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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作者:孙晓

第八章 天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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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领笑得好开心,听他道:“想不出秦仲海要干些什么吗?来,让我指引你一条思路。你且想想,伍定远是怎么档下怒苍山的?”

“一代真龙……”卢云目光撇向了『正统之盾』,眼前也出现老友那张威严稳重的面孔。

说来难得,今日的怒苍锋锐如刀,犹胜秦霸先之时。朝廷若以江充的兵马出阵来档,早已一败涂地。可十年来伍定远却能屹立不摇,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

眼看卢云低头沉思,那首领又道:“卢云,你别老是不吭气,快跟我说吧,方才那面盾牌你也看过了,你想凭伍定远的能耐,打得出那种东西来么?”

卢云心下一醒,自也知此问来到了要紧处。看当年景泰朝的铁盾之所以破烂,正是因为朝廷上下中饱私囊,无论江刘柳哪一派,全都吃干抹尽。可伍定远却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他是个好人,向来讲人情,留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似他这般性子,带兵操练还可以,可他便算生了三颗头、六只臂,也无法监造出那面精钢铁盾。

卢云怔怔望著地下的『正统之盾』,道:“定远背后还有靠山,是么?”

那首领哈哈笑道:“靠山?亏你想得出这两字,来,这就让你瞧清楚,你嘴里的【靠山】是什么东西?”

刷地一声,洞中八盏孔明灯再次熄灭,帘幕前竟然放落了一大卷轴,光芒掩映,只见眼前是一富七工笔图,长宽巨广,其上绘了一只金色大鸟,看扬喙睥睨,双翼全展的形样,不正是胡媚儿、伍崇卿等人烧启在身、金凌霜、誓死效忠的那只『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走近几步,他仰头来看,只见卷轴里的神鹰略显不同,只见它多生了两只金爪,左爪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右爪高举过顶,好似仰颈欲吞一尾大龙。

卢云背脊发凉,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那首领道:“这叫做迦楼罗金翅鸟。以龙为食。”

说著顿了一顿,道:“灵智大师,这是佛门的东西,还是让你来说吧。”

灵智双掌合十,说谒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死后悲鸣扑坠,尽焚其身,得一琉璃之心。】”

眼看卢云悚然而惊,那首领轻轻地道:“卢云,搞懂了吧?这才是怒苍山真正的死敌。”

『镇国铁卫』,这四字飞入心坎,卢云不由微起晕眩之感,四下一片沉默,但见一名汉子默默走上,帘幕前又放下了一幅卷轴,上头绘了一位大神明。

眼前又是一富大佛图,一平佛晕光明中,云彩围绕神明身遭,看他身做黑青,三头六臂,第一双手合十为掌,第二双手持拿日月,最后一双手则威持刀剑。三张脸或做笑容、或做忿恚,或做平静,不一而足。

这幅图画说不出的古怪,不免让卢云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

那首领道:“这就是大掌柜的本相。”

卢云错愕至极:“本相?”

灵智合十道:“这位神明法号【修罗王】,他有天之福、却无天之德,邻次诸天而非诸天,故名非天。”

眼见这幅佛图如此可怖,全场隐见不安,那首领却毫无分毫畏惧,淡然道:“修罗王持修罗法,这位【大掌柜】向以修罗王自况,杀人如麻、使众生知所畏惧。替他执法之人,一共有六大当家。他们隐藏夜叉之貌,躲在茫茫人海之中,替他监看人间动向。”

卢云身上发冷,颤声道:“六大当家,他们……他们是谁?”

那首领道:“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说话间,帘幕上贴来了一张丝帛,光芒从后透出,照得金光隐隐,看形状却是一只指环,听那首领道:“认得这个么?”

