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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 作者:王晴川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1)

  疾奔出数里,就见了前面一座有些童秃的苍山,山不高,却有些气势。三人上得山来,在暮色之中七扭八拐的顺着山道行了不多时,就瞧见山腰处一座山洞。暮色沉沉,洞内倒是凉意森森,三人就在洞内坐了,任笑云脸上的泪水兀自未干。沈炼石却叹道:“可怜解元山了!这人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只因烈虹疑他是奸细,他便一死相拼!这一回给青蚨帮擒住,不死也要脱层皮。” 
  邓烈虹忿忿的猛拍大腿:“我是让莫老妹子吓的,怕内奸怕成了杯弓蛇影……”任笑云瞧他懊悔如狂的样子,怕他这样拍下去会就自己的双腿拍折,便道:“邓二叔也不必太过伤心,咱们给青蚨帮缀上了,你和沈先生又中了毒无力厮杀。这一战,只有靠解三哥了……嘿,解三哥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全是……全是因我这废物,”忽然站起身来,叫道:“沈老爷子,这刀您老现下就教吧!” 
 
  邓烈虹叹道:“好,这叫临时抱佛脚,学得一招是一招!天也黑了,咱们身子未曾复原,不妨先在此歇息一夜!沈老哥先教笑云功夫,我去寻些野味,也舒活舒活筋骨。”他知道武林中传招学艺素来忌讳外人在场,便寻个借口出了洞去。 
 
  洞内只剩得沈炼石和任笑云二人。沈炼石道:“笑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传你这刀法?”任笑云道:“你说过是为了我这一身内劲,正好运使观澜九势!”沈炼石一叹:“其实我看你那日一刀斩杀白不清,那一刀又快又稳,便知你是个学刀的好料子!你那位趟子手的什么师傅,让你劈木桩和斩苍蝇,虽然是一时的胡言应付,却也练就了你非同凡人的腕力和灵敏,这全是学刀者必备的资质!不过最让我动心的还是你这心胸……” 
 
  任笑云苦笑道:“正是,我这人心胸宽广,有如滔滔大海……”沈炼石白他一眼:“我说的是你这嘻嘻哈哈、随遇而安的性子!观澜九势博大精深,便是我也未能尽窥其奥,但钻研日久,倒让我悟出一个道理,”说着就双眼慢慢眯起,悠远的望着远山的一片落霞,“那就是要进而不争!本派才俊代出,能得习练观澜九势的,哪一个不是其中翘楚,哪一个不是绝顶聪明,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半途而废、甚或走火入魔?可见这门功夫越是勇猛求进,越是适得其反。星寒这孩子性子太刚,那是万万不能习练这门刀法的。只有你,稀松懒惰,却还不失几分灵气,胆小畏事,倒还有些血性!” 
 
  沈炼石说着缓缓站起,舒展了一下手脚,再将腰间那把刀缓缓抽出:“这门刀法艰难之极,传你只是你有这个缘分,成与不成,还要看你的造化!” 
 
  披云刀一出,原本有些阴凉的洞内就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任笑云细细的瞧着那流畅的刀身,忽然发觉一把好刀也如同一个美女一样,先要有一个人见人爱的模子,就忍不住叫道:“好刀,真是好刀!” 
 
  沈炼石道:“也是巧了,你名字叫做笑云,这刀唤作披云,这就叫缘罢!”将刀一挥,登时洞内响起一声锐响,有如铁筝乍鸣,嗡然有声。他抚着那刀,脸上闪出一片激昂之色,缓缓道:“咱是全真北宗龙门派的传人,日后江湖中人问起你传承,可不要张口结舌!”任笑云心里不知怎地就是一哆嗦,暗想:“任笑云呀任笑云,这刀法一学,不管怎样你也算是半个武林人物了,日后的麻烦……哎……”沈炼石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披云刀,就没看到他脸上的一丝苦笑,自顾自的道:“全真北宗自重阳祖师开宗立派以来,就倡儒道释三教合一之说。披云刀这名字就出自一句禅诗——‘月下披云啸一声’,此刀锋锐异常,色如青云,动有异响,正应了这句诗!观澜九势中的‘观澜’二字却出自儒家的孟子之语:‘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而这门刀法施展起来,讲究进退如水,随物赋形,顺乎自然,这又是正经八百的道家心要,”说到这里一抬头,“你懂了么?” 
 
  任笑云眼大如铃,愣了一愣,才摇头道:“您老说的这些诗呀、文呀的,我以前倒都是读过,这时却是记不起来了,所以我听起来也就一知半解的……不,该是半知不解!”沈炼石嘿嘿一笑:“不解就不解吧。本派在成祖年间有一位痴道人,字识得不多,为人更是疯疯癫癫,却嘻嘻哈哈的将这门观澜九势练到了第九重的境地。这等成就百余年来再无第二人了,可见这刀法本来就与学识无关吧!”任笑云问:“沈老爷子你练到第几重?”沈炼石说:“当初师尊说我的头脑见识和内力修为是本派五十年来一遇,他在我二十六岁时传了我这刀法。我一家伙苦练了二十五年,才修到第八重境界。”任笑云皱眉笑道:“这么难啊?我只要马马虎虎的练到第六重就算不赔不赚!” 
 
