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雁飞残月天》在线阅读 > 正文 二十三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雁飞残月天》 作者:王晴川

二十三

古时之酒有清、浊之分:清酒是指投料精细、酒液清澈的高档米酒;浊酒则多为百姓自酿,因用曲量较少,酿制简便,酒色浑浊,味道也差些。当时品酒以酸味为败
,这道理卓南雁倒是知道,但他素无酒瘾,饮酒也就兴之所至,自然不知道酒味发酸的缘故。
这时见这女郎只略一摇晃酒壶,便将酒味说得丝毫不差,不由大奇,但心下又有几分不服气,笑道:“加入石灰的才是好酒吗?只怕未必吧?”那女郎倒点了点头,掩
口笑道:“官酒总是太爱加灰,那又是过犹不及了。但加了灰后,便减却酸味,品来终究味道佳些!”
卓南雁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佩服之余,又有几分不服气。想到在龙吟坛时,燕老鬼和钟离轩最是好酒,但此时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这两大高人曾发过什么酒中
高论,索性大咧咧地道:“这你便不懂了,当真到了酿酒的极高境界,便不加石灰,也能使酒味不酸!”
“公子果真见识不凡!”那女郎却连连点头,嫣然笑道,“若不投石灰,又能酒液清澈无酸,那才是最最上乘之酒。但这等美酒,却是百中难见其一。”卓南雁不过顺口胡
诌,听她诚心夸赞,倒觉不好意思了,抬头之际,却见她正向自己深深凝睇,美眸之中耀出盈盈异彩,心弦也不禁微微一颤。
那女郎“扑哧”一笑,玉手轻点,将葫芦里的酒倒入茶杯中,之瞅了一眼,便又蹙起娥眉,道:“此酒颜色也是不佳,浊绿不清,终是下乘。黄山谷有云:驼峰桂蠹樽酒
绿,樗蒲黄昏唤烧烛。酒色为绿者,当以浅绿如竹叶者为佳。小女子嘛,却是非鹅黄之酒不饮!”说着玉掌轻拍两声,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衣小鬟自后舱缓步而来,用玉盘
捧着一套酒具放在桌上。盘中的杯盏均是白玉制成,三只酒壶方圆形状各异,却全是小巧玲珑。卓南雁曾久居芮王府,各色精致玩意儿见的多了,却也不以为意,这时
脑中琢磨的,是这女郎的话。他想不到饮酒也有这么多讲究,忍不住道:“鹅黄颜色的酒,便是最上乘之酒吗?”
那女郎眼波一荡,道:“鹅黄之色胜过绿色,但比鹅黄更胜一筹的,乃是黄中透红之色,这叫琥珀色。”说着将那长颈细瓶中的酒倒入杯中,立时一片浓香自那黄澄澄
的酒汁中荡漾开来,弥漫满舱。
“这是家酿浊醪,请公子品评一二!”那女郎春葱十指捧起玉盏递来,盈盈妙目直望过来,这时她全身媚意全无,眸中更是清纯如水。“当真是琥珀色!”卓南雁接过杯来
一饮而尽,哈哈笑道,“好酒!这若是浊醪,天下便没有美酒啦!”
“公子谬赞了!”那女郎喜上眉梢,也将酒浅浅饮了一口,又道,“白居易曾说‘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色’,这琥珀中的红色须得越浓越妙!请公子再品一盏‘鹅
黄醉’!”拾起那扁圆的酒壶给卓南雁倒酒。她那杯中酒只半干,却换了新杯,倾酒入怀。
卓南雁举杯细瞧,但见这“鹅黄醉”果然酒色微红,逸兴横飞之下,一口饮了,点头赞道:“味道果然醇厚许多!”那女郎仍只浅浅一饮,便再换新盏。他忽觉一直让这女
郎给自己倒酒,未免失礼,便拿起扁圆酒壶,给她和自己各满一盏“鹅黄醉”。
那女郎秀眉一挑,娇声道谢:“小女子素来量浅,但公子敬酒,可不得不饮!”眼波流荡之间,昂头将酒干了。卓南雁也将那杯酒昂头饮了,心中一动,笑道:“既然这
琥珀色中之红越重越好,岂不是红酒最妙?
“公主真是雅人。”那女郎明眸一转,雪白的尖尖下颔悠然轻点,“最妙的酒之颜色唤作‘真珠红’。所谓‘酿作真珠滴小红’、‘小槽酒滴真珠红’,说的便是此色美酒。”举起
盘中那最高的葫芦状玉壶,给两人各满上一杯,笑道,“敝宅中的这‘真珠红’乃是用上等红曲酿成,请公子品评。”
晶莹的玉杯中满盛红艳艳的美酒,更有醇厚浓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忍不住双目灼灼闪光,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色味俱佳,真是妙品!”那女郎掩口轻笑:“公子既然
抬爱,不妨多饮几杯!”雪白的纤指和樱红的香唇交相掩映,更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媚惑之力。
卓南雁似是酒意上涌,仰头笑道:“一杯一盏的,太不尽兴!”举手提起玉葫芦来,昂头鲸吸龙吞,将壶中美酒狂饮一空。醇酒入怀,心头发热,一眼瞥见那女郎,他
不由忽然怔住了。记得是在当日重阳鞠会上,完颜婷连饮数杯后,香腮蕴红,千娇百媚,这时骤见这女郎酒红初起的脸颊正与明艳绝伦的完颜婷依稀相似,霎时间他心
底就觉一阵撕裂的旧痛,满腔愁绪,轰然涌上。
那女郎见他忽然间双目痴迷,只当他被自己的媚功迷惑,芳心窃喜之下,媚目中异彩更浓,腻声道:“公子莫不是醉了?”卓南雁直视那双勾魂摄魄的双眸,黯然道:“
道我醉来真个醉,不知愁是怎生愁。”这本是当年钟离轩醉后所吟,但直到此时,卓南雁才略略体味出诗中意味。
“公子……”那女郎的声音拖长了许多,幽幽的目光似怨似嗔,“你喝了奴家这多的酒,要怎生谢我呢?”
“我的确要谢你!”卓南雁目光倏地变得锐利逼人,似乎在瞬间自醉中惊醒,冷冷笑道,“无论如何,小姐总是我今生所见最为雅致的敌手。你这便走吧,我饶你一命!”
那女郎娇躯一震,媚目也骤然冷了下来,缓缓道:“卓南雁,你知道奴家是谁?”
两人适才还谈诗论酒,相得益彰,但此刻冷言冷语,舱内登时便是剑拔弩张。透过四开的窗子,只闻栏外的滔滔江水滚滚而过,似乎这涛声都紧了许多。
卓南雁紧盯住这张晶莹剔透得带着几分妖异的雪白玉面,冷冷一笑:“小姐的眼光、神态、气质均是瞬息万变,或妖媚,或端庄,媚术已臻化境,但这一身修罗真气却
终究掩饰不掉!当日在萧裕府中,在下便险些丧在这修罗阴风指之下!”他顿了一顿,身子猛地前倾,森然道,“小姐来自上京太阴山,巫魔门下!”
“哦?”那女郎烟雨迷濛的媚目中不由掠过一丝震惊,却将娇躯软软前倾,樱红的双唇嫣然轻启,曼声笑道,“师父曾说过你这小子机智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哼
,你早就看出来了吧,却还一直耍弄人家!”两人本就隔着一张小桌,这时她娇躯前凑,脸面跟卓南雁间不盈尺。她身上浓香醉人,声音娇媚柔腻,更增缠绵勾魂之意。
卓南雁却不为所动,冷冷地道:“在下不知碍着萧教主什么事了,竟让他千里迢迢地派你来对付我?”那女郎吐气如兰,笑道:“公子又想耍弄人家吗?这会儿哪能告诉
你?待奴家废去你的武功,割断你的筋脉,自会老老实实地说与你听!”她语音柔腻,似是少女撒娇,但说的事却是残酷无比。
“当年我曾目睹萧老魔在完颜亨手下大败亏输,但只凭这一点,也不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一念及此,卓南雁仰头打个哈哈,目光愈发冷锐,“莫非……他也要插手龙
蛇变?”
那女郎诡艳的娇靥终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淡淡一笑,举起那盏“真珠红”缓缓啜入口中,悠然道:“公子何必忙在一时?稍时你四肢筋脉尽断,奴家自会知无
不言!”这时她满面怅然,身上又涌出一股玉洁冰清的凄美。卓南雁一愣之间,她的玉面忽地向前一凑,樱唇陡张,一股浓香向卓南雁迎面喷来。
卓南雁知她这口吐香气必是一种惑人心志的邪术,忙身子疾闪,霍地避开,虽是屏息敛气,仍觉头脑微晕。那女郎格格娇笑:“你喝的酒中,前两种全无异样,但最后
那壶色香俱佳的‘真珠红’,却给我加了一味调料,这时觉得怎样?师父曾夸你智勇双全,照我瞧,也是有勇无谋!”
卓南雁却仰天大笑:“这色香俱佳的‘真珠红’,全还了你吧!”蓦地张口一喷,一股绛红色的酒浪迎面直向那女郎射去。原来卓南雁在龙骧楼时,曾多次受过下毒验毒的
苦训。他指头上套着一枚银环,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却是验毒的利器,适才每次饮酒,早就暗以针环试探,觉出那真珠红有异,忙以真气裹住毒酒。
那女郎料不到他功力如此深厚,竟能运真气裹住毒酒。这时猝见酒浪飞来,她应变也快,柳腰忽地变得柔若无骨,向后疾折。那股红浪贴着她的酥胸疾飞过去,直打
在舱壁上,迸出万千红花赤玉。
白衣疾飘,那女郎窈窕修长的娇躯已然诡异无比地飘起,悄立在窗棂上,胸前雪白的儒服半边全是酒汁淋漓,原来那一股酒浪毕竟没有完全避开。朱红的酒汁湿漉漉
地贴在她的襟袍上,衬出她胸前峰峦起伏,更增娇媚。她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眼中耀出一抹璀璨的艳光,嗔道:“卓南雁,你如此暴殄天物,当真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痴
心!”
“留些气力吧!”卓南雁依旧端坐桌前,双掌蓄势待发,森然道,“这些惑人媚功对我全然无用!”那女郎娥眉蹙起,幽幽地道:“是吗,奴家当真比不上你的婷郡主吗?”
卓南雁于完颜婷的婚事轰动金国,这女郎自然有此一问。卓南雁听她提及完颜婷,心中蓦地一痛,剑眉一挑,喝到:“住口!你怎能与婷儿相提并论!”
蓦地白影骤闪,那女郎乘着他心神激荡之际,忽地疾扑过来,雪白的玉指疾戳猛凿,使的全是修罗阴风指的夺命招式。卓南雁端坐不动,左掌施展龙虎玄机掌,见招
拆招,便将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狂攻轻巧封住。随即一声大喝,卓南雁右掌急探而出,猛扣那女郎的香肩。这招“陈抟封山”乃是忘忧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乘着那女郎攻势
一顿之际攻出,更增威力。
猛听砰然一响,两人之间的小桌忽然碎裂成片,那女郎香软的娇躯陡地欺近身来,登时将他右掌拦在外门。这一下她几乎要钻入他的怀中,两人呼吸相闻,卓南雁更
觉出了贴在胸前的一阵温软,心神一荡之间,陡觉脑后劲风飒然,却是那女郎手臂弯回,反向他后脑抓来。
卓南雁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香艳如此狠辣的打法,惊怒交加之下,身子一伏,百忙中挥掌拂在了那女郎身上,触手之间只觉温软柔腻,似乎已按在了她挺拔的
玉峰上。那女郎嘤咛一声娇呼,声音缠绵酥软。卓南雁手掌收也不是,按也不是。这一愣之下,那女郎已错身避开,玉腿却无声无息地向他胯下踢来。卓南雁顿时先机
,只得斜斜退开两步。
这一轮疾攻快如兔起鹘落,两人的身子霍地分开,均觉奇险无比。那女郎却玉靥飞霞,眼波荡漾,嗔道:“小色狼,瞧上去正人君子,却尽会占人家便宜!”
