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神州奇侠系列后传·大侠传奇》 作者:温瑞安

第二部分

三人各用力、劲、巧,将破杯之危解去,但仍是大感面上无光,甄厉庆砰地一掌,击在几上,霍然站起,怒问:“靠声大么?”
江伤阳也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辜幸村却回首向公子襄道:“这倒要请教公子,究竟什么意思?”
公子襄向泰誓摇了摇头,秦誓立即垂手恭立,俨如老家人一般随侍身后,公子襄道:“三位有所不知……晚生家人,全都对萧大侠仰慕心仪,三位提及萧大侠时,语言或稍有不当处……况且,令、书确不在晚生之手,晚生为寻萧大侠,已使家中诸人劳心劳神,一直是音讯全无,三位确是误信流言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看下去,说得不徐不疾。“至于三位适才提到晚生的门人,与孔夫子相比,确令晚生愧无自容……晚生因恐膺越,门人只敢收到七十一,不敢逾越先人之七十二门徒也,这些门人,其实都是晚生生死之交……而三位前辈提到晚生和唐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唐姑娘是晚生最倾慕的女子,更不敢稍存冒渎之心,可对天地,而晚生诸位中,对唐姑娘甚为尊敬,所以泰伯一时抑制不住,得罪前辈,晚生代为谢罪……”
说着起身喝酒,他这一番话,既将泰誓的气功破杯的事因交代得一清二楚,又将未找寻得萧大侠之事解释得明明白白,言下之意是,就算我瞒天过海,难道是一齐费心劳力去找的众多子弟也跟着瞒骗不成?江伤阳、甄厉庆,一时发作不得,辜幸村也闭上了嘴巴——别人以札相待,难道自己要来硬的不成?
却听“落花娘子”开腔就嗲声嗲气地道:“公子。”
公子襄淡淡地道:“莫前辈有什么指教?”
莫承欢故意地晴了一声道:“公子这一声‘前辈’,可把奴家给叫老了,其实践妄的年岁,也役比公子大多少。”
甄厉庆和江伤阳实在受不了这等肉麻语言,幸而“落花娘子”也算知机,腮边圆卜卜地笑道:“指教嘛不敢当,公子矢口不认找到萧大侠的事,咱们也无可奈何,又不能真个把公子连皮带骨则着吃了……”说到“吃了”时,眼睛好像要滴出水来一般,水汪汪的瞟向公了襄,那模样儿就像那盘丝洞里的蜘蛛精看到锅里的唐僧肉一般。
“不过,公子既以晚辈礼待,我落花娘子就倚老卖老直说了,公子至少也是耗过最多的时间、最大的人力,找到萧秋水……想公子心中,必有了底儿,我们也将就将就点,退求其次,只要公子点出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也就行了,我们只说一句‘谢’字便是。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辜村、甄厉庆、江伤阳三人不住点头,公子襄蹩眉道:“前辈您开门见山的这番话,说得扒心亮肺,若晚辈得知萧大侠侠踪,必定尽悉相告,只借……”住口不语。
落花娘子等于碰了一个“软钉子”,慢怒道:“那是说,连公子找了这许久,连门路都没有了?”
公子襄道:“倒不是完全没有,而是都没有把握。”
落花娘子紧接着问:“那公子下一个全力搜索的地方,总可赐告吧?”
公子襄苦笑道:“实不相瞒,下一处晚生等寻索之处,还是唐门废墟。”辜、江、甄、莫四人相顾一眼,还是由落花娘子道:“不是贱萎不信公子所言,而是蜀中唐家,在昔日与霹雳堂战火中夷为废墟,唐家余众也移居川西,萧大侠最后出现,乃是在唐家堡中,跟唐老太太迄今尚不知胜负之役,这是武林中任谁都清楚不过的事儿,这些年来,为寻萧大侠,或志在天书,或旨在英雄令者,已不知彻底搜索过唐家旧宅千百遍……怎么公子在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搜索之余,居然还在唐家废墟依恋下去,这不是……不是叫人太无法敢信了么?”
公子襄说:“前辈如果不信,晚生也没有办法,不过晚生说的确是真话。”不知怎地,公子襄的说话和神态,确易令人信任,觉得诚挚无比,落花娘子便静了下来,辜幸村、江伤阳、甄厉庆三人一时也没有说话,在旁的仲孙湫却笑道:“若诸位此番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家公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怕要失陪了,这儿一切:在下代公子照料便可……”
这已是明显的“逐客令”,四大霸主都是一方之尊,哪有听不懂的道理,辜幸村眉头一皱,当先发难道:“公子的话,咱们都信了,冲着公子的面子,咱们也不在这儿骚扰公子……只不过,为了方便,还得向公子借一件事体。”
公子襄道:“什么东西?”
辜幸村哈哈地于笑两声,道:“人。”
公子襄道:“什么人?”
辜幸村一字一句地道:“唐方,唐姑娘。”
这一句下去,满座子弟脸色俱变。
辜幸村即道:“老夫要借唐姑娘,绝无恶意,只是万一萧大侠健在,咱们有唐姑娘在,见面说话,也方便些,想公子一定乐意成全。”
这一下,江伤阳、甄厉庆、莫承欢等都听明白了,如唐方在手,至少有三大好处:第一,可保公子襄投鼠忌器,不致与自己等争夺宝物。第二,进入唐家废墟,唐门虽毁,但唐家建筑的精密复杂,稍有不慎,还真让人步步危机,这几年来,为寻宝而狂死唐家废墟者不少,如有唐方领路,可免此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萧秋水万一未死,有后方作为人质,也不愁萧秋水不乖乖交出“天下英雄令”和“忘情天书”。辜幸村深恩密虑,深谋远虑,而且点出了意向,甄、江、莫三人在这件事上,自然是眼鼻通气,江伤阳即道:“公子既没拿‘天下英雄令’,也没交出‘忘情天书’,公子的话,想必是一言九鼎,这些咱们都不追究了……这唐姑娘嘛,只是借几天,一定礼待如上宾,想公子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不料一直斯文淡定、不喜怒的公子襄,蓦然脸色一沉,直截了当他说了两个字:“不行。”语言斩钉截铁,绝无余地。
这一下,来客三十四人,脸色惧一齐变了,甄厉庆心想,这世家公子,敢情没真见过“十方霸主”的手段,居然不卖自己等人这个情!于是决定吓上一吓,唬上一唬,这公子襄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便龇着牙道:“公子襄,你左一句也不行,右一句也不准,真要叫咱们人宝山空手回了?”
公子襄道:“唐姑娘是我们这里的上宾,除非唐姑娘自己愿意……否则,晚生有一口气在,任何人都不能要挟她。”
公子襄一身温文淡定,却说出这么冲的话来,一点余地都没有,辜幸村等都知道今番难有易了的局面,只是对方人多,真要一哄而上,确不易斗,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噪杂,公子襄一皱眉心,即道:“放他们进来。”
声音源源不绝地传了开去,不一会,竟拥进来了五六十名武林人物,瞧衣着服饰,僧、道、俗都有,而且黑白两道江湖好汉,都掺杂其中,为首的数人,一见四大霸主在座,忙招呼众人拱手施礼。
原来“四大霸主”在武林中的分量,远在一般武林人物之上,而这些黑白两道的江湖人,今番前来,有的便是听近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公子襄已获“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的讯息,来此希望能分一杯羹,明而显之的是跟东南、西南、西北、东北霸主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
四个霸主见忽然来了那么多人,声势大振,但也担忧,怎么这些人都在今日成群结伙地来,辜幸村不动声色,笑呵呵地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恰好东南西北中,把诸位都刮来了公子府?”
为首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道:“这次咱们能一道来,是趁着把兴儿:听说东方霸主陆见破陆大王要来梁王府,所以咱们都一场来凑热闹,顺此劝劝公子爷。”这汤胜雄也是八面圆的人物,顺此也向莫测高深的公子襄维维人情,便说:“人说:君子无罪,怀壁其罪,天书、神令,对公子这等位尊身贵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不如早些让咱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开开眼界,你争我夺去,省得麻烦。”
这番话既是劝,也是威吓,公子襄笑着摇头,道:“诸位好意,在下心领。千百句话是一句话:书、令既不在我身上,唐姑娘也不能跟各位而去。”
江伤阳见此刻人多势众,不如趁心狠手辣的“东方霸主”陆见破未到前,快刀斩乱麻,解决此事的好,于是将脑一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公子可听说过?”公子襄根本懒得回答,在旁的仲孙漱却微笑道:“这一句话江老爷子今早在门前已经说过了。”
江伤阳想到早时仲孙漱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只觉耳后又有人吹气似的,心里有些发毛,想“正字剑”,看来不是玩的,眼角一转,只见甄厉庆已踏前一步,蠢蠢欲动,当下把话锋一转,道:“仲孙兄,你这话可见外了,我俩的交情,拿刀动剑的,未免太伤和气,只是今番‘开开叟’甄老爷子的‘开山掌’、‘开天拳’万一火起上来,只怕你仲孙兄就要吃不了兜着定了。”
这一下,可把目标都移转到甄厉庆身上去了,甄厉庆自是一呆,仲孙湫却不以为许,微笑道:“正要开开眼界。”
这下可把甄厉庆激怒了,他一步踏出去,大厅上有一阵似炒栗子的“哗哗”爆裂之声,甄厉庆已运聚内力,全身骨节一齐震动起来。
这骨路互震之声,遽尔增强!
然而这速增的声音,却不仅来自甄厉庆的身上,还来自公子襄背后的“老苍头”的身上。
“气伯”泰誓!