  沈炼石伸指一弹,披云刀就发出一声悦耳的低唱,道:“故老相传,金末元初,本派一位不世出的祖师为求至道而云游天下,某一日行至大海之滨,见云起风生,巨浪排空,他对着碧海怒澜的天地壮色不由心生异感,观澜九势的刀意由胸中油然而生,后经苦悟一十九年终得大成。”任笑云忍不住赞道:“这人见了海上潮生就悟出一套绝世武功,也当真了不起,这祖师叫做什么名字?”沈炼石摇头:“他只传下这一路刀法,个人的名号却没有传下。有人说此刀为重阳祖师梦遇关帝爷所传,那不过是后人的附和之说罢了,不足为凭。” 
 
  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却没有留下名号,真是太不划算!”沈炼石冷笑:“这位祖师只求顿悟至道,刀法武功不过是用作调整身见、降服心魔的助道之缘,个人声名更是不放在心上。若非这等遗世绝俗的人物,若无这等超然物外的心胸,又如何悟得出这样精深无比的观澜九势?这九式是云起势、听风势、望海势、澜生势、摧山势、倚天势、无涯势、问心势、尘飞势……”接着便一招一式的挥刀演示。 
 
  沈炼石的第一招“云起势”使得极慢,却只使了一遍,便将刀递给了任笑云。任笑云大咧咧的接过了刀,想了一想,忽然振腕出刀,一招九式,居然一气呵成,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沈炼石却骂道:“臭美什么?这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观澜九势难在真气运使……”说着便细细讲解出刀时的真气意守之法。任笑云听后便按着沈炼石所教挥刀又使了一番“云起势”,却因时时顾念真气游走,出刀就慢了许多,但收刀之后,全身真气游走,激荡不息,忽然之间竟有意气风发之感。 
 
  沈炼石这时才挑指赞道:“了不起,有了大本钱才能做得好买卖,若无你这身内力,这一招练成如此模样怎么也要五六年时光……”他深知观澜九势这套刀法的运使并不十分繁复,刀法之精之奇全仗内气的运使。创练这刀法的祖师一心清修,内力之精纯绝非一般习武之辈可比,所以他推衍的真气运行之法便在无形之中给后人铺就了一条极难极险的修炼之路。只有任笑云这个“贼小子”仗着糊里糊涂的得到一身震古烁今的内力,或许才能火里求金,练成这样“苦尽甘来”一般的刀法吧? 
 
 
  
 
  
 
飞云惊澜录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2)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2)
  任笑云忽然发现这真是一个奇奥的世界,自己以前爱刀,只是想在坊间街头的厮斗中占些便宜,浑没想到原来这每一刀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每一势都有这么大的道理!怪不得那些武林中人为了一套武功穷年皓首,怪不得白不清那些人拼了性命也要学得这套观澜九势!任笑云这时才佩服沈炼石的独到眼光,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习刀上竟是一个天纵奇才。二人在洞内一个越学越是津津有味,一个越教越是舒畅惬意,不知不觉之间洞外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猛然间洞外响起一长一短两声怪啸,两道人影如星逐丸跳一般向这边掠来。洞内专心致志的两个人才一惊,一抬头就瞧见邓烈虹的身影先从洞口掠过去,身后如影随形的跟着一道干枯瘦小的身影,正是逍遥鬼王唐玄厉。 
 
  唐玄厉掌中丧门剑光芒闪烁,疾刺而到,邓烈虹迫不得已回身接了两招,但他显是已然受伤,这两招下来就险象环生。沈炼石大喝了一声:“邓二弟,进来歇歇吧!”邓烈虹一步抢入洞内,急在沈炼石身后坐下,却不禁呼呼喘气。 
 
  原来青蚨帮沿途追寻沈炼石诸人,唐玄厉却因故耽搁,落在了后面。他在山野间一人独行,只想到石井集外和青蚨帮众人回合,不想却遇到追寻野物的邓烈虹。二人交手数招,邓烈虹不敌,唐玄厉随即追来。这时闻得洞内传来沈炼石的声音,唐玄厉不禁一惊,眼见沈炼石在洞内抱膝而坐,不由心下生寒:“莫非是这姓邓的故意诱我到此?” 
 
  却听沈炼石道:“笑云,你去将他宰了!”任笑云一惊,叫道:“我、我才学了两个时辰的刀法,怎么宰得了他?”沈炼石道:“这小子不过是有两手暗器功夫,剑法也只一味阴狠,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观澜九势强攻,用不了两三招便可取了他的小命。” 
 
  任笑云知道这时沈炼石内力未复,邓烈虹又受了些伤,这时也只有看自己的了。他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出了洞外,将披云刀一横,叫道:“姓唐的,刀圣他老人家不屑和你动手,我跟他马马虎虎的学了十五年刀法,你若怕了,我就放你一马!”唐玄厉与他见过一面,那时笑云还在冒充公子曾淳,此时又听沈炼石唤他作“笑云”,一时不解何意,眼见沈炼石端坐不动,便猜想这沈老头子说不定也和那邓烈虹一样身上有伤。但他到底不敢贸然对沈炼石动手,见任笑云走上前来,不禁心下一喜:这小子上来送死,正好试一试沈炼石是否真是有伤!当下也不客气,长剑一抖,一招“龙门急浪”分心刺到。这一招势道威猛,若沈炼石怕任笑云抵挡不住必然出手相助,只要沈炼石一动手,他唐玄厉立时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任笑云陡见四面全是剑光,一时手足无措,大叫一声,脚下一滑,展开“平步青云”,远远窜了出去。沈炼石大怒,骂道:“如此没出息没胆识,何时才能练得成绝世刀法,何时才能给你解三哥报仇!”任笑云听得他说起“解三哥”,脸上登时面色一肃,叫道:“不错,老子这就跟他拼了!”呼的一声,疾扑而上,一招“云起势”振腕而出。 
 