卢云低声道:“我……我知道,这是金凌霜的指环。”

那首领道:“没错。这就是【佛门六度】之一的【精进戒】。于六度中行四。”

说话之间,帘幕光芒黯淡,便又映出了六行字,见是忍辱、布施、精进、禅定、智慧、持戒,从右至左数来,这『精进』二字恰恰行四,其下对应了一个名字,正是『金凌霜』。

那首领淡然道:“这金凌霜是客栈的四帐房,也是第一批追随【大掌柜】的部属。他秉持上意,絭养大批刺客,号称十八学士、十二神将。举凡朝廷里的阴私暗杀、绑架陷害,全由此人作为。”

听这指环如此权威。卢云不由一凛:“绑架暗杀?难道……难道刑部不管么?”

那首领笑道:“他的部下多半出身锦衣卫,连东厂里也有不少客栈中人,谁敢来管?”

看昔日江充权势薰天,却也无法染指东厂,谁知十年过后,树倒猢狲散,区区一个金凌霜,便能将手插入东厂,这固然是东厂无人,却也能说是『镇国铁卫』手段非凡。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正统皇帝呢?他自己晓不晓得身边藏了这群人?”

那首领笑道:“放心,大掌柜早有准备了。”

话声未毕,『金凌霜』的名号旁又多了三字,卢云凝目去看,赫然便是『琼武川』,不觉大惊道:“琼国丈?他也是【镇国铁卫】?”

那首领道:“懂了吧?【镇国铁卫】为何能与皇上相安无事,这就是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琼武川对应之物,称为云裳裙带,布于皇帝身边。”

卢云低声道:“裙……裙带?什么意思?”那首领淡淡地道:“要想让男人乖乖听话,便得让他的女人服服贴贴。要想让女人服服贴贴,最好的法子便是买通他的亲爹爹。没了这条裙带,就没有雨露布施,非但【镇国铁卫】站不住脚跟,连【大掌柜】也会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卢云骇然不已,道:“琼芳……琼芳知道此事么?”那首领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待琼武川一死,【大掌柜】自有办法让她接下祖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三当家】。日后为了朝廷,她也得被迫进出后宫,布施雨露。”

布施雨露……这本当是一句好话,可此刻听来,却让卢云觉得古怪之极、难受之至,他抚了抚脸,低声道:“琼芳去布施……布施雨露去了,那……那苏少侠呢?”

那首领道:“他是局外人。所以不能知道太多,以免害人害己。”

琼武川横跨三朝,从武英至景泰、从景泰到正统,乃是朝廷里一块老招牌了,没想他也投入了『客栈』,成了什么『三当家』,这也说明『镇国铁卫』在朝廷部署极深。卢云提起一口真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那……那个屠凌心呢?他……他是几当家?”

那首领道:“他没这个份量。此人是【六丁六甲】之一,乃是【大掌柜】的贴身护卫。不过你千万记得,下回要再见此人,立时便要走避,因为【大掌柜】便在左近。”

卢云无心多听,低声又道:“那……那崇卿呢?他是几当家?”

那首领道:“你还没弄懂吧。【镇国铁卫】不是武林帮会,也不是什么邪门外教,它就是一个朝廷,要想在里头坐上一把交椅,凭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主事者的资望。”

说话间,帘幕上又亮了起来,这回又多出了一柄金刚剑,那首领道:“这把金钢剑,与金凌霜的【精进戒】,同是大掌柜的杀人刀剑,不过【精进戒】调动朝廷刺客,【金钢剑】率领江湖豪雄,专为大掌柜铲除武林里的恶势力。”

卢云颤声道:“恶势力?是……是怒苍的势力吗?”

那首领道:“什么怒苍不怒苍,那是放屁。只要和你意见相左的,就是恶势力。”

卢云闻言叹息:“这柄剑谁握著?”

那首领道:“你去问灵智方丈,他那年在少林后山里采药,却是中了谁的暗算?”

卢云大吃一惊,忙朝灵智方仗看去,却见他叹了口气,避开了自己的眼光。

那首领道:“少林上下都是伪君子,只有灵真一个是真傻瓜,他够笨,所以敢杀人,现下他坐著七当家的交椅,手掌一柄金刚剑,自号【持戒】。结果他什么戒都持了,就是不持杀戒,如今两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还老觉得自己杀的不够。”

卢云颤声道:“为什么?”

