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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图》 作者:吴蔚

第10章 神龙见首

  宰相狄仁杰病逝了!这是近来最震动天下的消息,朝野一片悲声。

  自河北防御突厥回来后,狄仁杰便数次以老病请求致仕退休,但女皇不准,不过特许他不必跪拜,不必宿值,称之为“国老”,然而这一切的恩宠还是没有能挽留住狄仁杰的生命。武则天于深宫中得知消息,黯然泪下,良久才道:“朝堂空矣!”

  狄仁杰身故后,政局表面平静,实际上各种暗流都在勃勃涌动。武则天虽立第三子李显为太子,但仍坚持武周国号,赐太子李显姓武氏,大赦天下。考虑她死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命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与公主丈夫武攸暨等人签署永不相负的誓文。又将太子第六女永泰郡主李仙蕙嫁魏王武延基。太子幼女李裹儿早已被封为安乐公主,预备嫁往吐蕃和亲,然而凑巧求婚的吐蕃赞普墀都松赞死于讨伐其南境附属国泥婆罗的征途中,和亲一事就此作罢。武则天又将安乐公主嫁给武三思长子武崇训,意图以联姻来平息李武两家长期以来的势同水火。

  不过比皇室婚姻更吸引民众眼光的是武举科考。自女皇登基以来,专注于在国内铲除异己,边防武备松弛,以致武周百万大军平定不下几万契丹叛军,最后不得不以巨大代价求助于突厥,成为天下共传笑柄。武则天痛定思痛,破天荒地开创了武举制度,意在选选拔出武艺高强的杰出将才,在军中效力。

  出人意料的是,中国历史上首届武举状元并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室力,他是左玉钤卫大将军武楷固手下的勇士。武楷固即是辛渐之舅李楷固,因平定收服契丹余部封燕国公,赐姓武氏。榜眼是华州人郭敬之,祖籍晋阳。探花是辛渐。之前呼声极高的宋之悌排第六名,列乙等。王翰之前听说武举并没有举子对阵一说,无法借机为刘希夷报仇,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

  众人在家中为辛渐设宴庆贺,特意将王綝之子王京赠送的两坛“醽醁”、“翠涛”美酒开了封。

  俱霜取过兵部发给辛渐的告身瞧了瞧,道:“渐哥哥,你费了半天劲,又是骑马又是射箭又是耍枪的,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他们为何不直接发给你一枚大官印?”辛渐苦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做官才参加武举考试。”王之涣道:“是啊,辛渐要想做官轻而易举,他参考武举不过是要替李弄玉报仇。”

  俱霜从未听过此事,奇道:“为李弄玉报仇?之涣哥哥是说李弄玉死了?怎么可能?”辛渐神色黯然,不愿意再多提,道:“美酒当前,大伙儿赶紧开喝开吃,可别因为我坏了兴致。”遂大饮一场,唯有狄郊尚在为伯父狄仁杰服丧,不能饮酒。

  欢宴结束时已经傍晚,辛渐还是忍不住携了兵刃,来到修业坊找李湛。李湛居然正在堂中坐着等他,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

  辛渐道:“将军原先只是文官,不过是因女皇信任才被授予兵权,统领禁军,我却是自幼习武,将军当真要与我比试么?”李湛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来吧。”

  来到院中一块空地上,李湛命家仆在四周结满灯笼,亮如白昼。二人各自拔出兵刃,交手不过几招,李湛佩剑便被辛渐一刀磕飞。辛渐见他停手不再反抗,上前用刀逼住他胸口,问道:“将军还有什么遗言?”

  李湛却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辛渐道:“那我只好送将军一程。”作势欲刺。一旁风廊中忽奔出一名女子来,高声叫道:“住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李弄玉。

  辛渐抛下刀,迎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若非如此,你还不会出来。”李弄玉见他虽然欣喜,却并不十分意外,道:“你……你已经知道我并没有死?啊,一定是俱霜告诉了你。”

  原来俱霜问明李弄玉是被李湛绞死后,连呼不可能,她来洛阳后亲眼见过李弄玉。原来她和王翰同去温柔坊查看铜面萧娘又被赶出来的当晚,她又回到了碧落馆,想弄个明白,以讨好王翰,避免次日被他送回晋阳。哪知道刚翻墙进去就被人擒住,一直拘禁在暗室里。后来有个女子和中年男子到来,旁人称呼女子为“四娘”,称呼男子为“李公”。俱霜虽不认得李弄玉,却曾从王之涣口中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这才知道碧落馆的一切都是她在暗中策划。李弄玉因为事干重大,本要杀了俱霜灭口,哪知道俱霜机灵,隐隐猜到李弄玉是皇族身份,当即叫道:“我跟娘子是一伙儿的,我是宣城公主的女儿,我们是亲戚。”原来她是高宗皇帝淑妃萧氏次女宣城公主的女儿,论起辈分来她还真是李弄玉的表妹。当年武则天当上高宗皇后后,将原皇后王氏和淑妃萧氏截掉手脚,泡入酒瓮中,说是要二人骨醉而死。据说王萧二人被残害而死后,太极宫中开始闹鬼,武则天经常梦见王氏和萧氏披头散发、浑身滴血,请巫祝祷告也无济于事,于是她奏明高宗,兴建了大明宫。可当她从太极宫移居大明宫后,二鬼又追到这里作祟。武则天由此深恨长安,干脆搬去了洛阳,称帝后更是定洛阳为神都。萧淑妃死后,所生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均被幽闭于冷宫中,三十多岁还没有出嫁。武则天长子李弘同情两位姊姊,出面为姊姊说了几句好话,武则天勃然大怒,当即将两位公主嫁给羽林军中两名最低贱的卫士,不久又毒死了亲生儿子李弘。俱霜就是宣城公主与卫士所生之女,胥震则是义阳公主之子。李弄玉惊讶之余,也十分感慨,遂放了俱霜,命她不可泄露所有一切。

  辛渐知道了究竟,这才知道他被关在洛阳郊外时几次感受到李弄玉就在身边并非幻觉,可她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害得他白白伤心了这么久。莫非她以为他还在记恨她?

  果然听见李弄玉问道:“你不恨我了么?”辛渐叹道:“我娘亲命我不可恨你,我怎敢违令?”

  贺英自到洛阳后,一直被武则天留在宫中,礼敬有加。女皇确实老了,害怕孤独,她身边随时需要人陪伴解闷,张氏兄弟只能满足她一方面的需要,她更希望多些贺英这样的人,既能聊聊过去的人和事,也能了解一些外面的真实世界,辛渐几次进宫看望母亲,均遇到女皇正刨根问底地追问并州风土人情。贺英听爱子讲述了李弄玉的事,叹道:“这不能怪她。她自幼失去父母,父亲又是被祖母所杀,堪称惨绝人寰的悲剧,她在仇恨中长大,被赋予匡扶唐室的重任。使命要求她做一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人,可她还是喜欢上了你。好孩子,她是为了你才自曝真相,不然,又有谁会知道是她做的呢?当时人人怀疑是契丹、突厥、吐蕃,没有知道她的存在,更没有人会怀疑她。”辛渐仔细回忆一切,确实如此,李弄玉是有意露出身份,随即对李湛坦白招供了一切,才解除了大风堂通谋契丹的嫌疑,可也由此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那以后辛渐一直内疚异常,总觉得李弄玉是因为他而死,今日方才意外得知她还在世上,可谓喜出望外了。

  李弄玉道:“你娘亲不让你恨我,那么你自己呢?难道你自己没有主意么?”辛渐见李湛已领仆从退开,这里只剩了他和李弄玉两人,便就势揽住她的纤腰,道:“我自己当然恨你了,恨你一直不肯出来见我,害得我难过了这么久。”

  李弄玉道:“可我还是会想方设法向你母亲逼问出璇玑图的秘密。”辛渐闻言,满腔热情顿时消煺,当即放开了手,退开两步。李弄玉道:“你生气了么?”辛渐默默不语。

  李弄玉正色道:“辛渐,我实话告诉你,我自出生起,从来都是人奉承我,尊敬我。我被赋予匡复李唐基业的重任,必须得冷酷,世人在我眼中不过是棋子,我从来没有试过去关心一个人,直到遇见了你。”

  辛渐道:“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只是而今太子名份已定,这江山早晚还是你们李家的,你又何必费尽心机,再苦苦相逼?”李弄玉道:“你不懂,你不了解那个女人,她不会这么轻易传位给太子的。”她所称的“女人”,自然是她祖母武则天了。

  辛渐道:“诸武自从武承嗣死后已经大大失势,女皇不传位太子还能传给谁?”李弄玉道:“你没看见她正大力扶持宠爱的面首么?还预备封张易之兄弟为郡王。这个女人心硬如铁,对谁都不放心,她立我三叔为太子,只是迫于形势,而今突厥重新与朝廷和谈,边境危机已解,她又要不安分、又要折腾了。我必须解开璇玑图的秘密,将她尽快赶下台去。”

  辛渐道:“怕是极难。第一,眼下四娘手中并没有璇玑图;第二,我娘亲也并不知道所谓璇玑图的秘密。她亲口告诉我,她当年是因为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宫廷的约束,所以才想方设法逃了出来。高宗皇帝本来很是愤怒,预备派兵追捕,最终被天后也就是当今圣上所阻止。朝廷因为这是桩丑事,不敢张扬,只对契丹说我娘亲病死了。若真如四娘所言,我娘亲是受高宗密令出宫,皇帝又怎么会想要追捕她呢?”

  李弄玉道:“这不过是你娘亲的托辞。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先帝一定跟你母亲约有暗记,不见暗记绝不交出秘密,所以我表明身份也没有用。嗯,暗记一定就是璇玑图。”蓦然想到什么,叫道,“糟了!”转身欲走。

  辛渐已然会意过来,扯住她臂膀,急道:“四娘,你不能派人去对付我娘亲。”李弄玉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辛渐道:“璇玑图被韦月将夺走,他眼下已经投靠了张易之,那幅图多半已经落入了张易之手中,要夺回来谈何容易?万一如你所说,璇玑图本身就是暗记,张易之又能随意出入禁宫,我娘亲见到暗记便会说出秘密……”

  李弄玉道:“你能想到就好,难道让天下就此落入张易之手中么?快些放手!”辛渐道:“不,四娘,我求你,你让我先进宫,我会告诉我娘亲,绝对不能将秘密告诉张易之兄弟。”

  李弄玉冷笑道:“你母亲都不告诉她奉有先帝密令,她会听你的么?来人!快来人!”

