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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 作者:古龙

第四部分

 三

看见任飘伶走入,胡不败的头又开始大了。
对于那种不付钱,或是比较没有钱的人,胡不败见了头都会大。
任飘伶虽然会付钱,但他是属于那种比较没有钱的人,胡不败只希望今天他是一个人,更希望那个花大小姐不要来。
可是天往往总是不如人愿的,胡不败刚在心里祷告时,藏花已飞奔而入。
唯一比碰见令你头痛的人还痛苦的事,就是同时碰见两个令你头痛的人。
藏花屁股刚坐下,她的声音就响起:“走了。”藏花说:“今天早上走的。”
“谢小玉呢?”任飘伶问。
“昨晚就走了!”藏花说:“她本来是想和白天羽一起走的,只可惜白天羽不答应。”
“他当然不同意。”任飘伶笑着说:“就算去相亲,也不好意思两个人一起走,更何况他是去找她父亲比剑!”
“依你看,白天羽和谢晓峰哪个人会赢?”
任飘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喝了口酒,吃了口茶,再喝口酒,才慢慢的说:“谢晓峰是神剑,白天羽是魔剑。”任飘伶淡淡的说:“真正胜利者,是躲在背后的第三者。”
“背后的第三者?”藏花不懂,但是她会问:“是谁?谁是那个第三者?”
表面上越是自然的事,越有它诡异的存在。”任飘伶说:“白天羽和谢晓峰这件事,依我看没那么单纯。”
“为什么?”
“这件事有七点我想不通的地方。”
“哪七点?”
“第一,谢小玉说是来这里看‘艳花大祭’的,可是她来的时候,祭典已经过了。”
“第二呢?
“谢小玉既然要来这里,为什么还要在城外的小客栈里住一晚上?”任飘伶说:“城外的小客栈距离城内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她为什么不住在城内的大客栈,而选城外的小客栈?”
“有理。”藏花点点头:“第三呢?”
“第三,铁燕夫妻的独生子,平时根本不出门的,那一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客栈?”任飘伶说:“第四,谢小玉既然杀了铁燕夫妻的独生子,她要躲,只要往神剑山庄回去,又有谁奈何得了她,为什么她不回去?反而让李伟将她藏到‘水月山庄’?”
“以她父亲的声名,就算进入南王府,皇甫擎天都会保护她的。”藏花说:“她为什么不躲入南王府呢?”
“这是第五点。”任飘伶说:“第六,铁燕夫妻为什么会知道杀他们独生子的是谢小玉?”
“第七,为什么铁燕夫妻一下子就找到了谢小玉?”藏花说。
“这一点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任飘伶说“你忘了他们是追田迟而追到水月楼去的。”
“那么第七点是什么呢?”
“第七,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时,白天羽会适时出现解危?”任飘伶说:
“这个叫白天羽去解危的人是谁?”
“他很有可能就是那第三者?”
“对的。”任飘伶说:“谢小玉住到城外的小客栈,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是要让她和铁燕夫妻的独生子造成误会,好杀了他。”
“躲到‘水月楼’去。也是有人安排的。”藏花说:“为的就是让白天羽出现救她?”
“是的。”任飘伶说:“这个躲在背后安排的人,最终目的就是要造成白天羽和谢晓峰决斗。”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
“哪一点?”
“白天羽既然救了谢晓峰的女儿,他又怎么会和白天羽比剑呢?”
“谢晓峰不会,可是白天羽会。”任飘伶笑了:“他不但会,而且一定会逼着谢晓峰和他比剑!”
“那么他们这一战是比定了。”藏花也笑了:“不管结果如何,胜利的一定是躲在背后的第三者。”
“是的。”
“你既然知道这阴谋,为什么不去阻止他呢?”藏花问。
“花费了这么大的精神,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周详的计划,如果只为了让白天羽和谢晓峰比剑,那么这个第三者就未免太笨了。”任飘伶说。
“你的意思是,除了为让白天羽和谢晓峰比剑外,还有别的目的在?”
藏花想了想:“而这个另外目的,说不定才是真正的目的?”
“是的。”
“那么他另外的目的是什么?”
“白天羽和谢晓峰比剑,这是不是很震动江湖的事?”
“是的。”
“十天之期到了,是不是会有很多人赶到“神剑山庄’去观看?”
“一定会。”
藏花说:“说不定早就有人赶过去了。”
藏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吃惊的问:“你的意思是说,江湖中所有的英雄好汉都到了‘神剑山庄’,然后那第三者就趁机将这些..”下面的事藏花几乎不敢想象了。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比较小一点而已。”任飘伶说:“你想想看,让白天羽和谢晓峰比剑会造成什么样的现象发生?”
“什么样的现象?”藏花侧着头想一想:“我想不出来。”
“要比剑,两个人是不是必须碰面?”
“谢晓峰会不会离开神剑山庄,到济南城来找白天羽比剑?”
“不可能。”藏花笑了笑:“谢晓峰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对,所以只有白天羽去找他。”任飘伶说:“白天羽去找谢晓峰,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
“对!”
“济南城的一些侠士英雄是不是也会跟着去?”任飘伶问。
“会的。”藏花说:“但那是第三者的目的,就是要白天羽和一些城内的英雄离开城?”
“八九不离十。”
“为什么要将他们调离开济南城?”藏花问:”这里又没有什么金矿银矿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想攻占济南城?”
“有这可能。”任飘伶笑了笑,喝了口酒,接着又说:“不过我猜想他一定是想在这里进行一件事,而这件事不能让白天羽或那些侠士知道。”
“所以我才没有阻止白天羽,因为我也很想看看这位躲在背后的仁兄,到底要搞些什么样的鬼?”
任飘伶说完话后,笑了笑,替藏花倒了杯酒,也替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举杯互相干了一杯。
“如果我猜得不错,最近济南城里一定会很热闹。”任飘伶说:“说不定还可以看到一场好戏。”
话声未完,任飘伶的脸色已变了,等整句话说完时,他的脸已沉了下来,那双灰暗无神的眼睛直盯着大门口。
藏花是背对着门而坐,当她发现任飘伶的脸色变了,马上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望向大门口。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一身黑衣裳的人,正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春阳娇羞羞的高挂天空,大地一片暖洋洋,可是当藏花看见这个穿黑衣裳的人,却宛如进入了千年不化的冰雪山顶。
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再次定眼看去,才发觉原来是一双眼令她感到寒冷。
他的那双眼睛简直就像两团冰雪般的袭向藏花骨髓深处。
“这个人是谁?”
藏花等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定后,才小声的问任飘伶。
“百珍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任飘伶:“这句话你听过吗?”