卓南雁见她酥胸兀自起伏,也不由面上微红,但他终究性子狂放,仰头笑道:“卓南雁本就不是正人君子!”眼见她似一只蝴蝶般立在窗边,可攻可退,占尽地利,他
索性大笑坐下,“妖女姐姐,何不坐下来再饮几杯?”
那女郎却不中他的计,身子翩然穿窗而过,凝立在江船的甲板上,扬眉笑道:“你这小子一入江南,便闹得天翻地覆,连江南狂人曲流觞都折在你的手上,武林风传你
是天下第一狂生!呵呵,我是妖女,你是狂生,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下第一狂生?”卓南雁双眉一扬,暗道,“父亲号称剑狂,我被称作狂生,倒是传其衣钵了。嘿嘿,这几个字倒甚和我胃口!”仰天大笑道,“妖女姐姐这便要走吗?
咱们既然天造地设,你知道了小弟的名字,我却不知姐姐的芳名,岂不大大吃亏?”蓦地屈指一弹,两只玉杯疾风而出,只是准头奇差,离着那女郎数尺之外碰在一处,
发出砰然脆响。
那女郎转头望向碎裂的玉杯,发出银铃般的格格娇笑,正待讥讽卓南雁暗器功夫差劲,陡觉劲风如箭,卓南雁已飞身冲来,探掌疾抓她双肩。卓南雁争取的便是她这
心神稍分之际,这一冲一抓,实是快如电闪。那女郎脸色骤变,娇躯猛然向后翻去。她应变不可谓不快,但那身宽袍大袖的儒服却误了事。卓南雁一抓走空,十指疾沉
,陡然抓住了她的衣襟下摆。只要她回身接招,卓南雁自忖必能将她留住。
哪知那女郎仍是向前疾掠,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身雪白儒装忽然从中裂开。卓南雁陡觉手上一空,竟只将这白袍揪在手中。那女郎身上只余一件贴身裘衣,疾退
两步,终于立在了船舷上。卓南雁见她雪白的玉腿和圆润的香肩坦呈在日色之下,玲珑起伏的线条映着曦光,更是美得炫目,不由一怔,到不好意思再行进击。
“小色狼,你可是头一个敢撕我衣服的人。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那女郎却毫不为意,展开红艳的樱唇,甜甜一笑,“姐姐叫龙梦婵,下次遇见,可别忘了姐姐
的名字!”修长白腻的娇躯划出曼妙绝伦的一道白光,远远落入江心。
卓南雁疾步抢出,却见江涛滚滚而去,龙梦婵却再无影踪。他心下称奇:“这妖女入水许久,还是不曾露头,除了水性了得,内功亦是出类拔萃!”蓦地心中一震,回
思适才激战时两人的手掌曾交接了三次,龙梦婵的掌力轻重次次不同,暗道:“这妖女原来是在故意示弱!嗯,她刻意安排来跟我舟中论酒,前两壶美酒却并不下毒,只
最后那‘真珠红’中暗下毒药,当真是处心积虑!而眼见毒酒不灵之后,她索性隐藏功力,好待我下次遇见她时,心存轻视,再给她下手之机!这妖女心思狡诈,当真到了
极点!”
忽听得身后传来轻微响声,他猛然回头,却见那艄公和那俏婢并肩而立,手中全握着一把匕首,虎视眈眈地直盯住他。卓南雁霍地转身,那两人却匕首翻转,各自紧
抵在自己咽喉之处。那艄公苦笑道:“咱们冒犯了卓爷,罪该万死,但太阴神教弟子,却不容相侮!”
“这又何苦?”卓南雁冷哼一声,缓缓踏上一步,“这龙梦婵到底是太阴教的什么人物,还不从实招来!”那两人面色骤变,匕首刺下,两行血水登时顺颈流下。卓南雁料
不到他们真会对自己下手,心头一震,登时止住步子。那艄公的尸身缓缓栽倒。那俏婢也软倒在船上,却仰头凄声叫道:“小姐乃是教主的关门弟子,尽得教主真传,自
出道以来,还从未失过手!她定会给我们报……”话未说完,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卓南雁眼见那二人尸身交叠,不由心生怜悯:“早知他们真会伏剑自刎,我也尽可放他们一条生路。嘿,这些妖人对自己都如此狠辣,被他们缠上,可是麻烦至极!”
转头凝望江心,那龙梦婵仍是悄无影踪,心头暗惊,“这妖女尽得巫魔真传,一身魔功只怕已有了萧抱珍六七分功力!”
这时船行不久,他急速驾船靠岸,再呼呼两掌,将船舷和甲板击碎。眼见扁舟缓缓下沉,他才大袖一拂,腾身跃起,远远落在岸上。
虽是小遇波折,他却仍要坚走水路。未免再碰上这精灵古怪的龙梦婵,他只得在沿江码头买来些颜料面粉,在僻静之处施展易容之术“改头换面”。
当日在龙骧楼凤鸣坛中接受叶天候训练时,他最懒得学的便是这易容乔装之法,只觉这玩意偷偷摸摸,太也没有男子汉气概。这时候也是马马虎虎,只将脸颊弄得黄
肿多须,扮作一个游方郎中,那把辟魔神剑塞入青囊,在背上斜挎了。
没费多少力气,他便在码头边寻得一艘前往采石矶的杉木客货船。这种方首高尾的传虽是不大,但客货两杂,也能载得二百石的物事和七八个旅客,舱中还备有美酒
时菜,时称“落脚头船”。卓南雁大摇大摆地直入船舱坐室,点了酒菜,养精蓄锐。中舱闲坐的客人已有了四五个,船老大却还嫌少,立在船头,不住招呼买卖。
这时却见一个灰袍和尚大步而来,笑道:“该走的未走,该来的未来!船家,可否搭老衲一道?”卓南雁听他语声低沉浑厚,心头蓦地闪过一种异样之感,凝目望去,
见这和尚身材高大,却生得又黑又瘦,如被赤日炙烤经年的古松老柏,干枯得只剩下了一团精气神。那脸上还略见些肉,却也没有多少皱纹,眼角还挂着一抹孩子般的
笑意,只是那身僧袍却尽是污渍褶皱,也不知几十年没洗了,业已由灰转青。
船家瞧这灰袍和尚不过四十出头模样,却张口大咧咧地自称“老衲”,已是颇为不喜,又见他衣着邋遢,更是大皱眉头。双方论起价钱,灰袍僧却只说“算他施舍”。船老
大见是个白搭船的穷和尚,皱眉摇头,连连摆手。那和尚也不强求,哈哈一笑,转身待走。
卓南雁忽地哑着嗓子道:“让他上来吧,给咱念几声佛,求个平安!钱嘛,全算在我身上!”船家大喜,才让那和尚上船。卓南雁凝神细瞧,只见这和尚身长腿长,几
步便跨过船板走入舱中,但起步落足轻飘无力,显是不会丝毫武功。
那灰袍僧踱到卓南雁对面,悠然坐下,也不道谢,展颜笑道:“老衲不会念佛号。堂上念一声佛号,须得担三江之水扫却禅堂!”卓南雁心中大奇:“好大口气!”知道这
和尚口带机锋禅语,但他自幼读的全是儒宗道典,于禅理似懂非懂,忽地灵机一动,笑道:“大和尚不念佛,可饮酒吗?”
“醉卧绿柳阴下,起来强说真如!”灰袍僧扫了他桌上酒菜一眼,叹道:“老衲上回饮酒,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卓南雁微微一愣,暗道:“你做和尚,自然要戒酒
的。难道你二十年前不是和尚?”
灰袍僧竟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一笑:“老衲当年做和尚时是酒肉不戒的,但后来靖康之变,国遭大难,便戒了!”卓南雁听他是因国难而戒酒,心中敬意陡增。两
人说话之间,却听舱外鼓声阵阵,那船飘飘荡荡,终于扬帆启程。
灰袍僧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道:“酒多伤身,少饮而宜!”卓南雁心底愁苦,却仰头又干了杯酒,笑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还是醉中滋味浓厚!”灰袍僧忽地哈
哈大笑:“世法醉却多少人,佛法醉却多少人,如何才得不迷不醉?”卓南雁听他语含深意,不由抬头看他,跟他眼神相对,心神簌地一震。那眼神犹如幽幽古潭般清澈深
邃,两道精光冷水般在眼睑下湛湛流动。卓南雁脑中轰然一响,酒意顿消,刹那间只觉自己举步迈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虚无境界。
这感觉当日他被钟离轩诱入石棺中时曾依稀有过,但那时的虚无是伴着生死如梦的恐惧和空旷,这时却觉两眼所见的一切均是空灵透彻,似乎在瞬间迈入了宇宙初开
时的混沌一瞬,心内更是清净得如同纤尘不染的明镜,只觉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只是镜中的影像,只是顺其自然的显现,却不再攀缘留恋。
灰袍僧以修长的五指轻叩船舱,便传出一阵悦耳至极的声音。簌簌,簌簌,有如天籁。卓南雁只觉一震,那种空灵奇妙的感觉犹如水银流淌,渐渐消逝,但一颗心清
净光明,忍不住道:“大师……这便是禅宗心法吗?”灰衣僧仍旧向他深深凝视,忽道:“我的话,你还未答!”
“如何才得不迷不醉?”卓南雁不得其解,凝眉沉吟道,“请大师指点!”灰衣僧收回目光,抬手推开窗子,举目眺望江色,悠然道:“你看这江水!”卓南雁举目望去,却
见大江浪花飞涌,滚滚东去,远山峰峦披着绿彩融融如醉,在沉浑如啸的涛声中缓缓向后退去。灰袍僧手指轻叩船舷,簌簌之声竟如琴鸣般或低回婉转,或高昂清越,
隐然与大江的涛声相应,形成一股奇异的韵律。卓南雁耳闻妙韵,眼望大江,只觉心神摇荡,若有所悟。
沉了沉,灰衣僧才慨然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东坡这词意,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一瞬间,卓南雁忽地生出沧海桑田的变幻之感,只觉人世变幻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唯有千古不易的大江,依旧滔滔东去。
正自若悟若惊的当口,耳畔却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他扭头看时,却见那灰衣僧已转身大步走到舱后,和衣倒下,闭目养神。任他怎么呼唤,也不再搭理,不过片刻
,鼾声阵阵,竟已睡去。
卓南雁平生遇到的奇人异士何等之多,但从无灰衣僧这般人物,听他呼吸粗浊,分明不会武功,但举止超迈神异,委实神奇玄妙。卓南雁暗中咀嚼他最后所说的那几
句话,更觉如嚼橄榄,滋味万千。
江上无话,直到夜色阑珊,那和尚仍是酣卧不起。卓南雁耳听得夜航船中有人操着山南海北的方言低声唠叨琐事,渐觉眼皮发沉,也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忽听有人哈哈大笑:“胭脂鱼,是胭脂鱼!老子这回可要大饱口福!”却是有人正自撒网捕鱼。那人声音粗嘎,舱中众人全听个满耳,不少人全拥出去瞧热
闹。
卓南雁打个哈欠,也信步出舱。却见捕鱼的是个方面大耳的红脸旅客。这汉子一身渔翁打扮,虬筋暴起的手臂上正挽着张大网,一尾三尺多长的红色大鱼在网内左右
奔突,击得水花怒箭般四处激射。那渔网已给大鱼挣开了个豁口,眼见着它便要破网而出。
“好大的一条胭脂鱼!”四五个旅客和两名水手全聚拢在旁呐喊助威。一个年老水手叫道:“这网怕是禁它不住,别急着收,先熬熬它的性!”那红脸渔翁连连点头,目光
灼灼地盯住那红色大鱼,随着大鱼去向,连连抖动破网。卓南雁知道胭脂鱼十分罕见,又见这大汉手法巧妙,显是身负上乘武功,不由凝神观望。
正鼓噪间,忽听一声叹息悠悠传来:“人的千般智巧,全用来对付一尾毫无机心的鱼!网钓渔猎,真乃天下最无益无聊之举!”语声悲悯,听得卓南雁心头一颤,忽然
间对那在破网中全力挣扎求生的胭脂鱼生出许多怜悯之意。
那红脸渔翁也是浑身一震,只一犹豫之间,那大鱼拼力疾跃,自网洞中倏忽钻出。众人一阵叹息,却见长叹的正是那脸色黝黑的灰袍僧人。那大汉这时才回过味来,
想起到口的美味生生溜走,一股怒气全撒在这和尚身上,指着那灰袍僧破口大骂。
灰袍僧却也不恼,淡淡笑道:“世人愚痴,有时跟那鱼一般得可怜,可惜却不自知。”那红脸渔翁掌前桨的水手长声呼喝,语声惶急。众人抬头望去,不由齐声叫喊,
只见一艘巨大的江船劈江斩浪,竟直向着这艘落脚头船冲来。这大江船桅高两三丈,数张大帆迎风张开,这般顺流而下,当真势若奔马。
眼瞅着两船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小船上的舵手拼命地转舵扭帆,要避开大船。但大江船也是随之弯转,船头始终直对着落脚头船,气势汹汹地直撞过来。落脚头船上
的旅客、水手纷纷长声呼喝叫骂。大船上白光闪烁,十几个赤膊汉子捧刀提枪,居高临下望来,口中呵呵怪笑。卓南雁又惊又怒,若是两船相撞,自己这船必然舟覆人
亡,即便自己武功再高,又能救得几人?