大厅上只闻这两人身上骨格“哗哗”之声,都屏息以待,看这两大内功高手的拼斗!两人眼见一触即发,辜幸村自多黑少的眼珠儿一转,忽然插口道:“咱们胜了又怎阳?败了又怎样,先划下道儿来,免得日后让启人笑话,说我们闭上两眼乱泼水啊,哈哈哈……”
“落花娘子”自然也是懂得趁风趁浪,才能在乱局里混,她打蛇顺杆上,笑说:“这样好了,咱们权当没事斗着玩地比一比,要是公子方的人胜了,咱们拍拍屁股就走,话也不多说一句……不过要是公子败了呢……”
么子襄仍是淡淡地但坚定地道:“天书、神令,确不在我处,唐姑娘的事,在下不能代决。”
“落花娘子”见公子襄一说话便封住自己的下文,她也没有棍顿怒,即道:“那怨我斗胆,若我们侥幸胜了,公子就得开放门府,任我们搜一搜。”
公子襄连想也没想地道:“可以。”
众人不禁暗下大点其头:只要公子襄肯让自己等人大肆搜一搜,就算搜不出宝来也可以大捞一番油水,不禁喜形于色。辜幸村更是老狐狸,即道:“不知公子要几场见胜负?要什么人下场?”不得公子襄说话,便抢先道:“一般比武规矩,总是三场定胜负,公子爷乃众人之首,身娇肉贵,自不必也不便出手,正好与老夫掠掠场子,俗话说,光看不动手,哈哈哈。而公子手下‘歌衫气伯正人君’,恰好算作三阵雄师,我们一老一少,就作个仲裁可好?”说罢又哈哈哈笑了三声。
莫、甄二人心里均是想:虽叫那老鬼占得便宜,少拼一场,但自己能将对方打败一阵,也可说是群豪面前大大出了风头,对日后自己声望,也是大有好处一事儿。独江伤阳心里知道,仲孙漱并不好惹,但仲孙漱为公子襄座下三大高手“正、气、歌”之首,自己只要不挑着他,也十拿九稳,胜定了。
所以三人听事辜村这一番自抬身价、置身事外的话,都没有反对,只各冷笑一声:三人心中俱付,这番让你这老狐狸得逞,待会儿你趁火打劫时,看我们三人不联手做了你!如此想着,三人更加同仇敌忾起来了。
然而辜幸村也有他的想法:他人长得矮小,却足智多谋,估量情势,东方霸主陆见破片刻就到,这可是个扎手角色,自己引莫、甄、江三人与对方相搏,待陆见破来到的时候,势必与公子襄一战,自己才可坐收渔人之利;一上来先耗了气力,不是智者所为,何况他现在是仲裁,与公子襄并举,这件事,既不费力又讨好,传出去,也是脸上贴金的事。公子襄依然平平淡淡,不置可否的样子,薄而拗拗的唇紧抿着,辜幸村又直快接道:“我们这边,自是甄爷、江爷、莫娘子的武功最强,公子若无异议,对手则由他们三位来挑了?”
公子襄道:“我的朋友兄弟、弟子门生,哪一个赢,都是我的光荣,哪一个输,就是我的失败。”他稍停一下,道:“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代表我。”“东北霸主”辜幸村心里冷笑,公子襄,你真是初出茅庐,不知厉害,拿手下弟子来斗三大霸主,也未免太狂一点了!
甄厉庆、莫承欢、江伤阳却心中爆怒:好,今番不把你的爪牙羽翼拔去,就不配做一方霸主!甄厉庆早想出手,上前一步,道:“哪一位先上?”
气伯泰誓一步当先踏出,只见他年岁弥高,虽瘦骨磷磷,但双目炯炯有神,银发白须,凛然有威。
大殿十分宽敞,而且空旷,有数丈之宽,泰誓大步而出,先向公子襄拜礼,再向众人拱手,然后就向甄厉庆抱拳:“咱们就请公子和话未说完,甄厉庆已闪电般出了手!
“既要动手,何必多礼!”
“气伯”泰誓没料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方霸主,竟如此卑鄙偷袭,猝不及防下,甄厉庆左右手十指如钢箍,直插泰伯左右“太阳穴”去!
泰誓怒吼一声,不及闪躲,猛地双肩一耸,全身格格作响,竟以双肩横挡左右太阳穴,务必抵住甄厉庆一击!
甄厉庆的十指嗤嗤连声,已嵌入泰誓的双肩胛里去,他一击未能如期杀死“气伯”,即运“开山碎石”之功力,要硬生生将泰誓的左右肩肌撕成两片!
“气伯”秦誓还击无及,七十一门生等都不禁失惊,他强自沉气运力,竟硬生生以一股凌厉之气,硬抗住甄厉庆双爪的撕心裂肺之力。
刹那间,泰誓满脸涨得通红,全身衣服,都似铁片一样硬卜卜地涨了起来,而甄厉庆全身骨头,又格格地连响起来,一个在运全力撕裂对方,一个在运全力拒抗以免被对方撕裂!
第七章少年·胖子·老太婆
铁恨秋和唐三千追踪前面那个和气的商贾,已经很久了。
他们俩跟踪他只是因为唐甜在“白云居”吃茶时望下来,忽然见一个很和气的商人和一个孩子向一个佝偻的老太婆买桔子,她就脸色变了。
“跟踪那胖子。”
没有理由。跟踪这人干什么?这人要去哪里?连这人究竟是谁铁根秋和唐三千都一点也不知道。
这非常和气的商人无论去哪里,都和气非常地跟人打招呼,寒暄、如此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巷又一条巷,唐三千和铁恨秋早已十分不耐烦了——要不是他们俩知道如果追丢了人,唐甜脸色会很不好看,说的话也会很难听,他们早就不迫踪下去了。铁恨秋当然不怕唐甜。不过这“不怕”只是表面的,内心里不知怎的,对这外表圆脑甜甜的美人,也有些畏惧。只不过这点他是绝不承认的。
可是他更怕的是唐三千的脸色,而唐三千在唐甜对她板起了脸孔的时候,对他更黑起了脸,这是铁恨秋最受不了的。
而敏感的唐甜看出了这点。
所以她要铁根秋替她做事,易如反掌,因为唐三千一直是她的奴婢,自小到大,从她三岁起就曾剪断唐三千的裙子,要她当众出丑,当她知道爱漂亮时,就用“蛤模俏”泼在唐三千脸上,使她成了麻子。
——而唐三千从不敢忤逆她一次。
唐甜跟唐方在一起的时候,黯然失色,同样是笑,一个灿若花开,一个甜如蜜浆,就用筷子在自己颊上刺,却没有刺出酒涡来,她觉得可能要冒险用唐三千一试,所以她就趁唐三千睡着了,先在她脸颊——故意刺上一点,免得真有酒涡时便宜了唐三千——刺在她“颊车穴”上,从此唐三千颊上一个深孔,而右目看不清楚,大大影响了她发射暗器的能力,所以她才苦练以暗器的多量取胜,即是闻名江湖的“三千烦恼丝”。
——当然唐甜的“酒涡试验”失败了。
唐甜千方百计要模仿唐方,可是唐方的很多气质,不是模仿可以得来的。酒涡,还是唐方才有。
唐甜只有甜。
那胖子商人走人一家雨伞店,跟那老板仿佛很熟,聊起天来,那雨伞一张一张在店里地上,晾着晒于,唐三千和铁恨秋都恨不得去拿一把来遮太阳。
这要命的太阳!
“唐甜搞什么鬼,叫我们来跟踪这胖嘟嘟的家伙,真是活见鬼!”
唐三千也咕噜道:“我宁愿去打黄天荡,总比在这儿跟人尾巴走的好。”铁恨秋听唐三千与自己同感,很是高兴,道:“是呀,我们‘刚极柔至盟’,在黄天荡那一役,将那一票土匪头子,七擒六杀,在江湖上可有名得很呢!”
“别多嚼舌了,小姐又要……”
话未悦完,她脸色已变了。
他们只说过四句话,一人两句。
可是四句话尚未说完,回望那店子里,只有雨伞和那掌柜,那胖子却不见了。铁恨秋一步就抢入了店门,一手就把老掌柜衣领揪起来,凶狠狠地问:“那人呢?”那老掌柜吓得帽子罩住了脸,好半天才弄清楚这个凶神恶煞问的是什么,嗫嚅指着街口道:“刚……刚走了……”
铁恨秋不顾一切,摔下他就去追,唐三千早已在街头街尾,找过几遍了,两人相对,都一摊手,心里都同时浮起一个人的脸孔:没有笑容的唐甜!
两人在太阳下汗流如雨,又找了好几遍,两人在庞大的街市行人中挤来挤去,早令人怨恨连天,恶声叱骂,两人哪有心情理会”,不管怎么找,那胖子还是杳如黄鹤。唐三千、铁恨秋两人无奈,齐声叹了口气,在一处大宅石阶上蹲了下来,两人心里都想着:回去怎么向唐甜交代呢?
铁恨秋懊丧地道:“三千,这次我们……”唐三千忽然轻叹一声,十分紧张地抓住铁根秋的手腕,又叹了一声。
铁恨秋不禁也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唐三千握他的手却紧了紧。“嘘——”然后指向刚经过的江湖相士。
铁恨秋开始时不明所以,忽然眼睛亮了一他从唐三千手指所示,看见了江湖相士那篱绿色的靴子。
——江湖郎中,怎会穿靴子?
——而这靴子,正是刚才所跟踪的脖子商人所穿的!
——难道这江湖相士就是那胖?
——如果是,在这片刻之间,那胖子竟如此迅速地易容,岂能是等闲人物!待那江湖相士走出约摸三四丈远,两人相顾一眼,才回过神来,一齐窜起,跟踪过去,两人心中都想,自己运气不差,恰好蹲下来瞥见江湖相士的鞋子,要不然,这次肯定是追丢了!
两人就待跟去之际,忽听背后宅院的黑色木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熟捻稳的声音暖了一声,铁恨秋、唐三千二人俱是一憎,返身护体,回头一望,只见门内探出头来的,竟是唐甜!
唐三千、铁恨秋二人都吃了一惊:唐甜不是在那茶店里吃东西吗?怎么变成这巨宅的主人了?
铁恨秋忙探头过去看那宅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唐三千已急着指向正要远去的江湖相士背影,道:“小姐,那江湖相士就是……”
唐甜冷笑,她自宅子内窜出,身侧跟了个萧七。“那樵夫才是。”
唐三千大为错愕,唐甜、萧六等已掠出文外,她慌忙拉住比她更震愕的铁恨秋,追了过去,向江湖相士去处相反的方向,掠了十七八丈,就见到一个樵夫,正背着两捆木柴,吱吱呀呀地往前吃力地走。
唐三千心里大急,掩上前拉扯唐甜的衣袖,正想告诉唐甜那江湖相士靴子跟那胖子相同的事,避然一瞥,只见那樵夫,竟也穿着暗青色的鞋子。
唐三千示意铁恨秋看去,两人都暗叫“惭愧”,差点给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了,而原来唐甜等一直在附近,自己这下子的跟踪,可谓丢到姥姥家去了!