“听过。”藏花说。
这四句话不知道的还很少。
“百无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据说:这个人若是冷冷冰冰的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了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就只有一种意思——他要杀你。
据说他要杀人时,不但百无禁忌,六亲不认,而且上天入地,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个人就是仇无忌?”藏花问。
“是的。”
任飘伶慢慢的喝口酒,冷笑的说:“看来这场戏一定很好看。”
第六章 神剑山庄的奇遇
 一
十天之期很快的就会过去。
三少爷不来道谢道歉,白天羽就会去找他决斗。
决斗,自然是比道谢道歉好看得多了,过瘾得多。
何况神剑魔剑,这又是何等够味的事。
谢晓峰没有叫大家失望。
他没有来城。
事实上,大家也认为他来的成分不大。
谢晓峰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有人说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谦虚平易近人,但是谢晓峰毕竟是谢晓峰,他还是个很高傲的人。
他虽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个不知感激的人,但他却是不轻易说“谢谢”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姓谢,他的祖上都姓谢,为了避讳,他不肯把这个字用来表达别的意思。
一个不肯向人说“谢”字的人,自然更不会向人道歉了,别说白天羽救了他的女儿,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说声谢谢的。
白天羽是骑着一匹上好的千里马走的。
刚出城时,后面只是三三两两,或单独走的跟着一些人。
越走,后面的人就越多,由一些变成一堆,由一堆变成一长串,其中颇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
白天羽看看后面这群人,心里就感到很高兴。
他本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在一夜之间竟然名震江湖,现在却已越来越有名了。
他这次入江湖,就是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让“白”这个姓,重震江湖。
神剑山庄,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禁,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所隔绝。
绝壁千仞,高插云霄,壁上滑不溜丢,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流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望见矗立在半山腰间的神剑山庄。
曾有一段时间,神剑山庄冷清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经年迈,而谢家三少爷游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老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剑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的,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着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都时常不在家。
他年轻的时候,住在妓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流,很荒唐的人,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讨过一个老婆,娶过一次亲。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从没有做过一天谢家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过谢家的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
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躲在小妓院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贱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寻。
三少爷的一生,可以说是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回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突然出现,像由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怎么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敌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三少爷对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的诱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迷。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人上床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逼一个女人上床,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但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命的女人。碰到这种情形,剑就没用了。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摇头的。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但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那他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为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段似的。
一见到谢晓峰,她跳了过去,抓住他的手,一阵摇晃:“爹爹,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谢小玉笑着说:“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的,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叫的,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但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爹爹”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来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谢晓峰,但只口头上却一直还是没有叫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爹爹”。
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的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的不复有少年锐气,性情也有了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
因为他已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而是依在膝下承欢的儿女。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他像平常人一样,也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而已,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亲亲热热,娇声细气的叫他爹爹。
声音完全是他心中想听的那种声音,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所以谢晓峰还是相当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然不免议论纷纷。
还好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事——那位无事不通的谢掌柜。
他笑着出来打园场:“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请先到前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峰才回来,谢掌柜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这位女主人的身份。
谢晓峰和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有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三少爷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这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这又何必问呢?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的生气,偌大一片庄院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的,现在却已仆婢如云,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整修过后的神剑山庄,才像是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有气派,有威严,像武林中的圣地与禁地。
只是禁地中,还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用一把铁锁锁着。
△△△△△△
这孤独的小院子是谢晓峰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性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个小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峰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一扳就断了,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去试过,因为那把锁已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从没有经过这道门,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三少爷,但是这是他自己的家,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旧事。
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都会有人恭恭敬敬的开了大门恭敬迎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的得到了这份尊敬。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跳墙出入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的看见三少爷由小院子出来,也没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用钥匙打开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神话中的穿墙法术,否则只有跳墙了。
但是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性。
△△△△△△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
有许多大侠都跳过墙,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这么做。
至少,现在的三少爷已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里,一定包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也许会有人偷偷的猜想着,揣测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住的地方。
白天羽终于来到神剑山庄。
他一个人,带着他的剑,骑着马来到庄院前。
若是以前,不管白天羽有多少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因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小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很多都是武林中极有身家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而且很大方,很好客,待人很和气、亲切,她热忱的欢迎每一个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某些人的暗中挑选和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能够进入神剑山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也就是家世显赫,或本身条件很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条小船实在是太寒酸了,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很大的。
新换的这条船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惊人,大得搬到海上去,都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做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二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是的,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
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雄伟和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白天羽才能连入带马的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和白天羽一起上船。
因为只有白天羽一个人是来找三少爷比剑的,谁跟白天羽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白天羽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白天羽的,纵然他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了,也是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白天羽之斗,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除了决斗的双方之外,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就算有,也可能只有一两人能见到,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千里迢迢的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当然他们不来,也是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的不实。
——说谎本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那一场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着拍着胸膛,神气的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决斗,往往会有几百种不同的说法。这些说法尽管不同,不过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性,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所以才有人相信。
在这世上如果是一个老实人说了一句老实话,反而会没有人相信。
老实人说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追求美丽的。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步来到神剑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了,这些当然是在江湖中极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名望,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太多。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掌柜接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虽然只有五个人,不过却使得那些仁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五个人,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与尘世交往,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和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莅临,使得谢晓峰和白天羽之战更具有刺激与传奇性。
当谢掌柜二度乘船把五位贵宾接引到神剑山庄的大门口时,谢家的门前已经仪仗鲜明的列队而迎,但是白天羽并没有进去,他仍然坐在马上舒适的闭目养神。
谢掌柜对他并没有失礼,很恭敬的请他进去坐,但是他拒绝了。
“我是来找你家主人决斗的。”白天羽淡淡的说:“不是做客的。”
一句话把谢掌柜顶得十丈远,但是他的脾气却真好,丝毫没有动气,仍是笑嘻嘻的说:”白公子与家主人之战,当然不会像市井匹夫那样庸俗,当街挥拳动脚吧!”谢掌柜笑着说:“礼不可废,白公子何妨进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白天羽双眼直盯着他。
谢掌柜回答这句话之前,很费了一番斟酌的工夫,磨菇了半天,结果却回答出一句难以相信的话。
“不知道。”
“什么?”白天羽不禁吃惊:“你不知道?”
“是的,在下的确是不知道。”谢掌柜歉然的点点头:“家主人这些年来,行踪宛如神龙野鹤,漫无定向,从来也没人能把握住。”
他笑笑,又摇头说:“有时他几个月不见面,突然出现在家中,有时他在家里静居十几天,却也不见任何一个家人,所以在下实在不知道。”
“那么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决斗?”
“这个倒是知道了。”谢掌柜说:“小姐从济南城回来,恰好就看见了家主人,当时就把白公子的话传到了。”
“他怎么表示呢?”
“家主人对白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说有机会见到公子,一定要当面道谢。”
“他若是有心道谢,就该在十天之内到济南去。”白天羽淡淡的说:“过期不来,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一决..”
“家主人也没这么说。”
“对决斗之事,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白天羽感到奇怪。
“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难以捉摸,他不说,我们当然也不便问。”谢掌柜笑笑:“不过,家主人既听到了白公子的传话,必然有个交待的。”
“这是他的话,还是你的话?”
“这自然是在下的话。”谢掌柜说:“在下正是根据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揣测。”
“你不是谢晓峰,也不能代表他说话。”白天羽冷冷的说:“而且揣测的话,也作不得数,作不得数的话,就跟脱了裤子放出来的屁一样!”
谢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已经处处受到尊敬的人,当众受到这种侮辱,的确是很难堪的。
但谢掌柜毕竟是谢掌柜,神剑山庄的总管先生究竟有他过人之处,怒意一现而消了,笑了笑:“白公子妙语“这句话一点都不妙,脱裤子放屁,本来已是多余,放出来的屁更是多余。”白天羽傲然的说:“我是来找你家主人决斗的不是来听放屁的。”
谢掌柜虽然是谢掌柜,但是他毕竟还是个人,他的涵养再好,还是受不了白天羽的傲慢,所以听完了这句话,一言不发,迳自上了船,驶到对岸接人了。
白天羽也没有当他回事,依然骑在马上,很舒服的闭目。
他本不是个如此傲慢无礼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
谢掌柜把人接了过来,白天羽仍然在马上,谢掌柜当然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奚落,所以当作没有看见。
但是谢掌柜这次接来的五个人却看见了白天羽,他们都受不了白天羽冷淡和无礼的神态。于是,有人要找白天羽理论。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峨嵋“三英四秀”中的林若英。
大家想象中,也知道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一定是他。
因为在五个人中,他的年纪最轻,今年才四十六岁,却已身登一代剑派的首席长老。
他的剑术自然也深得峨嵋真传,而且把峨嵋整治得有声有色,在五大门派中,锋芒最盛,气象一新。
他大步的来到马前,傲然的一拱手,虽然他是在行礼,但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一拱只是为了不失他首席长老的气度,实际上却连一丝诚意也找不到。
所以白天羽没有答礼也没有人感到白天羽的失礼,因为那一拱只是为了林若英自己而施,并不是对着白天羽。
只不过白天羽的漠然,使得林若英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讲究身份,他早已一剑劈了这个狂妄的小伙子了,因此他冷冷的说:“阁下就是新近才崛起的年轻人,魔剑白天羽?”
白天羽若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以长老之尊主动前去说话,岂不是自贬身份了。
此人绝顶聪明,一言一语都有深意,所以峨嵋在他手中兴盛起来,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了白天羽,却活生生的气死他,他要面子,白天羽偏不给他面子。
“我就是白天羽。”白天羽冷冷的看着他:“你是谁?”
林若英差点没气得昏过去。“敝人林若英。”
“原来你是林若英呀!”白天羽笑了起来:“我本来一出江湖时,也想上峨嵋去找你的,可是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男人。”白天羽淡淡的说:“你如果是男人,为什么要叫什么英呀?什么若呀?这些本应该是女人的名字。”
旁边的人几乎想大笑一场,却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只好忍住不笑。
林若英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小辈,你太狂了!”林若英大声的说:“当真以为你手中那柄魔剑就能无敌了吗?”
“这倒不敢说。”白天羽一笑:“至少我还没有跟谢晓峰交过手,等我击败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白天羽,你太目中无人了,在神剑山庄前,居然敢如此狂妄无忌!”
他嘴巴里叫得凶,心里毕竟还是有点顾忌的,白天羽一剑断铁燕夫妻手腕的事,他当然已经听说了。
一剑令铁燕双飞断腕的人,毕竟不多,最多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谢晓峰,一个是他们认为已死的人,也是他们日夜担心忧惧的那个人。
虽然他们认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见尸,还是不敢太确定,心里始终存着个疙瘩。
那个人虽然没出现,可是他手中的一刀一剑中的那柄剑却出现了。
他们必须前来探个究竟,白天羽剑从哪儿来的?那一招是跟谁学的?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最主要的是最后一点,如果可能,最好是杀了白天羽毁了这柄剑。
有这个可能吗?
他们得到消息时,白天羽已经到了神剑山庄,在神剑山庄里有谢晓峰在,他们就比较放心,就算在那一把魔剑之下,被杀死的可能性就不大。
因为谢晓峰曾经对他们作过保证。
不管怎么说,那把剑重现江湖,那一招重现江湖,他们都必须要来弄个清楚,否则他们以后恐怕连觉都睡不着所以他们来了。
在这五个人中,林若英对这把剑的印象是最淡的,因为那个人对武林的威胁正烈时,他还是小孩。
五大门派所作的秘誓,他是当上了长老之后才知道的,他知道这把剑的可怕,却不知道可怕到什么程度。
看样子其他四个人也并没有告诉他,否则他就不会有胆子对白天羽说出了这句话。
“拔出你的剑来!”