转瞬之间,大江船已经冲到面前。江船荡起的阵阵惊涛夹裹而来,落脚头船恍似漩涡里的落叶剧烈摇晃。众人立足不住,东倒西歪,哭骂嘶嚎之声撕裂人心。猛然灰
影电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灰袍僧已然卓立船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长的竹篙,直向大江船戳去。“他明明不会武功,怎地身法如此之快?”卓南雁心头一凛,
只见竹篙长达两丈,但细处仅如儿臂,正是船上闲置的寻常竹竿,“他便是个武林高手,这般将细竹篙戳过去,恐怕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心念电闪之间,灰袍僧那竹篙已惊龙出海般直戳在大江船上。一声隆隆怒响,犹如巨鼓被重锤狠擂般发出沉闷雄浑的声响。怒射的激浪如小山一般飞扑过来,打得船
头众人衣衫尽湿。众人哭喊声中,大江船轰然转动,已经贴着落脚头船的船舷呼啸而过。
江浪鼓荡起伏,两船擦肩而过,大江船顺波逐流,瞬息间便已在十余丈外。众人这时才惊魂稍定,扭头四顾,再寻那灰袍僧时,却已踪迹皆无。
卓南雁浑身剧震:“这灰袍僧返璞归真,难道竟是个绝顶高手?”回思适才他挥竿疾戳,又在瞬间变戳为拨,借势运力将江船拨开,运劲之巧妙,内气之雄浑,委实已
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举目四望,唯见浊绿的江水滔滔东去,那大江船早去得远了。
这时候众人才知已经死里逃生,说起那灰袍僧,感激之余不免疑神疑鬼,有说是罗汉现身的,有说是弥勒佛显灵的。船老大双膝一软,匍匐在船头,望着大江便磕头
,喃喃道:“活佛呀,咱家祖上积德,今朝遇见了菩萨现身!”眼内热泪迸流。
几个水手又说起那大江船上横眉立目的几个大汉,均觉古怪。船老大忽然顿足惊道:“巨鲸帮,莫不是巨鲸帮的爷爷……”当下连叫邪门,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这大江上
有数的几个霸王之一。这时客船已快到采石矶,船老大心有余悸,却再也不敢前行。
卓南雁听得巨鲸帮之名,心念一闪:“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不知我怎地露了形迹?”他不愿再连累他人,便即下船。
眼见日色还早,卓南雁正不知是否还要再走水路,忽见一个人影缀着自己,斜眼看时,正是先前那身负武功的红脸渔翁。“莫非是这厮看破了我?”卓南雁知道自己易
容时未曾多下功夫,瞒不过真正的江湖行家。他心下冷笑,也不点破那红脸汉子的行径,索性用江水洗去脸上颜料面粉,回复本来面目,大摇大摆地沿江独行。
这码头不大,不远处的江边却泊着一艘大船。船上两个赤膊汉子望见他过来,低声嘀咕一阵,忽地大声招呼:“客官,要坐船吗?咱家去彭泽贩货,顺当的便搭你一程!还是咱这大舫船稳当,多大风浪也不怕!”
卓南雁见这大江舫桅高五丈有余,比先前那横冲直撞的巨鲸帮大船还要气派高大许多,船上的赤膊汉子满面横肉,打扮与巨鲸帮的汉子也依稀有些相似。卓南雁暗自
一笑:“倒要瞧瞧巨鲸帮这些小喽啰能玩些什么花样!”跟那两个汉子招呼两声,大步上船。
那红脸渔翁快步走到江边,眼见卓南雁上船,嘿嘿冷笑几声,转身去了。
大江船的两舷甲板宽阔,后舱内满盛柴炭、盐米诸货,客舱两舷都设有大窗。舱中客人却是寥寥无几,卓南雁在临窗的位子坐定,临窗远眺,倒也舒适自在。
过不多时,依着当时江上开船的规矩,众水手敲起大鼓。阵阵喧闹的鼓声中,大江舫上二十多副大帆徐徐升起,缓缓启航。
“这位公子,独坐无趣,可否共饮几杯?”随着这声清朗的招呼,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文士翩然坐到了他的对面。卓南雁见这人身着士人常穿的素白色褐绸凉衫,长髯
及胸,心中暗笑:“才一上船,正点子便已找上了吗?”当下洒然笑道:“仁兄既要做东,自然再好不过!”
“公子清雅,然人一见忘俗。”那文士料不到他如此爽快,拱手道,“区区姓易,草字天南,由长江入蜀,做些买卖。不敢请教公子如何称呼?”卓南雁见他眼神灼灼,举
止沉稳有度,显是内功修为精深,却极力装出一副文质彬彬之状,心下忽地生出一股促狭之意,正色道:“小弟卓南雁,浪迹江湖,只求快意恩仇,啸傲云霞,哪里是什
么公子!今日得遇易兄,有幸有幸!”
“啊……噢……”易天南料不到他竟会直承己名,猛地一震,却迅即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笑道,“久仰久仰!区区手无缚鸡之力,最敬重的却是一剑纵横的侠士,今日幸
会卓少侠,可得不醉不散!”唤来那船上伙计,张罗酒菜,言语甚是殷勤。
过不多时,点了一大桌子酒菜。卓南雁脸上若无其事,暗中施展龙骧楼秘传的验毒之法,察觉酒菜没甚异状,索性开怀大吃。那易天南一直殷勤劝酒,他决口不提江
湖之事,只是山南海北的谈天说地,每次劝酒之时,总是酒到杯干。卓南雁见他出口文雅,举手投足,另有一股沉稳气度,心下暗自称奇:“这小小的巨鲸帮中,怎地会
有这等清雅高士,莫非是我杯弓蛇影了?”易天南见识极广,从诸子百家到古今逸事,竟似都有所涉猎。两人推杯换盏,居然说得甚是投机。
忽然后舱的大布帘一挑,一个胖大的黑衣汉子探头向舱内扫了几眼,随即不见。卓南雁一眼瞥到,见这黑衣胖子的打扮跟船上伙计一样,虽然青布裹头,垂下半幅长
巾遮住了脸,却着实有些眼熟,但暗自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已是酒过三巡,他眼见日色昏沉,知道不可多饮,装作醺醺欲醉的样子。易天南送他到客舱中精致的暖阁内歇息。
卓南雁一觉睡到深夜,便起身悄然出了暖阁,闪出客舱,却见月色如洗,大江已变成了墨玉一般的颜色,在月下闪着荧荧青光。甲板上只有几个水手昏倦寥落的影子。他转到后舱时,忽听一声低沉的叱骂自一间隐秘的暖阁内传来:“还不杀了这小子,要留到何时?”声音拼力压抑,若非卓南雁催动忘忧心法后耳目超灵,必然难以察觉。
“他说的这小子,莫不是我吗?”他心中一动,闪到暖阁后的窗外,凝神倾听。阁内又有一道苍老的沙哑声音笑道:“不忙动手,这小子武功太高,还是留到采石矶再说。那地方江狭浪急,任他三头六臂,到了那里,也难施展!”
卓南雁透过窗棂缝隙望去,却见秘阁中间的大桌旁端坐着四人,正自推杯换盏。迎面那人文质彬彬,正是午后跟自己饮酒的易天南。他身旁左首坐着个鹰鼻凹目的光
头老者,右边坐的却是个白脸中年人,在他下首坐着那个先前曾见过一面的胖大黑衣汉子。而靠壁那张床榻上却捆着个绿衫窈窕少女,口里塞了麻布,瞧不清容貌。
“鹰爷算计得周到!”那黑袍胖汉站起来给那鹰鼻老者添酒,道,“直娘贼的,便让这小子多活两日!”卓南雁听得这一声“直娘贼”极是耳熟,心中蓦地一动:“这人是飞龙
帮的舵主谷大海!”当日他初入江南,在建康城外救下刘三宝,便将这憨头憨脑的飞龙帮舵主大大戏耍了一番。料得谷大海早就认出了他,一直用青布遮住了胖脸。
只听谷大海又道:“自打那回试剑金陵会,咱们飞龙帮不知如何得罪了罗雪亭那老匹夫,给雄狮堂撵得元气大伤。这回可轮到咱们在江南武林跟前显显威风了!”扭头
向那白脸汉子陪笑道,“于帮主,也该轮到咱们飞龙帮在江湖上咸鱼翻身啦!”卓南雁知道飞龙帮的上任帮主死后,便由个叫于飞龙的继任帮主,瞧那白脸汉子神色倨傲,
想必就是于飞龙。
于飞龙“嘿嘿”一笑:“这姓卓的小子胆敢大摇大摆地走水路,将咱们江上的爷们儿视若无物,好歹在青龙滩那里给巨鲸帮的大船一撞,吓得这厮乖乖地钻入了咱飞龙帮
的口袋!”那鹰爷森然道:“姓卓的小贼那日杀了我家皇甫帮主,今天却又撞上了咱们的船,可真是天意!”
“他们果然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心底“嘿”了一声,“原来是巨鲸帮先觑破了我的踪迹,先将我撞下船来。眼下这艘大江船正是飞龙帮为我预备好的‘口袋’!好啊,猫玩耗
子,咱们且看看谁是老猫!”
于飞龙呷了口酒,道:“不知这姓卓的小贼是什么来头,这一入江湖,格天社、雄狮堂,便连明……大明尊教,都漫天价寻他!”鹰爷瞥他一眼,叹道:“怎地,听于帮
主的口气,也降了圣教?”不知为何,这两个黑道枭首提起明教,竟都是毕恭毕敬。
谷大海“嘿”了一声:“谁敢不降?林逸烟这一出关,不出半个月,便一举收服了十八家大小帮会。那真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于飞龙却将酒杯重重一顿,喝到:“
林教主一统黑道,便在眼前。他的大名,是你这厮随便呼喝的吗?”鹰爷叹道:“于帮主说得是。听说当日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不肯降服圣教,更在酒后骂了林教主一句话,
当晚便给人掳了去,削去了四肢,刺瞎了双眼,却还留了一口气,又给送了回来!”谷大海一抖,颤声道:“我可没骂,我可没骂!”
卓南雁听得心下生奇:“林逸烟出关后,竟然如此声势惊人!他先要一统黑道大小帮派,第二步便是要扯旗造反了吗?”
于飞龙又给一直沉吟不语的易天南倒了酒,满脸堆笑,道:“咱们这些小帮小派,给人挤得喘不上气来,可让南大爷笑话了。怎地南大爷今晚总是有些心神不定?”易天南这时才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在想适才谷舵主所说的青龙滩上遇到的古怪和尚,只怕这和尚……是冲着我来的!”鹰爷面色一肃,道:“南大爷何等神通,还怕他个秃驴?”
“若当真是那老僧,天下有谁挡得?”易天南嘴角牵了两下,阴着脸沉思片刻,才摇头道,“最好是我疑神疑鬼,但愿这一趟顺顺当当,办好主子交待下来的差事!”
