蒲州?”王翰道:“苏贞本来宁死也不肯去官府,但适才却不加抗拒,乖乖跟我们去了县衙,主动入狱,并不是她想投案自首了结案子,而是她担心她丈夫又会找上她。她知道她丈夫手段厉害,在外面不安全,此刻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监狱。”众人仔细一回味,均感有理。

  王之涣道:“可韦月将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是想杀贞娘灭口么?”王翰道:“不,灭口不是韦月将首先要做的事。据我推测,他应该没有拿到那幅璇玑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定还有人知道了璇玑图的秘密,抢在他之前下了手。璇玑图,这才是韦月将甘冒性命之忧滞留在蒲州的原因。”

  众人深感意外。辛渐道:“璇玑图一事极为机密,我们几个也是刚刚才从苏贞口中知道,苏贞又只告诉了韦月将一人,还会有谁知道璇玑图藏在她家中?”王翰道:“你忘记了么?为何之前之涣在宜红院跟苏贞交谈要用纸笔?”辛渐这才恍然大悟,道:“啊,隔墙有耳。”

  原来宜红院一些房间的墙壁、床下都装有铜管,通向隔壁的暗室,人在房内、床上说话,隔壁监视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韦月将不可能知道这个,苏贞大概也是后来冒险向田智求助后才知道隔墙有耳,所以她被迫说出璇玑图的那番话应该一字不漏地落入了阿金或是其手下的耳中。阿金遂用法子绊住韦月将,派人或是自己亲自去他家里抢先取了璇玑图。等到韦月将赶回时,自是迟了一步。

  狄郊道:“这么说,应该是阿金下手杀了裴昭先,她一样可以冒充宅子的女主人,令裴昭先放松警惕。”辛渐点点头,道:“应该是她。凭桌上那个‘王’字,谁手中有璇玑图,谁就是凶手。而且我留意她有洁癖,所以她用烛台砸死裴昭先后,将烛台放好,没有顺手扔掉。”

  辛渐道:“我这就去宜红院问个明白。”王羽仙忙道:“一起去吧,正好可以散散心,看看天上的星星。”

  众人遂留下田智照顾田睿,一齐往宜红院而来。此时夜幕刚刚拉定,举头繁星满天,环顾灯火点点,颇有意趣。

  离宜红院尚远,众人便发现不对劲。此刻华灯初上,正是青楼开门做生意的最好时间,宜红院却是大门紧闭,灯火全无。

  辛渐忙道:“你们等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打亮火石,推开大门,叫道:“金娘,有客上门!”却是无人应声,举手点燃门旁两只大油灯,登时一片亮堂,偌大的厅堂内却是空无一人。

  王之涣道:“咦,人呢?怎么不见阿金?”狄郊使劲嗅了嗅,道:“不好,有血腥气。”循着气息转到楼梯背后,却见那里藏着数具尸首,有男有女,看服饰打扮似是宜红院里的人。

  忽听得辛渐轻轻“啊”了一声,人呆在了小厅门前。狄郊知道事情有异,忙赶过去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血淋淋的画面——一名妇人高举双手被吊在房梁下,头发缠绕在绳索上,下巴微扬,一双眼睛如死鱼般瞪得老大,口中堵着一团麻布,面上尽是惊恐痛苦之色。全身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上下布满刀伤刀痕,胸口更有两个大大的血窟窿,血淌满地,显然在被杀死前遭受了极为残酷的折磨和虐待。这妇人,正是宜红院的主人阿金。

  众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韦月将做的,他又抢先了一步,用残忍的手段逼迫阿金交出了璇玑图。”

  王翰忙用手掩住王羽仙的眼睛,将她揽入怀中,不让她看见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忽听得背后有人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阿金人呢?”回头一看,却是一队巡城的兵士,不知怎的巡视进了青楼中,且一幅熟门熟路的样子。

  辛渐道:“阿金人在这里。”

  领头的队正上前一看,即呆若木鸡,直至身后的兵士惊呼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喝道:“来人,快,快将这些人通通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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