  却见暗处涌出来数名大汉,各执刀刃,为首的正是宫延。李弄玉命道:“将辛渐抓住关起来。”

  辛渐单脚勾起地上的长刀,抄在手中,横在李弄玉粉颈上,喝道:“退开,快些退开,不然我可就要对四娘不客气。”李弄玉道:“他不敢杀我。你们不必顾忌,将他拿下了!”辛渐道:“不信就试试看。”手上加劲。宫延等人正要上前,见状又迟疑起来,不敢再动。

  李湛闻讯赶来,不知道这对互相思慕、久别重逢的情侣如何又成了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忙喝道:“辛渐,不得对四娘无礼,快些放下刀。”

  辛渐道:“抱歉,事关我娘亲安危,恕我不能从命。都让开!”李湛道:“眼下已经夜禁,你出得了我这里,也走不出修业坊。放下刀,有话好说。”

  辛渐知道一放下刀就会为人所制,哪里肯听,只道:“我自有办法离开,请将军下令属下让开。”

  李弄玉正色道:“李将军,宁可我死,你也绝对不能放辛渐离开这里。辛渐的舅舅武楷固也住在修业坊,他现在可是姓武。”她有意加重了“武”字,辛渐登时满面通红,手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下来。

  李湛忙上前将辛渐推到一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弄玉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李湛道:“眼下已经夜禁,还是我亲自送四娘过去才好。”命人将辛渐绑起来,先带下去关押。

  辛渐恨恨道:“李弄玉,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你敢对我娘亲不利,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既然李湛跟李弄玉是一伙子,那么之前在太原时李弄玉有意在李湛面前自露身份也是做戏了,不过是要做给他看,造成所谓为他而死的假象。她说的那些“关心”的话是真的么?只怕也是为了得到璇玑图的秘密。

  李弄玉也不理睬,只道:“李将军,这个人你可得看好了。”李湛道:“是,四娘放心。”

  辛渐被监禁在后宅一间空房中,手足均被绑住椅子上,左右两边各有一人看守,寸步不离。到次日清晨夜禁解除后,李湛才匆匆赶来,命人解开绑缚。

  辛渐问道:“你们到底对我娘亲怎样了?”李湛满脸愕然,道:“英娘不是好好在宫中么?你总说四娘要对你娘亲不利,她眼下是庶人身份,又怎么能进得了宫?”

  辛渐道:“那么将军昨晚送四娘去了哪里?”李湛道:“这恕我不能奉告。对了,你们两个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拔刀相向?”辛渐见他并不知情,也不便相告,便拱手作别。

  李湛道:“对了,四娘让我放你出去时告诫你,遇事不要总是想当然。”辛渐心念一动,问道:“将军是什么时候认识四娘的?”李湛道:“整个过程你不是最清楚么?第一面就是在你的病榻前。我早有心匡扶唐室,只可惜有个声名狼藉的父亲,为起所累,我本人又被女皇宠幸,无人相信我一片赤诚之心。若不是四娘这件事,我怎能拜在狄公门下?在太原将你劫走,半途有意拖延,这可都是四娘出的主意。她一心为你母子着想,你怎能还对她横刀相向?”

  辛渐这才知道他不仅错怪了李弄玉,还辜负了她的深情,一时感慨,也无话可说,怏怏告辞出来。他已经想明白韦月将之前是单独行事,肯定没有将璇玑图交给张易之,但心中仍然记挂母亲,便来到皇宫,他已有门籍,手中又有一块武则天御赐的玉佩,因而顺利进入皇城。路过御史台时,正好遇到御史中丞宋璟带着侍从杨功出来。

  辛渐忙让到一边,行礼道:“宋御史。”宋璟道:“辛公子,真是凑巧!我正要去东宫答谢太子赐酺,太子殿下几次提起你和几位同伴的名字,一直想召见你们。不如你这就跟我一道去吧。”

  辛渐迟疑道:“这怕是不大合适。”杨功笑道:“太子召见,这可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荣耀,辛郎还在犹豫什么?”不由分说地扯住辛渐手臂,跟在宋璟后头。又低声问道:“宗大亮那件案子查得怎样了?”

  当日宗大亮神秘失踪,太平公主怀疑王翰等人牵连其中,责令李蒙三日内交人。正当王翰诸人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怀疑是梁王武三思绑了宗大亮后,次日又发生了武邑人苏安恒被抛尸在家门前的事。太平公主亲自上门询问究竟,认定王翰等人跟宗大亮有关,正僵持之时,河南县的差役在天津桥下发现了宗大亮的尸首,他是被人当胸用利刃刺死。最离奇的是,最先认出宗大亮的是人群中的一个邋遢道士,还大叫了声:“这人是个大大的坏人,该杀!”然而当差役预备带他回去河南县衙做笔录时,他却又不见了。

  王翰等人当即想到那邋遢道士即是车三,原来他并没有被人灭口。如此一来,车三的嫌疑就很大了——因为宗大亮除了当胸受了一刀外,别无伤处,双手上也没有防御抵挡的伤口,僵硬的面容上犹保持了错愕万分的表情,显然凶手是他的熟人,他丝毫料不到对方会杀他。宗大亮在洛阳认得的人应该不少,不过他堂兄宗楚客已经受他牵连被贬出京师,姓宗的应该都对他没有好感。他所接触过的诸武、太平公主那些人若要杀他,绝不会当街下手,惹人注意。虽然还有许多别的可能,但就目下的情况看来,车三无疑嫌疑最大。尤其绝妙的是,这个人在官方记录上,是个已被极刑处死的罪犯,不知情者决计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太平公主听说宗大亮横尸在天津桥下,很是紧张,特别派人向河南县令杨珣交代,这件案子她自会派人调查,河南县只是从旁协助。她是当今圣上的唯一爱女,又是未来皇帝的唯一亲妹,杨珣如何敢不听?而太平公主选中的调查宗大亮被杀案的人,就是王翰、辛渐等五人。

  辛渐听见杨功发问,这才知道太平公主命他们五人调查案子的事已经张扬出去,不便说出最大的疑凶是车三,只好答道:“还没有太大进展。”又问道,“杨侍从可知道当初宗大亮是如何告变的?”

  杨功道:“当时宗大亮关在东城刑部大狱,他写下一封奏疏封好,称有重大机密告变。按照惯例,官员都不得过问,只能将他的奏疏原封不动地上交。奏疏上后,圣上立即派人召他进宫,从此杳无音讯,无人敢问。没想到……辛郎怀疑凶手就是宗大亮告发的人么?”辛渐道:“之前没有怀疑过,幸亏杨侍从的提醒,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倒是忽视了。”

  杨功道:“告变的书信、奏疏都收藏在宫中,外人根本看不到。不过也许有一个人能帮得上辛郎……”辛渐道:“是太平公主么?”杨功道:“不是太平公主。公主虽然身份尊贵,能够出入宫禁,可毕竟她外嫁多年,频繁出现在宫中会惹人起疑。尤其圣上自从有了二张后,对侄子儿女们均已疏远,不准他们随意进宫。我说的这个人,辛郎原也认识,司籍女官谢瑶环。”辛渐恍然大悟,道:“多谢指点。”

  东宫在宫城以东,是一处单独的环城。三人进来东宫。太子李显正在殿中与一名紫袍老官员交谈。他才四十来岁年纪,却是头发斑白,两颊深陷,望着像年过五旬的老翁,可见这些年的囚徒生活过得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显听说宋璟带来了辛渐,很是欣喜,忙命人赐坐,又道:“我久闻辛卿几位大名。听说辛卿昨日刚夺了武举探花,今日一见,果然是仪态轩昂,一表人才。不知道兵部授予辛卿什么官职?”辛渐道:“回太子殿下话,兵部还没有授职。”

  李显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会这样?是兵部的疏忽么?”一旁那紫袍官员忙道:“殿下,这事并非兵部的疏忽。武贡举及第的人,要分三种情况处置:五品勋官以上子弟才会直接选授职事官;勋官六品以下授散官;平民子弟及第要先帖仗,见习一段时间后,才能授予散官。”

  李显不悦地道:“辛卿舅父是左玉钤卫大将军,封燕国王,还算不上五品勋官么?”辛渐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垂爱。辛渐只是以平民身份报名参赛,并非兵部的疏忽。况且我报名时,家舅还没有出任将军。”

  李显这才释然,笑道:“回头我派人给兵部打声招呼,会为辛卿安排妥当。”辛渐正要推辞,李显又道:“辛卿,我来为你介绍……”指着那紫袍官员道,“这位是太子宫尹崔神庆。”

  辛渐“啊”了一声,道:“你就是崔神庆崔长史?”也难怪他惊讶了,崔神庆是武则天即位后的第一任并州长史,那座跨越汾河的巨大中城就是他主持营建。

  崔神庆“嘿嘿”一笑道:“辛郎是太原人氏么?只有那里的人才会叫崔某崔长史。”辛渐道:“不错,我正是晋阳人氏。”

  正说着,忽有小黄门领着一名黄衣宦官,禀道:“圣上召太子去宿羽台赴宴。”

  那黄衣宦官取出一道文符转交给小黄门奉上。李显接过文符略略一看,正要起身,宋璟忽道:“且慢!”上前一步,逼视那宦官,问道:“当真是圣上派你来的么?”宦官道:“当然是了。宋御史怎么问出这等话来?”

  宋璟道:“看中使年纪,也算是宫中老人了,如何不知道宫中制度?太子乃国之根本,地位尊贵,随身配有玉契,除朔望朝参外,另有征召应该降墨敕与玉契。请问中使,墨敕何在?玉契何在?”宦官道:“圣上年事已高,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繁文缛节?这就请太子动身入大内,免得圣上久候。”

  李显畏惧母亲,闻言忙起身下座。宋璟道:“太子去不得,小心有诈。”

  宦官不悦地道:“宋御史这是在挑拨圣上、太子母子关系么?”崔神庆忙道:“宋御史为人谨慎,不过是看今日只有文符,没有玉契,与制度不合,所以才起了疑心,中使不要动气。太子殿下,这就请起驾吧。”

  宋璟却还不肯罢休,追问道:“圣上召太子到底有什么事?”宦官道:“突厥派使者到洛阳,一是护送淮阳王归来,二是答谢圣上同意和亲之事,圣上正要在宿羽台设宴款待,命太子殿下陪宴。”

  李显生怕宋璟较真,得罪了母亲身边的亲信宦官,忙道:“母皇早已跟我提过此事,宋御史不必多虑。你这就领辛卿去吧,改日有机会再聊。”宋璟只得躬身应道:“遵命。”

  出来东宫,宋璟还不放心,招手叫过辛渐,道:“辛郎有圣上御赐之物,能够自由出入宫禁,还请跟进去看看究竟。”辛渐好奇问道:“宋御史到底在担心什么?”宋璟道:“如今二张弄权,我怕那文符是假的,万一是二张假传圣旨,借机加害太子,如何是好?”辛渐也正想要进去看望母亲,便道:“好,我这就进去看看。”

  宫城中除了宫殿外,还有一些中枢官署机构,如中书省、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等。门下省位于明堂正东,正有两名官吏站在门前议论。辛渐认得那年近六旬的老官员正是新接替狄仁杰宰相之位的魏元忠,他曾经担任过并州长史,时间虽短,却是颇有政声。

  只听见魏元忠声如洪钟,愤愤对另一名中年官员道:“圣上年岁大了,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重用二张之流。如今我们只有倚仗太子,才是长久之计。”中年官员道:“魏相公所言极是,高戬敢不听从。”

  辛渐距二人尚远,不过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又见到另有一名中年官员正倚在门槛边鬼鬼祟祟地偷听魏元忠、高戬二人说话,忙重重咳嗽了声。魏元忠闻声转过头来,警觉地看了辛渐一眼,携着高戬的手,若无其事地步入了解门下省。

  过了明堂,往北还有一道宫墙。辛渐告明守卫,想要进大内见一见母亲。守卫道:“圣上在宿羽台款待贵客,英娘也被召去陪宴了。不过近来宫中改了许多规矩,不奉召不许进入大内,就连太平公主也被挡了驾,辛郎还是等圣上征召时再来吧。”

  辛渐无奈,只得悻悻出来,先到御史台告知杨功,确实有宿羽台宴会这回事,不过自己已然进不去大内。杨功道:“难怪宋相公会忧心那文符是二张矫诏。”叹息几声,也无可奈何。

  辛渐回来惠训坊,刚进院子,众人便一齐拥出堂外,笑嘻嘻地围上来。王之涣道:“昨夜过得可还好?”辛渐道:“被人绑了一夜,有什么好?”

