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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作者:王晴川

二十二

莫愁眼见这些江湖朋友虽是口中寒暄,但脸上神色都是有些古怪,更有人眼中隐现兴奋之色,便拉了那邱两指低声询问,才知道罗雪亭“死讯”传来,江南武林震动,
雄狮堂内更是乱得翻了天。四处前来吊唁和打探消息的武林大豪、帮派朋友乃至官府要员络绎不绝。更有许多江湖豪客也上门哭诉,恳求雄狮堂出马,擒杀这滥杀无辜
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原来在数月之前,这“卓南雁”竟连杀了沧浪阁等多家武林帮派的首要人物。
卓南雁越听越怒,暗道:“当真乱七八糟!老子一直在龙骧楼中卧底,哪里有功夫来江南杀了这么多的武林人物?”
莫愁觑了卓南雁一眼,干笑道:“是嘛,这倒是麻烦得紧!”邱两指嘿嘿一笑,低声道:“麻烦的还不止这个!听说罗堂主号称陶朱公再世,这些年来为了他奶奶的劳什
子抗金大业,开镖局,弄酒楼,可是赚来了大笔钱财。罗老头子又没个一儿半女,这一大笔家业自然便会全撇给这信任的雄狮堂主了。呵呵,说来罗堂主最看重的弟子
该是方残歌,早就内定了方老三作堂主,但老头子这下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金国的燕京,没留下只言片语,方老三那两个师兄便即串通一气,要篡夺这堂主大权啦!”说着
眼中光芒闪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卓南雁更是暗自摇头,斜眼往堂内瞧去,却见那轩敝的大厅已摆了两排大椅,坐满了前来吊唁的宾朋,这些人想必都是身份显赫之人,除了武林大豪,更有文质彬彬
的儒生和官吏夹杂其中。罗雪亭的四个弟子翁残风、孙残镜、方残歌和何残雪赫然在座,皆是披麻戴孝,满面肃穆。只是这时堂中诸人均是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压
抑阴沉。忽听得堂中有人一声咳嗽,朗声道:“大伙儿话也说得够了,但眼下咱们江南武林群龙无首,还是先选出雄狮堂主,以定人心!”说话的这人白发萧然,少说也有
六七十岁的年纪了,但中气充沛,显见修为不俗。莫愁低声嘀咕道:“嘿嘿,这老头儿是建康真武镖局的老龙头韦伏虎,乃是此地武林的地头蛇,听说跟罗堂主的大弟子
翁残风交情不赖!”
他话音才落,方残歌身旁便有一位满身孝衣的少年挺身而起,叫道:“韦总镖头说得是,雄狮堂素来是我三师兄方残歌打点,这堂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正是罗雪亭
的四弟子何残雪。这人当年上庐山给清虚道长下书,卓南雁曾出手教训过他,知道此人对方残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便不对了!”二弟子孙残镜却冷哼一声,缓缓道,“当日师兄在时,是瞧着方师弟年轻识浅,须得多多历练,才让他打点雄狮堂事务。说到见识高远,老成忠耿,
自然还是咱们的大师兄。只有大师兄执掌雄狮堂,他日才能重振我雄狮堂威风!”他貌似木讷,说话也是慢吞吞的,词锋却是犀利至极。方残歌脸上红光一闪,却不言语。
何残雪怒道:“二师兄说的是什么话?当日师父在时,便曾说过,论武功论才学,哪样都是三师兄出类拔萃!”孙残镜森然道:“在你眼中,素来便只有三师兄,哪里有
什么大师兄、二师兄!嘿嘿,无故废长立幼,却是自古大忌!”何残雪冷笑道:“废长立幼,你当这是皇帝老子挑太子吗?咱们武林中人,自然要以才干贤能为先,哪里管
他什么废长立幼的狗屁规矩!”罗雪亭性子放诞,对弟子甚少长幼尊卑的约束,这何残雪年轻气盛,说哈咄咄逼人,果然丝毫不将翁残风、孙残镜两位师兄放在眼中。众
人听了,均是暗自摇头。
卓南雁瞧那大师兄翁残风始终木巴巴地坐在那里,面上便若泥塑般地不见一丝喜怒之色,暗道:“当日却没瞧出来,这翁残风倒是个厉害角色。”
“是啊,杨柳春风江南岸,谁人不识方公子!”孙残镜却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道,“呵呵,师尊素来也对方师弟看重得紧。可是当初挑战龙骧楼,又是谁半途而废,将
师尊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燕京那龙潭虎穴?若是换作忠心耿耿的大师兄,拼了一死,也会护得师尊周全!”何残雪面色一僵,便如被一根利针刺中哑穴,登时张口结舌。
方残歌却霍地挺身而起,反掌重重拍在那把太师椅上,“咔嚓”一响,那大椅登时碎作十几段。众人眼见他这一章声势惊人,心中都是一凛。孙残镜却道:“三师弟,好
手段啊!你功夫这么高,怎地不留在燕京,去跟沧海龙腾比划比划?”方残歌脸色惨白,冷冷道:“我方残歌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杀了卓南雁那奸贼!若是不能给师尊报这
大仇,便如此椅!”
韦伏虎呵呵一笑:“难得方贤侄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如此,这堂主之位,还是翁贤侄来担当!”何残雪脸色煞白,怒道:“韦镖头,咱们练武的不是考状元中举人,这般
文绉绉的胡乱议论,也没个了结。不如请翁师兄和方师兄切磋一二,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堂外拥着的百十条江湖豪客多是年少气盛,颇好热闹,闻言轰然叫好:“是啊,直来直去,胜了的自然做堂主!”“空口白舌地有何意思,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法子又
公平,又好看!”堂主端坐的却多是老成持重之人,听了这话,暗自摇头。方残歌脸上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牙不语。
翁残风忽地摆了摆手,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推选堂主!”这雄狮堂的大弟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登时将四下乱糟糟的声音压了下去。众人
想不到他竟会忽然出口推却这堂主之尊,均是一愣。
“师尊尸骨未寒,我们做弟子的便比武较量,传扬出去,岂不有损雄狮堂声名!”翁残风环顾众人,眼见自己两句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才缓缓道,“适才方师弟说得是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擒拿那奸贼卓南雁,给师尊报仇雪恨,给江南武林除去一个害群之马!在此之前,我们四兄弟一同执掌雄狮堂!”众人听他说得正气凛然,不由纷纷
点头。
卓南雁微一皱眉,却已心中了然:“这翁残风城府好深,他料得比武胜不得方残歌,便即说出四人共同执掌。嘿嘿,四人之中,他是大师兄,这堂主终究还是他的。”
翁残风又道:“师尊神功无敌,修为早到了天元境界,完颜亨那鞑子怎是师尊对手?但若是卓南雁这小贼埋伏在旁,出其不意地暗中偷袭,师尊又对他全无戒心,只怕
才会惨遭毒手!”堂中立起一个高大魁梧的锦衣汉子,叫道:“翁大哥说得是,卓南雁那天杀的小贼阴险毒辣,数月之前,忽施恶手,偷袭了我沧浪阁掌门曾阁主!我沧浪
阁与这小贼不共戴天,定要抓了来千刀万剐!”
卓南雁听他大骂自己,心中暗恼。又听有人愤声叫道:“卓南雁这小子惯用偷袭的手段,我巨鲸帮深受其害,葛老帮主便死在他的辟魔剑下!”跟着不断有人出声附和
,卓南雁暗自一数,竟有沧浪阁掌门、巨鲸帮主、扬州两淮镖局的副总镖头,乃至江南六派中最为与世无争的峨嵋派旁支虚静门中一位隐居襄阳的长老,尽皆死在“自己”
剑下。
今日雄狮堂会聚群豪,沧浪阁、巨鲸帮、两淮镖局和峨嵋派虚静门尽皆派了人来。先前死在五通庙底的峨嵋道士余观海,竟是素来不问世事的峨嵋掌门乐无忧遣来给
虚静门助阵的。
卓南雁心下疑惑:“是什么人给我栽赃陷害,杀了黑白两道的这么多高手,却全算在老子头上?怪不得当日方残歌去龙骧楼下战书时见到我便即咬牙切齿,说我在江南
乱杀无辜。而跟罗堂主分手之际,他也说江南武林对我误会已深!”
原来那时龙骧楼主完颜亨为了断绝卓南雁回归江南之路,更要历练余孤天的胆魄,曾让余孤天易容成他的模样,持了那把辟魔神剑,在江南龙须的安排下刺杀了多名
江南高手。被杀的人中既有德高望重的沧浪阁掌门,又有与世无争的峨嵋派长老,也有财大气粗的镖局总镖头和雄霸一方的黑道枭雄,让他黑白两道尽数得罪,再没有
一丝退路。
卓南雁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忽然间听得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破口大骂,他既觉疑惑,又有些恼怒,隐隐地更觉得几分可笑。一旁的莫愁见他石雕般地伫立不语,
皱着眉低声道:“老弟,我早说了,这地方你本不该来!”
忽听又有人叫道:“卓南雁这小贼当初盗马盗剑,也就罢了,可叛宋投敌,乱杀无辜,那才是罪不容诛!”“操他够娘的,这小子最是贪花好色,听说当日便是给个金国
的狐狸精郡主迷住了魂!”卓南雁听他们辱及自己父母,又开始痛骂完颜亨,心头登时涌起一团怒火。
孙残镜得意洋洋,扬声笑道:“谅那完颜亨一个金国鞑子,有什么能耐,若不是卓南雁这小贼暗中偷袭,完颜亨又怎能挡得住师尊的三招两式!”卓南雁心下悲愤郁怒
,听了这话,更觉滑稽无比,一股热气自胸口直涌上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鼓荡,犹如春雷乍响,滚滚传入堂中,众人耳中都是一震,乱糟糟的骂声登时被笑声掩盖。堂内堂外的群豪尽皆心头震荡,百十道目光全向他望来。眼见发出这
骇人笑声的竟是个头戴斗笠的陌生汉子,除了唐晚菊、莫愁之外,众人均不知这内功惊人的少年是何许人也。一时之间,院内陡然静寂下来。
方残歌却依稀觉得这笑声有几分耳熟,挺身喝道:“尊驾是谁?今日雄狮堂正自吊祭恩师,阁下何故发笑?”
卓南雁仰头大笑,胸中却满是郁愤之气,正待脱口说出“罗堂主活得好端端的谈什么吊祭,”但随即想到,这时若径自说出罗堂主未死,这些蠢材未必相信。正自寻思
该当如何解说清楚,忽听一声长哭,远远地自府外直撞进来:“罗老头儿,你走得好早啊……”哭声便似一条游龙,穿庭过院,倏地钻入堂中。
那扇紧闭的大门随声震开,猛听得“砰砰”两响,两个守候在外的雄狮堂弟子高手大叫,腾云驾雾一般地飞跌进院。院中伫立的雄狮堂弟子见这两人大呼小叫地飞跌进
来,忙要抢上去搀扶。又听“砰砰”几声,那两个弟子却双足落地,退出几步,稳稳地站在地上,茫然若失。
与此同时,一个青袍文士踉跄而入,只口连哭带骂:“两个小子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罗老头儿的面上,好歹跌折了你们的狗腿!罗老头儿啊……”众人见他竟然闯入
雄狮堂,均是脸上变色。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震飞这两个弟子,原也不难,但又要让他们不受损伤,劲力拿捏可就高妙得紧啦。”
那青袍文士已经蹿入堂中,青影闪动之间,众人均闻到他身上发出的一股浓烈冲鼻的酒气。何残雪眼见他旁若无人地闯上灵堂,心头恼怒,斜身抢来,喝道:“站住!”反手向青袍文士脉门扣去。忽觉眼前一花,青袍文士身子东倒西歪地一转,竟在他腋下一钻而入,晃着手中的酒壶骂道:“贼后生,要抢老夫酒喝吗?”
方残歌和孙残镜眼见这人口中疯癫,身法武功却均是高明无比,当下齐齐变色,正待上前阻挡,这人却已抢到灵前,忽地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方残歌等人眼见
他哭得痛楚,心中怒意顿减,均想:“这人虽然疯癫无礼,但终究是来吊唁师尊!”
只见这青袍文士在灵前以头抢地,哭得涕泪横流,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只是语声含混,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翁残风竭力思索,也想不起来这人是师尊的哪位故交
,眼见他长哭不休,似乎毫无止息之意,只得咳嗽一声,上前施礼,哽咽道:“师尊已经驾鹤西归,先生敬请节哀,还没有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青袍文士却又大哭三声,才挺身站起,朗声道:“在下明教曲流觞!奉教主之命来此下书,哪位是眼下的雄狮堂主,便请接书!”他片刻之前还哭得昏天黑地,这时忽
地立起,已是神色傲然地判若两人。
众人心头均是一震:“原来是明教的降魔明使。这人嗜武成癖,为人狂傲,但数十年来神出鬼没,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怪不得咱们谁也不识!”卓南雁想起少年时初
上明教大云岛,便听人说这位明教净风五子中武功最高的降魔明使曲流觞因犯了戒酒令,给教主林逸烟罚到孤岛上思过,一直到自己离开大云岛,也没跟他会过面。这
时他凝神细瞧,却见曲流觞身量高挺,眉目清俊,虽是醺醺微醉,青色布袍上也满是酒渍油腻,却掩不住一股倜傥洒脱之态。
其时明教教主林逸烟虎视江南,隐隐有操控黑道帮派,对抗江南白道武林领袖雄狮堂之势,雄狮堂众弟子听得曲流觞竟是奉命前来下书,更是心底疑惑。孙残镜踏上
一步,道:“眼下雄狮堂还没有堂主,堂主事务暂由大师兄处置!”方残歌和何残雪听了这话,各自冷哼一声,却也不便出口辩驳。
“你是罗雪亭的大弟子?”曲流觞嘿嘿冷笑,泛着血丝的眸子精光冷电般扫了翁残风一眼,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中,朗声道:“半月之后,本教在
池州齐山行圣女登坛大典,敬请贵派光临观典!”
“圣女登坛?”卓南雁心中骤然一震,暗道,“小月儿中就要当圣女啦!”心中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得失落之感。
翁残风接书在手,却不拆看,只淡淡道:“贵教圣女登坛,想必请了不少江湖朋友吧?”曲流觞道:“不错,江南各大门派帮会都送了请帖,雄狮堂这边,曲某便亲自先
来一步!”翁残风知道净风五子在明教之中地位极高,听得曲流觞亲自来送请帖,显是对雄狮堂极为看重,心下得意,缓缓笑道:“好!林教主盛意难却,只是敝堂近日大
丧,若是届时得空,必会造访。”
“如此多谢了!”曲流觞退开两步,随即挺直身躯,向翁残风傲然拱手道,“明教曲流觞领教雄狮堂高招!”声音清朗,堂中众人听得真真切切。群豪登时一愣,跟着轰然
议论。
翁残风更是淡眉微皱,沉声道:“曲先生今日原是来登门赐教来着!”曲流觞仰头哈哈一笑:“曲某平生快意恩仇,却从未失信于人!十年之前,在黄山脚下曾得缘与罗
堂主切磋一番,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曲某受益不尽。那时曲某便曾跟罗堂主定下今日之约!哈哈,罗老头儿是我平生最佩服的几人之一,他虽然故去,曲某却不能
失信!”