只见那樵子背后,早有两人跟踪着,唐甜等这时已追近樵子,那两人回身,向唐甜一点头,唐甜打了个眼色;——人便挺身拦住了樵子。
那紧蹑追踪瞧夫的两人,却正是方觉闲和容肇祖。挺身截住的是“打鼓书生”容肇祖。只见容肇祖虽然截佐那人,但神态十分恭谨,抱拳一揖,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大水冲着了龙王庙,敢问和升的是什么火?”
那樵夫给这没来由的一问,一楞,半晌才田出一排哨牙,满脸狐疑地问:“哥儿是谁?依不识字,却来问依?这……”
容肇祖脸色一变,失声跺足道:“糟了!”
那樵夫犹在莫名其妙,容肇祖“咳”地掠到唐甜身前,道:“不是他……”唐甜、萧七脸色也变了,萧七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
唐甜却忽然大悟的样子。“对了!”
“到伞店去!”
唐甜、萧七、唐三千、铁恨秋、容肇祖、方觉闲赶到了伞店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地上的伞仍是晾着,唐甜一进去,就往地上晾晒的伞瞥了一跟,萧七抢过去,踢开了几柄伞,就现出了血迹。
那制伞的老板就在伞下。
唐甜向铁恨秋疾道:“刚才你揪的人,就是凶手。”
铁恨秋的脑袋,一时摆不过来,事情发展得太快,他想:那老掌柜,杀了老掌柜……他还设想透彻,神也没会过来,唐甜的身形在他身边掠过一阵急风,丢下了一句话:“快!回到茶楼去!”
茶楼上高朋满座,生意兴隆,街上喧哗热闹,人潮熙攘,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唐甜的双眼,却如利剑一样,刺在街角处那卖桔子、枣子的老太婆处。
那老太婆显然已十分老迈,她正秤着一斤桔子,给她的客人。
她客人是一个少年,只看得背后,只觉这少年在闹市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铁恨秋莫名其妙,他不认为老太婆和少年人的买卖有什么看头,但连一向骄傲沉着的萧七,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除了方觉闲一直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其他的人,脸上都呈紧张之色。
——在灭黄天荡,攻打黄八婆老寨时都未曾有过的神色!
铁恨秋忍不住要问,唐三千却扯了他一把。
唐三千显然要比铁恨秋聪明,她很快地贴在铁恨秋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们未跟踪那胖商人前,那少年已在买核子付钱,那老婆婆已在秤桔子斤两……现在回来,他们的姿态还未变更。”
铁恨秋觉得唐三千贴在他耳边讲话,耳垂子痒麻麻的,十分好受,而且声音很是好听,一时迷糊了,也役弄清楚唐三千讲的是什么。
在唐三千跟铁恨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唐甜却敏感地返过头来,狠狠地横了唐三千一眼,那眼色充满了在看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讲话的那种鄙夷和不屑……
唐三千连忙垂下首去,站得离铁恨秋远远地……
容肇祖看了一会儿,额角渗出了玲汗,道:“好厉害。”
铁恨秋引颈伸望,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萧七点了点头,道:“厉害,老太婆的秤、站姿、桔子,甚至地上的箩筐,全是杀着,只要少年稍一疏神,就要千洞百孔,血流遍地。”
唐甜却道:“那少年更厉害。”就没有说下去了。
这时一向寡言和置身事外的方觉闲,却说话了:“那少年能牵制住老太婆的杀着,不足为怪,但他还能维护街上全不知情的行人,这才了不起,而且不容易。”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恐怕连我也没办法做到。”
铁恨秋这才捏了一把汗,原来两大高手在川流不息的行人大街中作一场静默的厮杀,而街上的人全不知情。
就在这时,唐甜忽然低低说了一声:“正点子来了。”
“正点子”才要来?难道这一身杀着的老太婆和能拒泰山胆气的少年,还不是唐甜要等的人?
——这次康甜要自己做的会是什么事?等的是什么人?
铁恨秋心里有着这些疑问。
来人是椎?
原来便是那个胖商人。他不知是从哪儿忽然钻出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挤身在少年与老太婆间——脸上仍是笑态可掏,只是腋下多夹了一把油纸伞。
他蹲下来选桔子——跟一个要买水果挑好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这一笑嘻嘻地蹲下去,老太婆全身的杀气,就像一只破了气的球,气都漏出去了,她很快地将秤好的水果递给少年,那少年接过,也付了几文钱,一场厮杀,消解于无形,而大街上,来往行人,无一惊动。
然后那胖子忽然一抬头,眼光竟穿过街上所有的行人,向茶楼的窗户上,正在探头注视的唐甜等人一笑。
这一笑,令唐甜都笑不回去。
然后胖子和少年宏动着的嘴唇,似在对话,老太依然在胖子的背后,仍在卖她的桔子。可是唐甜等人都看得出,那胖子是跟老太婆一伙的,因为没有人能把自己的背后卖给个满身杀气的老人婆。他们不禁都有些为那少年担心,不过那少年一点也没变,他依然背向茶楼,看不到脸目,只是在街市上的背影看来,他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的一个少年。唐甜在那胖子一瞥后,抽回了头,忖思了一下,毅然道:“他发觉我们了。”萧七道:“换个地方,继续监视。”
唐甜道:“最好近一些,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六人付过茶钱,迅速而不惊扰行人地,自街角那边折过去。再自横街转出来,闪过两条小巷,又回到了那热闹的街口,只不过片刻工夫,已折到了胖子、少年、老太婆的侧面。他们就在街角的牌坊下,摆摊子的地方,仿佛选购东西,卖杂零东西的老板,也正在露出一口黄牙,向他们兜售货品。“这是狐皮的呀,是这一带所没有的,远自灵河山户运来,据说为了猎这一张皮,七个猎户,苦等了七天,还有一个在冰崖峭壁下在送了性命呢……姑娘大姐儿你穿上去,一定出落得花俏动人,少年哥儿谁不眼光看个发直,我王八麻子……”他极力推售这张红狐的眼通红,因为他看出唐甜的身家正可适合这张价值不菲、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买下来的狐皮。至于时其他鸡零狗碎的货品,他倒用不着多费唇舌来兜销。唐甜外表正在留连、羡慕、讨价还价,但她的一双耳朵,却能透过街上所有繁琐嘈杂的声音,岭听那微弱的、细微的、但最重要的——少年、胖子、老太婆三人对话的声音。
第八章文士与老僧
“……以你这等身手,到‘龙王庙’来,不出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小兄弟,你多考虑考虑。”那胖子笑眯眯他说,这是诱之以利。
“不。”
胖子说:“小兄弟,凭你这身绝活儿,大江南北走遍了,能动你寒毛者,确没有几人,在人神共愤的老欧阳那儿做跟班,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投的辱没了自己一生前程……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你学了欧阳老怪的武功,再来学老夫的,老夫也没皱一皱眉头,刀尖要两面利,哪有光磨一面的道理?”这是劝之以理。
少年摇首。
胖子道:“我跟你,不知怎的,也许是投缘吧……一直不想出手伤害你,想保存你,栽培你,让你日后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出身太相近之故吧!我从前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倔强少年……”这是动之以情。
少年连头都不摇了。
胖子道:“如果你真的不识抬举,真个动起手……你知道,我手下从没有人能走得过十招,‘十方霸主’也对我眼服帖帖,就算你师父和公子襄来,只怕也要敬我五分……你小子虽是要得,但撞在我手里,一旦动上了手,你有手有足的,恐怕就要变成半残不废了,那样多不好啊………其实你又何苦来哉?宁折不弯是有种,但勘不过时崩断了,哭爹哭娘可就来不及了。”这是威吓了。
少年冷笑。
胖于可谓把好话歹话说尽,最后将脸色一沉,唐甜等都以为他要发作,只听他道:“拿下!”
就在这时,摊子的老板、老析娘、哭叫的小孩、没法子的姐姐、拧丈夫耳朵的老婆、被老婆拧的丈夫、六个人,骤然出手!
老板的红孤皮,突然喷出一阵白雾,罩向唐甜!
老板娘手中的针线盒,忽然射出三道白光,飞打萧七的脸门!
那黄脸婆的手,不拧丈夫的耳朵了,她十指又尖又利,飞插容肇祖的后头!那被拧耳朵的拧得一直“雪雪”呼痛的丈夫,也不抚耳大叫了,反而一低头,撞向方觉闲后背后!
同时间,那小孩,那小姑娘自袖中抽利刃,已抵在铁恨秋、唐三千二人的后心、背门上!
任何人——就算是老手,杀人之前总会先露出一下“凶相’’,就算没有凶相,至少也会有一些特别的表情,诸如不怀好意的笑容,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之类,这一类“杀人的预兆”,若使人感觉得出来,而发生颤栗、提防,就叫做“杀气”。
一个一流的杀手,可能因为他杀人太多之故,故往往使得他全身布满了“杀气”——这“杀气”之浓之烈,足可令被杀者因畏惧而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但一个一流的杀手,更擅干将自己的“杀气”隐藏起来,教人防不胜防,只有到最后一刹那才现露出来,慑敌之心,再一举而杀之。
无疑这几人都是一流的杀手——他们在行凶的刹那间,才现出了“杀气”。却就在这刹那之间,唐甜虽全神倾注在听胖子和少年的对话里,但这电光石火间的一瞬,她已感觉到了。
她立刻翻了出去。
唐家的一门暗器,也应手而出。
那白雾罩不中她——她翻出去时早已闭住了呼吸。
那枚唐门的暗器同样电打不中那“老板”。
但那暗器依然生了效——终止了那“老板”的追击。
唐甜避过这一击,脸都白了。
那胖子要的是他们的命,早已布下了开罗地网——他根本不要他们活门,只要留下两个——唐三千和铁恨秋,他认为从呆头楞脑的家伙口中,可以追问出他们跟踪他的原因。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手!
当街杀人,这胖子宛若平常!
那老板娘花粉里的毒针,给叮上一口,就等于给七十只疯狗同时咬到一般,萧七跟唐甜几乎同时感觉到被攻击,虽然刹那间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攻击他们——如果等到知道的时候再避,就已经不能避了。
萧七没有避,他手里正拿着一张狼皮——他本来是佯作问这张狼皮的价钱的。他拿着狠皮,身那老板娘盒上一罩;在这同一时间,容肇祖的双线锤鼓,也格住了那女人的十只尖指。
砰!一个人倒在街上。
那倒地的人是那男人。
那用头去撞方觉闲的男人。
这时候,安详热闹的大街变作一口混乱。大街上都是奔走、呼叫、走避的人们。“杀人哪!”
“救命啊!”
“天呀!”