  俱霜笑道:“渐哥哥,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弄玉姊姊又能干又聪明又美丽,她肯绑你,可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的艳福。”

  辛渐这才明白众人均以为他昨晚跟李弄玉在一起,不登时脸红到脖子根,连声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王之涣笑道:“那是什么样,不妨说出来听听。”

  辛渐不愿意多提,道:“别说笑话了,我适才遇到杨功,他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当即将杨功的话说了。

  李蒙道:“可眼下不奉召不得进入大内,太平公主为此在府中大发雷霆。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谢瑶环未必肯答应。”王之涣道:“无论如何,总是要试一试。我们请蒙疆带个话给谢瑶环,她若肯帮忙,自然最好,若是不肯,也就算了。你们以为如何?”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狄郊。

  狄郊知道因为自己救过蒙疆,众人肯定要推举自己出面,虽然觉得这样有挟制对方报恩的嫌疑,还是道:“那好,我去试着请蒙疆带话给谢瑶环。”

  蒙疆已娶谢瑶环侍女青鸾为妻,家在从善坊。狄郊略略收拾了一下,便骑马去蒙家找青鸾。

  辛渐回到自己房中闷闷坐下。王翰跟进来问道:“你和李弄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渐便将昨晚的事说了,道:“就算我误会了四娘,她为何不分辩呢?反而命人擒拿我。我关心娘亲安危,一急之下,竟然拿刀对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她。”

  王翰听了大笑,道:“你还真是笨啊。李弄玉性情刚烈,又有那样的身份,她好不容易肯当面向你吐露真情,你不领情不说,转身还怀疑她要赶去杀贺大娘灭口,你叫她如何分辩?如何下台?辛渐,女人是要用柔情呵护的,哪能随意动刀动枪?何况你是真心喜欢她。”

  辛渐更是沮丧,道:“这下完了,四娘肯定不会原谅我。”王翰道:“爱人之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下次见她,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她气自然就消了。”

  辛渐听了半信半疑,道:“当真?”王翰笑道:“你还信不过我么?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命人去南市买来了所有香料,拿去给当日看见过的运苏安恒尸首马车的卫士闻,都不是那种气味。卖香料的胡商听了卫士描述后,认为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

  辛渐道:“龙涎香?”王翰道:“是一种来自南海的名贵的香,于香品中最贵重,出大食国西海之中。海里有一座龙涎屿,浮艳海面,波击云腾。每年春天,群龙便会来这里聚集交戏,它们吐出的涎沫为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入香焚烧,翠烟浮空,缕缕不散。不过这香极其难采,去龙涎屿的鲛人往往十亡七、八,所以也极其金贵,中原更是少见,再多钱也买不到,只听说皇宫中几块,是昔日番国的贡品。”

  辛渐道:“这么说,杀死苏安恒的人一定是身份了不得的权贵了。可守卫坊门的卫士不是说运送尸首的只是一辆普通车马么?”王翰道:“所以我们推测这辆车一定是常常跟另一辆内中燃过龙涎香的华丽马车停放在一起,它所带的香气,不过是华丽车子所传染过来的。”

  两辆车子仅仅因为挨在一起,便能传染上香气,且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可见那龙涎香是如何神奇了。

  辛渐道:“既然龙涎香如此难得,应该不难追查到马车的主人。”王翰道:“嗯,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女皇几年前曾经赏赐过一小块龙涎香给她堂姊,也就是宗楚客的母亲。宗楚客又是宗大亮的堂兄。”

  辛渐道:“可宗楚客不已经受宗大亮牵连、被贬外地了么?”王翰道:“受牵连是假,跟武懿宗不和是真。不过宗楚客不奉诏不能回洛阳,这件事应该跟他无关。倒是他母亲去世后,手中那块龙涎香不知道去了哪里。”

  辛渐道:“这追查起来可就难了。”站起身来,道,“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王翰道:“你想去修行坊打探张易之府邸么?”辛渐知道难以瞒过好友,道:“我确实是想去看看。要彻底解除我娘亲的危机,只有夺回璇玑图。”王翰道:“如果你真的夺到璇玑图,你是要毁掉它呢?还是交还给李弄玉?”辛渐道:“当然是原物奉还给四娘。”

  王翰道:“如果李弄玉又要用璇玑图强逼贺大娘怎么办?”辛渐道:“我相信四娘不会这么做。她想做的话,早就做了。”

  老仆忽进来禀告道:“外面有人自称是张易之张五郎派来的,奉命来请辛郎过府一叙。”辛渐闻言不免大奇。

  王翰笑道:“当真是你想什么就有什么。不过这也不奇怪,而今你舅父被封郡王,手握重兵,你自己又新夺了武举探花,备受朝野瞩目,只是想不到最先来巴结你的竟然是张易之。”

  李蒙跟进来道:“这更不奇怪了!张易之陪侍在女皇身边,最清楚女皇的心思,他抢先来巴结辛渐,说明辛渐就要被朝廷重用。”辛渐苦笑一声,道:“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玄!我先去看看。”

  出门一看,果见有一名彩衣仆人,牵着一匹骏马站在门前,见辛渐出来,忙请他上马。辛渐道:“尊主相邀,有何见教?”仆人道:“五郎只命小人来请辛郎,其余小人一概不知。”辛渐便牵了自己的马出来,道:“请前面带路。”

  张易之的豪宅当真是贝阙珠宫,奢华无比,难怪就连太平公主看过后也慨叹道:“看他行坐处,我等虚生浪死!”

  未进门前,便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辛渐心念一动,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张府仆人道:“是龙涎香的香气,这可是圣上御赐之物。”

  辛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杀死苏安恒的就是张易之,苏安恒屡次上书,请女皇退位,女皇一旦让位给太子,张易之兄弟也必然随之失势,所以他二人恨苏安恒入骨。只是他们兄弟与王翰几人素无恩怨,又如何能想到要将苏安恒的尸首运去惠训坊呢?他想到苏安恒不过是说出了天下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却被残酷虐待致死,心中愤恨之极,转念一想到还要打探璇玑图的下落,才强行压制住怒火。

  忽觉异香扑鼻,味道更浓。只见侧门打开,一辆雕花马车缓缓驰了出来,原来香气就是从那辆马车上发出。看来王翰推断得不错,运送苏安恒尸首的马车不过是沾然了这辆车子的香气。

  更令人惊诧的是,车内的女子忽尔鬼使神差地揭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辛渐立即呆住了,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王羽仙的姊姊王蠙珠。

  辛渐也算是反应极快之人,立即翻身下马,上前拦住马车,不顾车夫阻拦,掀开车帘,一个箭步窜进去。王蠙珠满面红晕,坐在车中,见辛渐抢进来,“啊”了一声,忙举袖挡住面孔。辛渐道:“娘子,你……你……”忽一眼瞥见她腹部高高隆起,更是呆住。

  王蠙珠避无可避,只得告道:“辛郎,是张五郎救了我,我腹中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我求你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王郎、羽仙他们。”辛渐道:“可是张易之他……他……”王蠙珠道:“我知道,圣上不准五郎接触别的女人,他为我冒了性命危险。我现在是河南县杨县令侍妾的身份,姓平。辛郎,我求求你……”起身欲给辛渐下跪。

  辛渐忙扶住她,道:“娘子何必如此?我答应你便是。”不及问更多,已有两名健奴抢上前来,将他强拉下车。

  一名粉妆玉琢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很是不悦,道:“易之好意邀请辛郎来家里做客,辛郎却不打招呼,强行闯入女眷车里,是何道理?”

  辛渐知道他就是张易之,忙赔礼道:“抱歉,辛某看到车内的娘子颇似一位故人,情急之下想看个清楚,哪知道上车后才知道认错人了。多有冒犯,请五郎恕罪。”

  张易之见他对自己态度很是恭谨,这才怒气稍解,登上车子,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容,挥手命车夫将车子赶走,拱手笑道:“原来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平夫人既不愿计较,易之也不便多说什么。辛郎,里面请。”

  到堂中坐下,张易之先说了许多夸奖辛渐的好话,无非是聪明能干、武艺了得、前途远大之类。辛渐实在忍无可忍,问道:“不知五郎今日见召,到底有何指教?”张易之这才道:“易之有一件事,要拜托辛郎。”辛渐道:“这天底下五郎都办不到的事,辛某无德无才,又如何能办到?”

  张易之道:“这件事凑巧辛郎能办到。今日宰相魏元忠和司礼丞高戬在门下省私议女皇,密谋拥立太子,刚刚已经被逮捕下狱。听说当时辛郎正好经过,应该听见了他们的阴谋,若是辛郎肯出面指证,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当然,这些辛郎未必会放在眼中,但易之却有办法让圣上放英娘出宫,你一家人历经磨难,终得团聚,岂不美哉?”

  辛渐这才明白究竟,他确实听见了魏元忠和高戬的议论,但他怎么能助纣为虐、陷害忠臣呢?他不愿意就此翻脸发作,以免立即招致报复,祸及母亲,当即道:“今日我确实经过了门下省官署,见到魏相公跟一名官员站在门前,但距离甚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况且他们一听见我的脚步声,立即就进去官署了。”

  张易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辛渐忙假意劝慰道,“五郎何必与魏相公为敌?昔日他几次被定下谋反大罪,但关键时刻总被圣上赦免,可见圣上是真心爱他才干的。五郎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惹圣上不高兴?”

  张易之听他口气似出于好意,面色这才和缓了些,道:“辛郎拿易之当自己人,易之也不妨实话实说,来俊臣害不死魏元忠,那是他自己没本事,这次魏元忠非死不可。圣上亲口答应了我,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辛渐道:“五郎而今在朝中地位蒸蒸日上,正需要收揽人心,魏元忠位居宰相,笼络他岂不比对付他要有益得多?”张易之摇头道:“辛郎不懂,魏元忠恨我兄弟入骨,根本不可能为我所用。前几日他还有借口冲撞了他的车马,有意杖死了我最心爱的家奴,此仇不共戴天。不过辛郎能这么说,足见你对易之是一片赤诚之心,难怪平夫人以性命担保你的人品。”

  辛渐道:“多谢五郎夸赞,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忙。不过有一件事,五郎也许想知道。”张易之道:“什么事?”辛渐道:“如果这件事对五郎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放我娘亲出宫的事,还请五郎多多周旋。”他如此一番故意做作,张易之立即完全相信了,拍着胸脯道:“放心,这事包在易之身上。”

  辛渐道:“最近外面有许多人在打听一个叫韦月将的人,不知道五郎可有听过?”张易之一惊,道:“当然听过,缉捕韦月将的告示就贴在坊门上。不知道有人打听他做什么?”