群豪才知十年之前罗雪亭便曾跟这曲流觞切磋武功,曲流觞所说的“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想必是败在了罗雪亭掌下,当时便定下了今日之约。只是曲流觞今日赶
来赴约,终究让人觉得有些乘人之危。
曲流觞眼见翁残风面色如铁,当下大袖一摆,昂然道:“曲某可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我今日赶来,只是应了罗老头儿当日之约。但罗老头儿既死,你们这些做徒弟的
若不愿顶账应战,此约便算作废。江湖中人,都知我曲流觞不是食言之辈,也就是了!”
“他娘亲老子的!”莫愁向卓南雁低笑道,“这曲流觞好大名头,行事却是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却只是怕江湖中人说他食言惧战!”卓南雁点头笑道:“嘿嘿,他这等人
将名声视得重如泰山,正是古人所说的狂狷之流,但好歹也算个磊落洒脱的大丈夫!”
翁残风暗自松一口气,正要说“今日敝堂大丧,不宜动武,也不算曲先生食言”,将他应付过去,哪知何残雪嘿嘿冷笑道:“你这老糊涂,只当我师尊驾鹤西归,便欺我
雄狮堂无人了吗?哼哼,我大师兄武功尽得师尊真传,你这老匹夫最好不要自取其辱。”众人均是一愣。翁残风更是脸色发僵,狠狠扫了何残雪一眼。何残雪满面得色,
嘿嘿不语。
曲流觞哪里料得到这里他们师兄弟间的勾心斗角,狂怒之下,仰天长笑:“曲某平生好酒好武,自取其辱也是一好!”退出几步,在轩敝的大厅当中昂然挺立,身若古
松矫立,滚滚的笑声却震扰得数丈外的灵前白烛光焰突突跳动。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犹豫畏缩,心头火起,冷冷道:“在下方残歌,愿代先师领教曲先生高招!”翁残风知道今日难免一战,若是任由方残歌应战,便是在江南群豪跟前
,承认方残歌为堂主,只得硬着头皮向方残歌一挥手,道:“曲流觞既是挑战雄狮堂,翁某不才,也只得代师应战。”斜斜踏上一步,双掌斜分,正是罗雪亭当日驰名江湖
的拿手武功餐金缺玉拳的起手式“江山如画”。
曲流觞乜斜着眼略略一扫,冷笑道:“也还不错!”大袖疾飞,倏地向翁残风顶门挥去,出手迅猛,丝毫没有客套谦让之意。铁袖上带起猎猎劲风,拥在厅近前的几个
豪客被余风扫到,均觉脸上丝丝生痛。
翁残风面色更冷,左掌翻起,屈指成爪,一招“只手擎天”便向他袖上抓去。他武功上的悟性虽不及方残歌,但坚忍刻苦,掌指上的劲道更胜一筹。这时眼见曲流觞以
长袖拂来,便想以刚破柔,用铁指撕下他半幅衣袖。但五指甫触到曲流觞那污秽油腻的大袖,却觉袖上传来一股柔柔的劲力,将他指力轻易卸去。
便在翁残风一凛之间,那大袖游鱼般地自他手心滑走,骤然跳起,向他左耳扫来。翁残风先机顿失,拼力使出一招“龙游千川”,身形斜飞,但闪避之间,耳根仍被曲
流觞大袖卷起的袖风扫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
这两下其快无比,厅内厅外观战的群豪大多没瞧出是谁占了上风,只觉两人霍进霍退,动如浪飞,静如山峙,不由齐声喝彩。
曲流觞弹指之间将翁残风逼退,却不乘胜追击,翻起白眼扫了一眼方残歌,傲然道:“你便是罗老的得意弟子方残歌吗?老夫好歹大了你们半辈,不妨一起上吧!”方
残歌白脸上红光乍闪,森然道:“雄狮堂决不会倚多为胜!”
陡然间黑影乍闪,却是翁残风乘着曲流觞开口说话之机,合身扑上,倏拳倏掌,“山河破碎”、“北望家国”、“金戈铁马”连环三招,快若狂风骤雨,疾向曲流觞攻来。曲
流觞左臂大袖轻舞,如青龙盘旋,将翁残风这几招轻松挡开,只觉逸兴横飞,蓦地大喝一声,右掌骤翻,铁袖鼓荡,神龙摆尾一般向方残歌脖颈缠来,口中笑道:“老夫
只求打个痛快,哪有这许多臭规矩!”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黑面潮红,捉襟见肘,知道曲流觞武功还在自己之上,此时事关师门荣辱,若不合力胜了曲流觞,雄狮堂今日不免威风尽折,当下一声轻啸:“初淅
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展开“千古风流”的招式,左掌柔如秋雨连绵,化开大袖,右掌如箭,疾攻曲流觞心口。
“好拳法!”曲流觞低赞一声,“不想今日再睹‘千古风流’!”方残歌出手这几招正是欧阳修《秋声赋》中化来的拳意,使得悲慨深沉,意境清远。曲流觞看得心痒难搔,
双袖缭绕,犹如凤翥九天,龙翔四海,矫捷身形在方残歌、翁残风两人之间穿来插去,还不忘时时顺口指点:“嗯,方老三这招使得妙,只是有些刚猛外露!”“翁秃头,
残金缺玉拳要有玉石俱焚之心,才能得尽其妙,你又有点勇气不足啦!”
群豪眼见他在雄狮堂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兀自游刃有余,心下骇异,喝彩之声此起彼伏。何残雪眼见两位师兄斗得吃力,才知这醉鬼老头儿武功惊人,心中好生后悔
适才出言轻狂。
片刻工夫,三人已折了十余招,曲流觞看出方残歌武功精奇,大半心思全放在他这边,铁袖荡起阵阵罡风,不住压来。翁残风乐得方残歌作中流砥柱,身法飘忽,施
展小巧招式只在外围缠斗。方残歌自然瞧出翁残风的用意,但他素来好强,此战又关乎雄狮堂荣辱,仍是竭尽全力,拼死抢攻。
又战数招,曲流觞铁袖上的招式和劲气忽刚忽柔,抽丝剥茧般地将方残歌和翁残风紧紧缚住,口中大笑道:“哈哈,罗老头儿,你是英雄好汉,却不能慧眼识才,教的
弟子如此不济,可惜,可惜!”方残歌听他贬及师尊,胸中怒火升腾,猛地钢牙一错,忽使险招,竟不管曲流觞拦腰扫到的大袖,左掌一招:“山岳崩颓”,凌厉无比地撞
向曲流觞心口。
曲流觞原只想施展神功,让“罗老头儿”的这两个弟子知难而退,出手未免有些托大,但见方残歌铤而走险,陡然大惊:“这小子当真不容小觑!”好胜之心陡增,左掌轻
拂,将翁残风逼退,拦腰扫向方残歌腰间的右手忽地探出大袖,屈指疾弹,几缕劲风直向方残歌手臂射去,正是平生得意武功“弹指神通”。
方残歌手臂给指风扫中,面色惨白,忽觉经脉酸胀,胸口发甜。原来他当日远赴龙骧楼下战书,曾被卓南雁失手打伤,这时内伤初愈,激战之下,便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知道此战事关雄狮堂荣辱,拼力咬牙,铁掌仍是向曲流觞当胸疾拍过去。
曲流觞双眉骤扬,胸口陡然塌陷三寸,堪堪避开方残歌的全力一击,反掌斜斜劈向对方脖颈。这时生死相搏,已顾不得什么手下留情了。方残歌此时内息不畅,眼见
掌到,却觉一阵无能为力。
堂主群豪齐声惊呼,陡然间青影骤闪,方残歌只觉脖领一紧,已给人凌空提起,硬生生向后拉出数尺。一股怒涛般的劲力带着方残歌倒飞数尺,直到他稳稳落在地上
,才瞧见出手救下自己的正是先前那放声狂笑的陌生汉子。
“好功夫!”曲流觞心内本不愿与雄狮堂多结仇怨,但适才生死之际,又不得不施展辣手,眼见方残歌竟然无恙,心内倒是一阵惊喜,却见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静如山岳
般地立在方残歌身前,虽是一言不发,却如刀仞高崖,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晨浑气势。
这时方残歌心魂稍定,本想上前谢过救命之恩,但想此刻只要说了一个谢字,这一仗便算雄狮堂大败亏输,脸上阵红阵白,始终犹豫不前。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六节:义战怪杰怒对奇冤
堂中多是武林豪客,眼见卓南雁出手如电,于间不容发之间救下方残歌,武功委实出神入化,忍不住齐声喝彩。更有许多人纷纷向莫愁打听,他这高手朋友是何许人
也。莫愁登觉脸上生彩,但又不敢说出卓南雁的大名,只懒懒道:“这个嘛,嘿嘿,本公子也不晓得!”脸上洋洋得意,一副“本公子才懒得告诉你们”的神气。
曲流觞回思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适才快若雷霆的一抓一拉,内力运使、时机把握都拿捏巧妙,这时越想越觉精妙绝伦,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功夫
挺好啊,报上名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卓南雁拱手道:“在下曾跟罗老学过半日武功,只算得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无名小子不足挂齿,却想领教一下曲先生高招!”他本不愿这时出手,但听曲流觞说起罗雪
亭不能慧眼识才,想起当日罗雪亭初见自己,便大为赏识,更将新创的高深武功六阳断玉掌相授,登时心头发热,挺身而出救下方残歌后,更要会一会这大名鼎鼎的降
魔明使曲流觞。
“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曲流觞醉意蒙眬的眼中陡然精光一灿,锐利夺人,只当卓南雁信口胡说,哈哈笑道,“好,好玩得紧,出手吧!”最后一声大喝,响若雷震,堂中
众人耳中均是嗡嗡作响。
卓南雁懒得多说,身子斜抢,左掌成爪,直向他肘弯拂去,正是残金缺玉拳的那招“只手擎天”。翁残风、孙残镜等人见他这招使得法度谨严,俨然便是本门嫡传武功
,而气势磅礴。、劲力充沛,又直追罗雪亭,心下均觉骇异:“这人是谁?师尊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却不知卓南雁曾受过罗雪亭指点,对雄狮堂的武功深明其要,适
才见过翁残风曾以此招御敌,这时现学现用,居然形神尽妙。
曲流觞喝一声“好”,反掌便向他掌上迎去,雄浑的掌风之中夹杂锐利的指风。“啪”的一声,两人掌力相交,均觉内力受震,各自退开两步。曲流觞万万料不到一个年少
后生的掌力居然如此雄浑,身子微微摇晃,口中却大叫一声:“痛苦,痛苦!痛苦至极矣哉!”便如酒徒瞧见美酒,眉开眼笑,喝道:“再来,再来!”
卓南雁也收起心内的狂气,暗道:“若非我前些时候因祸得福,打开中黄大脉,必然不是此人对手!久闻降魔明使曲流觞嗜武成痴,又狂傲自大,这时可不宜力敌!”
忽然眼前一亮,缓缓摇了摇头,道:“眼下我却没有跟先生比武较量的心思了!”
“那是为何?”曲流觞眼中闪出无限惋惜之意,忽地叫道,“哈,你定是为了此处有罗老的灵位。走,你我换个地方,杀个痛快!”卓南雁却皱眉道:“也不必换个地方,
只是高手过招,争斗费时,先生既然要杀个痛快,咱们不如换个痛快省事的办法!”曲流觞目光闪动,道:“又痛快,又省事,那是什么办法?比拼内力吗?那你这小娃娃
未免吃亏!”
“哪里用得着那样的笨法子!晚辈有个计较,”卓南雁笑道,“我立在此处不动,先生倾力抢攻我十招,只要能将我逼退半步,这比武便算我输了!”此言一出,堂中轰然
一响,众人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均想:“这少年必是疯了!”只有莫愁、唐晚菊见识过卓南雁的武功,但想他双足不动,抵挡明教降魔明使的十招抢攻,仍觉匪夷所
思。翁残风、孙残镜也是面面相觑,心内不知是喜是忧。方残歌则凝眉紧盯住卓南雁,陷入沉思。
曲流觞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精芒电射,冷冷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卓南雁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视得心下生寒,却强自笑道:“前辈若是不敢,不比也罢!”曲流觞面色
僵冷,忽地仰天哈哈大笑,滚滚笑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堂中武功低微之人和几个文士官吏面色惨白,急忙双手掩耳。
“好个贼小子,竟比老夫还要狂妄几分!”曲流觞霍地收住笑声,喝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来个痛快至极、省事到底的法子,不必十招,贼小子只需挡得住我一招而不
退,那便算你赢了!”卓南雁全力激他发怒,要的便是他狂气发作后的这句话,当下哈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曲先生是江南第一狂人,晚辈若是推却,倒是对先生不恭
了!”
曲流觞似是对“江南第一狂人”这六个字大是欣赏,双目闪亮,却笑道:“留着马屁,等你这贼小子活下来后再怕不迟!”说话之间,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红光灿然,漆
黑的长发如被大风吹动,四散疾舞,双臂上的衣襟更是猎猎作响。众人均知他此时内力运转,由内而外,声势惊人,堂中登时静得鸦雀无声。
卓南雁的双臂却缓缓垂在腹前不动,双足不丁不八,忘忧心法展开,霎时之间心神笼罩八方,整个人便似古井无波,只有似断似连的掌意在身周涌动。
“这少年当真古怪!瞧他年岁不大,怎地修为便似数十年一般?”曲流觞锐利如剑的眸子之中也不禁闪出惊奇之色。这时他浑身大气鼓荡,已然如箭在弦,蓦地大喝一
声,电射而上,双掌齐齐推出。瞬息之间,掌变拳、拳变指、指变爪,交互变换,最后在凝为掌势,但风声飒飒,这一击之中竟隐含弹指神通的奇门指力、明教大天罗
掌的阳刚掌力和摄血离魂爪的阴寒爪风。
堂中群豪被曲流觞这石破天惊的一招震慑,尽皆悚然动容。猛听得卓南雁一声轻啸,双掌斜翻,轻若飘羽地推了出去。他这一推看似平淡无奇,但曲流觞急变的掌势
却骤然一顿,两人手掌似接非接的一瞬,劲气奔涌,离得近的一排人脸上如遭狂风拍击,齐齐错身闪避。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却见曲流觞凝身立在卓南雁身前丈许,卓南雁则仍旧含笑静立。两人对望不语,恍然便似从未交过手一般。
“好掌法!”曲流觞眼中闪烁迷醉神色,如饮醇酒,好久才哈哈笑道,“这果真是罗老的掌法!不知唤作什么名字?”卓南雁见他满面坦诚,殊无懊恼之色,心中不由升起
惺惺相惜之意,道:“这是罗老晚近所创,名为‘无争’!”原来他当日在绝壁峰顶亲眼目睹了罗雪亭、仆散腾和完颜亨的惊世一战,对罗雪亭所创的六阳断玉掌的领悟已然
突飞猛进,自知有这三招至刚至阳的掌法,必能撑得三招不退。这才故作狂妄地说出十招之赌。曲流觞武功虽高,但心浮气躁之下,全力一击,终究被他以“无争势”施展
“寓至刚于至柔”的功理轻易化去。
“无争,无争!”曲流觞仰天一笑,脸上又现出激越之色,“好掌法,好罗老!我曲流觞这一辈子,算是没法子跟你比啦!”他嗜武成痴,虽然失手,但觉只识了这高妙武
功,仍是兴高采烈。翁残风等人听得这狂人开口认输,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罗堂主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好弟子,这老头子当真好有眼光!”曲流觞大笑之后,双眼一翻,道,“你到底是谁?”