  唐玄厉见他适才身不动肩不摇的一下子疾退两丈,已经吃了一惊,却想不到这小子退得快,攻得更快,一幌之间,二人相距已经不足四尺。唐玄厉面色一变,丧门剑一势“山环峦绕”,将门户守得风雨不透。哪知对面的刀光拦腰射来,无尽的刀气蓦然间奔涌如云蒸霞蔚。唐玄厉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刀法?”好在他烂柯山武功皆以诡异轻功见长,危急之下,疾展本门“地行术”退开。 
 
  饶是他退得奇快,左肩上的衣襟还是给披云刀撕开好大的一个口子。沈炼石大叫:“可惜,可惜,这一招你还是底气不足,愣着干什么,再上啊!”任笑云也正惊骇于自己这一刀之威,给沈炼石一叫,才提刀追过去,刀光闪烁间,仍是那一招“云起势”拦腰向唐玄厉斩到。唐玄厉见他仍是这一招,心下倒是一动:“莫非这小子真是只学了两个时辰的刀法,只会这一招?”将丧门剑斜斜向刀上压过去,要以一招“峰回路转”反守为攻。哪知刀剑才一交,陡觉一股绝大的劲力疾震了过来,唐玄厉膀臂一麻,丧门剑险些脱手飞出。他大惊失色之下,纵身一跃,高高飞起,才将这一势堪堪避开。 
 
  任笑云适才不过学了两招,而那第二招“听风势”还练得半生不熟,眼见唐玄厉骤然疾掠上空,倒吃了一惊。唐玄厉人在半空,长剑一点,飞刺任笑云的顶门。任笑云哎哟了一声,暗叫:“对付从上面攻来的招式,沈老头子可还没教我!”一旁的沈炼石怒道:“蠢材,那一招云起势就不会向上砍出么?”一语未毕,头顶上响起一声鬼啸,唐玄厉的丧门剑已如雷电交击一般轰然而下。 
 
  生死关头,任笑云想也不及想,便将那披云刀向上挥出。这时他情急拚命,运足十成劲力劈出,刀气呼啸有如云起风生,居然真在头顶幻出一片异彩彤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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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蓬然一响,刀剑相交之下,丧门剑已被震得远远飞出,唐玄厉人在半空,避无可避,颈、胸、腹上连中了八刀。“云起势”一招九式,第一刀震飞了他的丧门剑,剩下的八刀一刀不少的尽数劈在了他身上。唐玄厉惨叫一声,重重栽下,他口中鲜血狂喷,兀自挣扎着欠起半个身子,叫道:“这……这是什么刀法?”任笑云见他七窍流血,形容可怖,急退了一步,颤声道:“是……是观澜九势,没听说过么?”唐玄厉双眼一翻:“好刀!真是……”也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扑地而死。 
 
  嗤的一声,那把丧门剑这时才落下来,只是已给任笑云一身真气震得歪七扭八的,插在地上,就显得甚是滑稽。任笑云擎着刀小心翼翼地向唐玄厉又逼上了两步,叫道:“想诈死么?”在瞧清唐玄厉确是死了之后才抬头叫道:“哈哈,死了!沈老头,这个什么鬼王死了,给老子一刀砍死了……” 
 
  沈炼石哼了一声:“砍死了一个唐玄厉,也不必美成这般模样!”虽然他一张老脸还是这么扳着,但那目光中也流出了些嘉许之意。任笑云拖着刀施施然的走回洞内,说:“沈老头,你说我若是遇上了司空花、常机子,是不是也就这么一两下子便给解三哥报了仇?” 
 
  沈炼石道:“唐玄厉的武功妙在一手暗器功夫,这时却没来得及施展。你遇上司空花和常机子可就万万不能轻敌了,五鬼王之中最难对付的还是那千变鬼王林惜幽,听说此人以一套千变掌法,无敌于天南,功夫远在那四人之上。你这刀法半生不熟,遇上了他可就大事不好了,”说着望了望洞外唐玄厉那神色狰狞的死尸,道:“自乙凝死后,五鬼王对我大是忌惮,有我在旁,唐玄厉便将大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却不知我这时身上是旧伤添新病,便是个寻常的锦衣卫也对付不了啦!” 
 
  邓烈虹揉着胸口站起身来:“沈先生,你身上的伤……”沈炼石一叹摇头,却不说话。任笑云走到近前:“沈老,你告诉我真气运使之法,我用身上的纳斗真气给你疗伤就是!”沈炼石苦笑道:“真气运使可来不得半分马虎。你习功未久,真气调运全不纯熟,若是贸然行气,弄不好你就有得走火入魔之险。” 
 
  邓烈虹叹道:“还有下午在那野店中咱们中的毒,直到这时我的筋骨还是有些发软。在山中遇到这唐玄厉,老子激战之时硬是无法提起十成的劲力来。笑云,你倒是安然无恙,这可是奇了!”说着将手搭在任笑云的脉门之上,道:“可不要给这毒深入五脏,落下病根。” 
 
  任笑云道:“想是咱们去那酒店之前,青蚨帮里的人已经埋伏在那里了。他们下毒之时,想必是只在你和沈先生的酒杯中下了毒,我是个后生小子,人家就全没在意!”邓烈虹摇头道:“不是、不是……”忽然间手上加力,任笑云登时半边身子一阵酥麻,他一愣之间,邓烈虹运指如风,已经连点了他胸前五处大穴。 
 
  任笑云怒道:“你……”一语未毕,邓烈虹忽然回身一腿,奇快无比的踢中了沈炼石胸前“气户”、“璇玑”两穴,沈炼石哼了一哼,身子一仰,就倚在了背后的山岩上。任笑云也一跤摔倒,刹那间恍然大悟,叫道:“是你,原来是你下的毒!”沈炼石惨笑道:“原来邓老二也入了青蚨帮!” 
 