在江湖上,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随时随地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可以听见这句话。但是,却不该对着这把剑的主人说这句话。
从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这件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首先付出的是他们的生命,所以从没有人活着来告诉别人不能再犯这个错误。
林若英偏偏就是又犯这种毛病的一个人。
不过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他遇见的是白天羽,而白天羽虽然握有这把剑,却还没有那个人的魔性。
他只是喜欢作弄人,却不太喜欢杀人。
所以林若英在说了这句话后,还能够站着,完完整整的站着,没有由头至脚齐中分为两片倒下去。
只不过白天羽的神态也渐渐有点魔意了,他跨下马,冷冷的盯着林若英,冷冷的说:“刚才你说什么?”
看见这么冷的眼光,林若英退后了一步,再看看那些同伴,看见了他们目中所流露出的,他就后悔了。
这另外四位门派的长老们的神情非常的复杂,那是五分幸灾乐祸,两分兴奋,三分畏惧的混合体。
兴奋的是为了他们即将可以看见那一剑,畏惧的自然也是那一剑。
但剑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剑的人,剑在白天羽手中,是否也有那么可怕?
虽然白天羽一剑斩了铁燕双飞的腕,那毕竟是传言,他们没有目睹。
虽然传言绝对可信,但是他们心中却别有想法,因为他们以前见过那个人,那一刀一剑。
对刀的威力,他们有着更深切的感受与了解,最好是有人试试剑的威力,给他们有个比较。
每个人都想试,每个人都不敢试。
现在却有人做了,林若英来做了,这就是他们幸灾乐祸的原因。
林若英看见那些伙伴的眼色后,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一路上对这件事谈得这么少,他们是存心要他来做这个傻瓜!
林若英虽然做了件傻事,却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顿了一顿,立刻就稳住自己的情绪,他慢慢的说:“我叫你拔出你的剑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把魔剑?”
白天羽笑笑:“如果你们只想知道剑上是否有‘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我可以告诉你们,不错,剑是有这七个字。”
“那并不能证明什么。”林若英冷笑:“人人都可以打出这样一把剑,在剑上刻这七个字。”
“不错,不错,你的话实在很有道理。”白天羽又笑了笑:“你的确是个天才儿童,难怪你能当上峨嵋长老,只不过既然这把剑不能证明什么,我拔出来给你们看了又如何?”
林若英又受了一次奚落,不过这次他已学聪明了,并没有像前次那样生气冲动,他只笑了一笑,然后说:“那就要问他们几位了,因为他们以前也见过这把剑,而且在这把剑下吃过大亏!”
他用手一指四个人,就把凶险都跟着推了过去。
那四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林若英会来这一套,他们的目光都盯着林若英的脸上。
——两道眼光如果是两只拳头,他们也的确想在林若英的脸上狠狠的打上两拳。
只可惜眼光虽毒,毕竟不如拳头,所以林若英的脸上仍然好好的,但白天羽的注意力却被引了过来,引向这四个人。
白天羽一一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笑笑的说:“难怪有人注意我的剑,原来它曾经如此出名过,只可惜我不知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气?”
林若英马上又说:“你不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白天羽摇摇头:“我在江湖上没有混多久,也没见过多少人,若不是因为我想要去找你比剑,才对你调查过,要不然你是谁,我也不知道。”
林若英几乎要喷出口血来,但他又忍了下去,强笑着说:“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认识他们,就不够资格成为江湖人!”
“你不必说下去了。”白天羽微微一笑:“我不想认识他们,因为我不想做江湖人!”
这句话使得每个人都愣住,连林若英都愕然的问:“你不想做江湖人?”
“是的。”白天羽点点头:“我虽然没有认识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见过的那几位,却无一不是贪生怕死的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
白天羽看着那四位掌门,又说:“一个如此,十个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们若是非常有名,我宁可不知道的好。”
这一番话把所有的人都骂遍了,尤其是这五大门派的长老,也是挨骂最深的五个,每一个人都脸现怒容,都已准备动手了。
忽然一个清脆的拍手声由门内传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
“妙,妙,骂得妙极了,你比我爹的胆子还要大,我爹只在背后如此说说他们而已,你却在当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妹实在佩服极了!”
话声一完,一个仪态万千的美丽女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她一出现,使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从神剑山庄的门里走出来,说这种话的人,自然只有谢家大小组,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了。
但这个女孩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上次在“水月楼”上出现的谢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紧裹的衣裳,衬托出她迷人的曲线,散发出迷人魅力。
白天羽已经是个很有定力的男人,但不知怎么的,当他看到她迷人的笑容时,心头居然砰砰的跳了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站在门外的还有两个出家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弃恨上人是少林碧龙院的首座长老,紫阳道长是武当辈份最高的长老,这两个人的年纪自然都很大了,修为定力也都臻于绝不动心的境界了。
但是他们同样都为谢小玉的绝世丰姿而目瞪口呆。
谢小玉又向着那五个人展现出迷人的一笑。
“对不起,五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家父说的。”谢小玉笑着说:“他的话跟这位白大哥刚才所说的字句虽不太一样,但意思却完全相同,因此你们要生气,就对着我爹去好了。”
众人听了她这一解释,即使再气也无法对着她发作了,弃恨上人往前一步,问:“谢大侠是否在府?”
“家父刚刚由他的书房里出来,就对我说了那番话。”谢小玉笑眯眯的说:“看来他对各位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因此我就不招待各位进去了。”
这是什么话?
就这么一句话,把五位大名人气得鲜血直往头顶冒,谢小玉却不理这么多,她笑着又问白天羽说:“白大哥,你怎么也如此见外呢?来了还呆在门口不肯进去呢?”
“谢姑娘,我是来找令尊决斗的。”
“这些事我已经告诉家父了。”谢小玉笑笑:“他怎么样跟你决斗是你们的事,你是我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先向你表示过感谢之意,才能谈到其他的。”她大方的上来拉着白天羽的手:“走,走,我们进去!”
“我..”
“事有先后,你救我在先,向我爹挑战在后,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决斗,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后,还过了你的情。”谢小玉说:“这样子家父在应战时,就不会因为想到欠你的情,而下手有所顾忌,你说对不对?”
从漂亮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是对的,更何况她的话的确不错。
白天羽只好被她拉进去了,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忽然挣脱了她的手。
“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作个交待!”
他回转身,走向林若英,淡淡的说:“刚才你曾经要我拔剑出来给你看看,对吗?”白天羽冷冷的盯着他:“我不太喜欢杀人,但是我更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这句话,你已经看到了我这个人,却还要看我的剑,这就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剑,不在乎我这个人,对不对?”
林若英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很好,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剑!”白天羽冷冷地说:“不过我的剑从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剑。”
林若英的脸色忽然变得跟死人没两样,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着他这种表现,白天羽叹口气,摇摇头:“大不了只是死而已,何必怕成这个样子呢?”白天羽轻声说:“既然你会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汉说那句话呢?”
林若英的确很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长老,再也不能表现出懦弱的样子。
“呛锒!”一声,他拔出了剑,咬着牙说:“胡说,谁怕你!”
——当一个人不肯承认他害怕的时候,也就是他怕得要死的时候。
但这时却没有人来笑他口不由心,因为别人也一样很害怕。
△△△△△△
白天羽还是站在那儿,他的手仿佛没有动,又仿佛已动过了。
究竟有没有动呢?
没有人看见,大家仿佛只看见一道弯弯的光芒闪过,弯得就像一钩新月。
然后林若英的剑就变了,由一支变成二支。
像是一枝竹片削成的剑,被利器劈过一般,由剑尖到剑柄整整齐齐的被劈了两片,一半在右,一半在左。
林若英的人整个呆住了。
“以后别轻易出口叫我拔剑。”白天羽淡淡的说:“假如一定要说,就得先秤秤自己的份量。”
他回过头,又对另外四位说:“他们也一样!”
说完后,他就宛如天边那一片云彩般的跟着谢小玉进入神剑山庄。
第七章 女人的年龄
 一
大部分的人都被阻于河岸之外,但是在神剑山庄大门口的人也不少,他们都呆住了。
像林若英一样的呆住了。
他们都看见了那把剑,一把很平凡的剑,没有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白天羽的出手。
在决斗中砍断对方的兵刃,那是太普通了,断剑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是林若英的这一把剑不是普通的凡铁,它是一把很有名的剑,传了数代,一直由最高长老使用。虽然没有刻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字,但也差不多就有这个意思了。
现在这把剑居然被入毁了。
它似乎是被毁于一种神剑魔法之下,因为这是人力做不到的事,就算一个铸剑的名匠,把一把剑投入冶炉重铸,也无法把剑一分为二。
但白天羽做到了。
林若英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地上残剑,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怕成这个样子了。”
他说:“我终于也看见了那一剑。”
“林施主,可曾看清他的出手?”