卓南雁还未答语,方残歌忽地踏上两步,颤声喝道:“他不是我师父的弟子!他……他便是帮着完颜亨刺杀我师尊的元凶巨恶——卓南雁!”
堂中登时一阵大乱。雄狮堂诸多门人弟子纷纷呼喝,守住门口。沧浪阁、两淮镖局等人更是如临大敌,各自掣出兵刃,虎视眈眈。但适才卓南雁显示的武功太过惊人
,众人更不相信卓南雁敢孤身犯险,一时心中既惊且畏,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有趣有趣!”曲流觞却双眉乍扬,叫道,“你当真是卓教主的儿子卓南雁?”卓南雁掀起斗笠,随手抛在地下,仰天笑道:“正是!在下正是如假包换的卓南雁!”
堂中当即又一阵大乱,掣刀拔剑和喝骂叫嚷之声响成一团。曲流觞双眸闪亮,大叫一声,将他不把抱住,笑道:“很好,很好!老子平生独服卓教主,今天能见到他的
爱子,当真……当真再好不过!”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些发哽了。
卓南雁知他是个性情中人,心底也是一热,笑道:“曲伯伯好,适才多有得罪!徐伯伯、林二叔他们都还好吧?”他父亲桌藏锋身为明教月尊教主,论及辈分,自然要
叫曲流觞一声曲伯伯。曲流觞哽咽笑道“|还好还好!咱们都还好!”扫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堂中群豪,笑道,“明尊他奶奶的,这些狗贼找你麻烦,要不要老夫帮你打发了?”卓南雁摇了摇头,心下苦笑:明教上下,敢将供奉祭拜的明尊摩尼之后加上个“他奶奶的”,也只有曲流觞一人了。
翁残风这时却踏上一步,沉声喝道:“阁下当真便是暗害我师尊的卓南雁?”这一率先喝问,座中忽有三名灰袍道人挺身而起,齐声喝道:“天网恢恢,今日你这贼厮鸟
自投罗网!”正是峨嵋派支门虚静门的首要弟子。跟着,两淮镖局、沧浪阁等群豪也群起喝骂:“少要废话,大伙一拥而上,剁了这狗贼给帮主报仇!”叫骂之声此起彼伏
,纷纷拔刀围上。
卓南雁眼见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容缓缓逼近,眼中都闪着血红的恨意,心中登觉一阵沉郁怆然,挺身喝道:“我不是奸细,更不曾暗算过罗堂主!罗堂主眼下也是安然
无恙!”这一喝中气充沛,登时将乱糟糟的声音压住。方残歌等雄狮堂弟子听得他说罗雪亭无恙,心中却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罗雪亭在燕京之西的翠鹤山顶决战完颜亨后,便即踪影皆无。事后金国刀霸仆散腾遣人在峰顶峰下搜罗一通,也只找到了罗雪亭激战时飘落的半幅衣袖。余孤天
想到卓南雁已知晓龙骧楼的龙蛇变密策,若要使秘策得手,必要先除卓南雁,当下便命人将此衣袖送还雄狮堂,只说罗雪亭比武之时,被卓南雁突施恶手袭杀,一来扰
乱雄狮堂人心,二来诬陷卓南雁。那龙骧楼使者路上顺畅,自然比卓南雁早到几日。雄狮堂听了这惊天噩耗,自然乱作一团,偏巧建康周围还有沧浪阁、巨鲸帮等四处
武林豪强首脑被“卓南雁”所杀,今日才群聚雄狮堂,商议对策。
但此时众人听得卓南雁说罗雪亭未死,都是心底发暖。十余年来,“狮堂雪冷”罗雪亭威震江南,早成了对抗金国龙骧楼的一面大旗,更因公正仁义而侠名远播。众人
想到这面大旗安然无恙,恍然便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卓南雁环顾群豪,缓缓道:“数月之前,在下还在龙骧楼内卧底,怎能分身来江南杀人?沧浪阁、巨鲸帮、两淮镖局的血案,也必是有人对我栽赃陷害!”
众人见他气度凛然,双目灼灼,心下没来由地都是一虚。堂中微微一静,忽地响起一道冷飕飕的笑声:“你说罗堂主安然无恙,那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卓南雁道:“罗堂主……”心底一沉,“江南龙须无孔不入,罗堂主伤势未愈,可不能轻泄他的隐身之处!”目光电闪,却找不到是谁发笑,只得冷笑道:“他老人家早已
回归江南。但龙骧楼已然发动龙蛇变的密令,要袭杀我大宋精英,更要谋刺太子,罗堂主要暗中主持大局,对抗龙骧楼,这时却不便现身相见!他命我先来雄狮堂,请
各位同心协力,共抗金虏。”
方残歌眼中光芒闪烁,颤声道:“咱们自然盼望师尊无恙,但阁下说师尊命你赶回雄狮堂传话,却不知有何凭证?”他听得师尊无恙,心绪激动,声音都不禁抖了。卓
南雁眉峰再拢,涩声道:“罗堂主曾为我修书一封,只是这书信……却被在下不慎遗失!”心下忽然觉得一阵带着滑稽的歉疚,“我甫入江南,便撞上那神秘莫测的白衣人
,丢失书信,连雄狮堂的雄狮令也让我丢给了柳四嫂,嘿嘿,这岂不是天意让我这狂妄小子多受磨难?”
孙残镜干咳两声,道:“假若师尊当真让你传话,可说没说眼下的雄狮堂由谁做主?”卓南雁冷冷扫他一眼,道:“罗堂主未说由谁执掌雄狮堂,但他曾说让我将那短书
交给方残歌,命他发动雄狮堂群豪,对抗龙须!”他虽对方残歌没甚好感,但对翁残风、孙残镜这师兄弟二人更有些鄙夷,这两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罗雪亭虽没明说谁
是雄狮堂主事之人,但早将雄狮堂衣钵托付给方残歌了。
忽听人群中有人冷笑道:“日你老子娘的!姓卓的小子说了半天,只是在这里乱放空屁,没一句话有些着落!老子瞧他更像龙骧楼的奸细,来咱们这里挑拨是非,坏我
大宋基业!”这声音干涩阴冷,听来刺耳至极,正是先前冷笑的那人。
曲流觞厉声喝道:“是哪个狗贼藏头缩尾?有种的便站出来说话!”这一喝声色俱厉,震得堂中嗡嗡作响。那人却不再言语。众人四处寻望,却也寻不到说话之人。
“这位仁兄不知是谁,却是话糙理不粗。”翁残风面色僵冷,向人群中扫了两眼,才将目光落在卓南雁身上,干笑道,“卓南雁,阁下说来说去,却全是一番虚言,又有
谁能信得过你?”
卓南雁眼见厅内厅外百十道目光齐齐想自己射来,眼神中尽是冷飕飕的疑惑和敌意,忽然间觉出一股空荡荡的怅然和郁闷,仰头长笑道:“大丈夫只求问心无愧,你们
信得过也罢,信不过也罢,却又关我何事!”
忽听有人呵呵笑道:“诸位,本公子信得过他!”一人缓步而出,笑吟吟地四处拱手,正是莫愁。翁残风、方残歌等人瞧见了他,全不由双目发亮。方残歌叫道:“莫大
少,你是何时到的,怎地也不知会一声?”翁残风也低笑道:“莫老弟偷偷摸摸地来到雄狮堂,是瞧不起你翁老哥吗?”莫愁笑嘻嘻地喝喏施礼,口中插科打诨,竟跟雄狮
堂的四大弟子全是熟稔无比。
“莫大少,适才你说信得过这姓卓的,却不知有何凭证?”孙残镜揪住莫愁的胳膊,笑骂道,“你这小子终日价醉酒贪杯,这时可不能说醉话!”莫愁腆起肚子,叫道:“
本公子说的话难道不是凭证吗?这位卓公子,这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大义凛然,昨夜曾跟我与唐小桔子夜探妖窟,除了那为祸一方的妖鬼……”当下将众人野庙历险
惊魂之事,简要说了。他口词颇妙,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却略去了卓南雁翻看龙图和万秀峰暗中串通妖鬼之事,之说这妖鬼乃是南宫三先生独自为祸江湖。
卓南雁知道他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将那龙图之事略去不提,又想:“万秀峰阴险狡诈,但莫愁照旧不说他的毒辣手段,这胖老兄倒颇讲义气,怪不得这么好的人缘!”
“这事大致就是如此了,只是最终杀出了比妖鬼还奸狡的白衣人,将卓老弟身上的银两、书信一股脑儿地抢走!”莫愁口沫横飞,眼见众人眼中仍旧满是疑惑之意,大
手一摆,叹道:“这叫自古英雄多磨难!诸位要的凭证本公子是拿不出来的,但这位卓老弟曾出手救了本公子三次性命,救了唐五公子小桔子两回性命,宅心仁厚,狭义
无双!小桔子,你说是也不是?”唐晚菊略一沉思,却点一点头,道:“莫公子所言甚是!晚生虽与卓公子萍水相逢,却也觉得他襟怀磊落,非是叛国投敌之辈!”卓南雁
眼见这两个初交的朋友肯在群敌环伺之下为自己出言辩驳,心底蓦觉一阵温暖。
堂上忽又响起那道冷飕飕的叫嚷:“嘿嘿,死了师父的不敢动手,死了掌门的不敢报仇,全他娘的一帮饭桶!”众人一凛,雄狮堂众弟子更是脸上变色。
翁残风淡眉紧锁,摇头道:“莫大少,唐公子,你们说来说去,却也没有见到卓南雁所说的那封师尊的亲笔书信!嘿嘿,这卓南雁身负数条血债,岂是二位数句空话便
能抹杀得了的?”目光阴寒地盯住卓南雁,森然道,“今日便是我雄狮堂饶过了你,只怕巨鲸帮、沧浪阁的各家豪杰,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这淡淡的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沧浪阁等数家豪客本就蠢蠢欲动,听了此言,齐声咆哮。沧浪阁的副门主韩覆舟性子暴躁,厉声虎吼:“屁话少说,老子先将你
擒回沧浪阁,细细审问!”探掌便向卓南雁顶门抓来。这人身高九尺,十足的是个巨人,凌空一抓,声势惊人。莫愁惊道:“巨灵神掌,小心!”话音未落,却见卓南雁单
掌轻挥,顺势一带,众人陡觉眼前一花,韩覆舟那魁伟如山的身子已经横飞而起,疾向人群中飞去。
韩覆舟人在半空,哇哇暴叫,人群中却闪出一个干瘦老者,单掌在他背上一搭一卸,已将韩覆舟稳稳放下地来。这老者瘦若枯木,眼中怒焰升腾,向卓南雁喝道:“狗
杂种仗着有点武功,便可胡乱杀人吗?辣块妈妈的,老子的女婿跟你有何仇怨,你杀了他,老子的闺女岂不要守一辈子寡?”正是扬州两淮镖局的总镖头池三畏。原来被
余孤天所杀的两淮镖局副总镖头乃是他女婿。这池三畏性子粗暴,武功却极为硬朗,大骂声中,疾扑而到,十指如钩,施展的正是淮阳大力鹰爪的正宗武功。
卓南雁听他满嘴污言秽语,强压心头怒火,身形腾挪,见招拆招。这时那韩覆舟也飞身扑来,展开巨灵神掌拼力猛攻。曲流觞瞧得大皱眉头,叫道:“卓老弟,今日情
形太乱,这些龟孙子,老夫替你打发,你且先走一步如何?”卓南雁心知若是此时一走,那就明摆着自认理亏,当下朗声笑道:“曲先生万万不可插手!这些不明是非的家
伙,也奈何不得我!”
韩覆舟和池三畏听得曲流觞骂他们作“龟孙子”,齐声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作。曲流觞看他三人斗得甚紧,心痒难耐,既然无法“插手”,那也只得“插嘴相助”了
,当下反唇相讥,一时间堂上拳来脚往,“龟孙子”、“辣块妈妈”之声满堂乱飞。
忽听有人长吟道号:“无量天尊!”座中那三个灰袍道人长剑齐齐出鞘,当中一人振声喝道:“阁下负隅顽抗,未免太也不将我大宋武林放在眼内,得罪了!”剑光闪烁,
三把长剑齐刷刷地指向卓南雁。
卓南雁呵呵冷笑:“我若是任你们宰割,便是将大宋武林放在眼内了?”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遭人陷害,蒙冤难申,悲郁之气直塞胸口,一时竟再也懒得出言辩驳,掌
风虎虎,将五人尽数笼住。但这三道全是峨嵋支派虚静门的好手,号称“虚静三剑”,联手多年,虽不如南宫世家的剑阵厉害,但也是浑如一体。这时一入战局,卓南雁心
浮气躁之下,一时迭遇险招。
“方老弟,翁大哥!”莫愁急得双手连搓,叫道,“这个……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不妨慢慢商议!这里还摆着罗堂主的灵位,大伙抡刀动剑,岂不是对罗堂主不敬?”