那首领道:“那还不容易么?因为他自觉杀的都是坏人。”

听得此言,全场都明白『真傻瓜』三字的寓意。卢云则是怔怔无语,心里不能不为灵真和尚感到惋惜。

一片沉静中,又听那首领又道:“灵真是七当家,至于这个六当家,则是【摩诃般若】,他掌握的东西看似不要紧,实则重大异常,少了这东西,客栈立时烟消云散。”

众人讶道:“为什么?”

那首领道:“他掌的是钱。”

说话间,帘幕又现出了一个名字,正是『罗摩什』。帖木儿灭里颌首道:“这个叫做【摩罗什】的,可是我汗国昔日的国师?”

那首领道:“就是他。这人十多年前来到中原,从江充那儿学了很多把戏。”

卢云恍然大悟,看这罗摩什过去在江充底下办事,定然熟知做帐之法,『大掌柜』这才将钱粮计算交给了他。

也难怪这个『镇国铁卫』无所不能了,他们有权有势,右手掌剑,左手送钱,网罗各方豪杰,从西域高手,再到少林武僧、皇亲国戚,诸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方能撑起了这个小朝廷。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五当家与二当家呢?这二个也是谁?”

“韦先生。”

那首领吩咐道:“把本子交给卢大人。”

韦子壮闻声答话,立时走到了帘幕后头,躬身接过了东西。卢云冷眼旁观,眼看韦子壮这般恭顺模样,仿佛那首脑便是『善穆候』本人,方能让他如此敬服。心念及此,不由得又让卢云疑心起这个首领的身分。这首领究竟是什么人呢?先前听灵智方丈所言,他好似性『祁』,是个江湖郎中,能替人治病,也能为人算命,还能看些风水。看这人本领非凡,本不难猜出他的来历,谁晓得这人竟能轻易改变说话口音,加上他今夜始终躲于幕后,把自己的面貌身形藏的一点不露,卢云与他对答许久,竟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正忖想间,韦子壮己然走了出来,道:“卢云,瞧瞧这个。”

卢云凝目来看,却见手上是一份簿本,他随手翻了翻,内文竟是『正统军』的将领配给,满满都是人名钱银。卢云蹙眉道:“你要我看什么?”那首领道:“你耐心点,自能在里头找到二当家、五当家的名号。”

卢云随手翻去,只见里头写著一个人名,见是:“潼关六。张铜烈”,配饷若干,官职某品,再翻几页,则是“北关四镇、虎大炙”,卢云有些烦了,连翻数页,但见『高炯』、『燕烽』、『刘星火』,一时数之不尽,瞧不尽瞧,谁晓得哪个是『二当家』、哪个是『五当家』?

卢云翻著翻,忽然心下一凛,暗道:“对了!为何这些人的名字怎都有个【火】?”

那首领等候半晌,笑道:“卢状元,据说你天才盖牛,文武双全,却不知你瞧出什么啦?”

卢云咳道:“这些人都改过名字了,是么?”那首领笑道:“对啊。晓得他们为何要在名里添把【火】吗?”卢云道:“你说。”

那首领笑道:“我说就没意思了。来来来,你快跟我说吧,金木水火土,黄龙属什么?”卢云道:“属土。”

那首领笑道:“火可以生什么?”卢云心下恍然,已知有人要下属更改名字,刻意来符验生克之理,也好来个『火生土』。他摇了摇头,道:“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些都是谶纬之说,全属迷信。”

那首领笑道:“又来了。不知生,焉知死,你们儒生就只会这一套,人家拜神拜鬼,便要给你们讥为迷信。你自己说,伍定远是给谁提拔的?”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正统皇帝。”

那首领笑道:“说得好,你再跟我说,正统皇帝姓啥名谁?”

御名庙号须得回避,卢云是科举出身,想到皇帝的名字,居然不大敢说,转念想起自己闲云野鹤,也不忌讳了,当即道:“方今天子,姓朱名炎。”

话在口中,不觉一凛:“啊,对了,他……他也有个火字边?”