卓南雁料定他们所说的和尚便是在落脚头船上力撑江船的灰袍僧,心下更奇:“原来这易天南却是姓南,这人倒不是巨鲸帮的,不知为何于飞龙和这鹰爷对他恭敬万分。听易天南的口气,他还只是个下人,不知他的主子更是何方高人?他提起那灰袍僧便心惊肉跳,这和尚到底是谁?”
谷大海“呵呵”笑道:“南大爷不费吹灰之力便给南宫先生抓了这丫头,又有这姓卓的小子撞上门来,可见这一趟顺风顺水,哪里会出什么差错?”易天南冷笑道:“你们
当卓南雁这么好对付?这小子一入江南,便惊天动地,在五通庙底除了妖鬼,雄狮堂上救了那金国的美人,更在一招之间折服了曲流觞,落得个天下第一狂生之名!我
几次试探,只觉他气劲沉浑,似乎已在地元境界之上,只得先用言语将他稳住……”鹰爷却惊道:“地元境界?这小子才多大年岁,便自娘胎里开始习武,也到不了这等境
界!”
易天南眼神熠然一闪,森然道:“莫忘了,这厮是剑狂卓藏锋之子,只怕是天赋异禀!他一个人将江南黑白两道闹得天翻地覆,怎能没有惊人技业?”
“卓藏锋,又是卓藏锋……”鹰爷声音微颤,呷了口酒,忽地叹道,“当年这位归心盟主龙因浅滩,咱们巨鲸帮、沧浪阁,算上南大爷所在的南宫世家,多少大宋江湖帮
派,都曾随着格天社出手对付过他。嘿,当日皇甫帮主被人暗杀,咱们便知道,定是卓藏锋的那个小崽子又来报仇来啦。看来,若是不算计了这小子,只怕咱们永无宁
日!”
卓南雁浑身一震,想起完颜亨、罗雪亭说起的父亲卓藏锋当日连遭宋金高手联手追杀的往事,心底便是一阵沉痛:“原来沧浪阁和巨鲸帮当日都曾随格天社追杀过父亲
,怪不得有人冒充我到江南行刺了沧浪阁主、巨鲸帮主之后,他们毫无怀疑地便将这血帐算到我的头上。而这易天南所在的南宫世家,更是当年陷害我爹的元凶之一!”
蓦地心中一动:“我当日在江南只用南雁的名字行走江湖,我是归心盟主之子的身世更是极为隐秘,却是谁将这风声传到江湖之上?是余孤天,还是当日的完颜亨?”
谷大海不懂何谓“地元境界”,更不大明白剑狂卓藏锋的往事,只知“嘿嘿”陪笑:“正是,正是!直娘贼的,只需到了风高浪急的采石矶,便做了这小子。这下子南大爷
又给南宫先生除了一根眼中钉,风风光光地又立下一件大功!您可得好好犒劳小的一把!”易天南仍是沉吟不语。
于飞龙却笑道:“南大爷这趟可算一箭双雕,何不先将这小娘儿们……让咱们乐呵乐呵?”
“几位瞧上了这小妞?”易天南斜睨了床头那绿衫女子一眼,低笑道,“随意玩玩还成,可莫要逼急了她。这小浪蹄子性烈得紧,万一弄死了,堡主降罪,我可担待不起!”谷大海听得他言语松动,“呵呵”笑道:“性烈的才有味儿,南大爷放心,不消两三下,包她喊咱们‘亲哥哥’!”
四人齐齐淫笑,谷大海酒兴上涌,伸手便向那女子腰间摸去。那少女拼力挣扎,但口中塞了麻布,只能呜呜做声。她纤弱的身子一动,卓南雁才瞧清,原来不过是个
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踹碎了暖阁屋门,飞身扑入。
“什么人?”鹰爷站得离他最近,怪叫声中,屈指如钩,便向他咽喉插落,出手狠辣至极。卓南雁手掌轻挥,正扣住他的四根手指。易天南斜眼看来,便似鹰爷将手指
送到卓南雁手中一般。猛听一声惨叫,鹰爷的小臂臂骨已被他用分筋错骨手裂开,跟着胸前要穴被卓南雁拂中。
卓南雁身子毫不停顿,已欺到谷大海身后,冷笑道:“姓卓的撞你‘口袋’来啦!”格格两响,分筋错骨手再出,将谷大海手臂自肩头摘得连连脱臼。跟着‘砰’的一声,却
是斜刺里扑上的于飞龙被他反足踢中肋下期门穴,身子栽倒在地。
易天南见他谈笑之间连伤三人,心胆皆裂,欺他不及转身,双掌骤发,两道冷飕飕的劲风直撞向卓南雁后腰。“来得好!”卓南雁沉声怒喝,转身挥掌迎上,猛见易天
南掌心银光闪烁,显然套着钢针一类的阴毒暗器。他倏地变招,斜扣向易天南的手腕。易天南缩腕屈肘,疾撞他前胸璇玑穴,以快打快,招式绵密阴狠。
但卓南雁的手掌还是比他快了数分,手掌划个圈子,一招“手把芙蓉”,已扣在他腰间维道穴上。忽觉手指间一阵蠕动,易天南腰部霍地翻腾鼓荡起来,卓南雁一惊之
间,变扣为撕,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扯。只听“咝咝”乱响,一条碧绿小蛇猛自易天南腰间窜出,疾向他咽喉噬来,势道劲急如矢。
卓南雁屈指一弹,指力到处,那碧蛇的脑袋碎裂,身子倒飞出去。“嘶”的一声,易天南的素白凉衫碎裂,大半幅落入卓南雁手中,他人却鹞子俯冲般激射而出,砰然
声响,直跃入大江之中。两人交手不过两招,兔起鹘落之间,易天南竟已入水遁走。
卓南雁疾步追出,月光之下却见江水滚滚,一人载浮载沉,顺流去了。江风吹来,卓南雁回思这人出手果决阴狠,处事当机立断,委实是个厉害角色,心底也不禁暗
生寒意。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十节:三奇束手双雄争锋
他转身辱屋,于飞龙三人重伤倒地,兀自哼哼唧唧。卓南雁先解开了那女孩儿身上绑缚,温言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因何给这狗贼擒来?”目光扫过,但见这
女孩儿虽然脸带泪痕,但眉目如画,脸颊雪白,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女孩儿却收了泪,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卓南雁道:“我……姓宫名馨,这几个狗贼是我爷爷的仇家。谢过大侠救命大恩!”语音清脆,绝无小女孩家的忸怩之态。卓南雁道:“小妹妹不必怕,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宫馨双目一亮,道:“那就更要多谢大侠了!”顿了一顿,又叮了一句,“大侠可要言而有信呀!”
“我不是什么大侠,”卓南雁见她性格爽朗,心底甚喜,笑道,“你叫我卓大哥便是!”宫馨脆生生道:“是,卓大哥。那我打今日起,便多了一个大哥!”
卓南雁转身走到哼哼唧唧的谷大海跟前,笑道:“谷大舵主,别来无恙!”挥手将他脱臼的臂膀推上。
“大水冲了龙王庙!大水冲了龙王庙……”谷大海本就脑筋迟钝,这时疼得满头大汗,连痛带怕,便只剩下“呵呵”干笑了。于飞龙忙到:“卓少侠,这当真是误会,小的
们在江上混饭吃,也是身不由己。”卓南雁冷冷地道:“那位南大爷是什么人?”于飞龙眼珠乱转,正自犹豫,谷大海已抢先叫道:“这直娘贼叫南天易,乃是南宫世家的大
总管!”
卓南雁早知这南大爷必是南宫世家中人,他曾领教过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的武功,只觉这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宫易的功力较之南宫禹虽然稍逊一筹,但手段阴沉
狠辣却大有过之。于飞龙见他蹙眉冷笑,便如捡到一根救命稻草,愤声大叫:“从头到尾,便是这厮在算计卓少侠!他们南宫世家势力大,面子足,咱们飞龙帮这小门小
户可招惹不起!”
横卧在地的鹰爷却叫道:“姓卓的小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他娘的行刺了我家皇甫帮主,我巨鲸帮自然跟你不共戴天!你一入江,便给咱们巨鲸帮、飞龙帮的眼线盯
上了。老子宋天鹰是巨鲸帮的副帮主,你有种便将老子宰了。”
“你倒是条汉子!”卓南雁冷笑一声,将他挥手提起,在地上重重一顿。宋天鹰只觉浑身骨头格格乱响,本待破口大骂,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到处,胸前被封的穴道立
解。他心底惊骇,那几句话便咽了回去。
卓南雁抱膝坐在太师椅上,转头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大江,冷冷地道:“你倒说说看,你们巨鲸帮……当初如何算计我爹来着?”
“那也怪不得咱们!”宋天鹰挺胸“呵呵”冷笑,“令尊那时候得罪了秦相爷,天底下的好汉都争着要向秦相邀功,当时咱巨鲸帮只是奉命封住一段江面,防他从水路逃走
,最终可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嘿嘿,那时候江湖上争先恐后前去杀他邀功的好汉成千上万,可不止巨鲸帮一家,你杀得过来吗?”
卓南雁猛然一怔。他原以为父亲卓藏锋当日护着他母子北上,途经坎坷,也只是受到格天社的轮番伏击,想不到那时候追随格天社落井下石的,竟还有许多趋炎附势
的江南武林同道。霎时他心底涌上阵阵寒意和凄楚,冷冷瞪视着宋天鹰,道:“你们这些狗贼恬不知耻地追随秦桧,却还自称好汉?”
宋天鹰神色一黯,随即“呸”了一声:“咱们追随格天社便怎地?秦桧好歹还是大宋国的宰相!你这狗贼投靠鞑子,做了金国奸细,又是什么好种了?嘿嘿,咱们虽和卓
盟主为难,但他光明磊落,实在是个大英雄。大伙心底都是佩服得紧,可叹他这英雄,却生下你这么个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
卓南雁怒气勃发,猛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喝到:“你胡说什么?”宋天鹰叫道:“你为了那金国妖女,大闹了雄狮堂。这件事天下皆知,你便是宰了老子,也防不住天下
人之口!”卓南雁心弦一颤,转头朝谷大海两人望去。谷大海退了半步,苦笑道:“是,这消息跑得比江里面的鱼还快……”于飞龙嫌他口拙,忙陪笑道:“卓少侠为报父仇
,暂且降了龙骧楼,那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宋天鹰却道:“呸!说来说去,还不是个……”猛地撞见卓南雁凛凛如电的眼神,便不敢说下去。
“我是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忽地一震,自己九死一生卧底龙骧楼,让世人误会为金国奸细原不打紧,但让父亲蒙羞,却让他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跟着
又想到当日父母护着自己艰辛北上,劫难重重,步步凶险,他心底就是阵阵撕痛:“完颜亨曾亲口说过,有许多献媚秦桧的江南武林帮派曾在途中劫杀我父母!原来果真
半点不假,杀我父母的人,这些江南帮派,大多有份!”
他越想越感到苦涩悲愤,气淤胸臆,直想放声长啸。他蓦地将双掌一探,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提在手中,飞身跃出暖阁。这时候满船的水手、帮众已给暖阁中的动静
惊动,早有数十人手挥刀剑,拥在阁外窥探。但见帮主被他夹在肋下,众人全不敢妄动,只是嘶声恐吓咒骂。
卓南雁毫不搭理,直掠到船中那粗大的桅杆之下,腾身而起,便向桅杆上蹿去。他轻身功夫何等高妙,虽然挟着两人,兀自快如飞猱,几个起落,便凝立在桅杆之顶。
眼见他神威凛凛地立在桅顶,只要将手一挥,便能将这二人抛入江中喂鱼,飞龙帮帮众心惊肉跳之下,不住高喊:“下来,快滚下来!”
“贼厮鸟若敢伤了帮主,咱们将你碎尸万段!”