那白雾罩不中唐甜,但靠边的行人却遭了殃,射向萧七的银针,也有一根射偏了,一人在送了性命,街上乱作一团,行人走避不迭。
那少年忽脸有怒色,飞窜过去,她救那些沾着白雾的行人;那胖子对唐甜等还能活着稍有些错摆,但他的眼神却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轻描谈写,看来一切与他无关,背上一柄黑剑,腰间悬一把白剑的青年人。方觉闲。
胖子忽然跨前一步,问:“阁下是萧开雁萧二侠的什么人?”
方觉闲道:“非亲非故,仅‘景仰’二字而已。”
胖子圆嘟嘟的脸上依然笑态可掬,眉目口鼻之间,显得十分清俊:“赵师容赵大姐,跟阁下怎么称呼?”
方觉闲慢慢地,像看一本书的最重要一节章句般地,望了胖子一眼,道:“赵姐姐教过我‘五展梅’。”
混乱中,几对人一齐动手,闪电惊虹间,方觉闲对偷袭自己的人出了手,胖子不但能看清自己的剑路,而且还道出了自己的师承。
胖子嘻嘻地笑道:“了不起,英雄出少年。”
回头向唐甜骂道:“老夫向来不喜欢让人跟踪,你这丫头,跟我已不少路程,确有一番身手,老夫冲着这哥儿面上,今后你们离我远远地,别再让我给瞧着就好了!”说着一挥手,那“姐弟”两人,立时收起了尖刀,唐三千、铁恨秋二人才幸免于难…胖于对他的那个部下之死,宛若没事一样,唐甜却道:“晚辈是唐家的人,跟踪龙王,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要走报给龙王一个消息,而这件事非天底下一等一大英雄、真好汉不能提扛得起!”
“天底下一等一的人英雄、真好汉!”那胖子眯起了笑眼:“你***!你这小姑娘成真会说话,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时街上正紊乱成一片,捕快不久就会到来,那少年发觉中“白雾”的人都已无救,愤怒地站了起来,胖子笑嘻嘻地道:”我门都有话要说,这儿他***吵得很,咱们到城外聊聊可好?”
那少年怒道:“这儿条性命!”
胖于毫不在乎地道:“这几条性命算什么!比起贵派杀人,可是‘九牛一毛’了!”少年道:‘血河派’杀的人是该死的人,而且都是双手沾血的武林人物……但这倒下的人,都是无辜良民!”
胖子道:“咱们不要在这里辩这个无聊的事儿,捕头来了,总是不好,来来来,咱们出去冉说。”
少年终于道:“好。”语音斩钉截铁又加了一句:“到时候你要给我个交待!”唐甜不禁留心望去,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但双目间流露一种奇特的感情,而整个人看过去,让人有一种孤寞之感,仿佛一座雕像,冷寂的留在冷暖人间。那胖子依然笑道:“那当然,那当然。”一面向方觉闲道:“有劳二位走一趟。”他显然是十分重视方觉闲和那少年两人。
萧七沉下了脸,他一向不喜欢被人忽视。
唐甜却甜笑。大鱼是不吃饵的,一定要退而结网,结一张很大很大的网,然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很深很深的海上,撤下网去,那时钓到的,可不止是一条鱼,而是一头龙王!城外“龙王庙”前面,也有几个摊子,这儿已经出城,赶路的人通常都会在这里歇一歇,吃点东西,填饱了肚皮,才去赶长长的风沙路的。
这时已午后,只有少数七八个行人,趁阴歇个脚,然后才赶路或进城去做买卖,在这儿打个盹,养养神。
唐甜放眼望去,只见苦行僧、文士、商贾、书生、衙役、农夫都有。那胖子就带他们定到这儿,停了下来,”龙王庙”已十分破旧,大多数的行人,都在庙前停下来吃饱了就走,只有少数虔诚的,才会到庙里上香求路上平安,放点香火钱。
胖子一到,那庙祝就赶忙出未迎接。那迎接的手势既不是合十,也不是抱拳,而是中指屈向掌心,四指竖直,而那庙祝见到胖于的神态,恭谨得就像看到神宪上拜祭的龙王菩萨下凡一般。胖子却很随和,不进庙里。“我进庙的话,恐怕诸位就疑心老夫有布置了。”说着就在残破的台阶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同时要大家也坐。
那在街市上露了一手的“老板娘”、“老板”、“老婆”、“姐姐”、“弟弟”,以及一直没有出手,沉默不响的纹脸老太婆,也跟随了过来。加上唐甜、萧亡、方觉闹、容肇祖、唐三千、铁恨秋,以及那少年,这一行十四人,倒像结伴而行的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使得打尖的路人和买卖摊贩,都往这边儿看。
那胖子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用意很简单,是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胖子笑眯眯他说:“你们几人:身手都不错,到我这里来,不出五年,‘十方霸主’的名头,就是连夜赶路都赶不上你们。”他这话是对唐甜、萧七、唐三千、容肇祖等人说的,然后他对那少年和方觉闲就更客气了。
“至于你们两位,在我麾下,才是将材君用。”他说这种话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你们可以多多考虑一下,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性,凡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不在吾麾下,我就觉得很不舒服,不借千方百计要争取到,如果仍是叫我失望……”胖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只好将之杀了,免得留给他人所用。”
这人说话就好像天下人的生死全是他一手掌握似的,铁恨秋最看不顺眼,“蓬”地一拳打在石阶上,竟打崩一角石灰。
“你是哪座山上的哪根葱!我们于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凭什么说要杀就杀?”他说话如雷鸣,庙前歇脚的人,全被他吓了一跳,胖子说话,一直很温文,很细声,直到这铁塔般的大汉喝了这一声,众人中有些见势头不对,可能有架要打,怕被牵累,便悄悄拎了行李溜了。剩下几个有胆色也有两下子的人,正要上前来围观;仍然端坐不动。若无其事的,只有两人。
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一个道:“很像。”
另一个笑道:“像极了。”
——像谁?
——谁像?
那胖子仍是笑眯眯地,并没有生气,唐甜却慌忙接了铁恨秋的话头去:“他可以。”铁恨秋闭上嘴巴,瞪大了眼睛,怒目凸视唐甜,好像不敢相信,唐甜竟说出这等话来。唐甜甜甜一笑道:“因为他就是‘九脸龙王’。”
围观的人,一下子走光了。
他们不是静悄悄溜走的,而是跑下来,一连叩头,一边退走。
他们不敢说走就走。
——只要“九脸龙王”没揪起他们,他们就感激不尽,回家去戒斋膜拜一个月了。“九脸龙王”没有去抓他们;他依旧笑眯眯,他连头都没有回,却笑道:“女娃子有眼光!”忽将脸一沉,问:“那两人是谁?”
那庙祝早已垂手恭立在他身旁,被他这一问,更把脖子藏到衣领里,颤声道:“属下探听过了,无法试探出来。”
“九脸龙王”回首盯了那庙祝一眼,他没说什么;可是他知道连“顺风千里”胡行雄的“千里眼、顺风耳”都打听不出来又请不走的人物,自是非同小可。
——这小小一座石诚,这小小一座分舵,怎么今天到了这么多的能人?
这令“九脸龙王”也有些暗自警惕起来。
那两个人,仍在一石几上呷茶,神态十分清闲。
一个上了年纪的文士。
一个老和尚。
铁恨秋凸着两颗眼珠子,瞪住那个脸有十六七个馒头那么大的胖子。
——自“权力帮”、朱大天王坠后,与“血河派”并峙崛起于黑自两道,让人闻名丧胆、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九脸龙王”:慕容不是!
第九章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慕容不是眯着眼,像苍蝇盯上了蜜糖一般地看唐甜,他的看法是标准色狼的看法,先看腰,再看胸,然后才看脸。
他的眼睛虽小,但眼却像一根针一般,能刺穿对方的衣服。
唐甜无所渭,她姿态优美地站在那里。
慕容不是的眼光,终于在她甜脸上停住。
“你叫什么名字?”
“唐甜。”
“唐家的人?”
“是。”
“干什么跟踪了我好几天?”
“因为有话跟龙王说。”
“那为什么不直接走来跟我说,而要鬼鬼祟祟地在一旁偷听人讲话。”胖子的眼光仍留在唐甜脸靥上,像一只苍蝇在花蕊里不愿飞离。
“你知道,一个姑娘家,偷听大男人讲话,会吃亏的。”
“龙王爷;”唐甜呢声道:“如果直接走到您老的面前,您老的手下‘走鬼婆婆’花非花花老前辈不把小辈们打成马蜂窝才怪!”
“走鬼婆婆”的名号,真是“鬼见愁”,黑白二道给她这个名号,是恶鬼冤鬼遇道她也要走避的意思。“走鬼婆婆”一直站在慕容不是身后,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听到唐甜的话,才挺了挺胸,眼睛闪亮了一下。
“好。”慕容不是的眼睛没有“针”了,温和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慕容不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什么代价?”
唐甜媚笑道:“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哩。”
慕容不是上上下下打量唐甜,语音暖昧:“我从来替人做事,先说代价,再看是什么事的;”他例口笑道:“你找着我,可谓找对人了。”
萧七忍无可忍,突拔剑出手。
慕容不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身旁的“走鬼婆婆”已出了手,凭一双空手,接下了萧七七剑,萧七被逼退了一步,走鬼婆婆正待追击,萧七在退七步中,又递出了七剑。
走鬼婆婆逼回原位,刷地一声,左袖划破了一道口子。
萧七还待出手,唐甜既低唤道:“萧七。”
萧七颓然住手。他心里知道,出手的是走鬼婆婆,而走鬼婆婆只是慕容不是的下属。他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慕容不是一直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怒,却有点动容:“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武功都实在不错。”他偏了偏头,又笑眯眯地道:“你们几个人办不成的事儿,要我去做,嘿嘿。”他笑两声,就没有说下去了。但是唐甜却说下去,她说下了这一句话,局面就变了。她的话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您老当然听说过‘忘情天书’了?”
大侠萧秋水的武功很杂,其中包括了少林两太高僧、武当两大真人、朱大天王两太长老、李沉舟两大护法,以及浑厚的“无极先丹”内力,但使他的武功提升到顶峰,使得可与李沉舟、朱侠武、天正、太惮甚至燕狂徒等并驾齐驱的武艺,却是因“忘情天书”。练武的人,谁没听说过“忘情天书”?“九脸龙王”神色完全没有变,仍是笑眯眯的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但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正急于等唐甜说下去。
谁知道唐甜忧怨地唉叹了一声,垂下了头,不说了。
慕容不是道:“怎么了?”