弃恨上人立即问。
“没有。”林若英摇摇头:“我先前只看见他的剑,没有看到他的人,等我看到他的人时,剑已不在手。”
他接着又解释:“那种感觉就好像剑归剑,人归人,两者都没有关系似的。”
众人一惊,紫阳道长问:“林施主,你当真是这种感觉?”
“你们自己又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何必还来问我呢?”
“不,林施主。”弃恨上人叹了口气:“老初等人以前所尝到的滋味比施主奇厉多了,剑未临身,即已动气追体,砭肌如割,若非谢大侠及时施以援手,挡开了那一剑。”
他摇摇头,又说:“老衲等四人与令师就都已分身为十片了,那实在是一把很可怕的魔剑。”
“不错,那把剑初看并没有什么,可是一旦到它的主人施展出那一招魔式时,就会出现一股妖异之气,使人为之迷惑。”
“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林若英说:“我只看到那把剑向我逼来,然后就突然变成他的人站在我面前。”
他看着紫阳道长,又说:“至于我的剑是如何被劈成两半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更没有你们那种奇异的感觉,也许是白天羽的造诣还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个人高,也没有那么可怕。”
“不,施主错了。”弃恨上人又摇头:“白天羽的造诣已经比那个人高了,也更可怕了,因为他已能役剑,而不是为剑所役了。”
什么是为剑所役?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人与剑不分,剑感受人的杀性,人禀赋了剑的戾性,人变成了剑的奴隶,剑变成了人的灵魂。
剑本身就是凶器,而那一把剑更是凶中至凶之器。
剑即是我,我仍是我。
剑是人手臂上的延伸,是心中的意力而表现在外的实体,故而我心中要破坏哪一样东西,破坏到什么样的程度,剑就可以为我完成。
人是剑的灵魂,剑是人的奴隶。
这两种意境代表了两个造诣的境界。
高下自分,谁都可以看得出的,只是有一点不易为人所深知的,那就是人与剑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存在。
剑是凶器,人纵不凶,但是多少也会受到感染。剑的本身虽是死的,但是它却能给握住它的人一种无形的影响。
这种影响有时也成为具体的感受,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靠近它就会感到它的热,握住它就会被它烧得皮焦肉枯。
“春雨”是剑中之魔,魔中至室。因为它具有了魔性,谁拥有它,谁就会感受它的魔性,而具有魔性。
唯大智大慧者除外。
唯至情至性者除外。
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一种畏惧的神色。
他们的恐惧是有理由的。
照林若英的叙述,白天羽的造诣已经到了剑为人役的境界,天下就无人能克制他了。
弃恨上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掌柜:“谢先生,以你的看法三少爷的神剑是否能克制白天羽的剑?”
“十年以前,在下可以肯定的说一句话——不能。”
先生说:“但是这十年来,家主人的成就也到了无以测度的境界,因此在下只有说不知道了。”
这等于是一句废话,一句使人听了更为忧烦的废话。
但是也提供了一点线索,现在的谢晓峰如何无入可知,十年前的谢晓峰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的剑上的造诣,已经到了令人骇异的境界,可是谢先生却说还不如此时的白天羽。
五大首席长老来的时候很神气,坐上了谢家的新船,像是贵宾一般的被迎人山庄,但走的时候却很狼狈。
虽然他们仍然是乘坐那条豪华的新船,仍然有谢先生作伴相陪,但是那罗列在两旁的年轻仪仗却都撤走了,而且还是在他们没有登船之前撤走的。
这个意思很明显,那仪仗队不是为欢迎他们而摆出来的,只是碰巧被他们适逢其会遇上了而已。
这使得他们原本沮丧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惭色,尤其是船抵对岸,接触到那许多江湖人投来的诧异而不解的眼光时,更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们虽然在神剑山庄炮受奚浇,但在那些江湖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崇高而神圣的。
所以没有人敢上来问问他们,究竟在对岸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大家最关切的一件事仍是——
白天羽和谢晓峰之战如何了?
好在还有谢先生送他们过来,而谢先生在江湖上,一向是以和气及人缘好而出名的。
所以已经有人向谢先生走了过去,而且准备打招呼了。
谢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是能够跟他攀上点关系的,多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有个人叫陈卓英,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缥局的总镖头,所以他总算也有点不大不小的名气了。
除了这点凭仗外,他还有一点靠得住不会丢脸的是谢先生跟他还有过一点香火情,有次路过他镖局所在的那个县城时,曾经接受过他的款待,作了一天的客。
因此陈卓英觉得这正是要表现一下他交情的时候,谢先生却已先看见他了,而且不等他开口,就先招呼:“卓英兄,失迎,失迎。”
谢先生笑着说:“大驾光临,也不先通知兄弟一声,实在是太抱歉了。”
当着这么多的人,如此亲切的招呼,使得陈卓英感动得几乎流下了眼泪,谢先生这样子亲密的对待他,使得他在人群中的地位突然增高了起来。
他已经决定,以后就是谢先生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立刻去死的。
——江湖中人的一腔热血,只卖与识家。
所以当陈卓英张口结舌,激动得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谢先生又笑着说:
“卓英兄如果是来看敝上与白天羽决斗,恐怕就要失望了,这一仗也许打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白公子已经和我家小姐交上了朋友,谈笑正欢。”
“那么关于决斗之事呢?”
“不知道,他们没谈起。”
谢先生笑笑:“不过白公子如果真的跟我们小姐成了好友,总不好意思再找她的老太爷去比剑吧?”
谢先生的说明虽然并没有告诉什么,对白天羽和谢晓峰的决斗也只发表了他自己个人的猜测。
猜测当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谢先生的猜测却已经等于是答案了,因为谢先生是神剑山庄的总管。
因为谢先生在江湖上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如果没有相当的把握,即使是揣摸之词,也不会轻易出口的。
因此,这几乎已经是答案了。
一听到谢先生的话,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叹息,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高兴。
他们虽是千里迢迢跑来赶这场热闹的,但似乎也并不希望看见这一战的结果,无论是谁胜谁败。
谢晓峰是大家心目中的神,一个至高无上的剑手,一种荣誉的象征。
自然没有人希望心中的神倒了下来。
白天羽是一些人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年轻人与女人的心中,他那突然而崛起的光芒,他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做事方法,他那种突破传统的,对那些老一代的,成名的宗师之挑战与傲视,在年轻一代的心中掀起了冲击的共鸣。
因此,他们也不愿意白天羽被打倒。
这个答案虽然不够刺激,却是皆大欢喜,使得每一个人都满意的离去。
一根细竹竿绑着一把油纸伞,插在沙滩上,挡住了那微微细雨。
弹三弦的老人依旧面对大海弹着三弦。
古老、低沉、哀怨的弦声,从老人的手指间流了出来。
细雨淋不到老人,却打湿了站在老人身旁的纤细女子。
她仍然用那柔柔的眼神看着老人,静听他那凄凉的三弦声。
“五大门派又重聚在一起了吗?”老人忽然开口问。
“是的。”女子轻声回答:“为了白天羽剑上那句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老人缓缓的念着。
“依你看白天羽是否能胜了谢晓峰?”
“不能。”老人淡淡的说:“谢晓峰神剑誉满天下,又岂是偶然的,近年来又深居简出,养气修性,他的剑已经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剑,也奈何不了他了。”
“那么这一战,白天羽是输定了?”
“未必。”
“哦?”
“白天羽和谢晓峰都是不出世的奇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岂是平常人所能预料得到的。”老人说:“不过他人胜与败,对我们的计划都没有什么影响。”
“任飘伶没有跟去。”女子说:“他还留在济南城里。”
“这正是我希望的。”老人冷笑:“这场戏他在场,还真无法演下去。”
“为什么?”
老人笑了笑。“这其中的奥妙,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等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老人终于回头看着她。“你也得回去,这个计划中当然也少不了你的。”
“是。”
三弦又响,老人又沉醉在那凄艳、哀愁的世界里,纤细女子又用那柔柔的眼光看了老人一眼,然后才无可奈何的回身离去。
“白公子已经和我们家小姐成了好朋友。”
这是谢掌柜向大家宣布的事实,似乎是无人否认的事实,五大门派的长老虽然在白天羽那儿受了一番奚落,但也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他们亲眼看着谢小玉拉着白天羽的手进入山庄,两个人之间似乎已很亲密。
实际的情形呢?
恐怕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简单。
调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男人在她一笑之下,似乎就很难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了。
如果是跟她手拉着手,并肩而行,哪怕前面是一个火山口,男人们也会不皱一下眉头的跳下去。
白天羽呢?他是不是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是不是也不皱一下眉头的跳下去?