这桅杆五丈多高,江风激荡之下,似在轻轻摇晃。卓南雁双臂平展,将两大帮主稳稳举起。被封住了要穴的于、宋二人被他倒提在手,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呼啸
奔涌的江水,吓得浑身冷汗。饶是宋天鹰生性冷硬,也忍不住低声哀求。
宫馨疾奔出舱,却见卓南雁兀立桅顶,明月素辉自云隙间洒下,照得他的头脸和迎风怒舞的长发银亮一片,当真如同天神临风。她忍不住长生呼喊:“卓大哥,请你快
快下来!”耳畔江风伴着涛声呜呜呼啸,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卓南雁缓缓仰头向寂寥的夜空望去,却见远处的弯月若隐若现,头顶却是苍茫无垠的青黑色江云,犹如一个冷漠的巨人,正自低头俯瞰自己。忽地想到雄狮堂中群豪
望向自己那鄙夷目光,他心底更增悲愤阴郁之情:“爹爹一心报国抗金,却遭这些猥琐武人偷袭追杀!我为破龙蛇变,九死一生地潜入金国龙骧楼,却被人骂作奸细!这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卓南雁不是奸细……”他蓦地仰天大吼,如雷的吼声中,猛然扬手,将于、宋两人向天空抛去。甲板上的众人齐声惊叫。于飞龙和宋天鹰只觉一股巨力推涌着自己
,似乎永无止歇地向上疾飞,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喊叫都忘了。
过了片刻,两个人才呼呼地飞坠下来。甲板上的人群嘶声喊叫,有人后退躲避,有人要上前接住,相互拥挤杂沓,乱做一团。
“卓大哥……”宫馨失声惊叫,急忙捂住双眼。猛听身旁众人齐声大呼,她睁眼一瞧,只见卓南雁猛地自桅杆跃起,湍流激射般飞坠下来,双掌疾若电光般探出,呼呼
两下,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稳稳擎在手中。这两人大起大落,本来自度必死,这时被卓南雁放落,登时委顿于地,呼呼喘气。
卓南雁胸臆稍舒,长吐了一口气,眼见两人面色如土,心底倒生出一阵歉疚之意,斜睨着宋天鹰道:“你承认当年算计过我爹爹,适才让你出生入死一回,这笔账也就
一笔勾销了!”
宋天鹰这时豪气全失,原以为他还要施展什么古怪手段对付自己,却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当场。于飞龙却连忙陪笑哈腰,谢过“卓少侠的救命大恩”,
又说到自己和宋天鹰身上还有穴道未解,央求着卓南雁先给他两人解开穴道。
“这不是寻常点穴,乃是我独创的截脉手法,十二个时辰之后,若无我独门手法解救,两位不免落下手足麻痹之症!”卓南雁“嘿嘿”一笑,缓缓道,“在下还要坐你的船
去池州,旅程孤寂,于帮主若还有什么手段,不妨尽力施展!”于飞龙本来心底不甘,正自盘算对策,听得他这话心中一凛,只觉四肢经脉都有些淤塞憋胀,一时胆气尽
折,连呼“不敢”。
“走吧!”卓南雁冷笑一声,携着宫馨的纤纤玉手,大步回舱。宫馨跟着他旁若无人地大步前行,眼见一群凶巴巴的帮众水手望来的目光中尽是畏惧佩服之色,她心底
忽然生出一阵骄傲。
将宫馨带回客舱,卓南雁才细问她的来历。哪知宫馨却“扑哧”一笑:“卓大哥,先前我是骗你的。我本来叫南宫馨,我爷爷南宫修是南宫世家上代掌门南宫皋的兄长…
…”卓南雁“啊”了一声,万料不到这女孩竟也是来自南宫世家。他对南宫世家中人有一种天生的鄙视,却唯独对南宫修老人有些好感。当年在庐山习武时,师父棋仙施屠
龙曾说过,这南宫修与他和其父卓藏锋都相交甚厚。
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了师父挚友的孙女,卓南雁当真又惊又喜。念及往事,南宫馨却叹一口气,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她爷爷南宫修在南宫世家身份颇高,他本名南宫致修,论辈分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宫致义、致虚等南宫五老同辈。但他素来与世无争,更看不惯南宫五老的骄
横跋扈,索性去了大排行中的“致”字,改名南宫修,只在江湖上交友游玩,逍遥自在。但自其亲兄弟、上代掌门南宫皋暴毙之下,南宫修对继任的掌门南宫参心生疑惑,
屡次逼问,后来更是公然翻脸。但因南宫参得到南宫五老的鼎力相助,南宫修又无实证,大闹了一场之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南宫修性情孤傲,不愿再与南宫参等人共居一堡,便与独子一家搬出南宫世家,去天柱山西麓隐居。数年之后,其子得病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女,便是南宫馨。哪知
树欲静而风不止,南宫参怀疑南宫修知晓有关无极诸天阵的一个极大秘密,几次软硬兼施地前来强逼南宫修说出这秘密,但因难以突破南宫修布下的奇门阵法,次次都
是无功而返。
南宫参闹修成怒之下,竟派人伺机诱出与南宫修相依为命的孙女南宫馨,将其劫走。其时南宫馨尚且年幼,后来经南宫修的一位老友拔刀相助,才将她夺回。南宫修
老人一怒之下,便种下病根,每逢春季便即心痛不已,至今未愈。近两年来南宫修年老体衰,犯病后更觉痛楚。而南宫馨年纪渐大,也知关心爷爷,一个月之前,她竟
突发奇想地要外出为爷爷寻名医疗疾。不料出来不久,便被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天易劫走。
窗外涛声阵阵,短檠灯影飘摇,南宫馨虽不晓得这十数年往事纠葛的缘起,但口齿伶俐,却也说出了个大概。卓南雁由南宫修老人,不禁想到了父亲壮志未酬,至今
生死不明,心神登时如江涛般起伏不定,暗道:“好歹我已看到了龙图,那无极诸天阵虽然凶险,但我说什么也要闯上一闯,探出父亲下落!”
南宫馨见他凝眉不语,忽道:“卓大哥,你不开心吗?若是嫌我麻烦,我明日便下船自己走。”卓南雁才一震,淡淡笑道:“我不开心,却不是为了你!”南宫馨却明眸一
转,道:“我知道,大哥是为了那几个狗贼骂你是奸细,是不是?”随即正色道,“卓大哥决不是奸细,你是个大英雄!”
卓南雁瞥见她闪亮纯真的双眸,忽觉一阵好笑,神掌拍拍她的脸颊,笑道:“卓大哥不想去做什么狗屁英雄!”那笑容在他脸上才一闪,便逝去了,懒懒打个哈欠,“天
太晚了,小妹子早些安歇!”本待转身出舱,忽想两人尚在飞龙帮的船上,还要看护她的周全,便将那大椅拉到塌旁,也不熄灯,斜靠椅上闭目而卧。
舱内霎时静了下来。短檠幽光之下,南宫馨斜卧床头,向他痴痴凝望,却见他虽然双目紧闭,但眉峰上仍笼着一抹忧伤郁然之色,忍不住微觉好奇:“他这样一个手段
通天的英雄人物,为何偏偏这样不开心?”
翌日一早,于飞龙和宋天鹰亲自带个小厮,送来早膳。于飞龙更是嘘寒问暖,客套万分。卓南雁哈哈一笑:“于帮主如此客套,当真过意不去!”挥手在他两人肩头“肩
井穴”和腿上“阳关穴”、“光明穴”疾拍了数掌。
其实卓南雁施展的不过是施屠龙所授的独门透骨点穴手法,本来隔上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但于飞龙这两人震慑于他的神功奇技,兼之这透骨打穴手法奇重,两人不
敢多想,在穴道自解的十二个时辰后乖乖跑来,任他摆布。
于飞龙只觉一道道热气随着他掌势激射入体,又惊又喜,道:“卓少侠可是给咱们解开了这截脉之苦?”卓南雁道:“原先的自是解开了,眼下截住的却是足少阳胆经…
…”宋天鹰气得老脸通红,便待叫骂,于飞龙急忙将他拦住,干笑数声,拉着宋天鹰转身去了。
卓南雁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冷笑。
过不多时,大江船剧烈起伏,众水手齐声吆喝,声音高亢凝重。卓南雁寻得一个小厮一问,原来是到了采石矶。南宫馨年少好奇,拉着卓南雁走上甲板看热闹。遥遥
地却见两岸峭壁如削,江面似被两只竖掌扼住,变得狭窄紧束。
“那里便是天门山了。”卓南雁指点着远处夹江耸峙的山峰,对南宫馨道,“李太白的横江词曾道:‘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说的便是此处!”南宫馨凭栏远
眺,只见江水犹如万条狂野的怒龙嘶叫着飞奔直泻,沉碧色的汹涌浪涛激撞在崖壁上,迸出银亮亮的万千浪花。
卓南雁却忽然“哦”了一声,目光所及,却见峭壁兀立的采石矶上有一块大石临江探出,石上凤翥龙翔地刻着“醉月”二字。
这时于飞龙巴巴地赶来,陪在一旁,低声笑道:“这采石矶便是李太白当年捞月亮醉死的地方,那翠螺山里面好玩的地方不少……”卓南雁听他将李白醉酒捉月的传说
当真,也懒得理他,道:“那‘醉月’两个字,是何人所书?”于飞龙沉吟道:“几天前还不见这两字,谁知到哪个酸丁写的。”
卓南雁哼了一声,只见那两字宽可数尺,笔道略细,似是给人用长剑信手划出,但气势奔放,浑然一体,忍不住道:“寻个地方停船,我要下去转转!”
于飞龙这时对他百倍迎奉,哪敢违抗,待船过激流,急命靠岸停泊。卓南雁当即带着南宫馨下船登岸。于飞龙和宋天鹰怕他远走,命个伶俐喽罗远远跟随。卓南雁只
作不知,与南宫馨径自来到那块刻字的巨石之前。
这巨岩本在翠螺山上,山中绝壁临江,松翠欲滴。南宫馨眼见卓南雁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醉月”两个字,不禁道:“卓大哥喜好书法吗?这两字如横风斜雨,确是酣畅淋
漓!”原来她爷爷南宫修文武双全,自她几岁起便逼着她学书练字。南宫馨年纪虽小,于书法上却有几分眼界。
卓南雁正待言语,忽听身后脚步轻微,似有人悄悄掩来,他并不回头,仍是凝望那两个大字,笑道:“原来小妹妹年纪轻轻,倒是此中高手!”南宫馨小嘴一撇,愈发
故作老成地道:“都是我爷爷教的。嗯,我瞧这两字颇有杨凝式的笔意。”卓南雁笑道:“我不懂什么杨凝式的笔意,只是觉得这两字纵横跌宕,隐隐含着一股剑气,写这
两字的人必是个武林顶尖高手!”
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卓南雁不用回头已察觉到身后四五丈开外立了三人。他听得这几人脚步轻捷,早已暗自留意,只听有人低声道:“这人竟能看得出大哥笔中
的剑气,当真了不得!”另一个人道:“这小子武功奇高,还是等大哥回来收拾他!”又一人道:“等什么!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多留一刻也是不该。咱三兄弟一起出手,还
收拾不下这厮吗?”