  邓烈虹哈哈大笑:“青蚨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跟陆九霄、金秋影那些东西尔虞我诈,相互利用,老子又何必跟他们同流合污?”沈炼石听他言语间对青蚨帮、锦衣卫大不客气,不禁奇道:“我倒想起来了,适才的唐玄厉、小店里的常机子都是对你真杀实砍,你必然不会是锦衣卫、青蚨帮中的人了。这么说,阁下是东厂阎公公的人了?” 
 
  邓烈虹缓缓摇头:“阎东海这老太监便会自以为是,老子怎能听他号令?沈老哥,兄弟只是瞧着聚合堂有那么点不顺眼,却决不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老哥只管放心!”说着将任笑云提在胸前,叫道:“这小兄弟适才所施展的就是观澜九势么,果然威力奇大,小弟恳请老哥将这刀法传给小弟如何?” 
 
  沈炼石瞧着他那抖动的眉毛和胸前裸露的浓密的胸毛,忽然心中一动,叫道:“我怎地忘了,这酒中之毒莫不就是蒙古人擅用的卧牛饮么?俺答的手段可是高得紧呀,竟然将邓二爷也收了做他的细作!”其时蒙古人有兵数股,均在河套一带骚扰不止,其中兵力最盛的就是俺答一部。 
 
  邓烈虹听得沈炼石提到“俺答”二字时,忍不住眉毛一抖。这一抖虽只是一闪即逝,沈炼石却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冷笑起来。邓烈虹知道隐瞒不住,也就跟着干笑起来:“沈老哥的眼睛就是毒!若非卧牛饮,寻常的麻药怎么能困得住刀圣!” 
 
  任笑云心中悲愤,叫道:“你故意在酒中下毒,就是想诬陷解三哥!”邓烈虹笑道:“当初在石井集咱们的马匹屎尿齐流便是我略施小计。在野店里下毒的自然也是我了。那时本想一家伙将你们三人全都擒住,哪里知道解元山这胖猪却不饮酒,他妈的聚合堂便就有这许多臭规矩!老子便一狠心,同你们一起喝下了这卧牛饮,这麻药十二个时辰之后无药自解,老子先他奶奶的泼他解元山一身‘脏水’!好在这一路上,老子没少故意留下破绽,让青蚨帮一路追了下来。解元山这胖子又他娘的受不得激,他这一下子非死即伤,倒是省了我不少心。只是那一战老子心惊肉跳的,真怕这苦肉计假戏做真了,将老子的性命赔在里面!” 
 
  沈炼石这时倒是静下了心来:“你说你一路上没少故意留下破绽,这么说公子曾淳他们的行径是你泄漏出去的了?”邓烈虹粗豪无比的脸猛然一摇,显得甚是委屈:“那是莫老妹子干的好事——这个我见到你们时,就说过了!不过话说回来,老子这一路上自然也没闲着。直到在乱石林曾淳设下圈套,莫老妹子落入了人家布好的套中,我一瞧,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抢了这揭发奸细的头功!”沈炼石双目喷火:“公子曾淳命你传话,让你带着我们在老君庙回合,这个消息你也泄露出去了?”邓烈虹干笑一声:“那是自然,曾淳和聚合堂万万不能成事,否则我蒙古铁骑就出不了河套!我猜三日之后,金秋影必然会布下层层天罗地网,将那小庙围得水泄不通——不对,金秋影这孙子有些头脑,只怕还是会不露出半点声色,先布好口袋,待曾淳、夏星寒、陈莽荡还有聚合堂之流到齐之后,再一收网……嘿嘿,可惜这个热闹老子就瞧不上啦!”说着举手抓撕满腮的胡须,一副遗憾无比的样子。 
 
  沈炼石疑惑道:“邓二爷也是大好耐性,直到现在才对我们下手!若是我,不待咱们进得这山洞,便会出手了!”邓烈虹摇头叹息:“若不先找个僻静地方服下解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哪知刚刚吃下解药,就在山野间看到了唐玄厉,他奶奶的,老子跟了他好久,查清了他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才出手将他引到这里来!”沈炼石笑道:“你引唐玄厉到此,是不是想试一试老夫还有剩下几分精气神?”邓烈虹笑道:“你是人老成精了,什么事情都一猜即中,适才若不是见你只能坐在地上比比划划的,我又怎敢动手?” 
 
 
  
 
  
 
飞云惊澜录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3)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3)
  任笑云心中又惊又怒,这邓烈虹往日一身粗旷豪爽之相,不似夏星寒、曾淳之辈清高难近,而他说起话来也总是爱骂那句“你奶奶的”,更是深得任笑云之心。此时他那的豪气和嘴里的粗口依然不变,但瞧在任笑云眼中竟是如此可恶,只觉天下最该杀最奸猾之辈莫过此人了。他想运气冲开穴道,但他这真气运转终究还未到随心所欲之境,调息了数次,却依然毫无效验。 
  邓烈虹又笑了:“沈老头,你们现在落入我手中,有两条路走,你想走哪一条?”沈炼石肃然不语,任笑云更是不搭理他,邓烈虹却并不在意,自顾自的道:“一条么,给老子一刀一个,落得个身首异处,在这荒山野岭给野狗野猪啃得尸骨无存。另一条么,就是将观澜九势的刀谱和曾老头的那狗屁《定边七策》交给我。嘿嘿,这观澜九势实在是让老子开了大眼。你老人家一诺千金,只要您点一个头,我立时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沈炼石拧眉道:“你怎知观澜九势有刀谱传世?”邓烈虹嘻嘻一笑:“我那梅师兄心里藏不住话,什么都说与我听,这事情如何瞒得住他。”说着将任笑云的身子提起来向地下重重一摔,叫道:“如何,你给我刀谱和七策,我给你解药?” 
 