  辛渐道:“听说他手中有两件无价之宝。”张易之道:“两件?呀,原来有两件!”

  辛渐心中愈发肯定韦月将一直将璇玑图悄悄握在手中,没有交给任何人,当即道:“是啊,听说其中一件就是王羲之真迹《兰亭集序》。五郎别笑,我其实也不信,《兰亭集序》早已随太宗皇帝下葬,陪葬昭陵,世间哪还有什么真迹?但坊间传言,当日萧翼从永欣寺辨才禅师那里盗出的《兰亭集序》根本就是假的,只不过辨才自己都不知道而已,真迹一直还在民间。”张易之睁大了眼睛,道:“什么?”

  辛渐道:“下面的传说就跟五郎你有关了。听说韦月将曾被人捕获,捕他的人根本不稀罕将他送去官府领赏,而是动用私刑拷问《兰亭集序》下落,但他宁死也不肯交代,所以那些人有意放了他,再暗中跟踪,结果看见他回来了五郎你这里。”

  张易之半信半疑,道:“辛郎如何会知道这些?”辛渐道:“五郎既肯为我母亲之事出力,我也不敢隐瞒,当日自称是刺客闯入你府中的裘仁,其实是为夺《兰亭集序》而来。他后来凑巧跟王翰关在御史台同一间囚室,颇为投机,才将真相告诉了王翰。”张易之道:“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他出主意用尸首来陷害王翰,原来……原来……”

  辛渐这才知道将苏安恒尸首丢在王翰家门前是韦月将的主意,见张易之转身欲走,忙拦住道:“五郎是要去质问他么?”张易之怒道:“他手中有《兰亭集序》,却隐瞒了我这么久,我非跟对付苏安恒一样,将他手脚斩下来不可。”

  辛渐道:“不妥!不妥!难道五郎不想要那本《兰亭集序》么?有了《兰亭集序》,五郎想要什么,圣上都会允准。”张易之道:“我当然要《兰亭集序》了。我这就派人将韦月将抓起来,再细细搜查他住处。”

  辛渐道:“当初韦月将被人拷打得体无完肤,仍然不肯交出《兰亭集序》,五郎又如何知道他一定会藏在自己住处呢?若真是藏在住处,裘仁那伙人不早就得手了么?”张易之道:“对啊。辛郎有什么好主意?只要能帮我得到《兰亭集序》,别说放英娘出宫,就是更难的事我也能替你办到。”辛渐道:“辛某只求母子团聚,不敢奢求更多,况且为五郎尽力也是应该的。要保《兰亭集序》万无一失,我倒有个主意。”附耳上前说了一番。

  张易之大喜过望,道:“好,好,这件事就交给辛郎去办。”辛渐道:“不过在这之前,五郎切不可打草惊蛇。”

  张易之道:“我们兄弟明日要跟魏元忠当殿对质,我还真没有闲工夫来对付韦月将,他人就交给辛郎处置,只要能将《兰亭集序》拿回来,我包英娘出宫。”辛渐道:“好,一言为定。”

  当即告辞出来,径直来到劝善坊,找到王綝长子王京,问他家中可藏有《兰亭集序》的摹本。王京道:“当然有。《兰亭集序》曾在我王家传了七代,王家擅书者层出不穷,历代均有临习之作。”

  辛渐道:“王公子可舍得挑一幅最旧最好的给我?”王京道:“辛郎开口,有什么舍不得?”也不问究竟,当即取钥匙开了藏书阁大门,取了一幅书卷,道:“这是先祖献之所书的《兰亭集序》,是最好的摹本,天下仅此一幅。”

  辛渐道:“我是个粗人,实在不懂这些,王公子说好,肯定就是真的好。”绝口不提韦月将之事,道过谢,将书卷收了。

  回来惠训坊,却见袁华也在,这才知道他就是护送淮阳王武延秀归来的突厥使者。

  袁华道:“我父亲大人的案子已经由御史台平反,这次回来打算就此留在中原。”俱霜笑道:“还有一件大喜事,女皇准许已经允准谢姊姊嫁给袁大哥。”

  李蒙笑道:“你这次是不是又想要冒充谢制使?”俱霜羞红了脸,道:“才不是呢。”

  袁华道:“适才狄公子到蒙将军家时,凑巧我和瑶环都在那里,瑶环已经赶回宫,设法去取你们要的那封信。”辛渐道:“如此可真要多谢了。”袁华道:“都是自己人,何须客气。”

  王之涣问道:“张易之找你做什么?”辛渐便说了张易之预备陷害宰相魏元忠之事,只是不提王蠙珠和以及自己拿韦月将与张易之交易。

  李蒙奇道:“你说同时被诬陷下狱的还有司礼丞高戬?张易之好大胆子,他难道不知道么,高戬是太平公主的男宠。”狄郊道:“魏相公才刚刚接替我伯父宰相之位,女皇因为面首的一句谗言就立即将其逮捕下狱,朝纲之乱,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叹过一回,到下午时,谢瑶环打扮成男子模样,匆匆赶来告道:“已经有人抢先下手,宗大亮告变的那封信不见了。几位公子既与袁郎称兄道弟,我也不妨实话告知,历年告变的书信都用盒子封装在书房中,只有我和上官婉儿二人有钥匙,能自由进出。我猜那封信已经落入了梁王武三思手中。”

  众人这才城众盛传武三思以男色勾引巴结武则天身边女官并非虚事。

  狄郊道:“那些信只有女皇一人看过么?”谢瑶环道:“是的。跟外官不许干涉告变之人一样,我们内官也不能拆阅告变的书信。”辛渐道:“既然武三思事先并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武三思要那封信做什么?”

  忽听得外面有人扬声叫道:“太平公主到!”话音未落,太平公主已虎着脸冲进院来,见到谢瑶环也在,满脸愕然。众人见她来者不善,只得上前见礼。

  太平公主道:“谢女官,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不相干的人赶紧离开。”谢瑶环道:“是。”领着袁华先退了出去。

  太平公主径直进堂首坐下,问道:“谢瑶环到这里来做什么?”李蒙道:“不过是因为袁华大哥在我们这里,她……”太平公主道:“还敢说谎!你们肯定是想要她帮你们从御书房偷取宗大亮的告发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公主如何能猜到这么隐秘的事。辛渐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请公主不要责怪他人。不过这也是为了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早些破案。而且谢女官也没有答应。”

  太平公主道:“她不是没答应,是有人先下手偷走了!给你们,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信!”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甩在桌子上。

  狄郊取过那信拆开一看,登时愣住了,道:“这笔迹……”王之涣凑过来一看,道:“这是宗大亮本人的笔迹么?呀,那反信原件的摹本不正是这笔迹么?原来反信就是宗大亮本人起草,难怪他自己没有留下副本。”

  待看完内容,更是惊愕,那信中告发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平公主本人。原来宗大亮在信中称有一位神秘的紫衣女郎曾经持金牌令箭公然进出河东县衙,那金牌令箭是太宗皇帝遗物,高宗皇帝死前又传给了爱女太平公主,那女郎不仅来历不明,而且跟多名流人如阿史那献、裴伷先勾结在一起,所以他认为太平公主在暗中支持反武一党。

  辛渐道:“女皇看过宗大亮告发公主的信,既然没有处置公主,想来是信任公主。不过公主又是如何收了宗大亮呢?”

  太平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恐惧,道:“是母皇将他交给我,说这个人你不妨留下,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我当时领会母皇的意思,宗大亮是说了什么忤逆母皇的话,所以母皇让我带他出宫,悄悄将他处死。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结果宗大亮痛哭流涕地跪下哀求,说他有仿冒他人笔迹的本事,那封送到狄相公手中的反信其实是出自他手。我当场试过他,仿我的笔迹,连我自己也不能分辨,觉得他是个人才,所以才将他留了下来。”

  狄郊道:“女皇后来可有问过公主宗大亮下落?”太平公主道:“没有。可就算是母皇信任我,没有相信宗大亮的告发,眼下宗大亮人死了,消息已经张扬出去,母皇知道我没有遵她旨意处死宗大亮,一定会大为恼怒。”

  王翰道:“公主何不这么想,女皇也许对宗大亮的话半信半疑,对公主起了疑心,所以才有意将他交给公主,好安插在公主身边。”

  太平公主大怒,道:“你敢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来人,将王翰拿下,拖出院中杖死。”

  李蒙忙道:“等一等!公主请息怒!阿翰是好意,只是没有把话说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女皇陛下向公主问起宗大亮的事情,公主不妨回答说本来是要遵旨处死宗大亮的,可宗大亮招出已经向女皇告发了公主,是女皇将他安在公主身边的。这样无论是真是假,女皇恨宗大亮入骨,公主都能全身而退。”

  这是显而易见的,若宗大亮果真是武则天有意派到太平公主身边,他泄露女皇密旨,是死罪;若武则天根本没有做此安排,他假传圣意,更是死罪。

  太平公主凝思半晌,转怒为喜,道:“果然是这个道理。你们几个还真是聪明。王公子,抱歉了,我一时心急……”

  王翰道:“公主何必放在心上。请问公主,这封告发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太平公主道:“是梁王武三思拿来交给我的。”众人交换一下眼色,果然如谢瑶环所料,是上官婉儿偷了宗大亮的告发信。

  太平公主道:“武三思原以为会跟宗大亮被杀有些关系,所以……唉,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也不是武三思杀了宗大亮。我实话告诉你们,来俊臣要告发我的那封书信,也是跟弄玉手中的金牌令箭有关,而且比宗大亮的告发更厉害更有力。虽然来俊臣已被除掉,可先是卫遂忠莫名失踪,后是宗大亮,他二人都看过那封信,万一宗大亮暗中留了一手,仿冒来俊臣笔迹留了副本……”

  王之涣道:“来俊臣已被极刑处死,尸骨无存,公主何必再为他的一封旧告发信担心?”太平公主道:“你们不懂,来俊臣在母皇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即使他死了,他的告发信也依然能发挥效力。况且弄玉是我二哥的女儿,母皇生平最恨二哥。”

  辛渐一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最恨自己的儿子,问道:“公主是担心杀死宗大亮的人得到了那封告发信?”太平公主道:“是,所以我才让你们几个来调查这件案子。你们认识弄玉,又素有交往,不会因此信而危害到我。”

  辛渐蓦然想到那替王蠙珠赶车的车夫甚是眼熟,而且一直刻意低着头,回避自己,道:“哎呀,我今日还见到了卫遂忠,他就在我眼前,我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太平公主道:“什么?他人在哪里?”辛渐担心牵扯出王蠙珠,不敢说实话,答道:“只是在街上一闪而过。公主,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宰相魏元忠魏相公和司礼丞高戬被张易之诬陷,已经被逮下狱了。”

  太平公主果然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辛渐道:“就在今日,不久前。”太平公主道:“好,辛渐,你跟我出来。”