唐甜凄然摇首道:“说了也没有用,龙王您掌令江湖,贵人事忙,慕容世家又是武林世家,自是百事纷忙,您老又怎有空……”又就此打住,不说了。
慕容不是也是在江湖上混得成精成怪的人,心里暗骂一声:臭胰子!表面上却不倔不火地笑道:“慕容世家早在攻权力帮之役,伤亡惨重,难以再起,我这才争一口气,来搞‘龙王帮’,这是江湖上谁都知道的事,丫头你倒不必朝‘慕容家’脸上再贴金了……至于事情嘛,‘龙王帮’向来替天行道,乐于助人,有什么事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拿拿主意……”
唐甜眼圈一红,怪可怜地检祆谢道:“多谢龙王恩典。我小姨唐方……”在旁向不言语的方觉闲忽道:“是唐女侠。”
慕容不是瞪了方觉闲一眼,道:“唐方怎么了……”
那少年忽然插口道:“是唐女侠。”
唐甜优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小姨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找萧秋水……”这次轮到铁恨秋开口了,道:“是萧大侠!”
唐甜也不以为迕,继续柔声细气地道:“可是萧大侠跟我老奶奶一役后,一直不见影踪。您老是知道的啦,‘在江湖上南面为王公子襄,北方称帝欧阳独’,唐小姨自然找到一向有点侠名的公子襄处求助了……”
唐方为要借重大力寻找萧秋水,公子襄仗义帮助,不借全力以助,这是江湖上任谁都知道的事。只是武林中人眼里有沙,不少人都暗中说:公子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萧秋水,而在唐方……唐甜又道:只是近日来,我见着了唐小姨近身随婢,说起后来,引起悬疑,令人自是想听下去。可是慕容不是心头大急:这丫头,胡说八道的,跟“忘情天书”又有什么关系!
“唐藕是唐方带在身旁的的随身侍婢,她说,有天晚上,她看见公子襄的房里烛火晃摇得寸‘分厉害,像有几只巨幅在里边扑一龟一般,禁不住好奇心,就走过去看了一看,发现公子襄没有睡,聚精会神地在着着…本书,偶然千里比划一下,文外的高堂烛就明灭晃动不已……”
“九脸龙工”慕容不是听到此处,已然紧张起来:书?那会是什么书……轻微比划间就使丈外巨烛八为之灭,这是何等功力!只听唐甜道:“唐藕这一下张望,正好看着了书的封面,有‘忘情……’二字,下面是什么字,就看不清楚。但她回头一想:如果是‘忘情天书’,这就可恨了,‘忘情天书’不是萧……萧大侠的吗?唐小姨也一直在找萧大快,难道公子襄早已找到了吗?不然‘忘情天书’又怎会在他手里?如此付念间,不禁失声‘哎哟’,声音虽然轻微,但烛火呼地一声,几乎全暗,公子襄已破窗而出,铁青着脸,站在唐藕身前……”
唐甜说得绘影绘声,十分精彩,连那少年、方觉闲等都不禁倾听起来。慕容不是最关心的当然是那本书,便问:“那本书呢?他有没有扎那本书一齐拿出来?”语气焦急,似如果公子襄忘了拿出来他就可以赶到房里去取一般。
“公子襄出来时,书早已不在手里了;”唐甜继续不徐不疾,甜丝丝他说:“他厉声问唐藕:‘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平时温文滞洒,几时对人那么疾言厉色过?唐藕便说:‘奴婢瞥见公子房中灯影乱晃,以为有事,赶来察看。’公子襄沉下了脸,又问:‘你看见了什么?’又以较柔的口气,再问了一遍:‘你看见了什么?”’唐甜将这一段事情讲得十分传神,就似是亲眼目睹一般,众人都不禁为唐藕担心起来,唐甜笑了一下,又道:“唐藕是我唐家相当聪明伶俐的婢子,武功也很不错,她心思窍巧得很,眼珠儿一转,就说:‘哎哟公子爷,我可还没来得及,只见灯火一暗,又有激厉风声,奴婢以为有敌来犯,我叫了出声……’公子襄脸色稍缓,道:‘后来呢?’唐藕道:‘后来公子爷您就站在我面前了……还真把奴婢吓了一大跳呢,’公子襄沉默了一会,脸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了儿下,挥手道:‘没事了,你回去吧,今晚的情形,不可对人说。’……唐藕这才暗自吁了一口气,便匆匆离去………
听到这里,众人也如释重负,为唐藕侥幸得脱,应付过去而欣慰。唐甜又道:“唐藕是唐方小姨的爱婢,公子襄自己不敢对她怎样……何况公子襄目前,正千方百计,在小姨面前卖好卖乖……这个嘛,咱们就不说了……唐藕觉得这事儿,大有古怪,便趁隙告诉了我,我听了心里不是味道,便想:要是公子襄找到了萧大侠,会不会不告诉唐小姨?我怕小姨上当,便要唐藕约小姨出来,我要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她……可是唐藕这一去之后,一人侯门深似海,不管我怎么打听,都再无小姨和唐藕的消息……小姨和唐藕,像在‘梁王府’里消失了一般……”
“九脸龙王”心里早已计算得七七八八了,眯着眼睛,道“你告诉我这些,为的是什么?”
“唐方是我的小姨,她有事,我自不能不理;“唐甜忧愁地又道:“但是就算我翻墙入‘梁王府’,也不免给公了襄似抓小偷一般扔出来而已,所以,这件事,就要靠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地位、武功实力都可以跟公子襄相比的人出头’,方才有望。”慕容不是蛮有趣地望着唐甜,问:“你看我就是那适当的人选?”
唐甜甜笑,点头。
慕容不是又问:“这番话你总共告诉过几个人?”
唐甜有点笑不出了,但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答道:“东方霸主陆见破,也是一方称霸的人物,我会求助于他。”
九脸龙王脸色变了变,即刻问道:“你说……你把整段经过都告诉他了?唐甜茫然点头。
慕容不是几乎要气得跳起来,赏唐甜一记耳光,难怪前几天自己探得消息,东方陆霸主正招兵买马,又神秘兮兮的,不知要去做什么勾当……原来是!谁才管什么唐方嘛!陆见破这活王八不是跟自家一样,为的还不是那本人人欲得之而甘心的奇书!这小黄毛到处张扬,敢情天下有不少人己沸沸扬扬,到“梁王府”抢书去了,自己怎能落人之后!再忖思一下,九脸龙王气得鼻子都快掉下来了,他***熊,这几夫,连东北、东南、西南、西北霸主都行踪诡秘地出现在附近,莫不是打的同样鬼主意!这丫头片子不可信,这番话,早晾出去不知给多少人听过了,自己再迟出半步,岂不是连抢书皮的份儿都没了?九脸龙王不想犹可,想后火冒八丈,但回心一想:反正已人人都知道了,这丫头杀了也没用,自己要取书,可不能让这一伙人晓得,尤其那少年是“血河派”的宠儿,还有那双剑青年,都是极扎手的人物,要是一齐到“梁王府”去,可都是劲敌。
九脸龙王既闻“忘情天书”出现江湖,只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梁王府”去,对这边的事儿,再也无心理了,当下道:“这事你既告诉了我,我就不能不管:你尽可放心好了。”
唐甜展现喜容:“真的?”
九脸龙王阴阴地道:“我这就替你去一趟……不过,以你们现在几个人,武功倒…以叫公子襄皱半天眉头的……为什么自己不去,要叫咱家去?”
唐甜的笑容依然妩媚:“我说慕容龙王,我这些人,可不一定都听我使唤。”九脸龙王也是看肉知骨的人,他当然也感觉得出来,首先那使双剑的闲散青年,就未必听她使唤,于是道:“我若去‘梁王府’走这一趟,你怎么谢我?”
其实九脸龙王早已无心逗留在这里,只是不好显得太关心此事,故意提出条件;而且,唐甜的笑容,很使他想到淫欲时的满足。
萧七剑眉一扬,又待发作,那少年已按捺不住,前行一步,道:“你说要给我交侍的。”
他是向九脸龙王说话的。唐甜见少年为她挺身而出:正想煽风泼火几句,忽跟那少年打了一个个照面,只觉他眉字之间,出奇的孤峭,出奇的寂寞,就连唐甜的一颗不断算计人的心,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痛,就似见着了多年前的哥哥,或久已失散的弟弟,仍孤傲地活在人间一般,不禁低低地啊了一声,话也没及时接得上去。
九脸龙王一时没弄清楚:“晤?”
那少年再说了一次:“你说要给我交待的!”
九脸龙王道:“什么事啦?”心中忖思:“此子不除,终是大患……”
那少年道:“街市上的几条人命。”
九脸龙王冷笑道:“几条贱民的命,算得了什么,他日我给你‘血河派’送奇珍异宝三大车,这总算‘交代’了吧?”那少年脸色沉了下来。他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当他脸色沉下时,就如一个君王下生杀令一般威仪。
“人命的交待是人的性命。”
“好!”九脸龙王豪迈地喝了一声,心里却想:先杀这人,再杀那使双剑的!“这里有几条命,你要哪条,随便拿去!”
少年冷冷地道:“我只要那放毒雾和射毒针的。”
“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开始发绿。
“拿去。”九脸龙上谈淡地道,他眼角正估量那文土和老僧,那两人仍然微笑地向这边注目,但却无插手之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终归得试它一试。
少年道:“好。”
便径自向“雷公”罗九、“电母”黄八走去。
九脸龙王并没有命令“雷公电母”束手待毙,而且雷公电母也深知九脸龙王并无此意——就算慕容不是真有此意,为求生存,罗九、黄八岂能随意任人宰杀!
那少年还没有出手,他们就已经先动手了。
雷公电母在江湖上的名头,自不是幸致的。
没有白雾。
没有银针。
但是雷公的“雷公锤”和电母的“电母轰”,挟着如雷霆电击的威势,真压那少年的前后左右,只要给稍微砸中了一下,那少年就真的要粉身碎骨!
这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铁恨秋忍不住要冲过去,但他脚下却给一绊,险些儿没摔了一交,也不知有意无意地,九脸龙王的脚不知何时,己踩到了他的鞋尖上,而丝毫没令他发觉。
——一个胖子,却有那么灵便的一双脚。
雷鸣电闪,那少年连眼都没有眨。
他的双手突然布满了血气——就在“雷公锤”、“电母轰”未砸中他的前一刹那,他冲入了雷电之内,左手劈在罗九额上,右手擅在黄八喉上。
雷公电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送了性命。
就在这时,那一直僵立不动的走鬼婆婆,骤然出了手!