卓南雁心头火气,霍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出,却见那三人形貌甚奇:一个是肩挑大桶的精瘦汉子,十足的走街串巷卖酒水的小贩模样;另一人却是个面目滑稽的光头
中年,肩头还蹲着一只猴子,似是个杂耍艺人;最后一个渔翁打扮,正是早已见过数面的红脸大汉。那三个只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地瞪视过来,心下慌乱,急忙聚拢站成
丁字形,凝神戒备。
卓南雁瞧见了红脸渔翁,恼怒更增,忽地笑道:“要动手便动手,还等什么?”倏忽逼近,挥掌便向他左肩拂去。那渔翁料不到他身法飘忽奇诡,拼力右闪。哪知卓南
雁的手掌随势向右划个圈子,清脆响亮地在他右颊扇了一记耳光。
精瘦小贩和杂耍艺人眼见同伴脸上中掌,只当他性命不保,齐声惊叫道:“二哥!”红脸渔翁也是惊得急退数步,只觉耳机嗡嗡作响,却并无大碍,一时愣在当场。卓
南雁哈哈笑道:“阁下陪了我一路,好生辛苦,先赏你一记耳光!”长笑声中,衣袂飘飘,铁掌倏翻,便向那精瘦小贩抓到。
这时那三人全神戒备,眼见掌到,瘦小贩斜身后错,杂耍汉子和红脸渔翁一起怪叫,各自挥刃左右攻到。那渔翁的兵刃是一根精钢打就的鱼竿,杂耍汉子左手握一根
熟铜短棒,右手却擎着一面铜锣。两人兵刃奇特,招式也是怪异绝伦。那渔翁的鱼竿平胸直刺,竿头钓鱼丝般的长索却忽地跳起,缠向卓南雁脖颈,竟揉合了大枪、长
鞭一刚一柔的两般路数。杂耍汉子的短棒使的全是判官笔的招式,那铜锣却是边缘锋利,看削凶猛。卓南雁心下称奇,不退反进,自两种奇门兵刃之间飞蹿过去,仍是
挥掌按向瘦小贩的前胸。那小贩怪叫声中,将肩头扁担就势一抡,竟化作两段尖头短铲,疾刺卓南雁咽喉。
“好玩得紧!”卓南雁只得飘然闪开,谈笑中反腿踢中铜棒,屈指探飞鱼竿长索。忽觉眼前黑影一闪,却是杂耍艺人肩头的猴子凌空扑到,伸手抓他眼睛,卓南雁拼力
俯身才躲过。瞬息之间,双方各遇险招。四人斗得走马灯一般。那杂耍艺人不时挥棒敲锣,锣声刺耳,震得在旁观战的南宫馨芳心乱颤。她双手掩耳,大声给卓南雁助
威。
激战片刻,卓南雁便已摸清了三人怪异兵刃的路数,忘忧心法笼罩八方,任那三人一猴如何奇招迭出,他也是游刃有余。这时脚步杂沓,却是于飞龙、宋天鹰和谷大
海闻讯赶来。几人遥遥观战,并不上前,但见卓南雁掌法精奇,心底均是又惊又畏。
红脸渔翁眼见越斗越是捉襟见肘,口中连打呼哨,命那两兄弟先退一步。瘦小贩和杂耍艺人却是齐声低喝,死活不愿独自逃生。三人正在苦苦支撑,忽听卓南雁振声
长啸,手掌疾抓疾绕,渔翁的长索被巨力一牵,径自缠到了瘦小贩的双铲上。那两人一愣之间,卓南雁挥掌拍中杂耍艺人的铜锣,砰然一声巨响,震得铜锣高高飞起。
“好啊!”南宫馨拍掌喝彩。彩声未落,卓南雁已乘着那杂耍艺人气血翻涌的一瞬,拿住了他胸前要穴,将他倒提起来。
“罢了罢了!”红脸渔翁大叫一声,扬手抛了鱼竿,“悔不该不听我大哥之言,莽撞行事!蜀中三奇今日一败涂地!咱们不是你对手,求你放过我这两个兄弟,我上官御
任你发落!”瘦小贩呵呵惨笑:“二哥说的什么话来?饮子徐和醉侯爷岂是岂友逃生之辈!”抛了短棒,和那渔翁并肩而立。
卓南雁暗道:“原来这三位便是号称蜀中三奇的上官御、饮子徐和醉侯爷!”他也听过蜀中三奇的名头,据说这三兄弟出身市井,为人却任侠仗义,这时见他三人义气
深重,不由点了点头,随手将那小贩饮子徐放在地上,却冷笑道:“三位鼎鼎大名的大英雄大豪杰巴巴地跟着我卓南雁,也是要杀我这金国奸细吗?”他这一路上迭遭诬陷
,说话不免阴阳怪气。
上官御脸色更红,愤愤瞪他两眼,道:“阁下武功高明,咱们自愧不如!”他猛然一指岩上那遒劲如龙的“醉月”字迹,喝道,“你可有胆量,跟我大哥一会?”
“好!”卓南雁的目光也落在巨岩上银钩铁划的字迹上,沉声道,“便冲这两个字,老子也要会他一会!”满腔郁闷之下,出口也愈发不客气起来。上官御举头望望日色,
道:“我大哥尚有要事,要在今晚才能赶回。”扬手指着葱郁绝壁间突兀伸出的石台,“你若有种,今夜子时,咱们便在那捉月台上一会!”
“那便是传说中李太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捉月台吗?”卓南雁瞥了一眼那如鹰展翅、险峻陡峭的石台,心底豪气勃发,点头道,“此地甚妙,咱们便在那里一会。让你那
大哥今晚便来受死,老子可没有许多闲工夫等他!”说完不再搭理上官御兄弟三人,携南宫馨的手,大步向江边泊舟之外走去。
进得客舱,南宫馨便问:“大哥,今晚你当真要去?我瞧……你还是不去的好。”卓南雁道:“为何不去?”南宫馨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孤零零的一个,只怕有凶险!”
卓南雁随口道:“是有些凶险,但大哥我已经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去!”南宫馨双眸一亮,笑道:“答应就一定要去做。大哥,我早说你是个大英雄。”卓南雁给她一赞,脸
上也不由浮出一丝笑意,但眼前倏地闪过林霜月凄冷的目光,登时心底微震:“我答允旁人的话,便一定能做到吗?”
江船泊岸,涛声隐隐。当晚卓南雁便在舱内养精蓄锐。歇到将近子时,正待起身出舱,南宫馨却心生挂念,偏要与他同去,说“亲兄妹要有难同当”。卓南雁见她小脸
上挂满忧虑和关切,心下一暖,笑道:“那便请小妹去看看热闹!”
藏青色的寂寥夜空上明月高悬,远山近树、乱石碧水都被笼了一抹透明的轻纱。卓南雁大步疾行,眼见南宫馨走得磕磕绊绊,叹息一声,忽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展
开轻功,飞身疾行。
翠螺山上苍松密布,乱石遮路,卓南雁携着南宫馨,快如飘风。月光清亮得似给水洗过,身旁树木怪石飞一般向后掠去,夜气中的草木清气格外浓郁醉人。南宫馨忽
觉阵阵迷醉,忍不住叫道:“好啊,大哥,咱们便如同飞起来一般!”
卓南雁面色骤变,另一个无比娇媚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哈,便如飞到天上一般……以后我要你日日这般抱着我飞!”完颜婷的倩影倏地闪现眼前,霎时浑身剧震,
手臂一松,险些将南宫馨摔下来。
“卓大哥,你怎么了?”南宫馨忽见他满面黯然,心下又是疑惑又是关切。卓南雁僵硬地一笑:“没什么,咱们已快到了!”抬头望一眼绝壁间那如龙探身的巨岩,猛然提
气,几个起落,便来到岩下。
忽听巨岩上传来一阵苍凉豪迈的长歌:“采石月下逢谪仙,夜披锦袍坐钓船。醉中爱月江底悬,以手弄月身翻然。不应暴落饥蛟涎,便当骑鲸上青天……”唱的正是宋
初梅尧臣吊祭李太白的名句。只是这人声音苍老沙哑,歌中便多了些不羁和落寞之意。
卓南雁冷哼一声,揽住南宫馨的纤腰,飞身掠上巨岩。却见月光下端坐着一个老者,长发披肩,面目清癯,胸前银髯随风轻舞。这老者身前燃着一团篝火,一根大木
横架在篝火之上。篝火旁还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酒瓮。这老者身形高瘦,面色冷峻,映着熊熊火光,登时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之感。
“阁下便是上官御那三个家伙的大哥?”卓南雁转头四顾,却不见蜀中三奇的影子,于是踏上一步,立时觉出一股迫人的气劲自这银髯老者身上发出,他却故作轻松地
一笑,“在下卓南雁,请教大名!”他自知跟这人难免一战,什么客套话全都免了。
“好狂妄的小子!”那老者双眉乍扬,目光锐利如电,沉沉地道,“老夫的名字早就记不得了,你便唤我罗大吧!”
“罗大?”卓南雁心头一凛,不由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你便是自号‘锄奸务本,斩草除根’的罗大先生?”他在龙骧楼时,叶天候曾多次跟他提及江南武林人物,其中
便有这位武功奇高的罗大先生。相传此人嫉恶如仇,平生以除恶务尽为己任,诛杀江湖恶人时手段毒辣,每次定要斩草除根。但这位罗大先生的来历却神秘莫测,便连
叶天候也摸不清他的来路,想不到他竟是蜀中三奇的大哥。
“不错!”罗大眼中厉芒一灿,冷笑道,“老夫对恶人从来都是斩草除根,这几十年来杀的恶人总也有三百多人了吧!江湖中的邪恶奸佞听到老夫名号,必是心惊肉跳。”
卓南雁见他目光咄咄地逼视过来,似乎自己在他眼中已是束手待死的恶人,胸中怒意陡增,冷笑道:“死在阁下之手的,全是该杀之人吗?”
“断蛇不死,伤人愈多!”罗大的冷笑依旧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凛然和冷硬,“这三百多个巨恶元凶个个罪不容诛,老夫除恶便是行善!”卓南雁哈哈大笑:“好了不起!
是非善恶,荣辱生死,全仗你一念而定,实在是威风得紧!”
罗大的双目倏地眯起,一字字地道:“你是在讥笑老夫滥杀无辜?”他相貌威武,本就不怒自威,这时语意骤冷,便连一旁的南宫馨瞧着都觉得心底一寒。
“有的人在你斩草除根罗大先生眼中是大奸巨恶,在旁人眼中,只怕未必如此!”卓南雁针锋相对地瞪视着他,冷笑道,“嘿嘿,我可不是求你手下留情的!区区卓南雁
,不管在谁眼内都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细大恶人,稍时动手,罗大先生自可倾尽全力,瞧瞧能不能斩草除根!”
“有趣,有趣!”罗大呵呵一笑,“自认是大恶人的,老夫今日倒是头回遇到!”大袖挥卷,一块四尺见方的青石蹒跚舞动,滴溜溜地直转到卓南雁身前,稳稳平落在地。
南宫馨眼见这老者只用袍袖便卷动巨石,功力高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啊”了一声。卓南雁却看出他先凌空发掌,击得青石跳起,随即以长袖施展软鞭功夫借势推送巨
石。饶是如此,这人功力之高,也是江湖罕见了。卓南雁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暗自盘算对策。
罗大袍袖再卷,又扫起一块两尺宽的大石,直向卓南雁转来,口中喝道,“大恶人请坐!”卓南雁仰天一笑:“一块石头太矮!”大袖疾挥,依样画葫芦地也卷起一块青石
斜拉过来。
砰然一声闷响,两块急转的大石撞在了一起。眼见两块石头便要一起平平落地,卓南雁缩在袖中的铁掌劲力暗吐,他拉过来的那块青石倏地一翻,将罗大推来的青石
压在下面,这一下使的虽是巧劲,却无声无息地抢了个头彩。罗大虎目一寒,森然道:“好手段!是善是恶,今夜定要有个了断!”一招之间,两人均知遇到了旗鼓相当的
高手。
卓南雁这才缓缓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四尺宽的大石,故作狂态地笑道:“有椅有桌,罗大先生是要请我喝酒吗?”罗大向他深深凝视,笑道:“相传这捉月台乃是
李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所在,此地饮酒,最妙不过!”转身提出酒瓮,叹道,“只是这美酒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得,赶来赠送一位老友的,也不知他今晚有无这口福?”
卓南雁见那酒瓮样式奇古,铜锈斑斑,不由笑道:“好酒瓮,不知味道如何?”罗大却摇头叹息:“此酒毒性不小,寻常之人饮不得,也未必敢饮!那位老友若是不来,
也不知谁能陪我一醉!”卓南雁暗道:“这罗大心机深沉,功力惊人,深夜将我诱到此处,却不立下杀手,这坛美酒必有古怪!”口中却不示弱,微微一笑:“举头天外望,
无我这般人!在下倒想在这捉月台上附庸风雅,一醉方休!”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狂生之名!”罗大眼中精芒一闪,转身自身后又提起一个乌沉沉的坛子,放到大青石上,缓缓揭开坛盖,“只是老夫来得
匆忙,还没吃饭,小老弟可有胆魄先陪我吃一顿美味?”