当侍者送上了酒菜,两个人浅饮了三杯之后,谢小玉的眼波如醉,渐渐散发出她女性的魅力,白天羽反而感到意兴索然了。
谢小玉挥了挥手摇退了侍儿,为他斟上第四盅酒,然后把身子半倚在他的胸前,银铃般笑着说:“来,我们再喝一杯。”
在以前,哪怕这是一杯毒药也没有人会拒绝的,可是白天羽却冷冷的推开了她的身子,也冷冷的推开了那杯酒。
“三杯是礼数。”白天羽淡淡的说:“第四杯就太多了。”
谢小玉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从身边推开的,而且是被一个男人。
她来到神剑山庄之后,不知有多少青年侠客武士在神剑山庄作客,为了她色授魂与,甚至于为了争夺替她拾起一块附地的手绢,两个男人可以拔剑相向,拼个死活。
而此刻,她却被人推了出来,这使她相当难堪,但也给了她一种新奇的刺激。
——女人岂非总是喜欢新鲜刺激的事?
这个男人居然能拒绝她的殷勤,她一定要征服他不可,如此她立即又笑了笑。“白大哥,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你我之间没有这份交情。”
白天羽毫无感情的说:“而且我从不为情面而喝酒。”
话相当无情,等于是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也把她的笑容打僵了,也使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屈辱,她眼圈一红,泪珠已盈眶,可怜兮兮的看着白天羽。
这种神态、这种娇柔,纵使是铁石人也会软化的。
但白天羽却不是铁石人,他是个心肠比铁石更硬的人,因此他反而现出了厌恶的神情。
“谢小姐,如果你要卖弄风情,年纪太轻了,但是要嚎哭撒娇,年纪又太大了。”
白天羽说:“一个女人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做不合自己年龄的事。”
谢小玉的眼泪本来是快要流下来了,被他这句话又说得倒了回去,她很快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立即又笑着说:“白大哥真会说笑话。”
她神态转变之快,反而令白天羽愕然了。
一个人的态度神情能刹那间作如此快的转变,尤其是一个女人,那至少也要在风尘中打滚十年。
白天羽重新打量了谢小玉,在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温色,一丝委屈。
“白大哥真会说笑话。”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是若非在人海中历尽了沧桑的风尘女子,就很难在那种情形下,运用上这句话。
把一切的尴尬,用一句话轻轻的都带过了,这已不是说话了,而是艺术了。
白天羽盯着她忍不住问:“你几岁了?”
“天下最不可靠的话,就是女人口中的年龄。”谢小玉笑了笑:“年轻的时候,就希望自己成熟一点,每次报岁,总是会多报个一两岁,而等到她真正的成熟时,却又怕自己太快老去,这时她报的岁数,一定是少一两岁。”
她顿了顿,看看白天羽,才又接着说:“等到她已经真正老去时,少报的岁数就更多了,到后来连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岁数了。”
“总有一个岁数是她自己满意的吧?”
“那当然,所以大部分的女人都活在十九到二十一岁之间,在这以前是一年长两岁,在这以后是今年加一岁,明年减一岁。”她笑着说:“所以我如果去年告诉你是十九岁的话,今年是二十岁,如果去年告诉你是二十岁,那么今年就是十九岁了。”
“我们去年没见面,所以我不知你几岁。”白天羽觉得她的慧黠之处,颇为动人。
“那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不是十九就是二十。”
谢小玉笑笑:“你只要不算成二十二岁,我都不会生气的。”
“好。”白天羽叹了口气:“算我没问。”
“本来就是嘛。”谢小玉翻了翻眼珠。“白大哥又不像个傻人,怎么会问这些傻问题呢?”
她的确很能够了解男人,在柔媚与妖弱两种手段都失败了之后,立即又换上第三种面目来。
她之所以这样,那是白天羽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卖弄风情,你年纪太小,嚎哭撒娇,你年纪又太大了。”
就是这句话,她立刻知道自己在白天羽眼中是一种什么样身份与印象了,同时也知道他所欣赏的是哪一种女人。
她是怪自己糊涂,作了那么多错误的尝试,其实白天羽所欣赏的女人,她应该心中早就有个底子了。
在大门口,就是因为她笑谑谩骂,把五大门派的长老嘲弄个够,才赢得了白天羽的友谊和信任。
很少有男人会喜欢尖刻泼辣的女人,但白天羽偏就是少数男人之一。
谢小玉的兴趣提高了,她要从事一项新的尝试,试图征服这个男人。
不过她也有点惶恐,在她的经验里,她从没有尝试过这一类的角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不给她机会了。“谢小姐,现在可以去请令尊出来了。”
“怎么?”她一怔:“你还是要找家父决斗?”
“是的。”他淡淡的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谢小玉的脑子里不知动了多少转,想了多少法子、但最后都放弃了,她已不知用什么方法去阻止这一场决斗,她只有轻声的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认为你不该死。”
“如果我该死呢?”
“那么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谢晓峰的女儿。”白天羽看着她,淡淡的说:“我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谢小王伸了伸舌头,俏皮的说:“我一定要随时提醒自己。”
“那么你就别做那些自以为聪明而又令我讨厌的事。”
“白大哥,我实在不知道你讨厌什么事?”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本份的女人,以及想插手到男人之间的女人。”
“白大哥,你误会了。”谢小玉歉然一笑:“我无意要阻止你跟家父的决斗,好坏也不是我能阻拦得了的、就正如我无法把家父请出来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在家?”
“什么?”白天羽一怔:“刚才你不是说——”
“不错,不久之前我见过家父,跟他谈过几句话,可是他对决斗的事并没有表示过什么,既不说接受,也没有拒绝。”
她看见白天羽的脸色已变了,立即又说:“这件事我实在无法代家父决定什么,唯一的办法,只有带你去找他,看他是什么个意思。”
第八章 名字叫“和尚”的女人
 一
藏花在济南城里住了很久,当然知道城北那块空地上的小吃摊,也就是前两天她和任飘伶带面具去解救白天羽的地方。
可是她实在想不到任飘伶不但知道这个地方,而且跟那儿的人都很熟。
黄昏未到,将到。
夕阳己染红了空地,小吃摊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阴阳怪气的小伙计依旧阴阳怪气的整理桌椅,小吃摊的老板将一块块卤好的牛肉,猪脚从锅里捞起摆在柜子里。
天未黑,那已被油烟熏的灯笼却已燃起,这盏灯有点跟没点差不了多少。
小吃摊还未全部弄好,却已有五六个客人在等着吃了。
藏花他们来时,那位阴阳怪气的小伙计正好阴阳怪气的将面、菜放到那五六位客人桌上面。
看见任飘伶,那位阴阳怪气的小伙计居然像是变了个人,脸上居然有了亲切的笑容,而且还居然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陪着笑上前招呼他们坐。
“今天想来点什么?”
“你看着办吧。”任飘伶笑着说。
“还是老样子好不好?”
“好。”
“要不要来点酒?”
“今天晚上我还有事。”
“那就少来点。”
伙计笑笑:“斤把酒绝对误不了事的。”
“好。”
“马上就来。”
小伙计又弯了弯腰,才带着笑走。
藏花看着离去的小伙计背影,不解的摇摇头:“我好像记得这里吃来吃去,一共只有两样菜。”
她回头看着任飘伶,又说:“他有什么好问的?”
任飘伶一笑,然后眨眨眼:“也许他只不过想听我说话。”
“听你说话?”藏花说:“有什么好听的?”
“有很多人都说我的声音很好听。”
任飘伶悠然的说:“你难道没注意到?”
藏花立即弯下腰,捧住肚子,作出好像要吐的样子来,却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听的笑话。”藏花大笑。
“我忽然又想起了一句。”任飘伶淡淡的说:“这句话不但有趣,而且有理。”
“什么话?”
“一个女人若在你面前装模作样,那就表示她已经很喜欢你了。”任飘伶说。
“狗屁。”藏花大叫:“这种狗屁话是谁说的?”
“我。”任飘伶笑了笑。“当然是我,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说得出这种有学问的话来呢?”
“有。”藏花忽然板着脸。“还有一个人。”
“谁?”
“猪八戒。”
东西很快的就送上来,除了牛肉猪脚外,居然还有各式各样的卤菜,只要你能想得出的卤茶,几乎都全了。
藏花看看这些菜,再看看小伙计,忍不住的问:”这里老板换了?”
“没有呀!”
“这里岂非只有牛肉跟猪脚?”
交谈,然后再看着他走回来,藏花忍不住又问:“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破子也是你兄弟?”
“他不叫跛子,”任飘伶喝了口酒:“从来也没有人叫他跛子。”
“别人都叫他什么?”
“张半城。”
“他的名字就叫张半城?”
“他的名字叫张继平,但别人却都叫他张半城。”
任飘伶说。
“为什么?”
“因为这城里本来几乎有一半都是他们家的。”
“现在呢?”
“现在只剩下了这一块空地了。”
“这块地是他的?”
藏花怔了怔。
“是的。”
“他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将这块空地收回来自己做生意?”
“因为他怕收回了这块空地后,一到了晚上就没有地方可走。”
“所以他宁可穷死,宁可看着别人在他这块空地上发财?”藏花问。
“他并不穷。”
“还不穷?”