那首领笑道:“瞧,一搞到皇帝身上,便不是迷信了。你瞧瞧,朱炎的这把火,旺大了伍定远。让他连升八百级,成了大蟒龙。那你再想想,又是谁叫正统军的武官全数改名的?”

卢云叹道:“皇上。”

那首领笑道:“你疯了吗?伍定远已经是四爪龙了,皇帝老儿又没疯,干啥还升火来旺真龙?你翻翻手上的本子吧,瞧瞧是谁在作怪啊?”

卢云急急翻找,来到了第一页,赫然见到了“掌印断事参谋巩志”几字,他心下一凛,道:“这……这是巩师爷的名字?”

那首领笑道:“是啊,你怎不想想?正统军四大参谋,掌令高炯、掌旗燕烽、掌粮岑焱,人人名里带火,个个上火,怎就巩志一个人不必改名?”

卢云喃喃地道:“他……他背后有人撑腰?”

那首领笑道:“你总算没笨到家。猜到了吗?巩志是谁?”

卢云低声道:“他……他就是二当家么?”

“哈哈哈哈哈!”帘幕后的影子笑得前后摇摆,道:“卢云啊卢云,你还真不懂人情世故,这【二当家】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伍定远也得怕他三分,这位子何其难当,单凭巩志的资历辈分,能压得住【一代真龙】吗?”

这巩志过去是衙门师爷,当年卢云长洲任官,虽说是脾气刚硬,欲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连顾倩兮也对此人赞誉有加,说明巩志真是块作官的好材料,手段见识俱都一流。只是物换星移,现下巩志的老板不是卢云,而是伍定远,两人脾气南辕北辙,再说七十万正统军杀权之重,更非长洲知州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若说巩志有胆爬到伍定远头上,那确是难以置信了。

那首领笑道:“想不出【二当家】是谁吗?来,这儿给你点头绪,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和伍定远称得上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比亲兄弟还亲?”

卢云茫然道:“是……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全场都笑翻了,那首领笑道:“瞧你还真是惹人怜啊。无怪这么多女人爱着你。来,你再跟我说吧,什么人与伍定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偏又势同水火、同床异梦?”

卢云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你说得是艳婷……”

那首领笑道:“没错。这位二当家,就是艳婷。她压制的是【真龙】,故称【忍辱】。”

同生共死,却又同床异梦,就是是伉俪夫妻的写照。越是亲近的人,却往往最是水火不容,原来驾驭『一代真龙』的乘龙之客,却是他自己的枕边人,艳婷。

卢云掌心出汗,道:“那……那巩志呢?他……他又是什么?”

“巩志是五当家,职在刺探敌后。”

卢云喃喃地道:“敌后?是……西北怒苍么?”那首领道:“错了,敌后不在千里外的怒苍山,而在隔壁邻居都督府。也是这般,巩志与艳婷向来不对头。”

卢云脑中嗡地一响,才知『大掌柜』内外节制,以伍定远压制怒苍山,又以艳婷压住伍定远,最后再以巩志盯住艳婷,层层相夹,严密异常。

那首领道:“目下伍定远身旁满布眼线,艳婷是二当家,巩志是五当家,两人联手架住了【一代真龙】,从府里到营中,从床第到战场,他的每件事都给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卢云,你说他可不可怜呢?”

卢云低下头去,瞬息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声低声呼救:“卢叔叔……救救我们……”

直到此刻,卢云方能懂了,为何伍崇卿要投入『镇国铁卫』,又与『义勇人』结盟,甚且千方百计劫夺『业火魔刀』,原来他正在全力突围、向父亲身边的天罗地网反击而去。

卢云怔怔叹了口气,道:“定远……定远他……他知道自己妻子是【镇国铁卫】吗?”