她是向少年的背后出手的!
那时少年正在全力搏杀雷公电母!
走鬼婆婆的十只手指指甲,突如卷纸一般,得地弹了出来,又尖又长,就像十根长针。喂毒的针!
走鬼婆婆是九脸龙王座下第一杀手,她的出手更是必杀之一击——在街市上,她与少年对峙已久,观出了少年的弱点,但却无任何出手的机会,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若那时她出手,死的是她自己!
——所以她越发要杀那少年。
那少年杀死雷公电母的刹那,便知道他的真正劲敌,是在后面!
他没有慌,也没有避,慌没有用,避来不及——他只是猛回身。双手布满赤红,如浸血中,候然抓出。
他回身得快,但走鬼婆婆的双爪,依然先抓中他的腰脊。
两块肉,给他硬生生地撕下来!
走鬼婆婆很满意,不是为这两块肉,而是她双爪有毒!
可是她的满意很快变成了恐惧,因为那少年的双手已抓住了她的双爪。
——难道这少年竟不怕毒!
她想到了这一点,更是慌恐,就在这里,她的双爪就感到一阵尖锐的苦痛。——就算不怕毒,但她毕竟扯掉了少年的两块肉啊,难道这少年不怕痛!就在她想到这一点时,她已听到她一只手指指骨折裂的声音。
第十章卫悲回
可是那少年的眼光变了:不是胜利的喜悦,不是决斗的锐芒。而是像一头狼,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时的那种略带悲哀的孤寂,因为九脸龙王在这时出了手。
他可以一举击杀雷公电母,也可以带伤重创走鬼婆婆!但九脸龙王——同他师父“血手屠龙”欧阳独齐名的慕容不是——却在这里下了杀手!这不是他所能接得下的九脸龙王用的是戟,一柄短戟。
这一戟,刺向那少年的后脑。
少年避不了。
少年只有死!
少年没有死,因为两把剑,一黑一白,交叉在他颈后,挡地一声,星火四溅,戟收了回去,黑白双剑也不见了。
九脸龙王冷冷地道:“你救他?”
方觉闲谈谈地道:“因为你的出手很不公平。”
“好。”九脸龙王忽然转身就走:“冲着你的面子,我这就走!”
他说走就走,带着剩下来的“老婆”、“姐姐”、“弟弟”一起走。
可是当他经过那文士和老僧的石块旁时,像忽然绊了一下。一足踹在石上。那文士正支颐微笑,看着全场,他的肘在石上。
那老僧正在合十而坐,他的掌沿按在石场旁。
然后三人都停了一下。
九脸龙王忽然笑一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老僧放开手,目如电光道:“走好。”
九脸龙王道:“失陪。”
文士微笑道:“好走。”
“九脸龙王”就此率众,匆匆离去了,他再走的时候,右足有点跛,不过旁人没有看出来。
常人没有看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九脸龙王”、文士与老僧,刚才在长苔的岩石上,静悄悄地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的较量。
“九脸龙王”之所以退,不仅是因为怕方觉闲与那少年联手,不好对付——他本就想一口气除去两人——更主要的,他感觉到那一僧一俗的目光,看在他背上,尽管两人微笑温文,但他仍感觉到,如芒刺骨。
这种感觉非常锐利,甚至使他无法专心作战,所以他只有退,谁都不希望在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下开窗晒太阳的。
但是光是这样退走,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决心要在退走以前,掂一掂那一僧一俗的分量。
他那一脚踹在石上,至少可以将脚力自两人肘底、掌沿袭入内腑,重创二人。可是两人没有动。
他的足尖一阵火辣,就像一脚踩在火炭上一般。
他立时退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因为,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九脸龙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两个“龙王帮”的人——一个是“庙祝”胡行雄,一个是走鬼婆婆。
“顺风千里”胡行雄掌管这座破庙,没龙王的命令,他是不能走的。
他只是苦着脸期盼这一干牛鬼蛇神也似的人物,能放过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走鬼婆婆”的十指断——她仗以成名的“勾魂鬼手”,已然被人废——所以“九脸龙王”也不想带她走少年没有杀她,反而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你已老了,你走吧!”
走鬼婆婆垂头丧气,终于跺了跺足,叹了一口气,然后瞪了那少年一眼,见鬼也似的走了。
唐甜又甜甜地笑着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着方觉闲,忽然说道:“谢谢。”
他说这两个字,跟别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一种重逾千钧的力量。
方觉闲笑了,他第一次笑得一点也不懒散。
“贵姓大名?”
那少年的眼睛变得非常有情,非常好看,说:“卫悲回。”
方觉闲亮着眼睛道:“日后江湖一定会有人给你起绰号。”
那少年禁不住想笑:“什么绰号?”
方觉闲笑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血手屠龙’之类的名字吧,你杀起人来,就像龙也可以抽筋剥皮的。”
那少年笑得很开心,在阳光下,他的眼光不再那么孤峭,而显得有情了。“不可以。‘血手屠龙’恰好就是那些武林人给我师父取的绰号。”他笑着道:“不知日后江湖上还能叫我做什么?”
少年道:“我要走了。”
方觉闲只说了一句:“保重。”
那少年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唐甜:“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唐甜心头又掠起一线喜悦:那头龙王,已经如她所愿,必定会去她所希望他去的地方,但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怅然,而今这少年返头来问她,仿佛那西垂的夕阳,得赶快把握夕阳的机会。
“‘忘情天书’确在公子襄那儿。”可是她很快地发觉那少年并不关心这点,她心头一沉,可是她还是照她所推测的情形说了。
“唐小姨真的可能被瞒在鼓里。”
那少年果然比较注重这一点。
“公子襄为什么要骗唐方?”
——唐方,又是唐方!连这孤傲的少年,关注的也是唐方!这瞎了眼的东西,知不知道我唐甜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啊!
——有一天,我叫你后悔!
唐甜心里狠狠地发誓,她甜美的一张脸,稍为有一点沉郁,但她不会因心情而放弃一个她所需要的人。
“因为公子襄不瞒她,唐方一旦知道已经找到萧秋水了,一定会离开他的怀抱,与萧秋水溯然离去的。”
那少年整个人忽然绷紧:“萧大侠还活着?”
唐甜知道,又一只蛟龙,落在她网中了,她撒下了网,向来都没有空回的,江湖人还不知道,唐甜的暗器,是一张无形的网,要是知道:只怕在暗器榜中,必然会在前三名之内——也许不在唐老奶奶、老太爷之下吧,或许之上,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这种暗器,不是能让满江湖上的人有所风闻的,一旦得知了,就失去效用了。
“活着;”她用力地点头,“只是受了重伤,便敌不过公子襄,人被他俘虏了,‘忘情天书’也给他夺取了……”
讲到这里,她忽然发觉,“忘情天书”的这一段,她根本不必多说,因为那少年根本没有兴趣。
那少年听到这里,眼中发出剑一般的厉芒来,静静地问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唐甜蓦然觉得一寒,也个知怎的,她感觉到那少年有一股迫人的气息,这使得她本有一大串的谎话,从心里,到了喉咙,却说不出来。这时候她知道不能有稍微迟疑,可是她仍是不自然了起来,原来她的谎己撤不下去,可是自她有生以来,她已经扯谎惯了,就是她此刻心乱如麻的刹那,她说不出来,但是她却及时点了头。
那少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这时已恢复镇定了,她很快地检讨了适才她自己的心乱,很快便答:“因为唐方是我的小姨,萧太侠就是我的姨父——我不帮他们,帮谁?”
那少年望了她好久,这时夕阳已西斜,他发觉这女子本来娇媚,却有一阵了,这女子又有些忧愁,前一刹那,这女子又有些慌张——他都很喜欢看。他有时候常常想:长大后,他要得到一些女子,然后,深爱一个女子,生要能尽欢,死才能够无憾恨。这女子,虽然不是他深爱的人,但可能是他偶然的留情……
他的思路很快就被自己的愤怒打断了,他听过公子襄的名声,素来尊重,但他更钦慕萧秋水,如果公子襄作出这等事,他就不能不去惹公子襄!
——他自知在武功上,尚不及公子襄,但他可以去告诉他那被江湖上传为煞星,其实却是急人之难的师父!
于是他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血河派’便与‘梁王府’的人没交情了。”一说完,他就回身走出去。
他的背影那么孤独。但身影又那么傲岸。
他一开始走,就不停步,甚至没有踞方觉闲多说一声再见。
所以他没及时看见唐甜的眼。
因为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唐甜毕竟也是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禁不住在眼色里,表达了她的喜悦。
如果那少年看见,如果那少年看见的话。
——一切就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夕阳如演,残叶旋舞。
在这破落的庙前,日薄西山,更令人心田里有一股抑郁难舒,似暮色般难以拒抗。方觉闲遥望那少年孤傲的背影,心中发出一阵叹息:也不知是对自己的一向闲淡生命,还是对少年那坚忍的志愿。
只是对茬临的暮色苍茫来说,生命都是一样,如夕阳沉去一般,有星,或无星的夜晚,还是要来的。
方觉闲低低地叹了一声,他的叹息无人听到。可是他的问话虽然低沉,仍是可以叫人听到的:“你,为什么要骗他?”
唐甜这里正像一个女孩子在收到她情人衷慕的信时,脸红心跳皆是为了欢喜,但是她即刻要自己不要笑出来。不能笑出来,她对一无所好、一诺千金的方觉闲,还没有把握。——这人的一双怪剑,武功当在少年卫悲回之上,也绝不在九脸龙王的银戟之下。唐甜想起那架在卫悲回后颈上的一双剑:一黑一白,黑白分明——唐甜当然不希望这一对剑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她的脸容很快地幽怨了起来,她知道骗不过方觉闲,在这种人的面前,讲真话才是最聪明的。
“因为我要‘龙王帮’、‘血河派’的人:都要去找公子襄的麻烦。”
方觉闲知道她说真话,他的手指本已紧握住剑了,只要这女子说谎!只要这女子再对他说谎后,他就有理由立即杀了她……虽然杀了她之后他仍得去应诺与公子襄决一死战,但他毕竟除去了要他杀公子襄的人……可是她没有对他说谎话。
方觉闲没有办法,也个忍心下手,杀一个甜美的妙龄女子。
他只有再问:“你为什么要非杀公子襄才甘心?”