  这一下子将任笑云摔得七荤八素,叫道:“不成,沈老,你一将刀谱和七策给他,这小子翻脸不认帐,立时就给咱们两刀!”邓烈虹笑道:“我或许会一刀杀了你。沈老么,却要留着,观澜九势神奥无端,万一刀谱中有何不解之处,还少不得向他老人家请教!”沈炼石直盯着他,一字字地道:“邓烈虹,你不是自己想要那刀谱,你要将《定边七策》和刀谱一起献给你那主子耶律城主,是也不是?” 
 
  邓烈虹一愣,随即重重的一拍大腿,叫道:“你奶奶的沈老头当真是料事如神,老子真是服了你!咱在大蒙俺答汗帐下黑云城内效力。黑云城主耶律诚翼是草原上的一代刀魔,向来嗜刀成魔,老子将这刀谱献出去,耶律城主必然大喜。还有曾老头几次跟俺答汗见仗,都是以少胜多,他活着俺答汗不敢发兵。他一死,俺答汗才有了出兵河套的念头,可是俺答汗若是知道这老东西还曾经煞费苦心的写成了这个《定边七策》,必然会急得吃不下睡不着。老子将这《定边七策》献将上去,俺答汗定会美得嘴也合不上,怎么也要封老子一官半职的当当,这么着老子也不必时时跑到江湖上来冒这大风险了!” 
 
  “好——”沈炼石待他说完,才嘿嘿一笑,“甚好,甚好!我也是今日才知俺答汗居然又要出兵河套,更事先派人潜入中原!你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机密大事,我沈秋岩可要多谢你啦!”邓烈虹见他谈笑之间,已经缓缓站起,不由一惊,叫道:“沈老,你……您竟然没有中毒?” 
 
  沈炼石笑道:“毒是中了,只不过好得快些而已!” 邓烈虹见沈炼石眼中精光乍现,大惊之下,一把抓起任笑云,疾退了两步,叫道:“您老……您老是故意让我踢中的?”他一见沈炼石没有受伤,立时便将“沈老头”改成了“您老”。沈炼石笑道:“若不先让你制住,哪里听得到这许多机密大事?” 
 
  任笑云眼见邓烈虹胸口起伏,象极了一副老实人受欺负后的窝囊相,不由心下又气又笑:“邓老二这时候还他娘的一副粗人老实相,这门功夫可是江湖罕见!沈老头子不知是否真没受伤,不管怎样,将他唬住最好!”急忙开口叫道:“沈老,不必管我,一刀将这小子宰了!” 
 
  邓烈虹更惊,一步已经跨到了洞口,叫道:“沈老,你……您给我老老实实的站着,再上前一步,我先将这小子毙了!”说着单掌已经抵住了任笑云的后背要穴。沈炼石微微而笑,依然一步步向他逼来:“邓老二,你敢伤他一根寒毛,老夫就让你生不如死!”任笑云已经感到了邓烈虹贴在自己背上的手微微发抖,不由笑道:“邓二爷,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咱们走马换将,你放了我,沈老也就放过你如何?” 
 
  邓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现下你在老子手中,老子干嘛跟你们走马换将?沈老,您将刀谱和《定边七策》扔过来,我就放过这小子,如何?”话是这么说,任笑云却觉得背后的手抖得更加厉害,知道只要沈炼石再逼上两步,这邓烈虹说不定就会转身逃之夭夭。 
 
  沈炼石又笑:“这时还敢放肆……”蓦然间身子一晃,却靠在了山壁上。邓烈虹见他几乎跌倒,不禁又惊又喜,口中却笑道:“沈老头子,你是不是又在诈我?”沈炼石靠在山岩上,仰头呼呼喘气,笑道:“嘿嘿……可给你瞧出来了,咳咳……这也是天数!邓老二,你只需上前一步,就能制住我啦。这刀谱就在我身上……你拿去,尽可去向你那主子邀功!”邓烈虹见他仰在山岩喘息不已,心下暗道:“他奶奶的,这时他门户大开,老子只需扑过去一招‘白蛇吐信’就能取了他性命。只是这老东西素来诡计多端,焉知他不是故意示弱,诱我上前?”他曾亲见沈炼石以肉掌施展“观澜九势”,两招之间就要了巨灵鬼王乙凝的性命,那刀法的可畏可怖让他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这时是说什么也不敢贸然上前。 
 
  岂知这时的沈炼石却也是难熬之极。适才他强力压住“卧牛饮”之毒,再以上乘内劲冲开被封的穴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盼着故作镇定,唬走邓烈虹,偏偏这时五内之中剧痛无比,显是适才邓烈虹那两脚已经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他眼见邓烈虹目光闪烁,知他胆小萎缩,已起了逃走之意,只要自己再冲出两步,邓烈虹说不定就会亡命逃窜。可是一阵阵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他的头上已经滚下了豆大的汗珠,便是再迈出一步也是艰难无比。 
 
  偏偏沈炼石越是喘息难耐,邓烈虹就越是畏缩不前。 
 
  蓦然之间邓烈虹大叫了一声:“沈先生,罢了,罢了!这小子奸懒馋滑,不肯拜你为师,今日我邓烈虹就拜您为师如何?”这话一出口,沈、任二人皆是一愣。邓烈虹却忽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道:“武林之中素来讲究师徒如父子,我既然拜你为师,自然不能加害于您老人家。你将刀谱和《定边七策》给我,我图个封妻荫子,自然也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好处!” 
 