那首领道:“这你得自己问他。反正一个人要投入客栈,便得学和尚爇顶立誓,在屁股上打个印记出来。只是不知洞房花烛夜时,伍定远的老婆酥胸半露,他老兄可来得及吹熄灯烛了。”

说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阵阵欢畅大笑中,卢云身下一酸,不自禁代伍定远感到悲哀。

烙印是种誓愿,也是种屈辱,宛如牛马打印,标记了身心所属,想伍定远这么个精明人物,岂会不知妻子胴体上烙下来的印记?”可他见到之时,却该做何感想?心念及此,卢云根本不愿置信了,他低头哽咽道:“艳婷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她为何要这般对待定远?”

那首领道:“卢云啊卢云,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之所以狠得下心,往往是因为心里有爱。来,瞧瞧自己的怀里,看看咱都督夫人爱的是什么东西。”

卢云啊了一声,赶忙伸手入怀,却又取出了那封书信。正是『灵吾玄志』。

卢云握著手上的那封信,饶他功力深厚,手掌还是不自觉地发抖,道:“灵吾玄志……这……这到底是何意思?”

那首领道:“灵智大师说吧,这事你最清楚。”

灵智叹道:“灵吾是个戒名,吾就是我。意思就是【吾之悟】。”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个法名?”

灵智:“没错,当年【灵吾】在少林剃度出家,我天绝师叔便亲手赠给他这两个字。直到他下山还俗之前,他都给我寺上下称为【灵吾】。直至他当了官,寺中僧人才刻意改口。称他做【杨师弟】。”

寻寻觅觅十年,如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卢云闭上了眼,压下了心里的激动,轻声道:“那玄志呢?”

那首领接口道:“玄志是他的号。当年【灵吾】科考中第,他的父亲便以此相赠。”

卢云睁开了眼,道:“父亲……你说得是……”那首领低声道:“杨远。”

杨家之王,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两字有何典故?”那首领道:“玄就是黄。”

卢云难然抬头,惊道:“黄?”那首领道:“黄者,玄色也。”

『灵吾玄志』,吾心自悟,以玄为志。原来这四个字是两位长辈所赠,『灵吾』来自师父天绝,『玄志』出自父亲杨远,两者相合,方是今日的『杨肃观』。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道:“大掌柜就是他,对么?”那首领轻轻道:“是。”

卢云默然半晌,低声道:“当年玉玺也是他弄出来的,对么?”那首领道:“没错。”

卢云道:“他把玉玺交给了艳婷,再托崇卿之手转给我?是吗?”那首领并未作声,因为他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流放天涯十年,终于找到了最初的答案,也找到了天下动汤的解答。

人间最高的志向,埋藏于一颗玉玺之中,它辗转流放,走遍天涯,最后来到『大掌柜』之手,他忍辱负重,于朝廷三大派中苦苦求生,直至最后,方能出脱玉玺,打赢了这场复辟大战。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的一个,就是眼前的卢状元。

卢云怔怔望著『灵吾玄志』四字,道:“我心中有一事不解,可以请教阁下么?”那首领淡淡地道:“你说。”

卢云怔怔地道:“杨肃观与正统皇帝非亲非故,为何要向他效忠?”

『效忠』帘幕后的影子很惊讶似的笑了:“杨肃观向人效忠?卢云,你是做梦见到的么?”全场哈哈笑声中,帘幕后的影子一挥手,厉声道:“把人带上来了!且让卢大人瞧瞧,杨肃观是向何人效忠!”

卢云心下一凛,还不及说话,却听远处传来细细啼哭声,好似有谁躲在暗处饮泣。卢云心下大惊,正要过去察看,却听脚步沉沉,一名汉子走了出来,手上却牵了一名孩童,看他啊啊啼哭,捂著双眼出来,好似十分害怕。

卢云惊怒交迸,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这孩子!”