方残歌蹙眉沉吟,点了点头,正待发话,却听人群内又响起那道冷森森的笑声:“咱们练武之人,从来都是动刀动枪,动口动笔那是秀才们的事情!这姓卓的小子算计
了罗堂主,咱们便在罗堂主灵前将他乱刃分尸,给罗堂主报仇!”这人并不露面,词锋却是犀利至极,一言出口,堂中便有不少汉子轰然叫好:“杀了这厮,给罗堂主报仇!”何残雪年少气盛,轻啸声中,挺身插入战局。方残歌、翁残风等人听这人提起师尊,心下犹豫,就不便出言反驳。
激战之中,卓南雁的心倒渐渐冷静下来,展开龙虎玄机掌法,在掌影剑光之中穿来插去,便将局面渐渐扳回。眼见韩覆舟扑得较猛,卓南雁蓦地反掌轻拨,借力打力
,将他带得向池三畏撞去。池三畏收手不及,如钩铁指将他衣衫撕破,在肩上划出五条血印。两人一起大声怪叫,一个大喊“老瘦猴作死”,一个回骂“滚你辣块妈妈”。卓
南雁沉声低笑,招化“俯拾即是”,雄浑的掌力到处,将峨嵋三道的长剑卷在一处,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三道长剑碰撞,险些脱手。
卓南雁迫退强敌,却并不进击,掌风激荡,压得那几人近身不得,朗声喝道:“金国龙骧楼的‘龙蛇变’密令业已发出,江南龙须待机而动,不但要袭击大宋能臣干将,
更要谋弑太子,动摇我大宋国本!罗堂主命我传话过来,这等危险关头,正要我等戮力同心,共抗金虏,万不可而兄弟相残,让金虏坐笑!”目光如电,直打在翁残风的
脸上。
这番话义正词严,众人不由心中均是一凛。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道粗沉无比的呼喝传来:“明教林霜月,拜会雄狮堂!”喝声响亮,雄狮堂中的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听得“林霜月”三字,心头突地一颤,掌上发力
,将分从左右攻到的何残雪、池三畏震得疾退数步,举目向厅门望去。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七节:鸳侣重逢旧盟难释
“是明教林姑娘吗?”方残歌早已挺身而起,双目闪光,长声叫道,“快快有请!”聚在厅门口的众人自动向两旁分开,一行英气勃勃的劲装汉子大步而入,当头那人满脸
干练之色,正是春华堂舵主陈金,但众人的目光却全落在当中那窈窕婀娜的白衣少女身上。
这少女身材修长,从头到脚似是笼着一层玉润珠明般的淡淡光辉,恍然便似从传说的仙境中走入凡尘的天女仙子。她星波明澈的双眸轻轻一扫,厅中众人均觉得那清
炯炯的目光似是向自己凝望过来,无不心旌摇荡。霎时间乱糟糟的雄狮堂上便是微微一静。
卓南雁跟她眼神交接,脑中更是轰然一响,灯节相遇、燕京缝绵、雪夜别离的诸般情形一起涌上心头,恍惚间只觉天地之间除了那双波光流淌的眸子,再没有别的什
么了。才分手不久,但此时重逢,他却觉林霜月比之从前又娇丽了许多,玉质仙姿,美得让他的呼吸为之一屏。
林霜月却似浑没瞧见卓南雁似的,目光在堂中一扫而过。落在方残歌脸上,飘然一礼,淡淡笑道:“方公子,别来无恙!”方残歌望见林霜月那清莲般的娇靥,却觉一
阵口千舌操,忙道:“林姑娘,听说几日之后,便是你的圣女大典之礼了,不想竟能得空来此!”
听到“圣女大典”四字,林霜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似怨似伤的波澜,却一闪即逝,随即笑道:“小妹的登坛之典,还要敬请方公子届时光临啊!”方残歌只当她亲自来此相请
,登时受宠若惊,连道:“那是,那是!便是千难万险,方残歌也会前去!”林霜月莞尔一笑:“哪里有什么千难万险!”方残歌瞧她樱唇红破,笑靥如花,霎时心旌摇曳,
恍然若醉。
卓南雁见林霜月对自己视而不见,胸中一阵酸苦涌起,咽喉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般难受,心神恍惚之间,肩头被何残雪五指拂中,火辣辣得生痛。卓南雁心底的
悲郁伤痛一起翻涌上来,真气鼓荡之间,大吼一声,反手将何残雪震得摔了一个筋斗。池三畏骂道:“兔崽子好生了得!”不敢直撄其锋,和峨嵋三道、韩覆舟等人齐齐退
开数步。
林霜月向几人瞥了一眼,蹙眉道:“此处既是罗堂主灵堂,怎地还有许多人在此吵嚷打闹?”翁残风眼见林霜月声势惊人地来到雄狮堂,却只跟方残歌说话,心下生疑
,忙道:“这卓南雁是袭杀师尊和许多江湖朋友的最大嫌凶,大伙正要齐心协力,诛杀他!”说着目光一寒,意味深长地呵呵笑起来,“怎么,林姑娘当日试剑金陵会上也
曾与这厮照过面儿,想必也识得他吧?”
“这个人嘛……”林霜月的眼波其快无比地在卓南雁脸上淌过,冷冰地道,“我可从不识得!”卓南雁浑身一震,心底火辣辣地生痛:“她……她为何如此对我,是怪我当
日对她冰冷无情吗?”
“启禀大师姊,这位卓兄弟,我倒识得!”陈金自林霜月身后大步闪出,躬身道,“昨日在醉仙居,他曾留下雄狮令,救护本教孤苦遗孀四嫂,倒是个侠义汉子!”
一个面带风霜的缟服少*妇给两个明教弟子搀了过来,正是柳四嫂,一眼瞧见卓南雁,立时眼含热泪,哭道:“陈兄弟和这位林姑娘怕我留下吃亏,先让别的兄弟帮我
照看铺面,要带我先回乡避过风头,不想却在这里遇到恩公!只是那令牌后来又被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听说这令牌乃是个重要物件,没法子还给恩公,好生有愧!”说着
便要行大礼。
“给柳四嫂的雄狮令,怎地却又被个蒙面人夺走了?”卓南雁若有所思,怔怔地将她搀起,斜眼望向林霜月,却见那双盈盈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瞥见自己看她,迅即将
目光投向厅外。他心底忽忧忽疑,浑不知跟柳四嫂说了些什么。
方残歌跟柳四嫂打听了卓南雁赠给她的令牌形状,面色微变,沉声道:“翁师兄,那果然是师尊亲制的雄狮令,只是却又被一个蒙面汉子夺去了,好不蹊跷!”
翁残风沉吟不语。人丛之中却又响起那阴冷突兀的怪笑:“那又有什么稀罕!这姓卓的蠢材既然暗算了罗堂主,罗老身上的物件他自然要拿什么便拿什么!总而言之,
这蠢材乃是暗算罗堂主,刺杀沧浪阁主、巨鲸帮主的最大嫌凶,大伙儿先合力宰了他。错便错了,哪日寻到正主,一般地再杀了就是了!”
“说得在理,”韩覆舟双眼发亮,狞笑道,“管他是对是错,且先宰了再说,还我师兄命来!”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砸向卓南雁。他这一出手,池三畏、何残雪和峨嵋三道便
即连绵攻到。
“诸位!”林霜月见几人斗得甚急,秀眉微蹙,却向人群中望去,朗声道,“只是这姓卓的蠢材既盗得罗堂主这令牌,为何又要大发善心,将雄狮令赠给柳四嫂?”众人见
她皓齿微嫣,说不出的清丽多姿,全不由一阵意动神摇。不少后生子弟竟不去看卓南雁几人的激战,目光只顾紧紧锁住林霜月。
那声音却也跟着发笑:“这蠢材先当着众人之面,将雄狮令赠给这小寡妇。再乘着无人之时,扮作蒙面人夺回。嘿嘿,这点邀买人心的小把戏,还瞧不出来吗?”柳四
嫂怒道:“你胡八道!那抢夺令牌之人,虽然蒙着脸,却身形干瘦,决不似恩公这般高大!”循声四望,却不见说话之人。莫愁也道:“正是,正是。卓老弟离开醉仙居后
,一直与我们在一起,他又不会分身术,哪能有工夫再去抢回令牌!”
林霜月却笑道:“那也难说得紧!既是蠢材,自然做事匪夷所思,难以常理揣度!”卓南雁素来精明冷定,但这时乍逢林霜月,却不禁方寸大乱,听得她似是在替自己
辩驳,又似跟那人一唱一和,出言讥讽自己,心底念头纷涌,一时间迭遇险招。
忽听曲流觞大喝一声“小心”,屈指一弹,劲风到处,将两把射向卓有雁的飞刀震得折向疾飞,“噗噗”地插入明柱之中。卓南雁心头一震,才知适才是有人乘着自己心神
激荡之时出手偷袭,若非曲流觞出手,只怕便会着道。若是往常,他自会展开忘忧心法找寻偷袭之人,但这时失魂落魄,竟连那暗器都懒得瞧上一眼。
“还不现身吗?”蓦听林霜月娇叱一声,白影闪动,向人丛中疾扑而去。群豪一阵大乱,迎面那人眼见她剑光闪烁,恍似仙子御风般掠来,惊得脱口大叫:“可不是我…
…”话音未落,林霜月凌空倏翻,短剑陡地一斜,已抵在那人身旁一个矮汉喉下,冷笑道:“是条汉子,便该站出来说话,何必藏头缩尾!”
那矮汉斜刺里蹿出,快如脱兔,但林霜月身法轻灵,如影随形,任他知何闪避,短剑始终抵在他喉下。那人腾挪数步,自知轻功不及,凝身立住,呵呵笑道:“可笑可
笑,原来明教的圣女,竟跟大宋的奸细卓南雁沆瀣一气!”
莫愁双眸一亮,大叫道:“哈哈,原来是万老哥!你老兄几时学了这门腹语功夫,竟跟南宫溟一般改了口音,更他奶奶的易容成了这般模样?”那矮汉脸色急变,十分
尴尬,他虽是粗衣鄙服,脸色也抹得黝黑,莫愁却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万秀峰。
原来适才林霜月带着陈金等人走入堂内,便命明教教众四处散入人群,暗中查探。万秀峰的腹语之术虽奇,却终究瞒不过四下逡巡的明教弟子。林霜月瞥见明教弟子
向自己打来的手势,便施声东击西之术突袭。万秀峰武功虽强,却是骤出不意,登时受制。
格天社“万峰独秀”在江湖上名头响亮,翁残风等雄狮堂弟子、前来祭奠的武林群豪和官场上人物,有不少都识得他的,全不知他易容改装,有何用意。翁残风等跟他
有些交情的,当下忙施礼招呼。
忽听陈金大声呼喝:“在这里了!”出掌如电,紧紧扣住一个转身待逃的干瘦汉子的脉门。柳四嫂蓦地大叫一声,指着那干瘦汉子道:“是他!就是他这狗贼抢走了令牌!”嘶叫声中,抢上去便要厮打,陈金急忙将她按住,跟着双手疾分,扯开那干瘦汉子的外袍,露出里面的格天铁卫的装束。
陈金五指紧扣住那干瘦汉子肩头琵琶骨,大笑道:“这位朋友,陈某缀了你这多时候,还想逃吗?令牌在何处?”那干瘦汉子要穴被点,动弹不得,但陈金搜查一番,
却也没找到雄狮令。众人料不到万秀峰竟和手下铁卫齐来雄狮堂,却又易容改装不现形迹,登时议论四起。
万秀峰适才被林霜月施展声东击西之术,闪电般制住,知道这时无法躲闪,索性挺直腰板,干笑两声:“嘿嘿,易容乔装算得什么,为了给我大宋锄奸扫邪,就是刀山
火海,我万秀峰也决不含糊!”
林霜月冷笑道:“谁是奸细,这时可还不好说!”青光乍闪,短剑轻挥,已裂开了他胸前的衣襟。“啪”的一声,一块黑黝黝的令牌自他怀中跌落在地。
“雄狮令!”翁残风、孙残镜等人望见那漆黑如墨的铁牌,均是“咦”了一声。方残歌将令牌拾起,目光森冷地盯住万秀峰道:“这果然是本派的雄狮令,万老兄派人夺走
这令牌,又易容改装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卓南雁被这几人缠斗良久,对峨嵋三道的剑阵路数早已了然于心,眼见三人剑光连绵,辗转刺到,厉喝声中,斜身抢出,掌心排山倒海般拍出,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
玉碎势”。峨嵋三道首当其冲,三把长剑震得疾飞上天,“噗、噗、噗”地插入房顶。卓南雁掌力不收,力辟华山般地压了过来。池三畏闪避稍慢,只得跟他对了一掌。
双掌相接,池三畏脸色潮红,有如饮了醇酒般,缓缓退开两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韩覆舟气为之夺,疾退数步,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我看你这功夫可
比那刺客高明许多!”
卓南雁这时却心绪起伏,大步走到林霜月身前,陡觉馨香浮动,那抹熟悉的淡淡芬芳又飘到鼻端,登时声音微微发颤,道:“多谢……多谢你拉!”两人目光交接,卓
南雁见她星波莹明的目光仿佛春冰乍破,荡起层层涟漪,似要将他心魂吞噬融化。
“你谢我做什么?”林霜月眼中柔情却又瞬间消逝,冷笑道,“这万秀峰欺压我明教遗孀,我们追踪来到雄狮堂,也只是为我明教弟子讨个公道!”“锵”的一声收起短剑,
俏脸倏地转过去,不再看他。卓南雁呼呼喘气,心底慢慢沉下去:“我终是伤透了她的心!”
“原来是老相识!”万秀峰仰天一阵怪笑,“嘿嘿,怪不得肯为卓南雁这奸细出头说话!”林霜月雪白的玉面上飞出一抹轻红,却也不愿跟他辨驳。几个明教弟子不禁纷纷
出口喝骂。忽听有人一声长笑:“这卓南雁是不是奸细,须得朝廷定夺,可不是阁下说了便算的!”笑声清朗,犹如金石交击。众人心中均是一凛:“这人好大口气,言语
间竟连格天社都不放在眼里!”纷纷转头向外观瞧。
跟着一道响若巨雷的喝声在厅门口炸响:“方老三、翁老大呢?不搭理老和尚不打紧,铁捕大人驾到,也不出来迎迎?”声音粗豪无比,将众人乱糟糟的议论登时压了
下去。曲流觞双目一亮,喝道:“丐帮醉罗汉?哈哈,你这老东西还没死吗?”