  辛渐依言送太平公主走出大门,公主忽然扬起手来,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辛渐只觉得脸颊生生作疼,愕然问道:“公主为何打我?”太平公主道:“我这是替四娘打你。”她一提到李弄玉,辛渐登时无言以对。

  太平公主命道:“她人在积善坊我三哥相王府上,你现在立即去向她赔礼道歉。”辛渐为难地道:“我眼下还有许多急事赶着要去办。”太平公主大怒,又扇了他一耳光,恨恨道:“真不明白四娘金枝玉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铁匠?”她心中记挂男宠高戬安危,不及斥责辛渐更多,匆忙登车去了。

  辛渐目送太平公主远去,忙回来堂中,向众人说了与张易之的交易。王翰道:“这倒是条好计,既可以除掉韦月将,也能夺到璇玑图。只是可惜王献之的这卷《兰亭集序》,又要落入女皇手中。”辛渐道:“既然大伙儿并无意见,咱们明日便依计行事。”

  哪知道次日一早,蒙疆便带着卫士来到门前,说是奉圣上之命召辛渐入宫。辛渐问道:“有什么事么?”蒙疆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好像跟今日金殿审问魏相公谋反一事有关。”

  辛渐道:“我已经跟张易之说过,我并没有听见魏相公和高尚书的对话。蒙将军,我有点急事要办,可否代为通融一下?”蒙疆道:“抗旨可是死罪。”辛渐无奈,只得跟随蒙疆入宫。

  到朝堂前时,正见数名官员正围着一名中年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那男子正是辛渐在门下省见过的偷听魏元忠、高戬二人说话的人。

  御史中丞宋璟道:“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万代瞻仰,恰在今日。张卿切不可偏袒邪恶,陷害忠良。若是张卿因此而遭不测,宋璟愿意叩阁力争,与卿同死。”一旁殿中侍御史张廷珪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道:“张卿切莫在今日玷污青史,成为子孙后代的耻辱!”

  那被围在中心的中年男子名叫张说,官任凤阁舍人,魏元忠被告发下狱后,有人告发他听到了魏元忠的话,所以被张昌宗拉拢来做证人。这件事,他早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第一,他确实听见魏元忠和高戬议论女皇,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第二,张氏兄弟正当红,连梁王武三思都要为他们牵马,他怎么敢得罪他们呢?他也不必诬陷夸大,只要如实说出魏元忠原话就行了。哪知道人还未上殿,就被宋璟一干人团团围住,晓以大义,劝他不要党附张氏兄弟,与他们狼狈为奸。呀,难道这些人当真不知道么?魏元忠性情爽直,嗓门又大,他背后说那些话有什么稀奇?怎么反倒他张说说实话就陷害忠良,要成为千古罪人,撒谎才是正义之举?这世界实在乱套了。

  正焦头烂额之时,张说忽见到辛渐被人领着来到殿前,如获至宝,忙道:“那个人……那个年轻人当时也在场的,他也是证人。”趁众人扭头注意辛渐之时,冲出重围,进来大殿。

  武则天端坐殿中。上官婉儿、谢瑶环等女官各着男装,侍立身后。太子李显、相王李旦、梁王武三思、诸武均站在殿下。张易之、张昌宗和魏元忠、高戬并排站在堂中,互相对峙,气氛十分紧张。

  一见张说进来,武则天便问道:“张卿,六郎说你亲耳听到魏元忠口吐狂言,可有此事?”

  张说心中狂跳不止,不能说适才宋璟那些人的话对他没有压力,尤其是刘知几是本朝史官,今日若是指证魏元忠,他肯定要在史书上狠狠地记上一笔,将自己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贼,别说自己,身后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

  魏元忠见张说沉默不语,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自己最清楚怎么回事,而自己的生死就在张说那一张嘴中,忍不住道:“张说,连你也要与张昌宗一起罗织罪名陷害我魏元忠吗?”张说当即叱道:“魏相公,你身为宰相,这么说出这等陋巷小人的言语!”

  张昌宗在一旁连声催促张说,让他赶快作证。张说道:“陛下,你亲眼看到了,张昌宗在陛下眼前,尚且这样威逼臣,何况在朝外呢!臣现在当着诸位朝臣的面,不敢不把真实情况告诉陛下,臣实在是没有听到过魏元忠说这样的话,只是张昌宗昨日找到臣,威逼臣为他作假证。”

  张易之忙道:“陛下明鉴,张说与魏元忠是合谋造反!张说曾将魏元忠比喻成伊尹和周公,伊尹流放了太甲,而周公作了周朝的摄政王,这不是想谋反又是什么?”

  张说这才知道官署中遍布张氏兄弟的耳目,他随口的话竟然也被张易之听到了。不过他少年即考中进士,对策第一,文名既高,口才更好,当即驳道:“张易之兄弟当真是孤陋寡闻的小人,只听说过有关伊尹、周公的只言片语,哪里懂得伊尹、周公的高尚德行?臣说这话时,魏元忠刚刚穿上紫色朝服,升任宰相,我以郎官的身份前往祝贺。魏元忠忠对前去祝贺的客人说:‘无功受宠,不胜惭愧,不胜惶恐。’我确实是对他说过:‘您承担伊尹、周公的职责,拿三品的俸禄,有什么可惭愧的呢!’伊尹和周公都是为人臣子中最为忠诚者,从古到今,一直受到世人仰慕。陛下任用宰相,不让他们效法伊尹和周公,那要让他们效法谁呢?今日情形显而易见,只要我依附张昌宗,就能立刻能获取宰相高位,而站到魏元忠一边,可能落下满门抄斩的下场。旦臣害怕日后魏元忠的冤魂向我索命,不敢随意诬陷他。”

  一番慷慨陈词,殿上诸人无不动容。适才还嚣张无比的张易之兄弟也无言以对。武则天见面首落了下风,很是愤怒,道:“张说反复无常,分明是个小人!来人,将他拿下,与魏元忠一并下狱。”愤怒之下,竟然忘记了殿外还有个她亲自召来的证人辛渐。

  很快,内廷有诏书下达,宰相魏元忠贬职为高要县尉,高戬和张说二人则免官去职,流放岭南。岭南是当时著名的烟瘴之地,去的人十死一生,流放那里等于判了死刑。

  魏元忠一案轰动朝野,里巷议论汹汹。顷刻之间,洛阳街头出现了许多文榜,没有具名,也没有年月,内容大致相同,无非是揭露二张恃宠弄权,意图谋反。有些七、八十岁的老人阅世已深,见状无不叹息道:“又快要改朝换代了!朝廷就要乱起来了!”

  辛渐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还没有来得及上殿魏元忠谋反就已经结案,他当然不会指证魏元忠,那么女皇会不会一怒之下也将他跟张说一样流放岭南呢?这位女皇当真是天威难测,处事随性。

  他生怕又起变故,甚至不及去大内看望母亲,匆匆回来惠训坊,与同伴谋划一番,赶来修行坊张易之府邸。张易之人还在宫中没有回来,不过他早对府中管家有所交代,管家将辛渐迎进来,禀道:“韦郎一直在西厢中安心读书,没有离开过。”

  辛渐便细细交代一番,让管家暗中命伺候韦月将的下人先假意背着他议论苏安恒一事,说是朝中宰相认为是有人刻意败坏女皇名声,要彻查这件事。再由管家亲自出面喝止,将原先的下人换走,换上几名彪悍有力的仆从。若韦月将要外出,不必阻止。管家慌忙赶去安排照办。

  过了大半个时辰,管家飞快赶来报道:“辛郎当真料事如神,韦郎果然准备外出了。”辛渐道:“那好,你不必再管,我自会处理。五郎如果回来,请他在家里安心等候。”管家道:“遵命。”

  辛渐便出来张府,与早等在门外的王翰、狄郊二人汇合。他猜想韦月将精明多疑,见到这一番安排后必然怀疑张易之有意以他为替罪羊,所以必然会携了璇玑图逃走。等了一会儿,果见韦月将匆忙出来,往西而去。辛渐几人一直跟来西市,见韦月将进了一家小客栈,正是武邑人苏安恒住过的那家客栈。

  王翰道:“璇玑图一定就藏在这里了。”给了店主几吊钱,问明适才进来那男子有间包房在最里面,当即踢门冲进去。

  韦月将正伏在床底找什么东西,不及爬出起身,先被王翰抓住双脚拖出来压在身下。辛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反绑住他双手,拉起来按在椅子上。韦月将又惊又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狄郊俯身从床底一块挖空的青砖下拉出一个布袋,装的却是金银珠宝,并没有璇玑图。这才知道韦月将早有防备,他事先将一些财物运来客栈房中藏住,将来万一摇逃走,出门不带行囊,旁人便不会起疑。

  辛渐往韦月将怀中搜了一遍,也不见璇玑图,当即问道:“璇玑图在哪里?”韦月将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王翰扬手打了他一耳光,喝道:“快说!”韦月将只是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狄郊微一思索,道:“你们两个拉他起来。”往韦月将身上前后摸索一阵,道:“璇玑图缝在他衣服中。”韦月将忽然大声叫道:“来人,有强盗……”却被辛渐飞快撕下一片衣襟,堵住了口,再也喊不出来。三人一起抓紧他,剥下衣衫,重新将他绑在椅子上。

  狄郊取出小刀,小心地划开内袍,果然从夹层中取出一幅精美典雅的璇玑图。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辛渐忙让狄郊将璇玑图收好,问道:“是谁?”王之涣道:“是我啦。”辛渐过去打开门,却见王之涣领着王京进来。

  王之涣急冲到韦月将面前,二话不说,来回扇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打得脸颊红肿,鼓得老高,这才恨恨道:“我这是替贞娘打你。”

  王京问道:“他就是韦月将么?”辛渐道:“是的,他现在是王公子的人了,凭君处置。只是这王献之书卷我要带走,另有用处。”王京道:“各位仗义相助,除掉我张、王两家心腹大患,王某感激涕零。区区书卷,不过是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辛渐道:“好,告辞。”

  韦月将挣扎着“呜呜”叫了两声,见辛渐等人也不理睬,掩门而出,王京拔出一柄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唉,若不是贪图这幅该死的璇玑图,他早该在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观赏那卷王羲之真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一日,他带着早已经收拾好的行囊,从容离开蒲州,往家乡赶去。然而路上在酒肆听到一对年轻男女争论要不要去蒲州,女的说什么璇玑图,男的说什么淮阳王武延秀,他忽然想起曾经听妻子苏贞提过天下千千万万璇玑图,但其中一幅格外不同,得到它就可以扭转乾坤、坐拥天下,一时好奇,便又折返了回来。没想到机缘巧合下,苏贞当真藏有那幅璇玑图,他匆匆赶回家取,却被宜红院主人阿金手下绊住,等到他回到家时,只看到一具陌生男子的尸体。很久后,他才想通是阿金偷听他逼问妻子的话,抢先拿走了璇玑图。正好狄郊反信案闹得沸沸扬扬,黄瘸子卷入其中,就连毫不知情的他也立即想到是淮阳王武延秀要攀诬狄仁杰,所以他匿名投书给武延秀,称黄瘸子旧情人阿金手中有反信证据,果然引来武灵觉率人屠戮宜红院,他则趁机从阿金房中取到了璇玑图。后来的事……唉,要不是王翰他们五个识破了他李代桃僵的计划,他何至于被官府通缉,以致不得不拿出王羲之真迹来投靠张易之,好求得一处庇护之所。可那璇玑图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也算是聪明绝顶的人,为何始终参不透呢?