  沈炼石见了他那一副又猴急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天下最无耻之人莫过于你邓老二了……好……你既然拜师,也要有个诚意,这就先磕一百个响头吧!”一笑之下,却是牵动了内伤,几乎咳出一口血来。 
 
  邓烈虹听出了他话中的取笑之意,不由恼怒无比,但在沈炼石积威之下还是不敢上前拼杀。任笑云见这邓烈虹口说逼迫利诱之言,眼射狠辣愤急之光,身子却又一直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觉若论胆小、奸猾和卑鄙,这天下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不禁笑道:“邓二爷,我瞧你就先磕头吧,沈老是言出如山,你磕了一百个响头,他见你心诚,一喜之下,说不定真收了你这么一个乖巧机灵的关门弟子!” 
 
  邓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臭狗屁,你也敢取笑洒家?”掌力一吐,已将一股内力灌入任笑云背心的命门穴。任笑云吃痛不住,就痛哼了一声。邓烈虹眼睛一亮,不禁裂开嘴,慢慢地笑起来:“沈老,你不是一直爱惜这小子的资质么?你不将东西扔过来,老子就运功震伤他的奇经八脉!看他八脉齐伤,你奶奶的连路都走不了,还如何练你的观澜九势?”说着站起身来,掌中内劲急速逼入任笑云体内。 
 
  任笑云忽觉这一股劲力巡经逼来,虽然比之当初陶真君给自己疗伤之时送入体来的内气霸道得多,但却与那时的情形依稀相似,他心中一动,急忙运上了“纳斗真诀”,登时将邓烈虹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吸了过来。 
 
  邓烈虹原来只盼任笑云受他内力挤压,浑身经脉如蚁咬虫噬,必会张口呼痛。哪知内力一入任笑云体内,忽如铁屑遇磁石,给一股极大的吸力一吸,自身的内气竟然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送出。邓烈虹大叫一声:“不好!”一叫之下,内气松懈,竟被吸得越快。这时任笑云身上蓄满了陶真君师徒和沈炼石几人百多年的功力,又经沈炼石贯通了中脉,纳斗神功一施,那吞天纳斗之劲比之当初在真人府时已经有云泥之别。而邓烈虹的功力尚浅,也是远难于陶真君相比,不过片刻之间,他的一身内力已经有十之七八到了任笑云身内。 
 
  邓烈虹只觉自己浑身渐渐无力,心中的惊骇更是无以复加——任笑云在真君府的奇遇,沈炼石并未告诉他,邓烈虹还当任笑云施展了什么妖法。危急之中,他猛的咬破了嘴唇,合身一滚,骨碌碌的滚出了洞外。任笑云内力入体,急忙潜运真诀,将那股内气缓缓送入腹内丹田。 
 
  邓烈虹摇晃着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红得更加骇人,他紧盯着任笑云,有如看着一个刚从地狱中跑出来的恶鬼,颤声叫道:“你……你奶奶的,这、这是什么妖法?”本来这时任笑云穴道未解,沈炼石元气大伤,他若冲上去拼命,沈、任二人仍是只要闭目待死的份。 
 
  任笑云嘿嘿冷笑,却不说话,直待一股活泼泼的内力全送入丹田才笑道:“这是纳斗神功,习练观澜九势要先会纳斗神功,你没听说过么?”他虽然运使真气尚不纯熟,但邓烈虹也是一位江湖好手,这一身十之七八的内力一入丹田,登时激发了他本身所蕴含的绝世功力,真气游走之间,胸前的穴道已经全数解开。他一跃而起,抓起披云刀,横身立在沈炼石身前,叫道:“你要不要试一试任大侠练了一十五年的观澜九势?” 
 
  邓烈虹见他神气凛凛,想起适才他数招间斩了唐玄厉,不由气为之夺,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口中喊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沈老头、任小儿,咱们这笔帐改日再算!” 
 
  任笑云想起解元山遭擒全因此人搞鬼,不由扬刀追出,叫道:“还是今日算最好!” 邓烈虹虽然内力大耗,但这时全力逃命,还是快得惊人,几个起落就到了山腰。任笑云追出几步,忽然念及沈炼石伤重未愈,只得望着他的背影忿忿道:“日后就是踏遍天下,好歹也要宰了这厮给解三哥出了这口鸟气!” 
 
  他回到洞中,却见沈炼石正自盘膝而坐,面上已经淡如金纸。任笑云知道沈炼石真元大耗之下,又中了邓烈虹两腿,实在是伤上加伤。他叹一口气,坐在沈炼石身后,伸掌抵在他背后夹脊要穴之上,将一股内力缓缓便直送了过去。 
 
  沈炼石叹道:“笑云,你何必来为我弄险?”任笑云吐出一口气来:“你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又不想欠我的人情呀,嘿嘿,我瞧咱爷俩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这笔糊涂帐早已经算不清楚啦!”说罢,再将内力缓缓送入。沈炼石和他同修纳斗真气,得他内力一注,立时间就觉体内真气蓬勃,易经洗髓,舒畅非凡。而任笑云内力充沛,一股活泼泼的内劲竟似永不穷尽一般直向他经脉中灌来。 
 
  片刻之后,沈炼石双肩一耸,笑道:“成了!”任笑云见他说话之时神采奕奕,也就一笑收手,他虽送出不少真气,但和沈炼石二人一同气走周天,不知不觉的自身内气运使上已经更上了一层楼,这时收攻而起,非但不觉身倦神疲,反觉容光焕发之感。 
 
  任笑云见沈炼石十指指尖上都垂下点点滴滴的黑色汁液,显是卧牛饮之毒已经给他运劲逼出,不禁喜道:“毒全解啦?”沈炼石甩去双手上的汁液:“毒是解了,邓老二踢我之时,我的护体神功已失,断了两根肋骨,这一两个月内还是无法跟人动手!” 
 