那首领淡淡地道:“你先别吵,听听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鬼……”那孩子掩著脸面,哭得十分可怜:“好多好多鬼……”

听得此言,卢云登时啊了一声,道:“等等,我认得这孩子,他……他可是姓胡……”

那首领声音惊讶:“怎么?原来你见过他?”卢云喃喃地道:“我……我在宝庆布庄外头看过这孩子,他……他是不是叫正堂?”那首领道:“说对了,他的父亲与你同榜登科,便是景泰朝二甲榜眼,礼部侍郎胡志廉。”

听得『胡志廉』的名号,卢云不由呼吸微促,好似听到了这对父母的哭声,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著那哭泣小童,慢慢沉下脸来,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那首领笑道:“放心,这孩子不是咱们弄坏的。”

卢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在这儿?”卢云口气森然,满是逼问之意,还在质问间,韦子壮却悄悄走到那孩子背后,一把将他抓住。那正堂孩儿大惊失色,一时猛烈挣扎,痛哭道:“鬼!鬼!”

眼看这孩子怕得如此厉害,卢云立时想起怒苍山上的那一夜,霎时奔上前去,厉声道:“韦子壮!放开他!”灵智一步跨出,将卢云档了开来,韦子壮随即左手五指如轮,一个轻拂扫过,便使正堂孩子昏晕过去。卢云怒之极矣,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真要逼我下重手么!”

正暴怒间,却听那首领笑道:“大家瞧瞧,妇人之仁,就是这幅熊样。卢云,你以为咱们大费周章的聚在此地,就是为了宰杀这小鬼,一人分上一口香肉么?”

卢云勃然大怒:“那你究竟想做什么?何苦为难这孩子!”洞中嗡嗡作响,满是回音,帘幕后的影子捂住了耳孔,待得声响稍歇,方能道:“实话跟你说,这孩子确实是韦子壮掳来的。不过咱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要请救他。”

听得请教二字,卢云更火了,看这小孩年仅十岁小孩,便算不疯不傻,也只是个无知小儿,却知道什么了?

卢云生气了,他把脸色沉下,浑身忿恚法相外显,那模样真如『昆仑剑神』现身,全场高手感应到他的杀气,莫不心下战栗,几名汉子便悄悄走上几步,保卫帘幕后的首领。帖木儿灭里则是咳了一声,朝灵智看了一眼,等待他的指示。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一刀将卢云砍到了地狱里,那时他无拳无勇,只能低头啜泣,而今他神功大成,一旦决定出手救人,纵使灵智、韦子壮、灭里群起包夹,甚至满场义勇人齐来围攻,却是何惧之有?

全场剑拔弩张,人人忧心忡忡,却在此时,听得帘幕后传来噗嗤一笑,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怪一辈子干不了大事。”

卢云静静地道:“卢某现下就是在干大事。”

那首领笑道:“死鸭子嘴硬。你怎不想想,这孩子好端端地,却是怎么傻的?”卢云怒眼斜视,森然道:“此事正要请教。”

那首领笑道:“韦护卫,人是你掳来的,你说吧。”

韦子壮道:“数月之前,这孩子一个贪玩,居然溜到了一处废院中,事后给人带出来,却成了傻子。”

卢云听著听,不免心下起疑:“废院?”韦子壮道:“杨家废院。”

区区一个后院,却因多了个『杨』字,立时让卢云『咦』了一声,心中大起异感。韦子旁又道:“这孩子从废院里爬出来以后,从此话都不会说、饭不会吃,镇日就是怕鬼。事后太医诊断这孩子的病因,发觉他一未跌伤脑袋,二也不曾外感寒疾,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无缘无故成了傻儿痴子。卢云,你不妨揣想一番,他这是为了什么。”

帖木儿灭里接口道:“有人封住了他的口,是吗?”那首领赞道:“还是灭里将军英明,比那姓卢的混帐强了三百倍。我跟你们说吧,这孩子之所以成了白痴,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卢云喃喃地道:“不该看的东西?他……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首领笑了笑,道:“天机。”

卢云大惊道:“天机?”那首领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见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一样东西,所以才得找他来问个明白。”

卢云沈吟不已,一旁灵智附耳道:“卢大人,他说的是最后一卦。”

卢云双眉一轩,他入洞时曾听灵智提起,好似这义勇人的首领精通道术,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其中三卦皆已应验,却还留下了最后一卦,却不知这虚无飘渺的『天机』却又怎地现身在杨家废院里?