厅门群豪散开,一行人大步走人,当先那老者光头长髯,打扮非僧非俗,正是卓南雁当年见过的醉罗汉无惧和尚。无惧瞧见曲流觞,也是嘿嘿苦笑:“老醉鬼,和尚便
要死,也得先将你灌死!”眼光落在堂中的牌位上,登时面容僵硬,神色痛楚。
曲流觞却凝神望着无惧身后那满面英气的高大汉子,冷冷地道:“这位想必便是名震江南的‘不死铁捕’陈铁衣吧?”那大汉还未应声,无惧却向那大汉道:“小师叔,这
几位江湖朋友想必你都认识吧?”自靖康之变后,金兵南渡,少林寺惨遭洗劫,名存实亡,但醉罗汉无惧在少林派中辈分极高。众人听得五六十岁的老和尚无惧竟喊这大
汉“师叔”,都觉得一奇。
那大汉稳步上前,向众人拱手道:“在下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堂主!”群豪听得眼前的不死铁捕竟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更是一阵骚乱。
要知当时秦桧权倾天下,本为“天子耳目之司”的御史台反成了他一人之鹰犬,御史台六察司下设的格天社更是秦桧的嫡系爪牙,横行朝野。朝野间能与格天社相抗的
,只有负责拱卫皇城的皇城司。据说这皇城司直属于太子赵瑗管辖,不受殿前司节制,专以精干侍卒勘查臣民动静,乃是赵构提防秦桧尾大不掉的杀手锏。陈铁衣便是
皇城司中两大提点官之一,只因行事刚直,面冷如铁,朝野中人便全以“铁捕”呼之。
这陈铁衣武功精深,追捕要犯顽凶之时更是百折不挠。据说当年“湘江九龙”盘踞湘江,为祸一方,让地方官府莫可奈何。当时还只是皇城司小吏的陈铁衣闻听之后,
孤身出京,单人只剑,独闯湘江十二连环坞,奋战三日两夜,身负刀伤箭创三十余处,终于将九名江湖巨恶悉数废去武功,擒拿归案。那一战震动江湖,黑白两道便在
他这“铁捕”绰号之前,再加了“不死”二字,以示敬畏。
大宋朝廷要员因他擅离职守,要将他革职查办,哪知太子赵瑗却出面褒奖,推荐为提点官。湘江一战之后,这陈铁衣便成了太子嫡系,可携金牌虎符,探查民风,巡
捕京师凶犯。陈铁衣自此名声大振,更被人列为江南四公子之一,排名只在“书剑双绝”虞允文之下。
卓南雁眼见陈铁衣生得高岸魁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虽是淡黑如铁,但眉目俊朗,顾盼之间,更有一股勃勃英气。他心下暗道:“‘不死铁捕’好大的名气,不想竟
也年纪轻轻。嘿嘿,他此来建康,莫非也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只扫了他们两眼,便又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正和曲流觞、陈金等人低声细语,摇曳的烛光下,她那
雪貌花肤便又多了一层缥缈朦胧的柔美。瞩目良久,也不见她向自己瞧上一眼,卓南雁心中蓦地一阵苦涩,更觉胸中抑郁难舒。
醉罗汉无惧和尚、不死铁捕陈铁衣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之辈,不少人便忙着上前见礼。方残歌、莫愁与陈铁衣更是熟捻,而此时陈铁衣奉太子之命前来吊唁罗雪亭,
身份尊崇,雄狮堂上下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想不到雄狮堂之事竟能惊动太子!”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上前两步,笑道,“陈老弟,你来得正好,有你这铁捕在此,什么奸细顽凶都难逃法网!”
“万兄请放宽心,是非忠奸,自有公论!”陈铁衣灼灼的目光直落在卓南雁身上,缓缓道,“无论如何,卓兄此刻嫌疑甚大,请卓兄随我回皇城司,细细勘问。”卓南雁冷
哼一声,目光倏地锐利如剑,一字字地道:“在下不是犯人,何必要随你走?”
陈铁衣道:“听说格天社赵祥鹤赵大人已命格天铁卫全力擒拿卓兄。卓兄难道想随万兄去格天社辨明是非吗?”卓南雁双眉乍扬,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莫说格
天社、皇城司,便是天王老子,也管我不着!”
众人听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堂中气氛立时又紧张了许多。莫愁却想:“格天社审案时手段强硬,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这卓南雁若是随铁捕去皇城司,倒不
失为一条活命之途!”冲着卓南雁挤眉弄眼,大使眼色,卓南雁却是视而不见。
“我瞧你这小兄弟倒不似坏人!”无惧踏上两步,眯着眼瞅着卓南雁,道:“只是你这小子惹下的麻烦太多,身负数宗血案,更有人传言你是龙骧楼奸细,若不随铁捕进
京,不说江湖中的黑白两道,便是格天社、皇城司这两张大网,你便躲不过去!”这时卓南雁身形挺拔高大,早非几年前杨将军庙中的小叫花子模样,无惧已认不出他了。
“在下是孤雁野鹤,去留随意,这时懒得进京!”卓南雁说着仰头远望,却见厅外夜色沉沉,浓黑的墨色犹如一块无比庞大的阴霾堆积,他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
倔强悲凉,缓缓握紧双拳,仰天长笑道,“我卓南雁只求行止无愧于天地,便是天下人全都怨我恨我,那也由得你们!”
林霜月听他笑声悽恻,芳心微颤,终于忍不住转头向他望去,却见卓南雁凝立堂中,身形挺拔如岳,幽幽烛火映得他脸上愈增坚毅之色。她的黛眉缓缓锁起,轻轻地
叹了口气。
“好一条血性汉子,老和尚偏不信你是奸细!”无惧眼中精芒一闪,忽地大叫一声,“要想洗刷你这金国奸细之名,那也容易得紧。来人啊,将那丫头给我押上来!”两个
丐帮弟子扛着一个麻袋大步而入,解开袋口,却现出一个紫衣女子来。
卓南雁一见那女郎形貌,额头竟倏地渗出了汗珠。这女子眉目如画,明艳夺人,却是完颜婷。这时她双手被绑,口中也给塞了麻布,仰头望见卓南雁,登时眼中波光
莹闪,似怨似嗔,更增娇艳之色。
蓦然间重睹这张能让百花失色的绝艳容颜,卓南雁陡觉胸口如遭重锤轰击,心神激荡起伏。他这时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愫竟也是如此得刻骨铭心。在燕京芮王府朝
夕相处了那么久,忽遭巨变分离,那一缕相思和牵挂,似乎平常难觉,实则深已入骨。林霜月见了完颜婷,芳心也是突地一震,觑见卓南雁失魂落魄的神色,俏脸霎时
也变得颜色如雪。
厅中群豪除了他俩和方残歌之外,全不识得完颜婷,眼见这以侠义豪爽闻名的丐帮长老忽地绑来一个美艳女子,均是一愣。莫愁素来好与无惧调侃,这时摇着折扇笑
道:“哈哈,看不出你这老实巴交的老和尚也好这调调,只是这般明目张胆地扛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乱跑,目无帮规,胆大妄为,实在过火!”
“娇滴滴的小美人?”无惧吹胡子瞪眼地道,“这妖女出手狠辣,在风陵渡,不分青红皂白便砍翻了咱们四名弟子,混江龙乔铁的一个膀子便废在了她手上。老和尚追了
她两日,才将她擒下!”众人均知乔铁乃是丐帮六袋弟子,绰号“混江龙”,在江湖上颇有声名,不想竟折在这娇媚女郎之手,厅中登时微微一乱。莫愁也是一惊,叫道:“
小美人,乔老六何处招惹你啦,你竟要下这毒手?”完颜婷横目瞪了莫愁一眼,随即又死死盯住卓南雁,眼中似欲喷火。
无惧转头唤出一名弟子,喝道:“乔铁哪里招惹这妖女了,你来说说!”那弟子鼻青脸肿,嘶声道:“出事那晚,乔大哥正跟本舵的几个朋友喝酒,不知为何,有人说起
罗堂主之死,夏老八、辛十二他们便破口大骂那卓南雁忘恩负义,投靠金国。乔大哥道,听说那姓卓的是迷恋上了一个金国的妖女郡主,这才叛了罗堂主,那是见色忘
友,比之忘恩负义,更加混蛋百倍……”
卓南雁心头恼怒,又有数分疑惑:“当日我在峰顶大战完颜亨,后来又救得罗堂主远遁,峰顶的金国侍卫瞧得清楚!怎地这些事,江南武林全不知晓,倒是我迎娶完颜
婷、暗算罗堂主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微一凝思,便即了然,“嘿嘿,这必是龙骧楼潜在江南的龙须暗中造谣,推波助澜。我得悉龙蛇变之秘,他们恨我欲死,便施出这阴
毒手段,只盼借刀杀人,让我死在江南武林同道手中!”一念及此,郁愤难舒的胸臆倒平静了许多。
那丐帮弟子又道:“那晚大伙儿全喝多了酒,便跟着乔大哥一起大骂这姓卓的该当千刀万剐……”他越说越是气愤,呼呼喘气,“正骂得过瘾,忽然屋门大开,这妖女便
闪了进来,喝道,南雁的名字是你们这些下三烂骂的吗?乔大哥还没回头,便被这妖女挥刀斩断了臂膀。我们立时红了眼睛,四下围上,但这妖女武功太高,口中不住
叫着南雁的名字,一边叫,一边流泪,出手更是拼了性命一般。我最不中用,一上来便中刀倒地,跟着夏老八、姜七爷、辛十二他们全被她砍成重伤,我正头晕眼花之
时,幸好无惧长老赶到,不然早就见阎王啦!”
“她激战之时,却在喊着我的名字,还流着热泪……”卓南雁心头一热,两耳嗡嗡作响,却见完颜婷眼波迷蒙,玉颊生红,望来的眼神中分不清是嗔是怨是怜是恨。他
心底空荡荡的一阵难受,目光收回,却见林霜月也正幽幽地望着自己,冷冰冰的脸上似笑非笑,那目光分明在说:“这妖女郡主对你痴情得紧啊!”
无惧和尚昂头四顾,叫道:“不错,这妖女武功虽非上乘,却也算高明。老子瞧得清楚,她的武功乃是龙骧楼一脉的正宗功夫。”厅中群豪一阵大乱,有人破口大骂:“
既然如此,这妖女必是龙骧楼的细作,还不杀了她给乔舵主报仇!”
“这妖女伤了咱们四条好汉,可不能就一刀便宜了她!”
“便是千刀万剐,这妖女也是罪有应得!”无惧一声大喝,将人声压住,转头望向卓南雁,冷冷道,“小老弟,听说你乃是卓盟主之子,老子不信忠义之后真会降了龙骧
楼!你是真降也罢,卧底也罢,眼下便能立见分晓!”猛一扬手,一把牛耳解腕尖刀“锵”地抛在地上。那声音突兀地撞入卓南雁耳中,便显得尖锐生硬。无惧的目光愈加
犀利,喝道:“拾起刀子,将这龙骧楼的妖女一刀宰了,以明心迹!”
厅中轰然一乱,有人喝彩,有人起哄。莫愁却皱眉咧嘴,道:“无惧长老,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小美人……”觑见无惧脸若寒霜,气势凛凛,下半句话便不敢再说下去。陈铁衣微微摇头,却眼望卓南雁,并不言语。林霜月也觉呼吸一紧,盈盈眼波中涟漪荡起。
卓南胜却大笑三声,反掌一拍,雄浑的掌力击得那尖刀跃起,直落入他手中。他身形摇晃,缓步走向完颜婷。无惧冷笑一声,顺手扯去完颜婷口中麻布,斜身退开两
步。堂中忽然寂静下来,在百余道目光的交注下,卓南雁终于立在了完颜婷身前。亮堂堂的烛光下,映得那尖刀刺目得闪亮,他的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完颜婷紧盯住卓南雁,泫然晶莹的眼神复杂至极,蓦地挺起胸来,一声冷笑:“杀吧,下手啊,你……你这狠心的浑小子!”芳心愁苦难言,清泪纵横,顺着雪白的玉
颊扑簌簌地流下。
这几步之间,卓南雁走得缓慢至极,实则一直在苦思如何救得完颜婷脱险。此刻听得这声爱恨交织的“浑小子”,卓南雁猛觉胸中热浪冲腾,心中一阵抽搐酸楚,低笑
道:“好!”蓦地大喝一声,刀光闪处,完颜婷臂上的绳索已断。
众人一愣之间,卓南雁左掌疾挥,一把铜钱以“满天花雨”手法抛出,“哧哧”劲响不绝,数支明烛陡然熄灭。
堂中一片漆黑,众人叱喝连连:“姓卓的这小子要救那妖女!”“守住厅门,莫要放走了奸贼!”卓南雁击灭灯烛,却听一声清冷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正是林霜月的声音。
这时他心潮起伏,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落在这些江南武林中人手中!”反手便向完颜婷抓去,猛听无惧吼声如雷,掌力如潮,当胸拍到。卓南
雁只得翻掌相对,黑暗之中,两人各以内家真力硬拼一掌。卓南雁未尽余力,虽是一掌将无惧逼退,不想这老和尚的少林正宗内功刚猛无比,也震得他腕骨“格格”一响。
只这瞬息一缓,黑暗之中,已有四五道人影挥刃冲来。卓南雁心中惊急,探掌再向完颜婷抓去。斜刺里风声飒然,一道黑影电般扑到,蓦地挥掌硬生生格在他腕上。
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剧震,气血翻涌,小臂更是一阵酸麻。
那人冷笑声中,已揽起完颜婷,身子疾抢,直撞在一名丐帮弟子身上。那弟子长声惨呼,肋骨也不知给撞断了多少根,在黑暗中远远跌出。那人身法如电,业已激射
而出,百忙之中,还将再次扑上的无惧踢了个筋斗。这人倏来倏去,浑如鬼魅,完颜婷才来得及惊呼半声,已给他挟着飞掠出厅。
“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难道是赵祥鹤、林逸烟之流?”卓南雁心念电闪,提起十足真气,飞身疾追。闪出大厅,便见沉沉的夜色中有人“哇哇”地惨呼着迎面扑来,
却是两个守在堂外的丐帮弟子被那人随手抓起,施展重手法抛了过来,卓南雁只得挥掌接住。
兔起鹘落之间,那人已飞身上了屋脊,院中白蒙蒙的灯笼照不见他脸上容貌,依稀只见这汉子瘦削颀长,一身绿袍迎风鼓荡。那人侧身凝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卓南雁
,冷笑道:“阁下最好莫要强来,不然休得怪我无情!”笑声未绝,大袖飘飘,飞掠出院。
“余孤天?”这人虽将声音故意压得阴冷无比,卓南雁仍是瞬间辨出他这万分熟悉的身形,霎时心中疑惑万千,“他的武功怎地这般高强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只听“妈
呀”、“哎哟”的痛哼之声连绵不绝,也不知多少个奉命守卫的雄狮堂弟子被余孤天一路挥掌拍翻。他长衣飘举,挟了完颜婷,兀自快如鬼神御风,瞬间便去得远了。
此时堂中怒啸阵阵,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客飞身掠出。卓南雁知道自己出手相救完颜婷,江南武林更是将自己视作了十足的金国奸细。这时不可停留,只得飞身疾奔。适才猝不及防之下,卓南雁被余孤天硬撞一掌,内息受震,奔行片刻,便渐觉真气运转不畅,但他心内挂念完颜婷,不愿停步调息,仍是鼓气直追。
忽听身后一声怒吼:“贼小子,这时你还有何话说?”却是无惧飞身赶到,掌如奔雷,出手便是少林大金刚掌的夺命杀招。卓南雁心头一凛:“这老和尚毕竟是少林高僧
,武功当真了得!”他对这耿直侠义的丐帮长老颇为敬重,回身一掌“手把芙蓉”,将无惧这开碑裂石般的一掌轻巧卸开。
只这么微微一阻,风声飒飒,一道青影飞烟般自两人身边掠过,正是曲流觞。却听他朗声长笑:“阁下武功高妙,何不与老夫切磋一二!”他生性嗜武,眼见那绿袍人
武功惊人,不由见猎心喜,身法如风,刹那间便去得远了。
这时几道啸声起伏鼓荡,方残歌和翁残风已联袂杀到。翁残风默不作声,掣出紫金八卦刀,刀光如紫焰绕空,拦腰疾砍。方残歌挥掌猛劈,颤声骂道:“你这奸贼害了
恩师,竟还敢假仁假义地来此传讯!”想到卓南雁若真是奸细,那师尊多半真已辞世,才升起的希望瞬息破碎,更是悲怒欲狂。
卓南雁斜身退开,笑道:“老子告诉你罗堂主没死,那便是没死!好大岁数,还哭鼻子!”说话之间,身法疾变“乘月返真”,在三人暴风骤雨般的掌势刀影中东插西窜。
围攻他的三人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方残歌旧伤未愈,翁残风不愿奋勇争先,卓南雁的大半心思便全放在无惧身上。
“嘿嘿,三个打一个,老和尚还是头一遭!”无惧酣斗之中,大头连摇,叫道,“好小子,枉你这身武功,却做金国走狗!你快快说来,适才跟你里外勾结、救走那妖女
之人是谁?”卓南雁听他硬说自己与余孤天里外勾结,却也难以辩驳,蓦地朗声大笑:“三个打一个,却又能奈我何!”他纯取守势,游斗片刻,内息潜转,暗中早将走岔
的真气调匀,大笑声中,辟魔神剑应声出鞘,精光迸发,一招“对面千里”横划而出。
锵然一响,翁残风紫金刀的刀头已被利剑砍断,腕上血流如注。卓南雁剑势不停,乘着方残歌招式过猛,游龙出水般在方残歌脚前划出好大一道口子。方残歌魂飞魄
散,飞身退开,才见只是衣襟碎裂,夜风呼呼吹到胸前,想到命悬一线,霎时浑身冷汗津津。
三人一凛之间,卓南雁已乘势掠出,学着曲流觞的腔调哈哈大笑:“方老三,你这刚猛外露的毛病总是难改!”笑声未绝,身若飞鸿,翩然远去。方残歌和翁残风惊魂
未定,无惧却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大叫道:“这小子,当真了得!”