  他抬头望见暮色沉沉,道:“这一夜时候还长,咱们将就着吃些干粮,就该趁热打铁,我再教你几招!” 
 
  观澜九势之中,云起势取云起风生、大潮将起之意,这一招便是虚实相生的攻势。听风势却是静中有动的一记守招,望海势要心阔如天,目空四海,一刀之间要运劲封住四面八方的攻势。澜生势、摧山势和倚天势,取意大浪既起、摧山排空之相,使刀之时务要有睥睨天下横扫世间的刀意。无涯势取意大海无涯,问心势寓意观澜之人反问自心、内求诸己,尘飞势则是沧海尘飞、无色无相之意,这后三招由刚而柔,已趋精妙圆融之境了。 wWw:xiaoshuotxt?net
 
  任笑云虽然对那精奥的道理似懂非懂,但他适才一招就力斩强敌,正在兴头上,学起来倒是加倍的福至心灵。沈炼石也不强求他一夜之间将这天下至精至妙的武学融会贯通,只是将云起势、听风势、望海势尽数教给他,余下六式命他将口诀死记硬背住。 
 
 
  
 
  
 
飞云惊澜录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4)
 
第十章 冷对貉罴凭只手(4)
  天将放明,沈炼石胸口的伤势开始隐隐作痛,不得已在洞口坐了下来。任笑云虽然忙活了一夜,但真气随着刀势运转,反觉神气勃发。他挥着刀一边比划一边问沈炼石道:“沈老,你这伤不碍事么?” 
  沈炼石闻言展眉一笑:“好在你将老夫在真人府和青田埔送你的内力连本带息的都还了过来,这些皮肉之伤也不碍大事,” 他缓缓将脊背倚在山岩,默默望着提着刀在那里比比画画的任笑云,忽然问:“笑云,你这一辈子可有什么鸿图远略?” 
 
  任笑云张着眼睛问:“什么是鸿图远略?”沈炼石知道他装傻,就一笑:“你活着,总也要有个志向吧!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谁不有个抱负?” 
 
  任笑云这一回真的愣了,他停了比画,忽然间心中有如钟鸣鼓响:“是呀,大丈夫便当有个抱负!我的志向是什么?以前浑浑噩噩,只求和郑鼻子他们一起喝喝酒、斗斗鸡的。哪一日大将军斗鸡胜了,自己欢喜得就如中了状元一般。那时候的志向就是扛着自己的那只大将军斗遍京城无敌手吧!那日子简简单单,却也逍遥快活,但倘若一辈子如此,我真就能心满意足了么?”又想,“现如今呢,自己今后做什么?这一辈子便如沈炼石、夏星寒他们一般啸聚江湖?不成!日日打打杀杀的也着实没什么趣味。但若不打,自己辛辛苦苦学这观澜九势做什么?便只为了能博唤晴一笑?这么说,我老人家的鸿图远略就是学了本事,日后好娶唤晴为妻了?” 
 
  想到这里,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挥掌拍了一下脑袋,叫道:“不对不对,那也太没出息了吧!”忽然间瞧见一旁的沈炼石双目灼灼的望着自己,任笑云觉得脸上发烧,笑道:“我先学好刀法,宰了司空花、常机子和邓烈虹,好歹给解三哥报了仇!”心里想:“解三哥,我想给你报仇可是真的,不是拿你来做挡箭牌!” 
 
  沈炼石却不依不饶,再问:“然后又如何呢,你斩了这三人之后又当怎样?”任笑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那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便嘿嘿一笑:“日后怎样,我又哪里有什么盘算?我想跟你一般,学成天下第一的刀法可是连您老人家都不敢称作天下第一我这一辈子那是想也不要想的了。我想建功立业,可是朝廷天天拿咱们当作贼一般赶来赶去的看来只要不作贼囚便已经着实不错了!想来想去,还是娶了唤晴做老婆实实在在!”忽然将披云刀一挥,转头问道:“沈老,你这一生又有什么抱负!” 
 
  沈炼石抬起头来,却见旭日初起,远山起起伏伏的似是披了一层金子做的薄纱。他长叹一声:“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人这一辈子便如朝露晨曦,一下子便是老之将至了。经天纬地的抱负,老夫自幼便是有的,成与不成,却只有看天意了!”任笑云一咧嘴:“我见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一张口就是愁啊怨的。可见有志不成,便会愁起来没完。还不如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倒是悠闲自在。” 
 
  沈炼石转头看着他,缓缓道:“这天下之人不是谁会都如郭子仪、霍去病一般,成就一番大功业。一个人一生所做之事,无论大小,总是该当令自己回想起来能感到欣慰——成不成那是另一回事,不过若是个丈夫汉,便总得尽力去做!” 
 
  任笑云一愣,只觉沈炼石这番话语恰如他使出的刀法,一刀便斩在自己的破绽之处。他低下头,披云刀映着晨辉,正披着一层异彩流动的云。直到此刻,立在这一抹动人的朝阳下,任笑云才隐隐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的人生中真好似少了些什么。真要象曾铣、沈炼石那样为国为民肝脑涂地,他实在是舍不得,但仅只是舍不得便什么也不肯做了么?任笑云忽然想起自己那只老是在院子里挺胸阔步的大将军,觉得自己真有些不如那只鸡。 
 
  沈炼石也望着那抹灿然的朝阳,缓缓道:“笑云,你会了这三招刀法,再加上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和‘平步青云’的逃命之术,用作自保已经绰绰有余了。唤晴他们这时还不会到老君庙。你拿了披云刀,这就赶去,告诉他们金秋影只怕会在那里布下罗网,让他们万万不可在老君庙久留。”任笑云咦了一声:“那你呢?”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金秋影必然会在老君庙布局,我径去鸣凤山,与何堂主、陈将军商议,若是措制得当,老君庙倒可有一场好戏。”他凝视旭日,久久不眨,任由双眼给那跃动的红日映得一片红,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俺答汗座下的黑云城已经发动。俺答汗是蒙古人中最精悍的一部,他们若是乘我边关易帅,人心浮动之际出兵,则京师危矣,大明危矣!我在鸣凤山也不得久留,打算到边关一行,窥探黑云城的动向!” 
 