  正费思回忆时,忽听的“哧”地一声轻响,王京手中的匕首已插入了他身体。刀刃冰凉,却又如火般炽热。他低头望去,胸口只有刀柄露在外面,他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开始剧烈燃烧了。匕首像一条饥渴的蛇,噬吸着他的每一滴血。死,原来是这样子的。被他杀死的那些人,也是这般感受么?

  出来客栈,辛渐先回修行坊,将王献之书卷交给张府管家,这才回来惠训坊。哪知道一进门就见王之涣垂头丧气地迎上来,道:“璇玑图被人抢走了。”

  原来狄郊、王翰、王之涣三人先带着璇玑图回来,到修业坊东门时,忽然一前一后个驰过来一辆马车,将三人堵住,车上跳下来数名大汉,手持弓弩逼住三人,搜走了璇玑图。

  辛渐吃了一惊,忙问道:“你们有没有受伤?”王之涣道:“没有。不过王翰说了,本来你可以拿着这幅图去跟李弄玉重归于好,眼下被她手下强行抢走了,分明是不留给你面子。你们两个关系危险了。”

  知道璇玑图一事的人少之又少,王翰、狄郊早猜到是李弄玉派人下的手,她曾派人潜入张易之府邸,还因此折损了裘仁,岂肯轻易干休?一定派了人昼夜监视韦月将举动。

  辛渐也猜到是李弄玉手下所为,忙道:“人没有受伤就好。我这就去见四娘。”当即赶来积善坊相王府,正遇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公子带着数名侍从出来。

  那公子见辛渐气度不凡,微一迟疑,即上前问道:“阁下就是辛渐么?”辛渐道:“正是。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那公子笑道:“我叫李隆基,这几日常常听人提到辛郎的名字,看辛郎形貌,跟旁人形容得差不了多少。”辛渐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临淄王。”

  李隆基是相王李旦第三子,封临淄王,不过出生后不久就跟父亲一道被幽禁在深宫中,亲生母亲窦氏也被武则天秘密处死后埋在宫中。辛渐见他虽然久被囚禁,却是风貌俊朗,意气风发,跟同样与外世隔绝十几年的太子李显大不相同,不由得暗暗称奇。

  李隆基压低声音问道:“辛郎是来找四娘的么?她刚刚回来。我这就派人带辛郎进去。”辛渐道:“是,多谢大王。”李隆基便招手叫过一名名叫王毛仲的心腹家奴,低声嘱咐几句,命他带辛渐进去。

  跟张易之的豪宅相比,相王府可是寒酸多了。王毛仲带着辛渐渐曲曲折折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单独的院子外,叫道:“有客。”

  有人应声开门探头出来,正是宫延,见是辛渐,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辛渐道:“我有事情要求见四娘。请宫君代为通传。”

  宫延开门放他进来,道:“你先等在这里。”自行进去禀报,片刻又出来道,“四娘说她不想见你,你走吧。”辛渐道:“那好,我就等在这里,直到四娘肯见我为止。”宫延道:“随你。”也不赶他,任凭他在院中站着。

  过了大半个时辰,宫延又出来劝道:“马上就要夜禁了,你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快些走吧。”辛渐却只是固执地摇摇头。

  一直到天黑,院中各房都掌起了灯,外面有人送来许多饭菜。辛渐又饿又累,却不敢离去,只倚坐在院中槐树下。一直到三更时,宫延才出来叫道:“进来,四娘肯见你了。”

  辛渐忙起身跨进房来,却见李弄玉独坐在灯晕下,背对着自己,忙上前深施一礼,道:“四娘,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李弄玉头也不回,冷冷道:“我已经得到璇玑图,正要设法进宫去向你母亲逼问秘密,你是来求我对你母亲手下留情的么?”辛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无语。

  李弄玉忽然站起来,发怒道:“你不是有事要见我么?怎么又没有话说了?来人……”辛渐知道一旦被她赶走,再要见上一面就难如登天,再无犹豫,上前拦腰抱住她。李弄玉还想要挣扎,却是使不出一丝力气。

  辛渐道:“四娘,你也知道我是个笨人,不会说话,我来不为别的,只想求你原谅我。你若是还要去找我娘亲,我陪你一起去。”李弄玉大为意外,凝视着他,道:“当真?”辛渐道:“嗯,当真。你一个弱女子,却一直在做那么危险的事,我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李弄玉满心欢喜,只觉得一种酥麻甜蜜的滋味从心底涌起,一圈一圈漾开,溢满全身。她软倒在辛渐怀中,轻轻骂道:“你这个臭铁匠,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这些话?”

  辛渐叹道:“铁匠嘛,总是笨一些的。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我这个大风堂铁匠的心,如今还不是被你牢牢绑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了。”李弄玉笑道:“贫嘴。这些话是不是王翰教你说的?”辛渐道:“当然不是。”见心爱的人脸颊绯红,娇羞无限,忍不住俯首朝她樱唇上吻去,偏偏不争气的肚子在这个时候饿得“咕咕”作响起来……

  次日一早,辛渐带着李弄玉回来惠训坊。众人居然也不意外,只是告知贺大娘已经出宫,去了辛渐舅父武楷固家,昨晚夜禁前就已经派人来通知了。

  辛渐跟李弄玉往修业坊而来。武楷固上朝未归,贺英闻听爱子到来,欣然迎出堂来。李弄玉颇感尴尬,叫道:“贺大娘。”贺英笑道:“四娘,很久不见,你可是清减多了。是不是小渐惹你生了很多气?”李弄玉道:“没有。”

  贺英道:“小渐脾气刚硬,不懂得讨小娘子欢心,四娘可要多包涵点。”李弄玉听她言下有将自己当作儿媳妇之意,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贺英呵呵一笑,上前握了她的手,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辛渐见母亲不理睬自己,只叫李弄玉进屋,不免十分惊奇,又不敢多问,只得等在廊下。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二人重新出来。李弄玉道:“那我去了。”贺英道:“好。小渐,你送四娘回去,晚上再回这里来。”辛渐道:“是。”

  跟在李弄玉身后出来,见她郁郁满怀,绝口不再提所谓璇玑图秘密一事,问道:“我娘亲没有告诉你璇玑图的秘密么?”李弄玉道:“告诉了。可惜这秘密……”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我跟宫延还有事要办,回头我再来找你。”辛渐知道她性格,只得道:“那你自己小心。”

  跟李弄玉分手后,辛渐径直回来惠训坊,却见门前停着车马,几名太平公主的侍从守在两边。监察御史窦怀贞一身便装,远远站在一旁窥测,想要过去似有所犹豫。

  辛渐走过去叫道:“窦御史!”窦怀贞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道:“原来是辛公子。”辛渐道:“怎么,到了家门口,还不进去坐坐?”窦怀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见的是太平公主。”

  辛渐想到他任河东县令时多少帮过自己这干人,忙道:“公主应该就在里面,我为窦御史引荐。请进!”

  太平公主正在询问宗大亮的案子,她心爱的男宠高戬刚被流放岭南,又听说案情毫无进展,心情烦闷,忽见辛渐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道:“下臣新任监察御史窦怀贞拜见公主。”太平公主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事么?”窦怀贞道:“下臣一直很仰慕公主,来洛阳后几次登门求见,但都被门人拒绝。今日终于得见天颜,何其幸哉!”

  一旁王翰等人听见,不禁皱起眉头,暗道:“这窦怀贞任河东县令时,看着也是一号人物,不阿附权贵,还暗中帮了我们许多。没想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说的话竟如此肉麻。”

  太平公主早听惯了这些话,摆手道:“既然人见到了,你先去吧。”窦怀贞知道一旦出了这个门,再要见到公主又是难如登天,忙道:“其实论起来,下臣在蒲州任河东县令时也算得上帮过公主一个小小的忙,当然不是公主本人,是公主的爱女永年县主……”

  太平公主道:“噢,是什么忙?”窦怀贞道:“这个……”迟疑着看了王翰、辛渐等人一眼。太平公主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但说无妨。”

  窦怀贞道:“是是,公主几次驾临这里,当然跟王公子他们关系非同一般了。当日有人看见永年县主领着人从宜红院出来,浑身血淋淋地回了河东驿站,下臣可是好不容易才替县主瞒住。”

  众人这才大吃一惊,原来当日血洗青楼、杀死阿金那些人的凶手是永年县主武灵觉和她率领的羽林军,难怪宜红院那么多人能在不为外人觉察的情况下被一一杀死。可阿金明明是被拷掠致死,拷问她的人一定是武灵觉,璇玑图又怎么落入了韦月将的手中呢?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只听见武灵觉在门外喊道:“李蒙,快些出来!”

  太平公主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面色一沉,道:“李蒙,去叫灵觉进来。”李蒙道:“遵命。”出门叫武灵觉急哪里。武灵觉道:“她人在里面,我不想进去。”李蒙跌足道:“哎呀,公主命你进去,她刚刚知道了你在宜红院杀人的事。”武灵觉满不在乎地道:“又不是我要杀他们,是武延秀要我帮他杀死那些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李蒙道:“什么?”武灵觉道:“我们从文水回来的路上,武延秀接到一封匿名投书,告诉他阿金是黄瘸子的旧情人,黄瘸子留下了一份证据在阿金手中。武延秀着急赶回洛阳,所以让我帮他处理这事。”

  李蒙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韦月将在捣鬼,他猜到阿金抢在他前面取走了璇玑图,却没有力量对付阿金。正好狄郊反信案发,黄瘸子被揭出是捉笔者,他遂利用黄瘸子和阿金曾是情侣这一点,诬陷阿金手中握有反信副本,用意不过借刀杀人。哪知道黄瘸子真的留下了两份证据,一份交给了车三,一份给了阿金。阿金在武灵觉酷刑逼迫下交出了反信副本,韦月将则趁机从宜红院取走了璇玑图。阿金所交出来的证据,就是偷偷被人放进李蒙行囊中的三封信,放信的人一定就是武灵觉本人,只有她才有机会截留住信件,却对武延秀谎称烧掉了。

  愣了好半晌,李蒙才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武灵觉道:“你是说我偷偷将反信副本放入你行囊一事么?好玩呗!我看你们几个一直追查不到青楼命案的凶手,还老怀疑是那个什么韦月将,暗中替你们着急,所以想好意提醒你们一下。”

  李蒙更是目瞪口呆,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想被人查到?”武灵觉道:“其实怎样我都无所谓啦。”

  却见监察御史窦怀贞先奔出来,看也不敢李蒙、武灵觉二人,忙不迭地去了。太平公主铁青着脸,径直将武灵觉扯入院中,喝问道:“宗大亮留下的来俊臣告密信副本是不是在你手中?”武灵觉道:“不是。”态度却是极不自然。

  太平公主道:“你还敢否认?你一定是从宗大亮那里骗到了那封信,又想杀他灭口,所以有意去告诉延基、武三思关于宗大亮的事,无非是要挑拨我们相斗,再利用延基的手杀了宗大亮。结果延基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武三思也要主动与我结盟,反而将你的事告诉了我。你见事不成,干脆亲手杀了宗大亮,是也不是?”