一片寂静中,灵智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道:“卢大人,你来瞧瞧这儿。”

卢言依言走近,只见灵智伸手指向膻西穴,其上竟有一处红点,望来针尖大小,说痣不似,说疤不像,卢云心下一凛,问道:“这痕迹是……”灵智道:“有人在这儿种针。”

卢云啊了一声:“这……这就是他的病因么?”灵智道:“你说对了。下针之人内功深厚无比,他将无形无质的内劲凝成一点,扎下这孩子的经脉,方能让他神智不清。”

卢云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功夫?”灵智道:“这个是【苦阴针】。”

卢云微微一凛,一时之间,只觉这三字颇为耳熟,正要发问,却听那首领道:“诸位朋友,实不相瞒,今夜我邀各位来地,便是要让这个小孩儿醒来。卢云,你能否出手帮忙?”

卢云生平最大嗜好,就是到处救人,一听此言,自是大喜颔首:“当然!我义不容辞!”那首领道:“如此甚好。咱们现下有两名好手了。韦先生,灭里将军,你俩也得下场。”

眼见四大高手一个个给加下场来,卢云不觉悚然一惊,灭里也是微感诧异,只听那首领道:“灭里将军,请你握住这孩子的左脚,扣紧足跟,韦先生握住这孩子的右脚,握住足掌外缘。”

帖木儿灭里听他说得郑重,便依言伸出手来,小心握住胡正堂的左脚掌,才一出力,忽见胡正堂口吐白沫,身子上下跳动不休,竟如癫痫之状发作,灭里为之一惊,还不知该当如何,那首领立时喝道:“卢云,快按他的膻中。”

卢云急出一掌,便朝那孩子的膻中穴压下,内力送出,正堂孩儿症状大缓,便又平躺不动。那首领道:“记得,你们握住他的足掌时,千万别触到涌泉穴,否则这孩子立时就死。”

韦子壮、灭里等人面面想觑,都给吓出一身冷汗,那首领又道:“卢云,你内力最强,请你紧握住这孩子的左掌,扣紧【鱼际】、【前谷】两内,带领大家一同发功。灵智大师,你阅历最深,请你微握这孩子的右手,略按【阳池】、【少冲】两穴,随机应变。”

卢云颇知医理,听得那首领如此安排,当是要自己与灵智镇住这孩子的十二经常脉,一守『手太阴』、『手太阳』两脉,一守『手少阴』、『手少阳』两脉,帖木儿灭里与韦子壮则守『阴矫』、『阳维』,却是镇住了『奇经八脉』。

眼看阵式庞大,正奇互见、阴阳相济,众人自是暗暗心惊,方知这孩子的病非比寻常。那首领道:“来吧,你们四大高手同时发功【大掌柜】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一会儿便能分晓。”

四人分握四肢,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率先运出了内力,骤然之间,那孩子竟是吐沫不歇,手脚剧烈痉挛,竟是停了脉搏。卢云大惊骇然:“这孩子!他……他死了!”

众人骇然无语,卢云更是满心自责,才知这是一个陷阱。看这『大掌柜』好生阴毒,他种下的阴劲不是不能化解,然而这股阴劲却与这小孩的心脉相连,稍一逼迫,便会让那孩子死去。如此一来,方能确保秘密不致外泄。可怜卢云并不知情,才一出手,便害得这孩子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抟。

卢云废然若死,正要松开双手,猛听那首领喝道:“痴人!千万别放开手!否则假死变真死!快!你们一起出手!别愣著!”说话之间,灵智立时潜运佛门神功,便也把一股内力送了过去,韦子壮与帖木儿灭里互望一眼,便也跟进出手。卢云更当仁不让,一听那孩子还有救,自是拼上了老命,什么也不顾了。

这四大高手岂同凡响?灵智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说了,韦子壮也是出身武当名门,那帖木儿灭里更是方今汗国八代煞金、西域第一高手,加上内力深厚的卢云,四人联手,自该兵来将档、水来土淹,熟料才把内力送入那孩子体内,却发觉自己掉入了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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