藏花转头看着黑暗处的张半城,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送到垃圾堆里去了,脚上的那双鞋可以称之为”夏天极品”的“凉快鞋”。
看着他一身的装扮,藏花摇摇头:“他这样不叫穷,要怎么样才算穷?”
“他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虽然将半城的地全都卖了,却换来了半城的朋友。”任飘伶说:“朋友是金钱买不到的,所以他就叫张半城。”
任飘伶看着藏花,又说:“所以他还是比别人都富有得多了。”
——在某些人看来,有朋友的人确实比有钱的人更富有、更快乐。
藏花叹了口气,摇摇头,举杯干完,才说:“这么样说来,他也可以算是一个怪人。”
“就因为他是个怪人,所以我才常常会从他嘴里听到些奇怪的消息,奇怪的事。”
藏花的眼睛一亮:“今天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朋友多的人,消息当然也多。”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告诉我,城西外有座废墟。”
“废墟?”藏花一怔:“你觉得这消息很奇怪?只有一辈子没有看见过废墟的人,才会觉得这消息奇怪。”
她笑了笑,接着又说:”可是连只猪都至少看过废墟。”
“他还告诉我,废墟里有一朵花。”
“原来这个猪非但没有见过废墟,连花都没有见过。”
任飘伶不理他,接着又说:“他又告诉我,这个废墟二十年前是南郡王皇甫擎天的妻子所住的地方。”
藏花的眼中已有光芒闪起。
“他还告诉我,这朵花是二十年前皇甫擎天的妻子失踪后才长出来的。”
“它是朵什么样的花?”藏花已开始觉得这个消息有点趣了。
“不知道。”
“不知道?”
“从来就没有人见过这种花。”
“它长得什么样子?”
对于花类,再也没有人比藏花更懂,更清楚。
“它没有叶子,也没有根。”
任飘伶说:“它是从废墟阴暗处的蔓状植物根部长出的一种花。”
“没有叶子,没有根?”
“它的籽不大;发芽后冒出花干。”任飘伶说:“得好几个月才能发育成熟、每年开一次花,只盛开四天,随即凋谢,开的花却有如包心菜般大。”
“这么大的花?”
藏花吃了一惊。
——世上最大的花朵究竟有多大?
“花的外形艳丽,五大花瓣上有疣状突起,所以花瓣太重,有时边缘会下垂。”任飘伶说:“这种花你见过吗?”
“没有。”藏花说:“不过我听说过。”
她又喝了杯酒,才接着说:“在遥远西方的一个属于热带雨季的国度里,有一种花,没有叶子,没有根,它开的花朵大约有五、六岁小孩的高度那么大。”
“在他们国度里,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霸王花。”藏花说:“用他们的语言来说的话,就叫‘拉俄斯•呵诺’。”
“这是什么意思?”
“据说是一个人的名字。”藏花说:“是头一个发现这种花的人的名字。”
“所以他们国度里的人就叫这种花为‘拉俄斯•阿诺’。”“是的。”
藏花说:“所以在废墟里长出来的花,一定也是属于这种的花。”
“他除了告诉你这些事件,还告诉你一些什么?”
藏花有点兴奋的问任飘伶。
“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这些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任飘伶淡淡的说:“你又何必问呢?”
“谁说这消息不奇怪,谁就是猪。”
藏花嫣然一笑。
任飘伶笑笑,接着又说:“明天是皇甫擎天的妻子失踪恰满二十年的日子,也是那朵花盛开的第一天。”
“所以皇甫擎天明天一定会去废墟?”
“一方面是去追忆,一方面去赏那朵旷世奇花。”
藏花说。
任飘伶点点头。
“那么明天也是谋刺南郡王的好日子?”
“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任飘伶说:“皇甫每年的明天都会到废墟去,而且一定是独自一个人去。”
藏花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喝口酒。看来济南城的这场好戏主角,一定是南郡王了。”
任飘伶虽然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浅浅的喝口酒。
藏花将目光落在远方的黑暗中,忽然开口:“这里岂非己很靠近‘南郡王府’?”
“很近。”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去王府内,将我们得知的事告诉皇甫呢?”
藏花说:“还等什么?”
“等一个人。”
“等谁?”
“一个值得等的人。”
“为什么要等他?”
“因为我非等不可。”
“他就有那么重要?”
藏花问。
“嗯。”
“他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
“这个消息也是关系到皇甫的事?”
这次任飘伶连“嗯”都懒得“嗯”了,他慢慢的喝了杯酒,慢慢的拈起个鸭肫,慢慢的嚼着。
“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人来的时候。”
“人若不来呢?”
“就一直等下去。”
“那个人难道是你老子?”
“我不是他老子。”
声音来自藏花的身后。“最多也只不过能做他老娘而已。”
这个声音嘶哑而低沉,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甚至连女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很好听。
藏花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那个女人的样子,藏花还真找不出字句来形容她。
夕阳早已没人,月亮不知何时已悄悄的高挂天空。
月光照到空地上已变得清清冷冷的,这个女人就这样懒懒散散的站在清冷的月光中,不言不语。
她脸上并没有带着什么表情,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连指尖没有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藏花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动,每一处都好像在说话,都好像在叙述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半张半盒,黑白难辨,看上去好像都永远没有睡醒的样子。
但这双眼睛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立刻会觉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诉着人生的寂寞和凄苦,低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情意。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都没有法子不同情她,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的时候,她忽然又会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就仿佛远在天之涯,海之角,远在虚无飘渺的云山之间。
藏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但她却知道,像这样的女人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女人。
花漫雪的风姿也很美,但和这女人一起,花漫雪就会变得简直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姑娘。
“原来任飘伶等的人就是她。”
突然一股莫名的气冲上藏花的心深处,但她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是个值得等的人,也值得看的女人。
任飘伶就一直在看着她。
这个女人懒懒散散的坐了下来,轻轻的拿起任飘伶面前的酒杯,却是很快的一饮而尽,喝得甚至比任飘伶还要快。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不该这么样喝酒的。
可是她这样子喝酒,别人非但不会觉得她很粗野,反而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醉人风情,令人不饮就醉了。她一连喝了七八杯,才忽然抬起头,向藏花浅浅一笑。
连笑容都是懒懒散散的。
——只有久已对人生厌倦的人,才会笑得如此懒散,又如此冷艳。
她又在喝第九杯酒。
藏花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再看她的眼睛,藏花这时才发现星光竟已因她而失色。
“这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
藏花忍不住开口说:“你知道吗?”
她的回答居然又是那懒懒散散的一笑。
“你们有什么重要的话,最好快说。”
藏花故意不去看她。“而且请两位长话短说,因为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任飘伶忽然笑了笑,“和尚的酒还没有喝够时,一向都是懒得说话的。”
“和尚?”
藏花一惊:“她的名字就叫和尚?”
“是的。”
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居然叫“和尚”,为什么不干脆叫“尼姑”呢?
藏花看看她,再看任飘伶:“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喝够?”
和尚忽然也淡淡一笑:“醉了时才够。”
“醉了?”
藏花说:“醉了还能说话?”
和尚手里还拿着酒杯,目光却已到了远方,她淡淡的说:“我说的本就是醉话。”
“芸芸众生,又有谁说的不是醉话。”
任飘伶笑了笑。和尚又是懒懒散散的一笑,她轻轻拍拍他的肩,嫣然的说:“你很好,近来我已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男人了。”
她笑着说:“难怪有人要为你吃醋,打翻醋罐子。”
“吃醋?”
藏花作样的问:“谁在吃醋?”
和尚没有回答,却将一张脸迎向灯光,“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吗?”
灯光凄迷。
藏花虽未看清她脸上的皱纹,却已经发现她的确已经显得很憔悴、很疲倦。
一种对人生无奈的疲倦。
“灯下出美人。”
和尚笑了笑:“女人在灯光下看来,总是显得年轻些。”
“哦?”
“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有时都还会难免忍不住要吃醋的。”
她淡淡的笑:“何况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呢?”
“你醉了。”
藏花说:“你在说醉话。”
“醉话往往是真话。”
和尚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世人偏偏不喜欢听真话。”
“我喜欢听。”
任飘伶忽然开口。
和尚的眼波流动,飘过了他的脸,飘向远方,她的声音也仿佛飘向远方。
“你听到话本不假。”
任飘伶的脸色仿佛变了变:“你已知道不假?”
她慢慢的点点头,再也不说话。
任飘伶也不再说话,只是直着眼睛在沉思,过了很久,才长长吐了口气:
“多谢”。
“你以后总有机会谢我的,”她说:“现在你们最好是快走吧,莫让这位小妹妹等得发急。”
她忽又笑了笑:“男人若是要女人等,就不是好男人。”
藏花又不住问:“女人若是要男人等呢?”
“那没关系,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你最好记住,男人都没有什么耐性的。”
她的目光又凝向远方,“无论你多么值得他等,他都不会等太久的。”
藏花忽然沉默了下来,她似乎咀嚼出和尚话里的那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滋味。
“我们走了,你呢?”