——因为唐方。
——萧秋水本已经死了或者完了,唐方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人间轮到她唐甜了,可是偏生出来一个公子襄!
公子襄的威名、公子襄的才华……而公子襄维护唐方!
想到这些,唐甜就不禁根得牙丝丝的、几乎要冲口而出,谁叫公子襄对唐方好!可是话到嘴里,变成了:“公子襄表面与世无争。但他暗收七十一门生及‘正气歌’三大高手,为的是独霸武林,独步天下,公子襄不除,咱们‘刚极柔至盟’,永无抬头之一日。何况……”
“公子襄对唐方,确有非分之念,否则谁会劳心劳力,不惜一切,甚至茶饭不思地找萧秋水?而且公子襄对‘忘情天书’也有野心,试问:武林中人,有谁对这本书不想得之而甘心的,就算不想占为已有,好奇一观之心总有吧?”
这点连方觉闲心中也默认,自己对“忘情天书”,虽无抢占之心,但好奇总有一些的,想着看这称绝江湖,令武林色变的天下第一奇书——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里一旦同意了部分,店甜当然看得出来,别的就好说了。
“所以我猜测的未必是错的,公子襄本就是这样的人。”
方觉闲心中一阵痛苦,他外表当然仍是那么不经意:“你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对付公子襄?”
唐甜笑了。这个问题很好答。
“因为那些人都该死,‘血河派’杀人,血流成河,‘十方霸主’本就惟我独尊,无法无天;‘九脸龙王’更是黑白两吃,估恶不俊;十六门派中,也有自私自利,明争暗斗……让他们跟公子襄去斗,岂不更好,而且……”唐甜呢声温柔地道:“我是要你为我去杀公子襄,不是去送死……”唐甜柔美如花:“让他们先消耗公子襄的战力,你岂不是一击必杀!”
方觉闲冷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道不尽的讥笑孤傲,仿佛与那少年卫悲回,是同一类型的孤寞。
“我要杀公子襄,天际出现第一颗黄昏星,而夕阳还残留在青山外:而且我如果要杀公子襄,也是为了履行我的诺言,绝不是为你。”他一字一句地道:“绝不是为你。”他说完了这句话,萧七就站了出来,面对他而立。
容肇祖也立刻站了出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不希望看见朋友中任何一人受伤、倒下,甚至死亡。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方觉闲太过分些了——那话锋大伤害唐甜了。
大概暗地里为方觉闲那番话鼓掌的人,只有一个——至少铁恨秋他自己是这么想。不过他可不想真的拍起手掌来,因为他不想让唐三千又狠狠地瞪他几眼。可是他听到掌声,他居然听到掌声。
“这位小姑娘,心地太毒了,这位哥儿的志气倒好。”
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像在做衷心持平的事一般,丝毫没有一点火气。
第十一章梁思王的身份
萧七抬起头来。
他的身躯随时都是站得笔直的,就算坐,也坐得笔直,他的白贝一般的牙齿在暮色间虽然不会显现出来,但他高宽的额,峻峭的棱角,在淡暮中依然令人一眼望去,印象深刻。他笔直地走过去。
他不想对方觉闲出手。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知不是方觉闲的对手,而是他真的不想对他的朋友出于——除非他自己有适当而充足的理由时,不管这理由是不是一种必须的解释,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他作敌人一般地,消灭他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当然不想消灭方觉闲,或让方觉闲消灭。
那掌声和说话的声音,正好使他可以走过方觉闲——而迎向那两人。
那两人正舒适闲但地拂袖站起来,付了茶钱,如所有赶城路客一般,拍拍衣衫,哎,又要在晚上来临前,赶一座城了。
那两人当然就是:僧人和文士。
萧七走到两人的身前。
那文士青衫白袜,脸带微笑,样貌平和。
那僧人白眉低垂,他的眼睛又一直往下看,就像闭目走路一样。
萧七就拦在两人面前。
唐甜也悄悄地掠过萧七身后。
方觉闲问她,她只答了部分实话,尽管实话只有部分,但这些话,绝不能传出去,这两人,绝不能留活口。
那文士三络长须,随风微动,平静地笑道:“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萧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拍手呢?”
那文士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因为我们都有手。”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听了那小哥儿的话,有手的人都应该拍手的。”
萧七脸色一沉,道:“我也有手,可是我没有拍掌。”
文士笑道:“随你的便。”
萧七却径自道:“因为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拍掌。”
那文士毫不动气,微笑,那僧人却说话了。
他虽是出家人,但一说起话来,火气却非那文士所能比:“你的手能杀得人吗?”这句话已问得够绝,他居然还要加多一句:“我看它连只鸡都捏不死。”
就在他讲完那句话的刹那,萧七已出手。
他的手中本来无剑,在瞬间已有剑在手。
他手中剑本来无招,但刹那间已刺了七剑。
那老僧蓦然出指——他的头依然没有抬——食指弯曲,勾了七勾,每一勾,都勾佐一剑。
萧七的七剑疾刺,都让他以指勾消去了。
萧七大为错愕,那老僧这时才抬头,张目……
腾,腾,腾,萧七一接触到那僧人的目光,如受重击,连退三步。
但老僧也松开了手指,任由他带剑而退。
但就在这时,唐甜出手了。
她决定不让这两人活着走出去。
她射出的是“子母离魂嫖”,这是唐门非常有名的暗器,其中一镖还可迂回攻击敌人的背部,一前一后,两面夹击,防不胜防,再由唐门子弟施用过,应付过几番大战。唐甜是唐门子弟中,女子是最出色的人之一,她当然会使“子母离魂缥”。而她的子母双镖,是几乎贴着萧七双胁下射出去的——只要不伤着萧七,无论敌人功力怎样高,发觉时已迟,早已跃过那短短的距离,而命中目标了。
她本意是要先除去老僧——她的计划绝不能被自命正道、多管闲事而又实力雄厚的少林派知晓——然后再集中人力去对付那个看来比较难对付的中年文士。
她的镖贴萧七身体而出,使得她的出手了无痕迹。
可惜她也因此,被萧六那雄岸的伟躯,掩住视线,未能看见那老僧抬头的目光。要是她看见那双眼睛……她就会想起武林中的一人,就不至于这样贸贸然地胡乱出手了。
那老僧以七指破七剑,再以双目一瞪,吓退萧七三步,可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唐甜的暗器当然还比不上当年唐宋、唐绝、唐君伤这等唐门翘楚,但她借萧七的身躯作为屏障,待老僧发觉有暗器时,他双指一拈,夹住前面一枚钢梭!
萧七一面退,一面大喝:“般若指!住手!是……”
话未说完,另一枚“子镖”,已无声无息地打向老僧背心。
就在这时,那青衫文士的手,忽然动了一动。
他的人平凡,但就在那一刹那,完全不同了,就像一个高大无铸的神!
刀光一闪!
刀光是谈青色的。
“子镖”就在一刹那碎,被一刀斩为两截,嵌入岩石之中。
然后倏然间,刀光又不见了。
文士还是文士。
他随随便便地、脸含笑地站在那里。
唐门是武林第一暗器世家,唐甜自晓得使“子母离魂镖”以来,从未见过,甚至也向未听过,有今日这番事情!
“母镖”似被人夹住一枚靖蜒般钳住;“子镖”则让人一刀两段,就似两只被拍死的蚊子一般嵌入石上。
她面对那青衫文士,只觉那文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蔼,她忽然觉得全身被琳了一盆冷水似的,几乎被冷汗湿透。
因为她蓦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时萧七正在大呼下去:“……不能杀,不能杀!他是地眼大师,他就是南少林仅存的寺监地眼!”
那老僧目中的神光,渐渐收敛起来,目光从锐利转向澹和,微笑合十:“阿弥陀佛,老袖是地眼,那位檀越……”
他还未说完,唐甜就拜伏下去,道:“小女子唐家唐甜,拜见地眼大师,梁大侠……”那文士微笑反问:“你怎知道我就是梁斗?”
唐甜声音微颤道:“就算有人像梁前辈一样的刀法,也不会有人像梁大侠的风度。”那文士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前辈,好一个大侠!”他笑笑又说:“可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的故事,在神州奇侠故事的《江山如画》、《英雄好汉》里,已有详述。)自从“剑王”屈寒山在峨媚浴血后,两广一带的武林,大侠梁斗可说是翘楚。但是他生性淡泊,对名利一概不取,行迹不定,这些年来,也很少人知他云游何处。而今他又出现了。
大侠梁斗。
地眼的目光已十分慈祥,他看得出萧七虽是一个好杀的青年,但并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一个青年见着前辈会害怕,至少他还畏天惧地,不曾完全无法无天。
他道:“不完全是‘般若指’,勾住你七剑的。是‘多罗叶指’。”
萧七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是好,也许地眼、梁斗的武功,不是高到了不得、无可敌的地步,只是在初出江湖的侠义少年来说,这些年传说中的前辈人物,不是武功可以去限量的。这时铁恨秋、唐三千、容肇祖,以及方觉闲,也上前来拜见这两位钦慕已久的前辈名人。
梁斗向方觉闲道:“你的身手,已不在当年萧易人、南宫无伤之下,为何不在江湖上好好闯下一番基业,作些有意义的事?”
方觉闲摇首道:“晚辈对于站在别人尸首上的名,浸在别人血泊中的利,都不感兴趣。”
梁斗点点了头,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可惜了太好身手……只是,位又因何要杀了公子襄?难道……你跟他有什么夙怨?”
方觉闲惨笑,道:“无怨无仇。”
梁斗背负双手,背后一弯新月,已上柳梢头。
“哦?”
方觉闲道:“我杀公子襄,只因我答应了我的一个恩人,要为他做一件事。”他苦笑了一下:“而他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梁斗长叹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位武林前辈,早已说过的,这也怪不得你,只不知你的恩人是谁,何以要你这般做?”
方觉闲没有回答,他望向容肇祖。
容肇祖恨不得张开雨伞,来遮往他这张挟恩以报的脸,他只好苦着脸道:“我也是不想杀公子襄的,只是欠了人的恩情,答应人家的事,自己做不来,只得托以能人了。”梁斗颔首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诺必诚,了无后悔,是大丈夫所为,本无可厚非……却不知又是谁,叫你这般作呢?”