南宫馨听得那坛子内沙沙有声,心下好奇,探头一望,不由“啊”的一声惊叫,急忙扭开头去。原来坛内有几只肥大的蝎子摇动巨钳,正自相互撕咬,坛底更有许多蝎
子的残骸断肢。罗大笑道:“这是老夫遣人千辛万苦自蒙山搜罗来的十爪龙蝎。别处蝎子只有六爪,唯这蒙山之蝎通体八爪,再加上一对大螯钳,共有十爪,身子最大,
毒性最猛,故名十爪龙蝎。”
南宫馨心底又敬又畏,却仍忍不住又向坛内望去,却见那几只大蝎子摇头摆尾,全身八爪和巨尾利钳均呈金黄之色。她只觉胃口一阵翻腾,忙转过头去,险些呕吐出
来。卓南雁也觉得这巨蝎身子庞大,从所未见,不由眉头微皱,暗道:“难道罗大竟要请我吃这怪异毒蝎?”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十一节:晓风残月远虑近忧
南宫馨看得心惊肉跳,向卓南雁连使眼色,悄悄摆手。卓南雁适才不过信口一说,但想到当真要吃这玩意儿,也觉得浑身发毛。罗大却已抓起一根竹签,剥开巨蝎硬
壳,放口大嚼,口中呵呵低笑:“这等美味,天底下竟没几人敢尝,嘿嘿,世无英雄,可惜可叹!”
卓南雁冷笑道:“敢吃些毒虫猛兽,不过是有点胆子的莽夫罢了,哪里便是什么英雄好汉了!”抽出一根巨蝎竹签来,学着罗大的模样,剥壳去尾,张口便咬。不想那
蝎肉入口鲜嫩,虽无咸淡味道,居然香脆可口。
南宫馨见他嚼了几下后忽然住口,忙问:“怎样?”卓南雁已将囫囵吞枣改成了细嚼慢咽,笑道:“好吃得紧,你要不要尝一尝?”南宫馨吓得连连摇头,听他口中嚼得咯
吱吱的声音分外刺耳,忙侧过头去。
说来也怪,这鲜嫩蝎肉咽到肚中,却有一股辛辣的气息自腹中热腾腾地升起,卓南雁心头微凉:“这是蝎子体内之毒,还是蝎肉本就如此?”真气暗运,察觉全身并无
异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吃这毒蝎,须得配上毒酒!”罗大冷笑声中,启开了那酒瓮的盖子,斜睨着卓南雁道,“可敢喝上三杯?”瓮盖揭开,立时有一股浓郁的酒香飘出。卓南雁在船上跟那龙
梦婵论酒多时,这时闻到酒香,忽地生出一阵欢喜之感,笑道:“如此好酒,自当叨扰!”
“这酒本是要请一位老友来饮的,月明星稀,他却有约未至!”罗大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素月,满面怅然,自怀中取出三只玉碗,端放大青石上,“咱们还是给他留下一
盏吧!”卓南雁心头一动:“他将我约至此处,却迟迟不动手,莫非在等这个厉害帮手?”但他素来艺高胆豪,也不愿示弱,又见那玉碗晶莹润泽,样式古拙,跟那酒瓮配
在一处,更显古意盎然,心下更是暗自称奇:“罗大这老头儿好生古怪,自哪里寻来的这些奇妙器具?”
却见罗大腕子抖动,二尺高的粗大酒瓮陡然倾斜,一股酒浪直射入卓南雁面前的怀中。借着闪烁的火光和明丽的月色,卓南雁瞅见碗内的酒汁颜色发绿,想起龙梦婵
所说的话,不由摇头道:“罗大,你这酒器不错,但盛的酒太差劲,所谓酒色为绿者,当以浅绿如竹叶者为佳,你这酒却绿得发黑,一塌糊涂!”
“贼小子懂得什么!”罗大眯起眼望着他道,“绿如竹叶者,那是寻常之酒!我这酒却是一千多年前的古物了,嘿嘿,这酒樽,连这酒碗,全是自西汉墓穴内盗来的!”
“千年古酒?”卓南雁惊得张大了口,“这酒在酒瓮内藏了一千多年,居然还未散尽?”罗大轻拍着那样式流畅的酒瓮,得意洋洋地道:“正是,算算岁数,这酒比李太白
还要大上几百岁!呵呵,酒越沉越美,只是此酒已在古墓之中沉睡千载,说不得已蕴有奇毒,你可敢一饮?”
罗大说着缓缓举碗,墨绿色的酒汁映得他须眉皆碧,眼中却尽是挑衅之色。卓南雁想到此事千古难遇,心底豪气陡增,笑道:“千年美酒,难得一见,李太白泉下有知
,说不得也会跑来一醉方休!”端起玉碗,昂头便饮。
千年美酒涌入喉咙,只觉一股醇厚甘美的味道直蹿入腹,跟着道道清凉之气迅速游走到五脏六腑,卓南雁顿觉逸兴横飞,笑道:“好酒!”将竹签在篝火上翻动烧烤,
大嚼蝎肉。
“这两人吃剧毒的蝎子,又喝这千年古墓中盗来的酒,当真胆子到了极点!”火光之下,南宫馨见卓南雁举杯挥签,津津有味,一颗心砰砰乱跳,倒替他担忧受怕。
再豪饮大嚼片刻,卓南雁只觉那古酒喝道口中越来越寒,蝎肉带起的热气却是越来越盛,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在腹内冲突盘旋,极是难耐。“这毒蝎、古酒果然有些门道!”卓南雁面上寒意一闪,忽然想到自己年幼时体内所蕴的奇热发作,与这蝎肉带起的热力略为相似,后来潜修忘忧心法中的“九宫先天炼气局”,才治好宿疾。这时便也
潜运“九宫先天炼气局”中的“地云势”和“天风势”心法,试着将两道气息融为一体,过不多时,果然舒爽怡然。
罗大眼见他脸上红光青气交互闪烁,但片刻之后便即回复如常,心下更是惊讶:“我这十爪龙蝎用首乌、丹参等十九味大补草药配以‘六阳散’遍抹全身,二十八只蝎子
自相吞噬,早将药性融入体内,通体猛恶奇热;那千玄酒深埋千载,内生奇寒,更被我加入了玄阴丹,酒中寒性举世罕见。这至阴至阳的两样物事混在一处,便是老夫
,若非暗服了阴阳调和的药物,也会经受不住的,这少年怎地却若无其事?”
原来听了上官御三人禀报之后,罗大也料不到卓南雁的武功居然精强如斯。他对付恶人素来不择手段,这时不愿力取,想到手上正好有一阴一阳的玄阴古酒和十爪龙
蝎,便想以这阴阳相克的两种奇物废了这“大宋奸贼”的武功。哪知卓南雁生具异禀,而且所习内功最擅融会阴阳二气,这古酒、毒蝎到了他身上竟成了助增功力的灵丹妙
药,运功片刻,他只觉丹田内气息鼓荡,浑身劲力充盈。
“当真是后浪催前浪,看他年纪轻轻,竟有这等神通,老夫可不能输给了他!”罗大胸中豪气顿起,赞一声好,手中酒瓮倒倾,绿液如箭直射入两人的玉碗之内。两人
这时均是酒意盎然,逸兴横飞,顷刻间连尽了四五碗古酒。
清凉的美酒滚入腹内,便化作森然寒意,两人各运内功相抗。卓南雁意犹未尽,抓起龙蝎便吃。罗大的武功走的全是阳刚路子,对付古酒寒意正好对路,但若再加上
性热的龙蝎,便有些勉强,只得装作好酒,眼看卓南雁吃得两三只龙蝎,他才慢慢嚼下一只,心中暗叫惭愧:“这番别开生面的内功比试,倒是老夫输给了这少年!”
卓南雁却毫不为意,这时他酒意上涌,豪气纵横,眼见八只龙蝎已被席卷一空,忍不住笑道:“罗大,十爪龙蝎已空,你那老友至今不来,这半坛美酒,便全归我吧!”猛然伸手,便向酒瓮抓去。
罗大心下恼怒,酒意也直涌上来,反手向他脉门拂去,道:“此酒得之不易,可不能牛饮鲸吞,白白糟蹋!”卓南雁只觉他这一拂姿势清雅,但掌风奔涌,刚劲如矢,
心下称奇,霍地化抓为戳,骈指点向罗大掌上虎口穴。
这一下挥洒灵动,正是忘忧心法“应机而动”的要旨。罗大神色一凛,知道自己未及拂中他脉门,必会给他戳中虎口,当下随之变招,屈指疾弹,指风如箭,直射向卓
南雁掌心劳宫穴。
瞬息之间,两人掌来指往地疾拼数招,罗大指法精妙,卓南雁应变奇速,居然平分秋色。这番拼斗虽然臂膀不动,瞧上去飘逸轻灵如蛱蝶穿花,其实一寸短一寸险,
比之寻常比武更增了几分凶险。南宫馨武功虽弱,眼界却高,看到惊心动魄之处,忍不住频频娇呼出声。
再拼几招,卓南雁眼见罗大手指凌空虚点,犹如挥笔作书,想起采石矶巨岩上隐含剑气的“醉月”二字,心中一动,笑道:“化笔法作点穴指法,原也不足为奇!”蓦地挥
指戮戮戳戳点点,哈哈大笑,“骏马狂驰,倏忽千里,你且看我这套张旭笔意!”竟施出龙吟四老中钟离轩的骤雨惊风指。
罗大听他一语中的,心头微凛,又见卓南雁的指法纵逸豪放,心底震惊非凡:“天下竟有这等指法!”其实卓南雁于这骤雨惊风指从未精研,只是看钟离轩施展过几次
,略知皮毛。但这指法却是钟离轩苦参《七星秘韫》中的《登真太清篇》多年所悟,端的气韵横生,跌宕多姿。偏偏罗大也是此道中人,看得两眼,便觉这骤雨惊风指
气象奇高,猛一咬牙,挥掌硬撞过去。
两人铁掌砰然相交,激荡的掌风如惊涛拍岸,抽打在那团篝火上,登时火光全熄。卓南雁只觉一股刚猛的劲气直撞过来,浑身如被烈火烘了一下,飞身跃起,喝道:“
罗堂主是你何人?”罗大也挺身而起,月光之下一脸冷肃,怒目道:“我是罗大,他是罗二,你说他是我何人?”
“罗大竟是罗堂主的兄长,怎地我从未听罗堂主说起?”卓南雁心头微愣,又见罗大袍袖鼓风,猎猎作响,似要随时扑面抓来,当下凝神戒备,心下却想:“这罗大武功
比之罗堂主只稍逊半筹,但气度胸襟瞧来却差得远了,他若真以为我杀了罗堂主,可是好生麻烦!”
忽听崖下响起一道笑声:“好风好景,好酒好月,却在此打打杀杀!”笑声柔和,便似老友对坐般得柔和随意。笑声初起时还不见人影,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道高瘦
的人影已陡然立在石桌之前,扬手便将那酒瓮举在手中。
罗大和卓南雁同时“咦”了一声,一起出手,四只手掌奇快如电地抓向那人双臂。那黑影呵呵低笑,卓、罗二人陡觉指下一滑,恍似抓向水中的月亮,触手空空,无从
着力。一愣之间,那人已高举酒瓮,悠然长吸了一口,赞道:“好酒,罗大,这便是你要送我的千年醉吗?果然好酒!”
“哈哈,原来是大师!”卓南雁这才瞧清了这人正是先前在江船上曾对坐多时的灰袍僧,心下又喜又奇:“这老和尚深藏不露,身手之奇,似已超越了武学一道,他到底
是谁?”罗大也拱手大笑:“老和尚,咱们早就约好见面,怎地你却行踪飘忽,一直隐而不见?”
“还不是为了这小妮子!”灰袍僧望着南宫馨微微一笑,“你自己出来乱跑,可把你爷爷急得险些要命。我受他之托,已顺江找你多日了!”南宫馨玉面泛红,撅起小嘴,
上前施礼道:“馨儿见过大慧老和尚!”
“大慧上人!”卓南雁浑身一震,道,“大师便是‘风云八修’之中德望最重的‘禅圣’大慧禅师?”灰袍僧笑道:“大慧大痴,八修四雄,无非是个破名相罢了,有何稀奇?老
衲还要多谢你仗义援手,替我救下了故人之后!”