  武灵觉尖叫道:“不是!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看过别人杀人,自己从来没有动过手。”

  太平公主道:“快些将宗大亮留下的信交出来,不然……”武灵觉道:“不然怎样,不然就杀了我?你已经杀了我母亲,再杀死我也没什么稀奇。”

  太平公主大怒,叫进来两名侍从,命他们将刀架在李蒙脖子上,冷笑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你不交出信来,我立即杀了你的未婚夫。”

  辛渐道:“公主,你不能……”狄郊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理会。

  太平公主一使眼色,侍从手上加劲,刀刃入肉。李蒙吃痛,大叫了一声。武灵觉忙道:“好啦,我告诉你啦,那封信被别人拿去了。”太平公主道:“是谁?”武灵觉道:“张易之。”

  太平公主大忿,道:“你居然将信交给了张易之?你是想要害死我。”武灵觉从没有见过嗣母发这么大火,也吓得呆住了,半晌才道:“就算我不给他,他也会自己拿到的。我见过卫遂忠来找宗大亮,后来我还跟着他,亲眼看见进去了张易之府邸。”

  太平公主道:“什么?卫遂忠跟了张易之?”转头怒视着辛渐,喝道:“你是在张易之那里见过卫遂忠,是不是?”辛渐难以否认,只得道:“是。”

  太平公主道:“反了,都反了!你们……你们……”她叉着手,丰腴娇嫩的脸蛋好象被挤压过脸,气得完全变了形,在那一瞬间,她不仅所有的美貌似乎都消失不见了,而且失去了公主的风度,跟街上的泼妇没什么区别。又大声命道,“来人,带县主回去,交给她父王软禁起来,不准出房门一步。”瞪了辛渐一眼,道,“宗大亮的案子你们不必再管了。”一拂衣袖,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李蒙道:“辛渐,你当真在张易之那里见过卫遂忠?你为什么事先不说,还要谎言欺骗公主?”辛渐道:“这件事牵扯到另外一个人,不过我答应了她不说出去,所以,你们也就别强逼我了。”

  王之涣道:“公主命我们不要再管宗大亮的案子,是不是她已经知道谁是凶手?”辛渐道:“可张易之和卫遂忠都没有杀宗大亮的理由,他们若要对付太平公主,宗大亮反倒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狄郊道:“怕是永年县主跟宗大亮被杀有很大关系。李蒙,你去看望县主时,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蒙连连摇头道:“我可不去。公主正在气头上,她刚才命人拿刀架我脖子上,那可是玩真的。况且公主不让我们再管宗大亮的案子,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反正这人也是一个坏人,死了还好,免得再去仿冒一堆信件陷害他人。”又想到宜红院那么多人原来都是死在武灵觉之手,不由得汗毛倒竖。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

  时局变化得极快。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时,自诸武失势,得势的人并不是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而是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氏兄弟一夜之间权势熏天,扳倒了宰相魏元忠后,又告发邵王李重润和妹妹永泰郡主李仙惠及妹夫魏王武延基聚众议论女皇该传位给太子。武则天大怒,不问青红皂白下令杖杀了亲孙李重润和亲侄孙武延基。李仙惠腹中已经怀有魏王骨肉,闻讯后悲痛欲绝,血崩而死。李重润、李仙惠是太子李显和太子妃韦氏所生,李重润更是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魏王武延基则是诸武中爵位最高者。他们的被杀,不仅给刚刚有所缓和的女皇、太子的母子关系重新蒙上阴影,也令诸武迅疾站到了反对二张的一方。

  洛阳街头贴满了声称二张即将谋反的飞书,朝廷上下也掀起了一股倒张热潮。宰相韦安石首先上书,告发张易之有罪。武则天不得不命韦安石和另一宰相唐休璟共同推问此案。韦、唐二臣正要逮捕张氏兄弟下狱时,武则天突然下制,将韦安石外放为扬州刺史,唐休璟出任幽营都督、安东都护,遂使此案不了了之。唐休璟临行时,秘密告诉太子李显道:“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为乱。殿下宜备之。”

  很快,又有许州人杨元嗣上书告发张昌宗曾召术士李弘泰为其看相,妄言张昌宗有天子相,劝他在家乡定州造佛寺,则天下人归心。武则天虽然也命司刑少卿桓彦范、宰相崔玄暐及御史中丞宋璟推按此事,只不过做做样子,并不打算真的治其罪。御史中丞宋璟等朝臣力主严惩张昌宗,斩首籍没家财,武则天不但不予理睬,还故伎重施,下敕书命宋璟到外地办案。

  宋璟道:“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按。”坚持抗诏不去。武则天无可奈何,只好命法司议处张昌宗之罪。最后定刑是处以大辟,即死罪。武则天道:“昌宗早巳向朕坦白自首,自首应当减免。”

  宋璟坚决不同意,声色俱厉地道:“就算张昌宗曾自首,但谋反大逆,不存在自首与减免。”又道,“陛下待张昌宗太好,臣自知言出祸随,但激于义愤,虽死不恨!”一言既出,全殿皆惊。

  宰相杨再思见武则天勃然欲怒,忙上前道:“宣旨,宋璟立即下殿。”按照惯例,宰相可以代君宣旨。宋璟道:“皇上在此,不烦宰相代宣。”坚持不出,非要女皇同意逮捕张昌宗下狱。

  武则天不得已,只好同意张昌宗赴御史台听审。宋璟甚至等不及张昌宗进御史台公堂,亲自赶出庭院,就地站在大门附近审问,预备问实后立即将张昌宗处死。哪知道才问了几句,女皇特使到来,特旨赦免张昌宗,并立即召入宫中。宋璟叹息不已。

  武则天居然还命令张氏兄弟到宋璟的住所谢罪,宋璟拒而不见。二张知道这人耿直,必然要全力置自己于死地,决意先下手为强,屡次在武则天借中伤宋璟,但却不成功。武则天虽然宠爱二张,可也知道治理天下还需要宋璟这样的能臣。二张只得另谋他法。

  不久,宋璟在家中为第三子宋浑举办婚礼,正当一对新人跪拜宋璟时,忽有一名壮汉从宾客中突出,亮出白刃,上前刺杀宋璟。幸亏当时王翰、狄郊几人应邀来观礼,辛渐眼疾手快,扯下王翰腰间玉佩,当作暗器飞出去打偏刺客的手中匕首,挡了一挡,宋璟才算逃过一劫。刺客被擒获后,招认是张氏兄弟所派,张氏兄弟矢口否认。武则天照旧偏袒二张,不命追究。

  王翰等人一直在惠训坊家中等候消息,听说只有刺客被处死,主谋二张未受任何处罚,不免又是一番议论。

  王之涣叹道:“二张不懂政治,胡作非为,女皇又公然袒护,引起广大朝士不满,怕是要有大变了。”

  狄郊默不作声,自从张柬之以八十岁高龄升任宰相后,他已经预感到伯父临终前交代的“举大事”即将到来。狄仁杰在世时,多次向武则天推举张柬之有宰相之材,但武则天示众未加考虑。直到最近,姚元崇出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离开京师前,武则天问他有无可堪为宰相的人选。姚元崇道:“张柬之朴实稳重,沈厚有谋,能决断大事。而且其人已老,请陛下赶紧重用他。”武则天这才下制书,拜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张柬之也是唐朝立国以来出任宰相年纪最大者。

  李蒙忽意兴阑珊地进来,告知众人道:“太平公主终于肯让我见灵觉,我也问过她了,确实是她告诉宗大亮有人要杀他灭口,之后宗大亮就失踪了。”王之涣道:“这么说,宗大亮是自己逃走的?”

  狄郊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宗大亮死的地方很奇怪?”辛渐道:“确实奇怪。宗大亮是被人在天津桥头杀死后推到桥下,可天津桥是洛阳最繁华的地方,来往的人那么多,凶手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地方下手?”王翰道:“宗大亮应该是在天津桥头偶然遇到了凶手,他二人本就认识,那人出刀杀了他,他自己也是出乎意料。”

  狄郊道:“宗大亮一直藏身在太平公主府,活动范围也只在南区,可他当日明明是要逃避被人灭口,为什么不就近往南出城逃走,还会往北来天津桥呢?”辛渐眼前一亮,道:“天津桥北边就是皇宫,他一定是来找什么人求助。”

  王之涣道:“难不成宗大亮真的是女皇安插在太平公主身边的细作,他是想进宫向女皇求助?”狄郊道:“这不可能。女皇作风狠辣,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她若是对公主起疑或是不满,早就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我猜宗大亮要找的不是宫里的人,而是皇城中官署的官员。”转过头去,目光炯炯,凝视着辛渐,道,“你想不到那个人是谁么?”

  辛渐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会想到?难道你说的是蒙疆?”狄郊道:“不是蒙疆,是那个曾经提示你宗大亮告变信的人。”辛渐道:“啊,你是说杨功?他?怎么会呢?他可是宋御史的心腹侍从。”

  王翰也明白过来,道:“正因为杨功是宋御史的心腹侍从,所以才要杀死宗大亮灭口。宗大亮听信永年县主的话,以为太平公主要杀她灭口,料到难以逃脱,所以想再次告密脱身,可他既然告过一次太平公主,不能奏效,料到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女皇不能相信,再告密也是同样的结果,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御史台自首,御史中丞宋璟是有名的公正,定然能够找到证据。他先在天津桥头遇到杨功,为取信于人,先主动坦白了老狄那件案子的真相。杨功这才知道宋璟错判了车三死刑,不愿意此事张扬,所以绝然杀了宗大亮。”

  辛渐仔细一回想,道:“难怪杨功几次三番问我宗大亮的案子,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可实在叫人想不到。”

  李蒙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太平公主?她还总怀疑是灵觉做的呢。”王翰道:“不行,谁也不能告诉,也不准去问杨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辛渐也道:“是啊,一旦揭开杨功是杀死宗大亮的凶手,宋御史必然受牵连被免职,这不正是亲真痛、仇者快么?”