卓南雁口中大笑,脚下却飞快无比,余孤天和完颜婷这时早就踪迹皆无,他只得顺着曲流觞奔行之路拼力狂追,片刻之后,便到了一条三岔路前。天上几点微星给一
层薄云覆盖,远近景物都朦胧得似笼了雾,他瞩目良久,却见有两条小路都给踩得泥泞无比,略一思索,便顺着东边那条岔路奔去。
也不知急奔了多远路程,前面愈加阴暗,一座黑黢黢的大山迎面矗立在夜色里,四野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停住了步子,缓缓闭上眼,脑中便闪出完颜婷挥刀
狂舞的妖娆身影,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泪飞如雨,刀光如练。他知道,自己终于又与她擦肩而过了。
想到完颜婷那迷茫而又灼痛的目光,他心底就是一阵阵撕裂般的歉疚。犹带雨气的山风吹来,他心内忽又荡起林霜月那声意味深长的笑声。一个人独立在无边无际的
夜色之中,卓南雁这时心内五味杂陈,只觉说不出的迷茫惑然。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霍地回身喝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凶手!”
一道青影自陡峭的山岩边挪出,缓缓道:“这时再无旁人,卓兄若是信得过我,可否将龙骧楼的龙蛇变之秘大致说说?”淡淡的星光映在那人线条刚硬的脸上,正是陈
铁衣。
“不死铁捕,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缓缓点头,暗道,“雄狮堂等江南武林再也无人信我,这陈铁衣却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让他知道了龙蛇变之秘,终究可让太子
有备在先。”略一沉思,便择其大要,将所知的龙蛇变之秘简略说了。说到最后,他忽觉有些滑稽,“大宋朝野都当我是龙骧楼奸细,我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他仰天呵
呵一笑,“阁下听得入耳,也就罢了,信与不信,全都由你!”
“我信你!”陈铁衣却面色凝重地沉沉点头,“双管齐下,戕害能臣,谋弑太子,动摇国本!这等惊天奸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卓南雁止住笑声,凝目望着乌黑
夜色里这张沉铁似的面庞,忽地竟有些感动。
陈铁衣沉声道:“可是卓兄知不知道,今夜过后,江南各派武林都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纵使皇城司会放你一马,格天社、雄狮堂、巨鲸帮这些黑白两道的势力,你
能逃得过吗?”他的目光在夜色之中熠熠闪动,缓缓道,“你只有跟着在下,才可保无恙!”
月亮从缓缓流动的云层中探出来,陈铁衣那张坚毅的面孔给朦胧如纱的月色映着,更增豪意。卓南雁望着这张踌躇满志的脸,心头却狂气骤起,朗声笑道:“好了不起!若是离了阁下,我便寸步难行了吗?”大笑声中,转身便行。
“卓兄慢走!”陈铁衣低喝声中,掌风如潮,直向他背后灵台、至阳、筋缩三处要穴掠来,劲气吞吐,含而不发。卓南雁蓦地回身,喝道:“好,那便让我领教一下你的
不死神功!”眼见陈铁衣掌势飘忽,在模糊黯淡的月影下显得扑朔迷离,他豪气陡增,脚下游鱼般滑开半尺,化掌为刀,一招“月明华屋”,反向陈铁衣斩去。
陈铁衣听出他那句“不死神功”语带讥讽,却不以为意,但见他掌影繁复出奇,心头微凛,当下以快打快,瞬息之间连拍六掌。
两人掌力连交六次,都是一沾即分。饶是如此,陈铁衣也觉气血翻涌。卓南雁扬眉喝道:“果然有些本事!”脚下施出燕老鬼所授的“九妙飞天术”,快若疾风般转到他身
侧,招变“画桥碧阴”,拳影错落,如树阴万缕,向陈铁衣上盘罩去。
“好掌法!好身法!”陈铁衣振声大喝,蓦地变招,删繁就简,拳如铁线,反向他心口击到,拳路大开大合,凛凛生威。卓南雁见他拳招忽然变得刚烈绝伦,奋不顾身
,也是心下称奇,凝神拆了数招,蓦地心念一闪,喝道:“三舍夺魂拳?”陈铁衣点一点头,真气暴吐,拳如劲矢,以攻为守,竟浑然不顾他攻来的掌势。
原来大宋仁宗年间,少林寺方丈知舍神僧创出一门号称“少林第一等刚猛绝学”的三舍夺魂拳。据传这门三舍绝学只须以“舍安就危,舍生救难,舍身成佛”的三舍之心施
展,便能使自身武功突增一倍之功。但因拳劲反噬之力极大,对习拳者资质要求奇高,颇难炼成,百余年后,便已几近失传。陈铁衣居然炼成了这门苦功,其心志之坚
毅,实是惊人。
云影浮动,月色愈加灰暗。如虎踞龙盘的山峦被忽明忽暗的月光映照,显得缥缈阴森。山风月辉之中,两人各逞绝学。龙争虎斗。
“我若全力一搏,自可胜他,但说不定便会将他打得重伤。”卓南雁却不愿跟这铁捕施展狠手,忽见他口唇紧闭,面目狰狞如金刚怒目,心中一动:“这傻大个子的拳法
重在气势,只要泄其凛冽之气。便可轻易胜他!”忽地笑道,“好拳法,可你还是胜不了我!”
陈铁衣扬眉喝道:“那又如何?你若不杀了我,天涯海角,我也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兀自招招舍生忘死,拳风阵阵,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卓南雁则展开“九妙飞天术”
,配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的绝妙身法,恍若行云流水。陈铁衣刚猛无俦的拳招几次三番擦着他衣襟掠过,却总是差之毫厘。
卓南雁笑道:“阁下若是个绝世美女,这般缠着我,倒也不错!可惜你却是个黑脸包公。”心下忽想,“我才跟莫愁呆了两日不到,这油腔滑调,便跟他有些神似了。”陈
铁衣嘿嘿一笑,忽道:“罗老当真无恙吗?那他在哪里?”眼见卓南雁步步后退,奋起神威,连环三拳,如钱塘浪涌,一浪胜过一浪。
“这陈铁衣资质或许不及方残歇,但坚忍刚强,犹有过之!也只有这金刚铁汉般的人物,才能练得出这三舍夺魂拳!”卓南雁暗自喝彩,却摇头道,“罗老隐身何处,恕
难奉告!我只告诉你,大宋危在旦夕,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龙须。”陈铁衣浑身大汗淋漓,扬起汗津津的一张黑脸喝道:“难道龙骧楼当真这般可怕?”这一轮疾攻已堪
堪使到最后一招。
卓南雁倏地顿住疾退的身形,电般前跃,双掌暴吐。陈铁衣大吃一惊,自知这时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觉劲风呼呼,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也只得奋力迎
上。三舍夺魂拳以意为先,两人对语多时,陈铁衣早失了一往无前的三舍之心,眼见掌影如山压到,登时将全身劲气提到十二成,凝重无比地推出,仓促应变,脸色黑
红骇人。
哪知他奋力一击,陡觉卓南雁当胸击来的雄浑掌力忽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全力挥出的双掌全打在空荡荡的夜风中,霎时内力奔涌,双臂骨骼作响,险些脱臼。他正
待收掌,却觉肋下一麻,双腿僵硬,已被卓南拂中了穴道,跟着脖领一紧,身子呼呼飞起,直落到了一颗大树的横枝上。
卓南雁一招得手,也有些微微发喘,退开两步,拍手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大侠这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皇帝老子都管不到你啦,恭喜恭喜!”陈铁衣
哭笑不得,他腰间要穴被点,双腿难以动弹,急忙挥掌解穴。哪知棋仙施屠龙传给卓南雁的点穴手法别有一功,他运功拍打数次,也是无济于事。眼见卓南雁大笑之后
,转身便走,陈铁衣急忙叫道:“卓兄,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卓南雁仰头望天,想到完颜婷既给余孤天救走,必然无碍,心底倒生出一股难言的寂寥萧索,微微一沉,才道,“去找那江南龙须的总舵主老头子!”陈
铁衣双目一亮:“卓兄当真有法子找到那厮,到哪里去找?”
“在下还没想好,”卓南雁大步疾行,悠然叹道,“陈兄怎地不跟着我了?若无陈兄相伴,只怕我是寸步难行。”陈铁衣心念一转,暗自苦笑:“原来只为我适才说了一句
话,他便如此捉弄我!”眼见卓南雁越行越远,忽地仰头长啸道,“卓南雁,无论你逃到何处,我都会再来寻你!”
啸声鼓荡,群山之间嗡嗡回响,“我都会再来寻你,再来寻你——”摇曳不绝的呼啸声震得远处夜鸟惊鸣,盘旋不落。
柔柔的夜风扑在脸上,犹如少女温软的玉手。疾奔之中,卓南雁昂起了头,却见那轮素月再次从云隙间探出脸来。这温润寂寞的春夜让他猛地想到了刚到大云岛不久
,林霜月初次来教自己《孟子》时的温馨夜晚。
那时她踏月而去,临别之际回眸一笑,那娇羞情形宛然便在目前。眼下依稀还是旧时的月色和晚风,只是那个人还会用那样纯那样暖的目光看自己吗?
想到林霜月,他心内怅惘无限,一个念头无可抑止地涌起来:“小月儿要去做明教圣女了,我说什么也要在她登坛盛典上再见她一见!”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八节:孤影气若迷途情长
春夜的清风扑在脸上,林霜月的心底却觉得一片冰凉:“他……他的心中只怕还是恋着那完颜郡主多些!”想到卓南雁乍睹完颜婷时震惊痛惜的眼神,一时间柔情恨意
,交涌奔流,“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做圣女了,离情离欲的圣女!呵呵,便不做圣女,却又如何?”
她自从精修金风玉露功之后,轻功之佳,几乎和曲流觞并驾齐驱。眼见卓南雁大战无惧和方残歌等人,稳占上风,她芳心内凄怆难言,竟不敢再多瞧他一眼,直向曲
流觞追去。
在她心中,这时对完颜婷生出许多好奇:这与卓南雁成婚的金国郡主为何来到大宋,又为何独闯江湖,落到了丐帮手中?更奇的是,将她救走的那人来去如电,却又
是谁?