任飘伶开口问。
“我还想喝几杯。”
和尚又是懒懒散散的笑笑。“我陪你。”
任飘伶说。
“为什么要陪我?”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喝酒的滋味。”
——那种滋味,如果不是尝试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出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要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她淡淡的说:“你走吧,不必陪我。”
她又举起酒杯,就在她举起酒杯时,藏花忽然觉得她似乎已变得完全孤独。
无论多少人在她身边,她还是孤独的。
——那已不是寂寞了,那是一种心死的落寞而已。
任飘伶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拿起酒杯:“我再敬你一杯就走。”
“只望这不是最后一杯。”
和尚幽幽的说。“当然不是。”
两人举杯饮尽。
藏花也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任飘伶点点头。
“不等你们说完话?”
“话已说完了。”
“就那么一句?”
“有时只要一句话,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任飘伶说完后,立即转身走向黑暗处,藏花只有马上跟上,走了很久,藏花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她只能看见和尚那纤细的背影。
那个背影似乎已有些弯曲,就仿佛肩上压着付很沉重的担子。
——人生的担子。
她的背影看来竟是如此孤独,如此疲倦,如此..
一道高墙,一个门。
门上有把生了锈的大铁锁。
除了白天羽和谢小玉外,没有别的人,他们两个看着门上的大铁锁。
“多年来,家父就潜居在这里面。”
谢小玉指着高墙里。
“小妹用潜居这两个字,或许不太妥当,因为他老人家行踪无定,并不是一直都在里面。”
白天羽静静的看着门。
“家父如果在家,就一定在里面,否则就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不久之前他还在家的。”
白天羽说。
“但此刻是否还在就不得而知了。”
谢小玉笑笑:“以前也经常是如此,前一脚他还在外面跟人打招呼,转眼之间就不见了,然后有人在另一个城市里见到他,对一对时间,只差了两个时辰。”
“这么说来,这门虽然锁着,却并不能证明令尊不在里面。”
“是的,在白大哥面前,小妹不敢说狂语。”
谢小玉说:“我的确不知道家父是否在里面。”
“如果在门外高声叫喊呢?”
“恐怕也没什么用,小妹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是以前试过这个方法,有时他老人家明明在里面,也不会答应的。”
谢小玉说:“他吩咐过,他要见人时,自己会出来,否则就不准前来打扰他。”
“那就只有破门而入一个法子了?”
“当然也不止是用这一种法子,像越墙也是能够进入的。”
她笑笑:“但白大哥似乎是不会做越墙之举的人。”
“我是光明正大的来找令尊决斗,用不着偷愉摸摸的越墙而入。”
白天羽想了想:“我要破门而入,你不会阻止吧?”
“我应该是要阻止的,但是我的能力又阻止不上,何必去多费精神力气呢?”
她笑了笑:“这不过是一扇门而已,不值得豁出性命去保护它。”
“谢小姐,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家父得罪了很多人,却很少有几个朋友。谢小玉淡淡一笑:“神剑山庄虽然名扬天下,但是却保护不了我,身为谢晓峰的女儿,不聪明一点就活不长的。
“不错,令尊的盛名,并不能叫人家不杀你。”
白天羽说:“像那天追杀你的‘铁燕双飞’,就没有人敢阻挡他们。”
“怎么没有,你白大哥不就是挡住了他们吗?”
她说:“敢向谢晓峰的女儿出手的,绝非是泛泛之辈,因此能够保护我的人也不多,像白大哥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谢小姐,别忘了我是来找令尊决斗的。”
白天羽冷冷的说:“你最好别太急着跟我交上朋友。”
“为什么?你要找家父决斗,又不是找我决斗,这跟我们成为朋友毫无关系。”
“在跟令尊决斗,总有一方要落败的。”
“那是一定的,但是这也没多大关系。”谢小玉说:“武功到了你们的境界,胜负上下,只是些微之差,绝不可能演变成生死流血惨剧的。”
“那可很难说的,”白天羽淡淡的说:“我的剑一发就无可收拾。”
“你一剑伤铁燕夫妻,轻劈林若英的剑,不是都能收放自如吗?”
“那是他们太差,我还没有全力施为。”
白天羽浅浅一笑。
“你跟家父决斗时,更用不着全力以赴了。”
谢小玉笑着说:“高手相搏,只是技与艺之分,没有人使用蛮力的,有时甚至于对立片刻,不待交手,双方就已知道谁胜谁负了。”
“你的造诣很高,否则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白天羽眼中一亮。“不到某一种境界,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白大哥,我是谢晓峰的女儿,是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总不能太差劲吧?”
白天羽凝注着她,忽然说:“以你的造诣,那天应该不至于会给铁燕夫妻追得亡命奔逃的,他们还没有你高明呀。”
谢小玉心头一震,她没有想到白天羽居然会如此细心,而且还会旁敲侧击的探听她的虚实,脑子里飞快的一转,她立即知道该怎么做了,任何巧词掩饰,都不如说实话来得好,因此她笑了笑:“如果我真的比他们差了很多,又怎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这么说你是存心逃到‘水月楼’?”
“可以这么说。”谢小玉说:“我知道那一对夫妻是很厉害的人物,因此我想看看有谁能压一下他们的凶威,也想看一看,家父名扬天下,为多少人排除过困难,轮到他女儿有难时,有谁肯挺身出来保护我。”
“那结果令你很不愉快吧?”
“不错,那一天在‘水月楼’的几乎都是名闻一时的侠义之辈,结果却使我很失望。”
她看着白天羽,笑着又说:“不过我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遇见了白大哥这样的一个年轻英雄。”
“我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救你的。”
“至少你是救了我。”
“那是因为刚好我也要找铁燕双飞比比剑。”
白天羽说:“而且我估计一定能胜过对方,否则我也不会傻到拼命来救你的。”
“这一点我知道。”谢小玉说:“我跟白大哥那时毫无渊源,也没有理由要求白大哥如此的。”
白天羽看着她,笑了笑说:“你倒是很能看得开。”
“我只是将己比人,叫我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我也同样的不干。”
谢小玉突然用一种很温柔,很有情感的眼光凝视着白天羽,然后再用一种很柔很柔的声音说:“除非是一个使我倾心相爱的人,我才会为他不顾一切。”
“你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没有?”
“没有。”
谢小玉说:“但是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
她的眼光虽然很柔,却直直的落入白天羽的眼中,但是白天羽却无视于她的暗示。
他仿佛已决心结束这次无聊的谈话,他走向门,伸出右手抓向门的大铁锁。
第九章 神剑山庄的藏剑居四个人
 一
四个人。
四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这四个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里,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来,而且很快的掠到白天羽面前。
他们的神情冷漠,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每个人手中执着剑,他们的脸色平板,不带一丝表情,灰色而沉滞的眼睛看着白天羽。
白天羽没有动,他看看这四个人,再看向谢小玉,但谢小玉仅笑笑:“白大哥,我说这四个人我不认识,你相不相信?”
“你是说他们不是神剑山庄的人?”
“这个我倒不敢说,因为我来神剑山庄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虽不算长,可是连你自己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似乎不太可能吧?”白天羽冷冷的说。
“别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认识,而且还是我来了之后雇请来的。”
谢小玉看看那四个人:“但是这所院子里的人,我却一个都不认识,我没进去过,他们也从不出来。”
“从不出来,他们又如何生活呢?”
“我不知道。”谢小玉摇摇头:“我也不管家,是谢亭生在管。”
谢亭生就是谢掌柜,大家都称他为谢掌柜或谢先生,久而久之的就忘了他的本名。
谢小玉是山庄的主人,自然不必也叫他谢先生,但也是现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谢亭生也不知道我们。”四人其中一个中年人忽然开口:“我们是他的叔叔经管神剑山庄时进入山庄的,已经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谢总管去世,才由他的侄儿来接任。
“那么四位是神剑山庄中最老的人了?”谢小玉笑了笑。
“我们不属于神剑山庄。”中年人的声音也跟他的脸一样平板:“我们只属于藏剑居。”
“藏剑居?”谢小玉微愣:“藏剑居在哪里?”
“就是这里面。”中年人指着小院子里。
“原来这里叫藏剑居,我真是惭愧,居然会不知道,亏我还是山庄的女主人。”谢小玉说。
“听主人说起过,但是却与藏剑居无关。”中年人说:
“这儿不属于神剑山庄,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你们的主人是我的父亲。”
“我们不问主人在藏剑居外的关系。”
中年人说:“藏剑居只有一个主人,再无任何牵连。”
“那么四位如何称呼?”
谢小玉笑着问。
“藏剑居中,只有主人与剑奴,用不着姓名。”
中年人说。
“只是为了称呼区别,人以干支为冠称。”
中年人说:“我叫甲子,以此类推为乙丑、丙寅、丁卯..”
“照这样推算起来,这藏剑居中岂非有六十名剑奴了?谢小玉说。
“藏剑居与世隔绝,不通往来,无可奉告。”
甲子说。“我要找谢晓峰。”
白天羽忽然开口:“他在不在?”