  正议着,忽见蒙疆施然进来,笑问道:“狄公子派人找我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进宫当值呢。”

  狄郊尚莫名其妙,从门外拥进来一大队羽林军士,将蒙疆围住。蒙疆喝道:“你们要做什么?”领头校尉道:“蒙疆图谋造反,奉李将军之命,立即逮捕。”

  蒙疆道:“李将军?是李湛么?我可不归他统属。”校尉道:“是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蒙疆道:“李大将军又如何?只有圣上才能下旨拿我。”拔出佩刀,喝道:“让开,我要回宫去见圣上。”

  校尉一挥手,几名军士抢上前来,手执弓弩,扣箭上弦,对准蒙疆。校尉道:“下臣奉有严令,蒙将军若是敢拒捕,当场射杀勿论。请将军老实交出兵器,不要让下臣为难。”蒙疆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

  校尉道:“来人,收了蒙将军兵器。”几名军士不由分说,上前夺下兵刃,将蒙疆捆了起来,又搜去了他身上的令牌。

  那队羽林军士拿住蒙疆,却并不就此退出,反而全部拥进院子,将大门掩上闩好。王翰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校尉道:“你们勾结蒙疆,图谋不轨,我奉命将你们就地看管,等候处置。若有人敢逃走,立即射杀。”挥手命人将蒙疆捆在院子树上,派军士持弓弩守住大门。

  蒙疆恍然有所悟,道:“啊,要造反的人是你们……”话音未落,已经被人用烂布堵上了嘴。

  狄郊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张柬之等人今晚就要举事,蒙疆是武则天心腹侍卫,这些人有意诳骗他出来制住他,好除去一个劲敌。而这些羽林卫士强行留在这里,实则是要保护王翰他们,万一事变失败,蒙疆就是他们脱罪的最好证人。

  当日天幕阴沉,寒风凛冽,洛阳城中兵马调动频繁。各坊区坊门不到夜禁便被提前封闭,除了寻常的金吾卫士外,还增加了许多洛州吏卒,均是新任洛州长史薛季昶的手下。原洛州长史敬晖已经升任羽林卫将军。城中交通要道布满了南衙兵士,一场大风暴已见端倪。

  次日清晨,宫中终于有消息传出,女皇已颁布诏书传位给皇太子李显。这“颁布诏书”,自然是在武力下被迫为之。

  兵变终于成功了。兵变之前,太子并不知情。策划兵变的核心人物为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暐、敬晖,正是狄仁杰临终前以大事托付的五名最得意的门生。

  据说当宰相张柬之率羽林军拥着太子李显冲入深宫后,久病在床的武则天并不十分惊诧,只有些失望地看着羽林卫将军李湛道:“你竟然也参与了诛杀易之?我待你父子不薄,视你为亲子,不想竟有今天!”在她威严目光的逼视下,李湛竟不能答话。

  过了两天,太子李显正式即位为中宗皇帝,恢复唐国号,大赦天下,只不赦张易之一党。张易之、张昌宗已在宫变当夜被杀,随即枭首示众,余党张昌仪、张昌期等人均被逮捕后捆缚天津桥处死。

  不过一向与张氏兄弟亲近的河南县令杨珣倒是未受到牵连。不久后他的侍妾平夫人蠙珠生下一子,取名杨钊,表面姓杨,其实是张易之之亲子。这位杨钊,就是日后以祸国殃民著名的杨国忠。

  中宗即位后,迅即恢复了一切唐朝旧制,京师也重新由洛阳改回长安。又特别下制,凡文明以来因各种缘故破家大臣的子孙均可以恢复资荫,就连最为武则天的痛恨枭氏萧淑妃、蟒氏王皇后也均复旧姓,只有徐敬业、裴炎子孙例外,可见中宗对昔日裴炎告密导致自己被废一事仍耿耿于怀。李弄玉因与裴炎侄裴伷先有约,一旦恢复李唐江山,就要为裴炎恢复名誉,特意上书力请,因此惹怒中宗,不但不许裴炎之事,依旧流放裴氏子孙,派兵逮捕裴伷先,关押在安西都护府监狱中,而且仅追赠二哥李贤为司徒,遣使迎其丧柩,陪葬于乾陵。李弄玉自觉失信于裴氏,断然拒绝恢复皇族身份以及朝廷所赐县主名号。直到后来睿宗李旦即位,才追复裴炎官爵,彻底为裴氏平反,召裴伷先入朝为官,并追赠兄长李贤为皇太子,谥章怀,史称章怀太子。

  兵变后,一代女皇武则天瞬间由权力的巅峰跌至低谷,虽被儿子中宗尊为“则天大圣皇帝”,却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被押送到上阳宫居住,由李湛率领所部羽林军监管。

  这一日,辛渐和李弄玉陪着贺英来到上阳宫。自从武则天被监禁以来,除了中宗本人每十日来探望一次外,再无别的访客,当然,李湛也奉有严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她。

  李湛听说贺英想见武则天,很是为难。

  李弄玉道:“这不过是贺大娘离开洛阳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将军若是怕出意外,大可亲自站在一旁监视。”她虽然依旧只是庶民身份,却因为颐指气使惯了,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令人不敢违抗。李湛躬身道:“遵命。”亲自护送三人来到武则天寝宫。

  谢瑶环领着两名宫女默默守在门前,她是唯一一个主动愿意来上阳宫照顾武则天的女官,而之前与她同样受女皇宠爱的女官上官婉儿已经及时投怀送抱,成为中宗的嫔妃,被封为昭容。见到辛渐等人到来,谢瑶环只轻轻道:“多谢,请进。”

  寝宫中寂静无声,弥漫着苦闷、悲观和消极的情绪,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尤其那股萧瑟的意味,更感觉上更像来到了生命的冬天。

  武则天形容枯槁,不事梳洗,满头白发如乱草一般散开,朽木一般躺在床上。她实在不愿意放弃权力,但以她现在的处境,注定剩下的只有回忆。唉,无情岁月去如流,只有满头白发向人愁。

  听见有人进来,她勉强侧头望了一眼,目光立即落在李弄玉身上,问道:“英娘,她是谁?”贺英道:“她叫李弄玉,是前太子李贤的遗腹女,也是陛下的亲孙女。”

  武则天“啊”了一声,尖叫道:“贤儿不是朕的儿子,她也不是朕的孙女。你看她的样子,还真跟我姊姊生得一模一样。”

  皇宫中一直有流言说武则天次子李贤天分最高,却不是她亲生,而是她姊姊为高宗皇帝宠幸时所生。此时由武则天亲口说出,才彻底得到证实。

  李弄玉上前一步,冷笑道:“我还不愿意要你这样六亲不认的祖母呢!你这个冷酷无情的老巫婆,杀了我祖母,又杀了我父亲!看看你手上,沾满了鲜血,兄弟姊妹的血,儿子的血,孙子的血。你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先帝。”武则天道:“你……你这个孽种,还敢来气朕……”

  李弄玉大怒,正待反唇相讥,辛渐忙拉住她,低声劝道:“算啦,咱们马上就回太原了,何必跟她计较?”

  武则天道:“英娘,朕待你不薄,还封你弟弟为郡王,朕眼下这副样子,你……你还带这个孽种来气朕!”贺英道:“不是这样,天后,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高宗皇帝归天前,曾经留下一幅璇玑图给前太子李贤,藏有一道太宗皇帝亲笔所书废黜天后你的诏书。”

  武则天张大了眼睛,震惊之极,道:“什么?先帝他怎么会……”贺英道:“不过前太子手中只有璇玑图,后来又传给了弄玉,他父女二人并不知道内中秘密。这幅璇玑图据称是前朝遗物,内中本身就藏着一笔巨大的财富,昔日太宗皇帝得到后,曾召集许多聪明绝顶之人来解这幅图,均未能成功。后来太宗干脆召集能工巧匠,在图的背面另外加织了一层,看起来好像是为原来的璇玑图裱了一层护套,但其实内里即是诏书。只是新织的诏书与旧锦针法相连,须得按特定次序挑断丝线才能打开。先帝交给我的,就是解开织锦、取得诏书的秘密。”

  武则天道:“原来当初先帝是有意放你逃走。”贺英道:“是的,承蒙先帝信任,让我带着秘密私下离开了解皇宫。不过,当初先帝将解开璇玑图的秘密交给我时,手在发抖。天后,先帝是爱你的,他真的不想留下制衡你的把柄,然而他又不敢违抗太宗皇帝遗命,担心他的子孙们会被你全部杀死。”

  武则天喃喃道:“爱我……爱我……”

  一阵冷风穿堂袭来,拂动发丝,也吹拂起了她的若干思绪。那些成长在她的生命年华里的人和事,点点滴滴,原来还隐藏在她心底深处。

  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都藏着一份难忘的真情,就连女皇也不例外,仿若老酒,岁月愈久,愈是浓厚。它是梦想中的梦想,牵挂中的牵挂,跨越了时光年轮,存之永恒,传之久远。

  贺英见武则天面色渐渐柔和下来,又道:“当初先帝与我约定,只有同时见到李贤子女和璇玑图,才能说出秘密,可是弄玉带着璇玑图来找我时,我并没有立即说出来。我知道我如果真的说出了秘密,先帝一定会很伤心,他其实不愿意看到你们骨肉相残的一幕发生。弄玉也没有再逼我,答应好好想一想再说。”

  武则天极是失落,道:“而今有没有太宗诏书又有什么用,朕已经失去了皇位,失去了宝座,失去了五郎六郎,失去了一切……”贺英道:“所以说,冥冥中自有定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有没有璇玑图都是一样,逆天行事,注定不能长久。而且,天后,你并没有失去一切,你还有众多的儿女子孙,众多的亲人。虽然你亲手开创的武周王朝没有了,可日后的大唐皇帝代代都是你的子孙,他们也一样是你的骄傲呀。”

  这一番言辞恳切,字字真情,令人动颜。武则天也是深受触动,长叹一声,扭过头来,凝视李弄玉许久,才道:“你长得还真是像姊姊。”

  李弄玉哼了一声,只是不理。贺英低声劝道:“弄玉,你看天后那么钟爱权势,一心想留下武姓江山,最终不还是立你三叔为太子了么?你没有解开璇玑图拿到太宗皇帝诏书,不一样也有文武大臣齐心合力光复了李唐基业么?你曾用我弟弟的名义陷害我,如今我们不还是婆媳么?你是先帝的亲孙女,堂堂金枝玉叶,打开你的胸襟,宽恕天后吧。而今,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她需要你的关爱。”

  李弄玉柔情忽动,道:“贺大娘说得极是。”上前几步,走近武则天道:“天后,我……实在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你……你愿意让我经常来看看你么?”

  武则天声嘶力竭地叫嚷道:“不要!你滚,你是个孽种!朕不要你们可怜,你们都给我滚!你们这些叛徒!还有你,李湛,你杀了我的五郎、六郎,朕永远不会原谅你。这天下是朕的,是我们武家的,你们休想夺走!朕偏要逆天行事!你们这些叛徒,李显你这个不孝子!”这位则天皇帝蓦然坐起来,双眼放光,露出凶悍的本色来。

  谢瑶环闻声赶进来,道:“几位不如暂且先出去吧,圣上近来深受刺激,情绪起伏很大。”

  众人知道武则天眷恋权力,入魔已深,心结难解,只得退了出去。身后宫门缓缓掩上,犹能听到她疯狂的怒骂声。当人在善与恶、爱与恨中作出选择时,并不是兴之所至,也并不是由于偶然的机遇使然,而是取决本人与生俱来的秉性。这女人天生就要当至强者,恶与恨引领她登上了千古一女帝的宝座,也让她的人格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令她失去了所有。她的一生,并非危机太多,而是危机感太多;并非幸福太少,而是幸福感太少。

  “高卷珠帘二十年,女人星换紫微天”。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在极度孤独中死于洛阳上阳宫,年八十二岁。

  女皇的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一个新时代已经到来。

  宫墙九仞,有多少惊涛骇浪。迷城幻影,又有多少遗恨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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