夜色深沉,远远的只见曲流觞在山路上飘然一转,便即踪迹皆无。林霜月左右寻了多时,也不见曲流觞和那怪客的影踪,正自疑惑,忽听覆舟山西侧的老林之中传来
阵阵惊急的呼喝声,正是曲流觞的声音。
她转入那片杂木林子,只见素月低徊,流雾般的清辉洒在林中一片空地之上,恍若镀银。曲流觞和那绿袍怪客在月下纵高伏低,拼斗正急。完颜婷则斜倚在一棵纤瘦
的小树下,紧盯着两人不语,瞧她神色漠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当日完颜亨死后,余孤天便依他临死前所授之计而行。他先将完颜亨的尸首掩埋,随即带着完颜婷悄然潜出西山,觅地隐居。完颜亨一直对金主完颜亮身怀戒心
,在京郊早留了几处机密至极的藏身之地。余孤天跟完颜婷潜身其中,竟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金廷的漫天搜捕。
三日之后,余孤天再独自偷回翠鹤山,挖出了完颜亨的尸身。完颜亨的尸身不但未腐,更变得硬如铁石。余孤天又惊又愧,踌躇良久,才狠心割下其头,独自赶赴金
廷。
当日在叶天候的安排下,他曾跟天刀门的“厚土刀”佟广等人暗自往来过一次。在佟广的引荐下,余孤天终于见到了天刀门主仆散腾……
大金皇帝完颜亮千般筹划,却仍让完颜亨逃逸,心底早已急如油煎。想到龙骧楼主的通天手段和手下无孔不入的龙须,完颜亮这三日间当真是寝食难安,忽然得报有
人千辛万苦地刺死了完颜亨,实是惊喜难言,急忙金殿召见,细问缘由。余孤天自然按着完颜亨死前交待的言语答复。这几日间他日夜思忖如何对答完颜亮,早将其中
环节揣摩得严丝合缝,金廷对答,竟是顺畅自如。
一切全如完颜亨生前所料:余孤天本就是龙骧楼硕果仅存的四大坛主之一,更因冒死刺杀了完颜亨,果然得到重用。完颜亨一死,龙骧楼主已换作了扑散腾,余孤天
便晋升为龙吟坛主。
其时恰逢宋皇赵构的五十圣寿将至,在完颜亮的安排下,扑散腾和余孤天作为大金的正副贺寿特使,联袂赶往江南,明为贺寿,实则暗中施行龙蛇变。因与扑散腾同
行,余孤天怕完颜婷泄露踪迹,只得先让完颜婷潜入江南,与龙须接洽。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她约好了江南相聚之地。
哪知素来娇生惯养的完颜婷一如江南,便失去了踪迹。余孤天赶到约定之处,久久不见完颜婷赶来会合,不免心如火焚,忙跟扑散腾撒谎说要去探听虚实,便先行一
步,仍依当年的寻访龙须之法,暗中发动龙须四下搜寻。只是那时他还身份不明,众龙须调遣不灵,直寻到这日午后,却才得知完颜婷被丐帮带到了建康雄狮堂。余孤
天急急赶来,乘乱将完颜婷救走。
不料这曲流觞嗜武成痴,眼见他身法快捷无伦,登时兴起,飞身赶来。余孤天身上到底携了完颜婷,终于在这片树林中被他撵上。余孤天自幼便对这位明教降魔明使
又敬又畏,耳听他大声喝问,心下畏惧,忙将衣袖撕下,蒙在脸上。曲流觞大奇,偏要看看他是何等样人,飞身撕他脸上衣襟,余孤天只得执掌应敌。
自得完颜亨输送内力之后,余孤天功力之高,可谓举世罕见敌手。但余孤天的武功出自明教魔门一路,与完颜亨的道家正宗路数颇有不同,这凭空而来的数十年精深
内力他极难驾驭,有时出手真气澎湃,劲力惊世骇俗,有时内息游走不定,难以尽力施为,甚至更有气息翻涌、真气错乱之时。
他怕给曲流觞看出明教的武功路数,便只以完颜亨闲时传他的几招龙骧楼的功夫应付,加上心存畏惧,十成武功,使出来却不足三成。曲流觞跟他动手,只觉得他武
功杂乱无章,许多招式似是信手拈来,手上劲力忽而猛如山洪倾泻,浑厚难御,忽又阴柔多变,似与明教嫡传功夫大有渊源。曲流觞平生对敌无数,从未遇到这等奇人
,只觉这人武功难以揣摩,当真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了,心下惊奇,连连喝问。
余孤天哪敢应声,默不做声地挥掌疾舞,只盼快些击倒曲流觞。激战之中,突然看到林霜月飘然而至,余孤天心头慌乱,“哧”的一下,左腿合阳穴被曲流觞以“弹指神
通”的指力扫中。
一股寒意自腿上顺着足太阳膀胱经迅速窜上,余孤天脚步踉跄,惊骇之下,体内真气乱涌。曲流觞也料不到自己随手一指居然奏功,眼见对方身子摇晃,心头大喜,
哈哈笑道:“还不现形!”飞身掠来,扬手抓他脸上青襟。
余孤天摇摇欲坠,眼见他扑到,又惊又怒,猛觉一股汹涌的真气自丹田涌出,大喝声中,反手一掌拍出。危急之间,出手的正是自幼练熟的明教武功。
“大天罗掌?”曲流觞骤见这怪人忽然施出本教奇门掌法,心下震惊,疾挥左掌相对。一声裂帛般的怪响,曲流觞只觉一股刚猛大力震开左掌,当胸涌来,仓促之际,
难以变招,只得拼力后挫,猛觉肩头似给烈火喷中,身子呼呼倒飞,远远跌在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胜负逆转,林霜月要待相救,业已不及。但见曲流觞虽被击飞,却也将那人脸上衣襟一把扯下,月光当头打下,照见了那人俊逸苍白的面庞。林
霜月忍不住惊呼一声:“余孤天!”
余孤天疾挥衣袖遮住头脸,这时只觉胸中真气犹如江河决堤般奔涌乱窜,左腿更是冷气升腾,僵硬难支。他不敢再停留片刻,揽起完颜婷的纤腰,飞身掠起,几个起
落,便消逝在黑沉沉的密林之中。
“曲伯伯,”林霜月忙将曲流觞扶起,嗔道:“您是不是酒又喝多了,这般不小心?”曲流觞却哈哈大笑:“你没瞧错,当真是小哑巴吗?明尊他奶奶的,这鬼小子的武功
怎地如此高强了?”“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却挣扎着站起,一把推开林霜月,道,“明尊他奶奶的,这伤算个狗屁,老夫静坐片刻便成,只是十天半月没法子跟人动
手比武啦!”
林霜月听他中气不弱,料无大碍,芳心稍定。那晚余孤天受卓南雁之托送她出燕京的路上,便跟她说过,他潜入龙骧楼,乃是为了重振明教雄风,只盼不声不响地立
下大功,有朝一日好在本教兄弟面前扬眉吐气。当时她便觉得这个小师弟行为古怪,言辞闪烁,但那时跟卓南雁情丝纠缠,一颗芳心全在这冤家身上,哪里来得及琢磨
余孤天。重归明教后,她自然不敢跟师尊林逸烟说起自己远赴燕京之事,好在林逸烟教务繁忙,也无暇细究。
这时候她凝神细思,便觉疑云迭起,当下便请曲流觞独自回教。她却掣出双剑,循着余孤天逃逸之路直追了下来。
余孤天揽着完颜婷疾本片刻,便觉脏腑发热,浑身真气突突乱窜,大口喘气,胸闷气胀,瞥见山道之侧有一间黑沉沉的破旧古庙,当下斜身闪入。
完颜婷见他额头大汗淋漓,惊道:“怎么,小鱼儿,你……你又犯了病啦?”余孤天勉力一笑:“又……是气阻冲脉!只怕要真气反噬了!”
原来余孤天自幼修习明教的魔门功法,一直难以调御完颜亨的道家真气,苦修多日,仍是难以打开胸下冲脉的数处要穴。这冲脉号称经脉之海,通达少阴、太阴诸脉。余孤天的魔功素来不重此脉,与人动手,运功既久,真气便会淤阻于此,甚至会沿冲脉逆行倒灌,形成苦不堪言的“反噬”偏差。
进得庙门,余孤天便觉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完颜婷忙将他扶住,颤声道:“凝心调息,照着上次我传你的内功口诀运功!”余孤天端坐在地,呼吸急促,也不知听到
没有。完颜婷划开千里火,眼前火光一灿,只见庙内尘灰满地,两旁残缺的神像在跳耀的火光下狰狞欲动。
“别点火!”地上的余孤天却低声呻吟道,“大师姊精明得紧,给她追上了,那就……大事不好!”完颜婷芳心一颤,忙熄了火,屋内重又陷入一片阴森的幽暗之中。
余孤天借着适才的那点火光,瞧见了庙中供奉的神像儒冠长髯,正是伍子胥。他长长喘了口气,心中暗自念叨:“伍子胥,嘿嘿,当年你含恨出关,一夜白头,眼下我
亡命天涯的情形跟你倒有些相近。盼你在天之灵护佑,助我完颜冠此次江南之行顺畅,早日得报大仇,必给你重塑金身!”
完颜婷自幼娇生惯养,瞥见这野庙污秽不堪,不由秀眉微蹙,叹了口气。余孤天在黑暗中听见她幽幽地叹息,苦笑道:“嫌脏吗?想当年,我师父徒单麻带着我逃命,
有一次为躲追兵,连粪池都跳进去过……嘿嘿,在这江湖上……只要能活得性命,便什么都不能在乎!”
完颜婷一阵恶心,但想他堂堂的大金皇子,居然会跳进粪池躲避追兵,心底又生出一阵怜悯,忽然想起一事,道:“你适才怎地叫那卖花灯的小妖精作大师姊?”余孤
天浑身一震,少年时在大云岛装聋作哑的不堪经历霎时在眼前晃过,心底百感交集,忽觉内息乱涌,犹如数十匹脱缰野马在体内奔突不休。他身子瑟瑟发抖,双手乱抓
乱舞,惊道:“我……我胸中憋闷得要死!”
完颜婷慌得按住他的肩头,叫道:“你什么都别想,只管精心调养。”玉手抚着他的肩头,只觉他的肩真瘦,那硬硬的肩骨在她手中突突颤抖。
“婷姐姐,我要死了……”余孤天口中呵呵低吼,声若牛哞,拼力将气息沉入丹田,挣扎喊道,“我……我不想死,若是剩下了你一个孤苦伶仃的……”
“小鱼儿,你……”完颜婷见他大口吸气,似乎真的便要功力尽散,想不到他气息奄奄,仍是如此惦记自己,胸口一热,蓦地俯身将他抱住,泪珠扑簌簌滚落,哭道,“
小鱼儿,你死不了,你说过要杀了那昏君,给咱们两家报仇的。”
余孤天忽然被她抱住,脑袋正好拥入她胸前那两团丰盈软玉之间,只觉幽香扑鼻,温暖滑腻,霎时间神魂颠倒,便连体内真气乱窜的痛楚都不觉得如何了。虽然完颜
亨临死之前,曾将完颜婷托付给他,但完颜婷因心中对卓南雁痴情难断,对余孤天总是爱搭不理。自那日在翠鹤山顶余孤天狂性发作,对她用强未遂后,深感愧疚,对
完颜婷敬若天人,愈加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时佳人真情相拥,耳畔更传来频频娇呼,余孤天陡觉天旋地转,头晕脑涨之下,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将那起伏玲珑的娇躯死死抱住。两人紧紧相拥,一股阳刚的男子
气息直撞过来,完颜婷不由娇躯一阵酥软。她忽地想到这小鱼儿其实对自己情真意切,从无半分违拗,即便是让他去私闯龙吟坛,他也是冒死去了,而这时只觉得他浑
身突突乱抖,似乎随时会走火入魔而亡。霎时间完颜婷芳心凄苦,泪如泉涌,忍不住嘤嘤哭泣。
余孤天忽觉口中一咸,却是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从完颜婷玉颊上直淌到自己眼角唇边。余孤天的心神更是一阵恍惚,颤声道:“婷姐姐,你……你这眼泪真是为我……流
的吗?”
“傻瓜,自然是为你!”完颜婷哭道,“我……我不让你死!”这一声“傻瓜”传入余孤天耳中,当真是情意绵绵,勾魂摄魄,他心头狂跳,仰头叫道:“若是能见你为我流泪
,我……我即使每日这般死去活来百八十回,也是值得!”
便在此时,一袭婀娜妩媚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掠到庙外,正是林霜月寻踪而至。庙内嘤嘤抽泣伴着喘息阵阵,在夜色之中直传出来。
林霜月不由蹙眉沉思:“适才余孤天仓皇遁走,难道竟是受了伤?”她隐身门后,正听到余孤天这几句直诉真情的话语,不由暗自一笑,“原来天小弟竟是喜欢上了这完
颜郡主!但不知他们私来江南,到底要做什么?”她脸皮甚厚,本不愿背后听人谈话,但想龙骧楼“龙蛇变”之策事关重大,也只得隐忍偷听。
庙宇内的两人心神迷茫,浑不知林霜月已悄然而至。完颜婷这段时日孤身飘零,备觉心酸,听得余孤天的这句热腾腾的话语,芳心内暖流激涌,忽将玉颊贴他脸上,
哭道:“小鱼儿,你……你若不嫌弃我……我……我便侍候你一辈子。”话一出口,眼前倏地闪过卓南雁适才凝视自己时的眼神,心底忽又生出一阵难言的酸痛失落。
余孤天只觉耳际轰然一响,狂喜之下,张口大笑道:“婷姐姐,听了你这句话,我今日便是死了,也是……也是……”忽然间真气乱撞,五脏痛得似要移位,那半句话就
是说不出来。林霜月知他必是修炼内功不慎,真气走偏,听他拼力喘气,芳心也是阵阵发紧:“这样下去,天小弟必会散功而亡,须得以本门天星针的手法助他敛气调息!”
这时余孤天乍喜乍惊之下,忘了压制真气,浑身火烧火燎,脑子里阵阵迷糊,忽然仰头大叫:“我不能死!终有一日,我要……我要……让天下人全都跪在我的脚下。”
他神志不清,却是吼声如雷。完颜婷被他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忙轻轻按抚他的双肩,劝道:“是,是,你死不了的,不要胡思乱想,快快凝神聚气。”余孤天呼吸不得,双
目火红,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忽地抱紧完颜婷,口中呵呵乱叫。完颜婷被他紧紧书箍住,只觉柳腰欲折,想叫他松手,但这时连喘气都艰难无比,哪里说得出话来。
忽然白影轻闪,林霜月飞身掠入,玉指疾探,连点余孤天大椎、脊中、命门三穴。这是人身督脉中最受修炼者重视的三处要穴,素来号称“周天三关”,余孤天只觉“三
关”上传入一抹柔和清凉之气,登时浑身一震,翻涌乱飞的真气立时平复了许多。他这时呼吸畅快,神智清明,忙照着完颜婷所传的龙骧楼内功口诀,缓缓导气归元。
林霜月这连环三指,乃明教内气修炼中的“天星针”手法,颇能助修习内功走火入魔之人导引真气。余孤天呼吸几次,神色已然平复,低声叫道:“多谢大师姐!”
“原来是你!”借着穿窗而入的淡淡月光,完颜婷认出了林霜月。她却对林霜月有一层天生的敌意,正要挺身站起,忽觉浑身酥麻,却是适才被林霜月神鬼不觉地点了
要穴。
完颜婷柳眉倒竖,斜睨了余孤天一眼,暗中埋怨:“都怪小鱼儿心慈手软,当初没去杀她,眼下我们却落入了她的手中!”想到自己当日曾对这“小妖精”辱骂鞭打,这时
必然讨不了好去,却决计不愿在她跟前服软,冷笑道:“你要杀便杀,可别指望我跟你说一句软话!”
“你便是说上一万句软话也是无用!”林霜月嫣然一笑,“今日我便是要来杀你的!”短剑斜挥,直向她玉颈砍去。她故作声势,短剑在空中嗡嗡作响,去势却是不快。完
颜婷凛然不惧,跟她四目对视。
“大师姐!”余孤天大吃一惊,要待阻拦,但背上要穴被封,双腿难以动弹,只得颤声大呼,“求你……求你不要伤她!”屋内沉黯无比,但林霜月的短剑宝光灿然,余孤
天瞧得心惊胆战。
“你这时自身难保,还替旁人求饶?”林霜月淡淡一笑,短剑在完颜婷颈前缓缓比划,“那你说说来看,你们为何潜入江南,卓南雁嚷嚷的龙蛇变,到底跟你们有何相关?”左掌轻挥,嗤嗤轻响,擦亮了千里火,将伍子胥神像前的几根枯枝点燃。
一抹震惊忧急之色在余孤天眼中一闪而逝。自己暗中执掌龙蛇变之事那是万万不能说的,想到林霜月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余孤天只得连连拱手,道:“大师姊,卓师兄
说的那……那个……什么龙蛇变,我们全不知晓!婷姐姐本是芮王完颜亨之女,完颜亨功高震主,给金主完颜亮那狗贼杀了,她在大金国再无容身之处,只得孤身来到
江南避难。我……我苦寻了好久,才将她寻到!”