“藏剑居中,没有这个人。”
甲子说。
“那么我就找藏剑居的主人。”
“如果主人要见你,自会在外面相见。”
甲子冷然的说:“否则你找来也没有用,藏剑居中绝不容外人进去。”
“主人在不在?”
白天羽问。
“无可奉告。”
甲子说:“相信你们早已知道了,这院墙外两丈之内都是禁地,今天念你们是初次犯禁,我们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杀勿论了,你们快走吧。”
“我是来找谢晓峰决斗的。”
白天羽沉下声来。“告诉你没有这样一个人。”
甲子说:“你要找谢晓峰,就应该到别处去找。”
“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不晓得。”甲子说:“藏剑居既与外世隔绝,而且顾名思义,藏剑居既已藏剑,也不是跟人决斗的地方。”
白天羽冷笑一声:“那么你们手中怎么会拿着剑呢?”
“我们手中的不是剑。”
“不是剑。”
白天羽冷冷的说:“那又是什么?”
“随便你称它为什么,就是不能叫它为剑。”
“明明是剑,却偏偏不称为剑。”
白天羽鄙夷的大笑:“你们这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行径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四个人听了白天羽的话,本应该感到很愤怒才对,可是他们却仍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激动之样,甲子等白天羽笑完了才冷冷的说:“你要怎么想,怎么称呼那是你的事。”
甲子说:“但是在藏剑居中,我们不认为它是剑。”
白天羽忽然觉得笑不出来了,骂人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对方如果根本不作理会,这就变得非常无趣了。
白天羽冷哼一声,盯着甲子:“你们是出来阻止我进去的?”
“是的。”
甲子说:“那扇门封锁藏剑居的,所以万万不能破坏。”
“假如我一定要破坏它呢?”
“那就会很糟糕的。”
甲子冷冷的说:“你会后悔不该做了这件事,而且别人更会怪你不该做这种事。”
“本来我倒并不真想破坏它的,给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非破坏一下了。”
白天羽大笑说:“因为我这个人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而且最喜欢被人埋怨。”
“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绝对没有人会去怀疑甲子这句话的真实性,三岁小孩子都看得出他们一定会尽一切力量去阻止。
白天羽看得出,也知道,但他只笑笑,然后一滑步,人闪过甲子他们四个人,而已闪到门前。
四个人四把剑,就在白天羽刚到门口时,已如闪电般的刺向白天羽后胸。
四把剑都是同一招,同是一刺,这一刺很简单,很平凡、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却是凌厉无比,气势万钧。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先躲开这一霹,然后再想办法去破门,但是他们偏偏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头也不回的仍然抬起右掌击向门,左手却从任何人想不到的部位扭曲、变出,然后用一种很奇特的手法一挥。
就听见“当、当、当、当”的一连串声音,甲子他们的剑居然都相碰一起他们惊讶的互看一眼,等他们定眼望向白天羽时,就看见那扇门在白天羽的拳下变得粉碎。
木门后是封锁了几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谢晓峰之外,还没有别人进去过。
所以连谢小玉都感到万分的好奇,连忙探头向里面望去。
她感到失望了。
里面的范围虽大,却十分凌乱,乱草丛生,把原来的亭台楼阁都掩遮下去了。
这只是一个破旧的庭院罢了,却是在神剑山庄之中,而又是一代剑神三少爷的潜居之所,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最使人侧目的是居然有两座土坟。
土坟堆立在断草残壁之间,虽不知坟中埋的是谁,却可知这是新起的坟,因为坟上的草还修得较为整齐,是这院中最整齐的东西。
四位剑奴见门己被击碎,态度虽有点惊惶,但是神色却更见冷酷,他们不进反而向外面冲了出去。
他们不是逃跑,因为只冲出了十丈之后,他们就突然的停止了。
然后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突然发现笼门开了,就飞快的冲出来,分散的躲向隐秘的地方。
躲向隐秘的地方,是老鼠在受惊吓时的必然习性,但是他们四个人却不像,因为他们只是进去一下,立刻又出来了。
拿着剑进去,又拿着剑出来。
进去时,剑是雪白光亮的,出来时剑上却已染满了鲜血,而且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四个人的剑都是如此,那意思就是他们每个人至少都杀了一个人,不过由剑上滴血的情形看来,杀的绝不只四个人。
他们只进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来,杀完人出来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被杀的人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取去了性命。
好快的动作、好快的剑。
白天羽没有再动,也没任何表情,谢小玉的脸色却己有点变了。
“他们这是做什么?”
谢小玉问。
“大概是杀人吧。”
白天羽淡谈的回答。
“为什么要杀人呢?”
“大概是不喜欢那些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那里。”
白天羽笑笑:“我也不喜欢这种人。”
“他们是神剑山庄的人。”
谢小玉说。
“但不是藏剑居的人。”
甲子开口说:“主人曾经跟外面的人约法三章,在这所院子的周围划定了禁区,不准前来窥探,违令者死。”
“那是指两丈之内。谢小玉说:“他们都不在禁地内。”
“两丈是门关着时的限制。”
甲子淡淡的说:“现在门已经打开了,周围就扩大了,凡是能看见门里情形的地方,都是属于禁区。”
“凡是看见了这院子内部的人都得死?”
“是的。”
甲子点点头:“你一来的时候,主人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没有告诉你的人,这些人的死是你的过失,如果你告诉过他们,那么就是他们自己找死。”
“他们不是我的人,是神剑山庄的人。”
谢小玉急着说。
“神剑山庄原先没有这些人。”
甲子说:”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我是神剑山庄的主人。”
谢小玉昂然抬头。“主人还在的时候,你就不能算是主人。”
甲子冷冷的说:“就算主人不在,你也只是神剑山庄的主人,不是藏剑居的主人,你管不到这一个地方来。”
白天羽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来谢晓峰和谢小玉这一对父女之间,还有着一些很特别的关系。
谢小玉本想再说,但她看了白天羽一眼,觉得自己似乎已说得太多了,连忙笑笑,对白天羽说:“我们父女之间不常见面,有许多事情尚未沟通,倒叫白大哥见笑了。”
白天羽只笑笑,没有说什么,但却转身问甲子:“那么我们两个也是非死不可?”
“不知道。”
“不知道?”
谢小玉一愣。
“因为你们已经打开了门,生死就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了。”
甲子回答。
“由谁来决定?”
白天羽问。
“自然是由里面的人。”
甲子说。
“这里面还有人?”
“你们进去后就知道了。”
“如果我们不想进去呢?”
甲子微微一愣:“你们打开门,不是为了要进去的吗?”
“那倒不见得。”白天羽笑笑:“我们也许只想瞧一瞧里面的景色,现在门已打开了,里面只不过是两座荒坟,一片凌乱,没什么好看的,我就不再想进去了,除非我确知谢晓峰在里面。”
“这个我们不管。”甲子说:“我们只知道你们打开门就得进去,不打算进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面。”
“我原是要进去的。”白天羽冷笑:“但是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不想进去了,看你们用什么方法能要我进去。”
甲子没有回答,他用行动来答复,四个人举剑在胸前,剑尖平伸,排成一个扇形,慢慢的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剑尖上所透出的杀气也越来越浓。
白天羽的神色已不再吊儿郎当了,他看得出这四个人现在所布下的这个剑阵并不是好玩的。
这个剑阵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非往后退不可,其实后退并无不可,但后退一步就是门了。
白天羽神色凝重,手中的剑已举起,劲力凝结,也准备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招了。
这时双方的距离约摸是一丈。
空无一物的一丈中,含有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
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风中掷起了一片落叶,卷入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未落地,却已突然消失了。
这空无所有的一丈、仿佛有着几千万支利剑,几千万把利刃,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控制着。
别说是一片落叶,就算是十个人进来,也会被斩成几千万块,成为肉眼看不见的细粉。
谢小玉的脸色已吓白了,紧缩成一团,可是她的眼中却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于兴奋,少半是为了恐惧。
有什么是值得她兴奋的呢?
无声无息无形的冲突,表面上看来是平衡的,但冲突毕竟是冲突,必须要有个解决的。
冲突有个结果。
胜或负,生或死?
白天羽和剑奴之间的冲突,似乎是只有生或死才能结束的那一种。
这是每一个人,包括他们双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觉,只不过谁生谁死,各人的感觉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来了,因为四名剑奴忽然的进前一步,相距丈许,进一步也只不过是尺许而已,并没有达到短兵相接的距离。
但是以他们双方僵持的情况而言,这一尺就是突破。
生与死的突破。
突破应该是结束的揭晓,但是也没有。
因为白天羽居然退了一步,退的也是一尺,双方的距离仍然是一丈。
在冲突中能够有突破的人,应该是占上风的一方,但是甲子他们的神色却已微异,已紧张。
甲子他们再进,白天羽再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谢小玉当然也跟着白天羽退。
终于,他们退入了门里。
僵持终于有了结果,看来是白天羽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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