  任笑云便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他不在朝廷通缉的人犯之中,逢州过县便畅快许多。赶到青源屯外时,已经是深夜时分,闻得厮杀之声震耳欲聋,便寻声向老君庙而来。奔跑之中,正闻得那句长歌“两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他识得是夏星寒的声音,一路拼杀过来,正好救了唤晴的性命。 
 
  便在此时,袁青山已经率人赶到,他身后是十余名红衣大汉,人人手中都是一把宽刃厚背大砍刀。曾淳知道他带来的是聚合堂人马,急忙上前迎住。袁青山道:“青蚨帮和剑楼全是一触即溃,辛四弟率人已经追杀下去了。”曾淳一怔,心中便有些隐忧,却见袁青山双目灼灼,已经盯在前面的一场厮杀上。 
 
  老君庙前的一片空地上,便只剩下钟舟奇一个青蚨帮中人。 
 
  钟舟奇却丝毫没有惧意,在他眼中,四周环伺的群敌还远不如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可怕。他两只豆大的眼睛精芒闪烁,紧盯着任笑云,饶是他凶悍过人,一时也猜不出任笑云的深浅。任笑云给他的小眼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叫道:“呸呸,你奶奶的,尽盯着老子作什么?喂,我老人家刀法天下无敌,你若怕了这就走吧。咱们初次见面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他想到这人怪里怪气,刀法猛厉出奇,不由心下发虚,只想一两句话将他打发走了了事。 
 
  钟舟奇蓦地一声怪啸,奔雷掣电般急冲而到,刀光闪烁,一出手正是本门的绝杀之术——飞天御剑三十六式。刹那间任笑云只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波涛汹涌的刀海锋流之中,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个人竟会将刀施展得这般狂荡这般迅猛。那日挥刀苦斗唐玄厉时,唐玄厉劈面刺下的一剑已经狠辣恶招了,但和这钟舟奇的狂刀相比,就是萤火比之灯烛了。 
 
  唤晴也觉眼前的刀气骇人,钟舟奇那呼啸的刀声更加凄厉,似是无数只刚窜出地狱的厉鬼齐嘶,直震得她心神摇曳。 
 
  任笑云大骇之下,急忙挥刀使出那招“望海势”。本来这一招施展之时要有目空四海、心阔如天之意,但任笑云这会可顾不得这许多了,眼前的刀光都空不掉,如何目空四海,心里更是天翻地覆心惊肉跳,哪里谈得上心阔如天? 但情急之下,任笑云的浑身内力也激荡而出,披云刀上劲气纵横,这一招“望海势”还真在身子四周布出了一个青云般的大网。 
 
  钟舟奇怒啸连连,对手的反击愈厉,他的攻击也愈加凌厉。一瞬间,任笑云觉得自己的鼻子尖、耳朵根、头发梢,甚至自己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给一层寒气刮着捩着撕着扯着。这寒气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将自己拔下一层皮来。 
 
  眼见任笑云的身子已经给刀光层层裹住了,看不清晰了,唤晴的心一个劲的直向下沉去,一个声音只是喊:“笑云,笑云,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两刀相撞发出的一连串激越之声更是要将她的耳膜刺穿了,忽然间唤晴觉出自己的口角一咸,却是两行清泪已经滑过了口唇。 
 
  生死关头,任笑云忽然想起沈炼石说过一句什么两军相遇勇者胜之类的话,你奶奶的,事到如今,老子就跟你拼了。他大叫一声,反手一招“云起势”便挥了出去。这一招他最先学到,还曾斩了唐玄厉,可说是他老人家的拿手绝艺了,这时情急拼命,居然使得刀意纵横,刀气激荡,刀风狂啸。 
 
  蓦然间震人心魄的刀声霍然止歇,两个风车般疾转的人影飘然分开。唤晴只见钟舟奇的左手赫然凝着那把短刀,要命的短刀!她的双腿一软,几乎跌到在地上。 
 
  却听钟舟奇冷冷道:“想不到中原还有这等刀法,这是什么刀法?”任笑云将刀一横,叫道:“你奶奶的,管是什么刀法,不服便再来!”唤晴双目才一亮:“笑云,笑云竟然无恙!”以往她总是劝他不要骂粗口,这时忽然听到这一句“你奶奶的”,居然是说不出的亲切。 
 
  这时唤晴才瞧清,钟舟奇腹前的衣襟已经狼狈不堪的裂开,双手的虎口竟然全已震裂。任笑云口中胡言乱语,门户却半分不敢马虎,依照沈炼石所教,左掌盘腰,右刀横胸,双脚不丁不八,斗鸡一般的盯着钟舟奇。唤晴望着任笑云的那个奇怪的姿势,忽然心中一动,颤声对曾淳道:“这……这便是观澜九势!” 
 
  “好!”钟舟奇轻斥一声。他已经陡然拔起,直向后跃去。他这姿势有几分怪异却迅捷非凡,袁青山几人竟然拦他不住。倏忽几闪,钟舟奇那矮壮的身躯已经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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