林霜月神色稍和,芮王完颜亨家破人亡之事轰传天下,完颜婷流落江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她眼见余孤天说话之时,不住偷看完颜婷,眼中情意绵绵,芳心内倒生
出一股暖意。
“原来天小弟是英雄救美!”林霜月眼望篝火,心中仍觉蹊跷无比,幽幽地道,“那你这身内功怎地如此高强,是龙骧楼主传你的吗?”
余孤天觑得林霜月依旧黛眉深锁,索性咬牙道:“我……我潜入龙骧楼,便是要为本教盗出《冲凝仙经》。天可见怜,终究有幸在龙吟坛的丹房内偷着读到了这本仙经
,小弟胆大妄为,不及禀报师尊,便私下偷练了多日天衣真气的功夫,虽是功力骤增,但险些弄得走火入魔,适才若非师姊出手相助,只怕……”
林霜月久闻《冲凝仙经》和天衣真气之名,料想这门奇功便连性情淡漠的徐涤尘都推崇备至,只怕真是效验如神。余孤天一提起卧底龙骧楼,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
卓南雁,霎时芳心紊乱,似有千丝万线交织缠绕,忽又想起自己这就要荣登圣女之位,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暗道:“龙蛇变也罢,龙骧楼也罢,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之
事,我又何必去管!”
她正待转身离开,忽见余孤天痴痴地偷望着完颜婷,火光映照之下,他白皙的脸上跃出一片轻红。林霜月芳心内不由涌起一股柔柔的情愫,蓦地灵机一动,故意扮起
俏脸,喝道:“难道你私自出教,倒是有功了吗?念你老实,今日便饶你一命,这位大金郡主,却是非杀不可!”反手一剑,登时将神像前的供桌砍去一角。余孤天大吃一
惊,料不到她说得好好的,怎地又骤然翻脸,嘶声大叫道:“且慢!”
“怎么?”林霜月冷笑着顿住剑势,精光闪烁的宝剑已抵在完颜婷的玉颈之上,佯怒道:“这妖女曾当众辱我,此仇焉能不报?”完颜婷怒道:“小鱼儿,便让她杀好了,
我不许你跟这妖女求饶!”说罢,索性双目紧闭,引颈就戮。
红彤彤的火光下,完颜婷那修长雪腻的美颈闪着一层白瓷样的淡淡光泽,瞧在余孤天眼中,委实妖娆夺目。他只怕林霜月的五指一送,完颜婷便会香消玉损,身子一
滚,以头触地,哭道:“大师姊,求……求你不要杀她!你……你若不消气,那便杀了我吧!”这时只见那把剑凝在完颜婷的玉颈上,冷电精芒,犹如一泓碧水,他关心则
乱,忧急之下,竟然痛哭出声。(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小鱼儿,你……你……”完颜婷转头望着他,美目之中蓦地珠泪莹然。
林霜月心下暗喜:“那便试一试这郡主!”短剑一翻,搭在了余孤天肩头,冷冷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怪师姊心狠。我杀了你,便可饶她一命!”冷刃及肤,余孤
天脸色煞白,心内忽想:“师姊真会杀我吗?我若真的为婷姐姐死了,她日后想起我来,会不会心内难过?”完颜婷忙叫道:“不成!”
“怎么,我要杀他,你心疼了吗?”林霜月明眸一转,望着完颜婷冷笑道,“本教有个规矩,每日只杀一人。今日不是杀你,便是杀他。你肯替她去死吗?”余孤天一愣,
暗道:“名叫之中,哪里有这古怪规矩?”但觉林霜月最后这一句话问得至关紧要,当下也就牢牢盯住完颜婷。
哪知完颜婷摇头叫道:“不成,不成!”余孤天和林霜月两人心中都是一阵失落。林霜月秀眉微蹙,正待言语,完颜婷却挺胸叫道:“你……你每天杀一人,他不过比我
晚死一天。你若有种,便将我们一同杀了!”
林霜月格格一笑:“好,你们两人我就只杀一个,另一个立时放了!你瞧却来杀谁?”完颜婷昂头道:“拿鞭子抽你的人是我,那就杀我好了!”闭目待死,忽觉一阵空荡
荡的难受:“浑小子,我……我就要死了,你……你这狠心的,日后知道,会不会伤心流泪?”心如刀割,珠泪潸然滚落。
“婷姐姐!”余孤天却觉心头狂喜,浑身涌起阵阵暖意,眼圈发红,热泪滚滚而落。
“你们两个倒是情深义重!”林霜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我心情大佳,便饶你们一回!”玉手轻拍,已解开了完颜婷的穴道,眼见他二人目瞪口呆,她却转头对余
孤天笑道,“天小弟,不要忙着解你穴道,本教天星针的功夫最能平息真气入魔之苦!”白衣摇曳,转身出屋,笑如银铃,飘然远去。
“我这倒算是做了一桩喜事!”林霜月飘然出庙,轻柔的夜风袭到脸上,她喜滋滋的心底忽地一沉,“只是……我为何极力撮合天小弟和那郡主?”
夜色阑珊,两旁山影迷蒙,她抬头见冷清清的天宇上云气纵横,那半轮素月欲藏欲现,霎时芳心一阵苦涩,暗道:“呵呵,林霜月,莫非你还是为了他?难道你还是对
他不死心?可你……这就要当圣女去啦!”心底忽愁忽苦,蓦觉眼角一湿,几点清泪倏地滑落。
荒庙中只剩下了完颜婷和余孤天。两人一时无语,只余枯枝败叶在火光中必必剥剥的轻响着。完颜婷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红潮涌动,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火辣灼热,
不由生出一股柔柔的怜惜之情,轻声道:“傻小子,你当日怎地混入了明教,还不从实招来!”
这时候余孤天的呼吸平复,冲突不息的真气终于又都凝聚丹田,当下沉沉一叹,再无隐瞒,便自当日完颜亮弑君、深宫惊变说起,自己误打误撞逃到风雷堡避难,跟
着结识卓南雁,直说到联袂进明教栖身学艺。
想到当年以大金皇子之尊,跑到明教装聋作哑,任人呼来唤去,他心中酸苦,眼圈儿蓦地又红了:“当日在明教那魔头圈子里,那些魔子魔孙都当我是个六根不全的哑
巴,什么活脏什么活累都让我去。明教中待我好的,只有卓南雁一人……”他的声音有些闷,似乎极力抑制着什么,沉了沉,又摇头叹息,“嘿,后来在龙骧楼时,看你对
他那么好,我虽然有时气恼上来,真想一剑宰了他,但这人真是将我当作兄弟看待的。我闲时念他对我的好处,其实颇为感激他。”
完颜婷的美眸闪了一闪,却没言语。
“后来,明教内又有个人待我不错,那便是教主林逸烟。”余孤天呵呵苦笑,“我知道,他收我为徒,以来是看重我聪明伶俐,二来却因为我是个哑巴,不会给他泄露机
密。呵呵,这人文物双全,实是个旷世奇才,却有满肚子的野心妄想,更兼心狠手辣。我跟在他身前,真是战战兢兢,如伴虎狼,终于待得武艺稍成,便伺机跑出……”
完颜婷终于幽幽一叹:“小鱼儿,原来你倒比我苦上百倍!”余孤天自幼颠沛流离,这辛酸往事从未跟人诉说,这时心上人这一句柔媚入骨的叹息骤然入耳,登觉鼻子
发酸,颤声道:“婷姐姐,那日在龙骧楼,我一眼看到了你……一眼看到了你时,便浑身发热……”忽然间泪水再也止息不住,又哗哗滚落。
完颜婷忽然觉得这个清瘦白净的余孤天如此可怜,伸出手来,替他抹去脸上泪水。被那柔软滑腻的玉手抚在脸上,余孤天清瘦的身躯不由一阵颤抖,忽自怀中摸出那
块软帕,双颊发红,道:“这帕子是我在你房中偷的,每次想你,便只能……只能拿来闻闻,只当闻到你的香气……”
完颜婷眼见这帕子样式眼熟,确是自己用过的。她当日奴婢无数,金鼎玉食,何曾在意过一方软帕,但此时见这帕子给揉得掉了颜色,也不知他每日里揉搓了多少回
,霎时芳心发热,百感交集,娇呼一声:“小鱼儿……”猛地投入他的怀中,凄声呜咽。
佳人入怀,软玉柔腻,一股浓郁温馨的体香潮水般包卷过来,余孤天刹那间只觉血脉膨胀,心头狂跳,但这时头脑清明,却没了方才昏沉欲死时的胆子,想要伸手抱
她,却又怕惹她恼怒。
完颜婷偎在他怀中,哭泣片晌,觑见余孤天面红如火,搓着双手,想抱却又不敢碰她,她盗忽觉有些不好意思,暗道:“小鱼儿,终究有些胆小!”轻轻挣扎起来,瞧
了他两眼,忽地痴痴一笑,“小鱼儿,其实你生得很俊啊,怎地婷姐姐过去没有留意?”余孤天脸色更红,忽地心头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道:“那时候你的眼里面只有
南雁那小子,怎会留意到我?”听他说起卓南雁,完颜婷登时笑容一僵,恨声道:“往后,别再跟我提他!”
见她神色骤黯,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涌上余孤天的心头,他眼神熠然一闪,缓缓地道:“卓南雁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我横扫天下,重登帝位,先将完颜亮这恶贼千
刀万剐,再将扑散腾、林逸烟、林霜月这些自高自大的家伙一股脑儿弄来,整治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候你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便会知道,只有我才是天
底下最配的上你的人……”越说越是神色激动,口中呼呼喘息。
“林逸烟做过你师父,林霜月刚才更救了你我一命,”完颜婷面露蹙眉道:“怎地你还要对他们下手?”
余孤天呵呵狞笑:“这些市恩小惠,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一辈子吗?哼哼,我在大云岛时,他们日日对我呼来唤去,早就该当死上十七八回了。”双目发红,望着完颜
婷低声冷笑,“婷姐姐,做人就得心狠手辣,你倒好好想想,我父皇和你父王,若有一个下手恨绝的,哪有完颜亮这狗贼的今天?”
见他神色激越,完颜婷也只得微微点头,忽然觉得他很是可怜,这余孤天一会儿胆小由于,便是对这林霜月也要砰砰磕头,一会儿又暴躁轻狂,似乎早已一统天下了!余孤天见她不语,忽地目光如剑地逼视着她,冷冷地道:“还有卓南雁!有朝一日,我定要将这卓南雁绑到你面前,你该如何处置他?”
完颜婷芳心一阵紧缩,柳眉竖起,脱口便道:“外我定要亲手杀了他!”话一出口,心中又是空荡荡得一阵难受,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我们终究是拜堂成过
亲的,我这么做,岂不是亲手弑夫?”转念又想,“完颜婷,你怎地这么傻?在你心中,难道仍旧当他是你丈夫吗?只是那……那浑小子呢?”
“你当真舍得吗?”余孤天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无论何时,只要提起卓南雁,他就会变得像一只愤怒的豹子,冷冷地道:“你放心,这小子身中龙涎丹的奇毒,终有一
日会跪在你面前求你!若我所料不差,咱们过不了几日,便会再遇到这小子了!”
“是吗?”她不愿让余孤天瞧出脸上神色,垂眸望着那幽幽闪烁的篝火,轻声道,“咱们眼下去哪里?”余孤天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眼下当务之急,自是先找到老头
子,江南龙须的总坛主!”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九节:娇娥论酒逸僧说禅
卓南雁忽然间动起念头要去齐山,只盼赶在明教圣女登坛大典之前再见林霜月一面。
“可我大闹雄狮堂,黑白两道只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一路之上不知会遇上多少冤家对头!”他忽又想起自己初赴金陵试剑会时,曾自称屠龙帮主,当下暗自笑道,“
屠龙帮沾着一个‘龙’字,自然做的是江面上的买卖!雄狮堂和丐帮在陆上势力雄厚,到了江面上未必会及得上我‘屠龙帮’!”打定主意,走水路前往齐山。
那齐山在池州附近,自金陵乘船,逆江而上,倒也便当。他本来想易容改装,忽觉这时未出金陵,不知有多少黑白两道的高手正监视自己,心头狂性突起:“老子便这
么大摇大摆,瞧他们能耐我何!”这时只觉百无聊赖,先去酒肆打了一葫芦好酒,便向江边行来。
天明时分,他大踏步到了江边,习习清风裹着江上爽净的湿润拂来,卓南雁只觉襟怀大畅。他正四下寻找船只,忽听江畔一叶扁舟只有个艄公高声招呼:“船往采石矶!这位公子,可要坐船吗?”卓南雁见那扁舟不大,应了一声,大步上船。
舱内忽地传来一声娇呼:“把酒临风,凭栏观涛,不亦快哉!公子可有雅兴,过来共饮两杯?”这女子言辞清朗,但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种说不出得柔媚婉转。卓南
雁养气功力何等深厚,闻之也不禁心中砰然一动。
走入舱内,却见舱中央一张方桌后端坐一位书生装束的女郎,手摇折扇,含笑相望。这女郎二十四五岁年纪,容貌娇艳,下颔尖尖,肌肤白腻如瓷,配上一身雪色白
袍,瞧来几乎不是这尘世中人。最奇的是她的美目中噙着一泓水汪汪的媚光,转盼之间,波光摇曳,似嗔似喜,让人心荡神移。
“这女子瞧上去似乎是魅惑众生的尤物,又似乎是个冰清玉洁的公主,当真古怪到了极点!”卓南雁心头一凛,随即呵呵一笑,“如此便叨扰了!”大咧咧地端坐在女郎对
面。才坐上船,艄公已然开船。
“小女子正要坐船去采石矶,旅程独行无趣,得与公子结伴,倒也聊解孤寂。”那女郎谈吐轻柔自然,说的话却是令人遐想万千。卓南雁抬头直视她那双摄人魂魄的美
眸,淡然笑道:“得与姑娘结伴,在下也荣幸得紧!”
那女郎见他神清气朗,丝毫不为自己的美色所动,被他灼灼的双目逼视,心弦倒不禁微微一颤,随即笑道:“舟中略备菜肴,公子莫嫌简陋!”明眸倏地一荡,轻声道
,“请教公子大名?”柔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更曾娇媚之意。
卓南雁的目光却熠然一闪,哈哈大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咱们谁也不识得谁,同行一程,却才有趣!”低头只见桌上的菜肴只四五样,全是清新小
菜,菜样清丽,色香俱佳,跟这女郎倒是颇为相配。卓南雁自怀中取出酒葫芦,端放桌上,故作狂态地笑道:“佳肴还需配美酒!姑娘可会饮酒吗?”
“小女子不胜酒力,只怕要让公子见笑了!”那女郎淡淡一笑,伸出雪也似的纤纤玉手接过了酒葫芦,微一摇晃,便蹙起娥眉,摇头道,“这浊酒淡薄如水,又未加入石
灰,只怕会味有些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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