这下轮到萧七愧无自容,恨不得打下洞把脸藏到地下去。
因为别的人可以说出主使者是谁来,但他却没有理由说出是唐甜怂恿他作的,为了唐甜,他心甘情愿。
梁斗看了看萧七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唐甜,眼里露出了解的神情。“唐姑娘年纪轻轻,跟公子襄应了无过节,又何苦如此劳师动众,使公子襄退无死地呢?”
从梁斗询及方觉闲因何要对付公了襄时,唐甜已打从心里拟好了一份说词,所以她稍微挺了一挺胸脯,甜甜一笑,道:“公子襄存心不良,对萧大侠的瑰宝,意图染指,系对唐小姨的貌美——这些不只是小女子妄加猜测,江湖中大半的人,都这样以为。”唐甜又很认真地反问回去:“梁大侠在武林中,一向是好打抱不平,济世为怀,而当日萧大侠与前辈更是相交莫逆……”她的眼睛居然直视梁斗,问:“而今萧大侠、唐小姨可能都落在公子襄手里,却不知梁大侠因何坐视不理,反而来问小女子何故要对公子襄不利呢?”她的语音极其挫脆旖旎,但语锋迫人,梁斗却笑了,谈谈地道:“因为,公子襄他不是这样的人。”
唐甜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仍未气馁,晏晏一笑道:“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前辈跟公子襄有交谊,也未必能看到他肠胆里面去啊?”粱斗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笑笑又温和他说:“我跟他不止是有交谊,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他又说:“我儿子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一下,连诡计多端的唐甜,从容镇定的方觉闲,全都愣住了。
容肇祖期期艾艾他说了半天:“您……您老……您老就是梁思王……”
梁斗很好笑地反问道:“我并不太老,是不是?”
唐甜忽然觉得很荒谬。
她自度聪明绝顶,见机行事,却不料今天居然在一父亲面前,说了他儿子老半天的坏话!
人这是旁的还好,却刚好是名动江湖的大侠粱斗!
——他是梁斗也还罢了,而梁斗也正是梁思王!
原来梁思王是梁王一线嫡传下来的世族,至北宋时尚在朝握有兵权,但到了南宋,梁系子弟式微,徒具名声富贵,在朝已无力量,至梁思王时,已十数代。
梁思王本身当然有期世侯的影响力,但在武林中,梁思王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向行踪无定的贵族世胃,居然会武,而且便是最广交结友,游戏人间的大侠梁斗!
而公子襄——梁襄——便是他的儿子!
唐甜这下可没话说了。
梁斗向她道:“你也不必难过,你要害襄儿的原因,我可以猜测一二,唐姑娘……唐方的成就,不是妒忌就可以换取的……唐女侠是人间绝色,她在古城一战,不借弃家而赴结义神州,不辍不舍寻觅萧秋水……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力的,嫉妒,只会害了你……”唐甜听着,双颊发烧,挂下两行珠泪来。
梁斗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在旁的地眼,却忍不住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学叹道:“女施主,你今番坠人烦恼妄心之劫中矣;还不快快回头。”忽然睁目,目中神光暴射,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唐甜被这一喝,震得一震,眼泪簌簌而下。
接着人也不由自主,对地眼大师跪了下来。
地眼大师与天目神僧,原为南少林寺两大寺监之一,他两师兄弟的武功,仅在掌教和尚大师之下,两人的指法指功,更是一时无铸。
只是在浣花溪畔,跟“权力帮”第三号人物柳随风一役中,天目、地眼勇奋力战,虽与和尚大师等先后戮力击倒柳五,但天目也在是投捐躯,该役中,和尚、方丈、天目神僧惧殁,南少林寺中,便以地眼大师马首是瞻。
但是武林中在那一阵子的变动,十分动荡,地眼在当时雄心勃勃,立志要复兴少林派,而且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来统领各大门派,成为抗金及打击黑道人物的主力,所以堕入武林纷争之中,以致跟武当派大永老人祭无朋主办当阳擂台,结果一死一受辱。旋又因勘不破武林中的“武无第二”之心,在燕狂徒、萧秋水闯篙山时再度受挫。惟那次燕狂徒、萧秋水一老一少离篙山后,地眼大师亦心灰意懒,离开北少林,既未返福建,却云游各处,在苦行中悟佛道,他在一路上端视人民疾苦,顿生慈悲心,跟以前尚武好杀的性情,已大是不一。
恰好他在路上逢着“一生好与名山游”的大侠梁斗。梁斗一生,喜与市井豪杰相交,放着个“梁思王爷”名位富贵不当,而常存常心,游历人间,而又在这段时间内,凭了他伟大的人格,创悟出比“剑王”齐名时更神妙的刀法。
梁斗本就是通懦学、悟佛道的人,与大彻大悟的地眼一见如故,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在武功上互相切磋,在学问上互相洁摩,相交莫逆,这些日子来,也不知为民间作了多少行侠济世的善事。
而地眼大师原有的戾气,亦因佛光普照而除尽。
再加上大侠梁斗那博大的宽宏,温和谦冲的胸怀,更使地眼除了作为一个一个难得的武林高手外,更是一个得道高僧。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地眼心情递变,一心不乱,反而能领悟了天目大师所学的指功,以及少林派的几种绝学。所以地眼大师竟成了少林现存高僧中,唯一谙“多罗叶指”、“般若指”、“阿难陀指”、“金刚指”法的人。
当然,一代奇僧天正大师的“拈花指”,地眼尚不能同时妙悟。
地眼见唐甜跪下,两鬃秀发卷垂,神情凄伤,楚楚动人,心里起慈悲念,便柔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今日堕入苦海,全国不晓戒字,而生妄心,而生嗔念,只要能‘戒’,必定可以恢复宁定之心;法性空寂,法相如幻,女施主一定要以金刚之志,破除痴念。”
唐甜抬起泪眼,惶然问:“我敢问大师,我如何戒始?”
地眼道:“一切佛法无不是戒,戒是学佛之根。要常思己过,要心存诚厚,然后要定。定是正定,世人病根,在终日动乱,必须以定来对治,故佛说一切法,无不以慧为导。”说罢合十又道:“戒’如防贼,‘定’如缠贼,‘慧’如杀贼,到未了不防不缠不杀,阿弥陀佛,始成正果。”
说完之后,这老僧合起凌厉的双目,在暮色里,宛如一座森峭的大山。
第十二章初晚向北郊道上的新月
唐甜茫然,不知何适。
梁斗在旁,轻轻叹息一声,一手搭她的肩膀,道:“明悟自心,彻见本性,是一切之元。心是幻生幻灭终日随缘的,它暗钝为无明,能障覆自性为业障,重习缠缚为习气,动扰不安为烦恼,固执自是为执见,贪恋不舍为情爱,总是生灭的妄心而已。”他在暮色里轻轻说着,为怕唐甜一时间尽破尽灭,年轻脆弱的心将抵受不住,便暗运纯阳内力,缓缓地自唐甜“肩井穴”里输了进去。
他这一股真力,在武林中可谓至纯至阳的,而且也是不可求得的,梁斗心存仁厚,不借自己内力,输入唐甜体内,来解唐甜破灭伤心、真气逆走之险。
他却不知唐甜没有伤心。
而且在偷偷把这一股纯阳内力,纳入丹田之中。
唐甜依然惘然楞立暮色之中。梁斗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也不想逼你改变意思,不找襄儿时麻烦,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因,各人有各人的果,该有的,总有,应无的,会无,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说完之后,很有点萧索之意,向地眼道:“大师,这次我俩连抉南来,看来,武林又多起事端,我们也到了不能不分手的时候了。”地眼合十应道:“是。这一路来,老袖与阁下相识,可谓有缘,致使者袖能明心见性,证悟理法。”
梁斗道:“在下跟大师,也是修密教理,得益匪浅。”
地眼道:“阁下又何必客气,当日之地眼,已非今日之地眼,皆仗阁下行果悟化之故。”
梁斗道:“今日之地眼,又何异昔日之地眼……”说着,梁斗、地眼二人均微微一笑,又惧觉笑意将尺,皆有些萧索,地眼长叹道:“各派联盟,加上‘十方霸主’,‘九脸龙工’,以及‘血河派’,取‘梁王府’,夺天书神令,这等大,老袖还是要赶返篙山,禀告五大长老为宜。”
在浣花剑派之役以及峨嵋金顶的血战中,少林北系的高手诸如:天正、木叶、木蝶、龙虎、豹象等高僧俱已丧生,但是少林五大长老,抱残抱风抱花抱雪抱月,却居然仍健存着,在燕狂徒闯少林一役中,施出了骇人听闻的武功,使北少林的声名不坠。梁斗道:“大师北上之际,在下正好南下;襄儿武功,年来益进,对门下调训,亦颇有法度,但以螳臂之力挡车,各门各派的异士,尽是不少……我这个做爹爹的,自也该回去调解调解。”
地眼默然一叹,道:“若然当别,终须别了。”言毕地眼合十,梁斗长揖,两人在暮色中,一朝南,一北向,各自飘然行去,再不多言。
梁斗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襄儿的武功,非我所授,他自小是武当俗家第一高手‘剑若游龙’卓非凡真传,又在少年之际,得一异人传艺,武功高出我甚多……你若跟我儿决战,我自不想我儿遭败,但亦不想你在送性命。请自保重。”
他的话是对方觉闲而说的。
方觉闲心里一阵激动:他几乎是不为什么原因的,要杀他的儿子,而梁斗还是告诉他应注意提防的事。
梁斗已飘然而去。
这时候,也许是夜晚将临了,西边的一角艳阳,令人残艳丽不安。那几位江湖上的青年子弟,也不知为了落暮寒鸦,还是目睹两个前辈高人的分手,心里像有一块铅,喉咙有一股郁闷,都难以舒泄。
所以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唐甜是颓然呆在暮色里,其实她的眼珠在转动着,向南,那远去飘然出尘但亲切的背影,向北,那巍然高大但孤寂的身影。
唐甜忽然用力咬了咬唇,抛下一句话:“你们等我一阵子,我去去就来。”她似乎决定了什么事,如风而去。
他们都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在初晚,向南的郊道上,一弯新月如钩。
w w w/xiao 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温瑞安作品集
惊艳一枪天下有雪神州奇侠系列8天下有雪逆水寒神州无敌剑气长江一怒拔剑天威朝天一棍骷髅画落花剑影两广豪杰神州奇侠系列7寂寞高手天下有敌四大名捕破神枪英雄好汉伤心小箭寂寞高手江山如画四大名捕战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