原来大慧上人素与南宫修交厚,近日探访老友,应老友之请,特地赶来寻救南宫馨。他只知南天易挟了南宫馨躲到巨鲸帮一类江匪的大船内,所以在大江之上,只寻
惹眼的大江船下手。那日眼见巨鲸帮纵船撞击,气势汹汹,大慧上人只当南天易藏身其上,故而挥竿拨开两船之后,便纵上了江船寻找,待得知南宫馨不在船上,再辗
转换舟而上,便比卓南雁等人慢了半日。
罗大眼见大慧上人对卓南雁甚是看重,踏上两步,喝道:“老和尚,难道你识得这小子?江湖中人都道,这小子害死了舍弟雪亭!”大慧上人呵呵一笑,举首仰望明月
,悠然道:“‘狮堂雪冷’决计未死,老衲甚至觉得,他离我很近很近!”
卓南雁眼见他深邃如古井幽泉的眸子内经芒闪烁,心内忽地生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罗大喜道:“好,好,老夫信你这老和尚的话!嘿嘿,老夫本也不信,只是这些
日子江湖传言沸沸扬扬……”
“江湖传言?”大慧上人眸子内闪出一丝顽皮的光芒,摇头笑道,“倘若和尚是那害死了罗堂主的金国奸细,决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回雄狮堂,那于和尚半点好处没有,更
会惹上无尽的麻烦!”罗大长眉蹙起,若有所思。“卓南雁若真是金国奸细,何苦巴巴地赶回来泄露龙蛇变之策,好让大宋严加防范吗?”大慧上人语音柔缓,却有一种让
人不容置疑的冷定,“实则,这散播传言之人,才是别有用心!”
罗大眼角一挑,道:“老和尚是说,龙骧楼怕卓南雁泄露龙蛇变之秘,这才故传谣言,诬其为奸?如此一来,大宋朝野自然再不会相信卓南雁说的一字一句!”眼见大
慧上人微微颔首,罗大才猛拍了下大腿,叹道,“这道理浅显至极,怎地江南武林群豪先前从未想过?”
南宫馨忽一撇嘴,冷冷道,“未必便是没想过,只怕还是不愿想!”她不过是小女孩的一句气话,卓南雁却不禁心有所感,冷笑道:“当日在雄狮堂上,那些英雄好汉便
说过:‘错便错了,哪日寻到正主一并杀了!’罗大先生杀气恶人来斩草除根,风卷残云,这等道理,自然是懒得思量!”
罗大被他两人一通抢白,不由老脸微红。好在大慧笑道:“其实那些钩心斗角的道理,老和尚是懒得理会的,全是老衲一位方外至交所悟!”转头对岩下笑道:“幼安老
弟,何不上来一见!”卓南雁心头一喜:“难道是辛弃疾辛大哥?”
果然听山岩下响起辛弃疾的朗笑:“在此处临风对江,让晚辈俗情顿消,早将旁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啦!”长笑声中,一道魁梧身影轻捷异常地跃了上来,正是辛弃疾。
卓南雁当日在雄狮堂,便与辛弃疾相谈甚欢。此时再会旧友,两人把臂大笑,喜不自胜。卓南雁忽地想起大慧适才说的话,笑道:“辛大哥,世人都诬我是奸细,你怎地
偏偏信我?”
辛弃疾眉毛一掀:“我是青兕转生,看人入骨!你老弟奇智孤忠,举止罕有。我跟和国公张浚和大慧上人都说过,你老弟若是奸细,大宋再没半个好人了!”说得兴起
,蓦地一把撕裂衣襟,仰头哈哈大笑,“嘿嘿,老弟,大丈夫直行其道,旁人的荣辱毁誉,全是狗屁,你管他作甚?”
望着辛弃疾在月色下灼灼闪动的坦荡目光,卓南雁只觉肺腑一热,蓦地觉得“肝胆相照”这四个字的沉厚味道,忍不住慨然道:“能得辛大哥这一句话,卓南雁虽死无憾!”
大慧上人却一声低叹,对卓南雁道:“你才入江南,便翻天覆地,惹得大宋武林对你群起而攻,一来是令尊仇家不少,二来嘛,也是你处事太过刚强之故。”卓南雁心
中一沉,叹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晚辈这行事任性的脾气向来便是如此!”罗大这时才插言道:“南雁老弟,容老哥劝你一句。你这行事任性的秉性与令尊倒是十足的
相似,令尊当年便没少吃这脾气上的亏,你可要改上一改。”
卓南雁听他提起父亲,却猛觉一股悲郁之气自心底蹿起,暗道:“原来我卓南雁倒与父亲是一般的脾气!”脑中忽然闪过少年时读过的一句话,仰天一声低笑:“所谓受
性于天,不能尽改!罗大先生见谅,晚辈既是个人见人厌的狂生,这脾气只怕是改不了的!”罗大听他笑声凄冷,倒不好再说什么。
大慧上人的面色却沉郁起来,叹道:“令尊襟怀坦荡,行止磊落,正是老衲佩服之人。惜乎他遇难之时,老衲正自闭关……哪知旬日之间,便惨变突生。”说着,苍黑
如铁的脸上油然生出一股寂寞悲怆之色,卓南雁心头一阵抽搐:“当日若有这神通广大的大慧上人援手相助,我爹娘料想便不会遇难!嘿嘿,人生福祸,真如风舞浮萍,
起落难料!”
“孩子!”大慧抬头望着他,缓缓道,“大锋易折,这道理你也该懂得!”两人目光交接,卓南雁只觉他那湛然闪亮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孩童般的清澈光芒,柔和淳朴中,别
有一股恢弘深邃,霎时他心底流水一样地闪过许多影像,忽地叫道:“大师,原来是你!易伯伯曾说,晚辈年幼时重病难愈,曾蒙一位老僧出手救助,那位大师莫非便是
您?”
大慧上人呵呵一笑:“百折不挠,域汝于成!那时你还只三岁多些,却遭遇大苦,好在到底是忠义之后,有惊无险。老衲不过万缘泊凑中的一缘罢了!”
“百折不挠,域汝于成!”卓南雁自幼便听易怀秋多次述说这两句话,这时候听大慧上人一提,却仍觉胸中一热,恍然间忽觉一路上遭逢的诸多误会白眼全变得不足轻
重,心底感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是好。
辛弃疾的目光这时集中在那酒瓮上,转头望着罗大笑道:“此酒历经千载,滋味愈浓,大妙大妙!”也不待罗大相让,倒了酒,便要饮。大慧上人却一摇酒瓮,悠悠笑
道:“酒味浓,罗大施主添的这玄阴丹也是恰到好处,更能助其醇厚之味!”
罗大给他一语点破玄机,登时老脸微红。辛弃疾却豪兴大发:“玄阴丹?嘿嘿,只要毒不死我,这千年古酒,说什么也要饮上一饮!”将酒一饮而尽,仰头笑道,“好酒
,端的好酒!”
罗大怕他们再提玄阴丹之事,忙岔开话题:“这是陕西怪盗‘穿山龙’盗墓所得,据说是西汉的一个王爷陪葬之物。呵呵,穿山龙这厮不识货,拿到京师去当做玉碗、酒
瓮的添头叫卖,却便宜给了老夫,也便宜了辛老弟和老和尚!”
“酒是好酒,该放下时也须放下!”大慧上人悠然道,“你连番传信相约老衲,莫非心中又有所得?”罗大面色登时变得端正肃穆,双掌合十道:“心无所住,亦无所得,
却要请大和尚印证!”
他两人忽然间语带玄机,罗大刚硬威严的脸上更生出一抹莹然异彩。卓南雁心中奇怪,转头望向辛弃疾求问。南宫馨却“咯咯”一笑,轻声道:“大和尚是天下第一等的
大禅师,也曾点化过我爷爷,这时想必他们是要斗肌肤吧?”辛弃疾神色一端,点头道:“参禅之人为破除执着,斗起肌肤,讲究互不相让,咱们正可见识一番。”卓南雁
隐隐知道,因时局动荡,大宋朝野颇多奇人异士喜好参禅。其实所谓“斗机锋”便是禅者将自家对禅学的体认,用别具一格之言说出。而参禅者到底顿悟与否,则要得到禅
门大德的许可,谓之“印证”。大慧上人禅师号称“禅圣”,若能得到他的印证,自是非同小可。
却听大慧上人淡淡一笑,手指酒瓮对罗大道:“你携酒远来,便请以酒言之!”卓南雁往日多听人说过“斗机锋”,却从未一见,这时听得大慧上人这一问别开生面,登觉
兴致大起。
罗大参禅多年,自认为修行与见地均已超凡人圣,哪知精研了多年的《华严》、《圆觉》、《传灯录》诸般经典,大慧上人全都不问,偏要让他以酒言禅,一肚子机
锋公案登时噎住了。愣了片刻,他忽地提起酒瓮,低吟道:“北斗为觞月为壶,一口吸尽西江水。”
“一口吸尽西江水?”大慧上人的目光熠熠生辉,蓦地一声低喝,“拾人牙慧,失却己见,口吐莲花,又有何用?”
这一喝声音不大,却如平地钧雷,响在罗大的心底。他一愣之间,大慧上人已扬起了枯瘦如柴的大手,喝道:“你要老衲给你印证吗?过来,过来,我与你印证!”他
本来一直侃侃细语,满面春风,这时瞠目扬眉,铁掌高悬,便如金刚怒目。
罗大心神摇曳,愣愣地走上两步。大慧上人的声音又严厉了数分,大喝道:“若要荷担如来大法,须有大智慧大慈悲,老衲今日便一掌落下给你印证。但自今而后,世
间众生的罪业,也要由你一人承担,你肯吗?”
“承担众生的罪业?”罗大身子倏地一震,虽然佛祖舍身伺虎之类的佛家公案早已了然于心,但这时听了大慧上人的一喝,还是心下犹豫,暗道:“我一人的罪业尚且难
以忏悔清净,若由我一人承担众生罪业,岂不生生世世命运悲苦多折?”额头汗水涔涔而落。
“去!”大慧上人的铁掌已经挥落,“啪”的一声,那酒瓮应手而碎,碧绿的酒液伴着扑鼻醇香喷涌而出。罗大正自心魂激荡,登时给酒汁洒得双腿尽湿。眼见这半坛举世
难觅的千年古酒和酒瓮顷刻间化为乌有,罗大竦然一凛,霎时浑身汗涌,怔怔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高明!”辛弃疾却赞了一声,对卓南雁道,“禅法顿悟后讲究不落在有,也不执著于空,但最重的却是要发慈悲众生的菩提心。罗大只将工夫下在口头禅上,这回给大
慧上人棒喝交加,打碎了酒坛子,可算受益匪浅!”卓南雁连连点头,跟望那满地横流的酒汁,登时也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大慧上人大步走到石桌之前,双手哧哧有声,竟运起大金刚指力在石上写起字来。罗大精研书道多年,只看得一眼,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大慧上人左手草书,右
手隶书,只这分心二用的本事当世便罕有人及。
月色之下,只见大慧上人双手同时挥洒,顷刻间两行大字便跃然石上。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罗大凝神念了一遍,立时一震,心中猛地荡起一股激流,浑身不由簌簌发抖,老眼内竟滚出了泪花,双掌合十,由衷叹道,“多谢
老和尚点化!”
卓南雁只见“今宵酒醒何处”那行草书龙飞凤舞,“杨柳岸晓风残月”几字隶书却端凝沉着,恍然便似一问一答,相映成趣。想不到大慧上人竟拿当年柳永写给歌女的离别
艳词来“以酒言禅”。
辛弃疾双目灼灼放光,拍掌大笑:“好啊,迷时便如醉酒,悟后恰似酒醒!”卓南雁也觉以“杨柳岸晓风残月”形容悟道后的境界剔透自然,余韵无尽。霎时间他心中竟也
一片空灵,仰头望天,却见月色明丽,一时只觉身心都似要融在如洗的月光中了。
“‘谢’有何用?佛法要‘会得’!”此时大慧上人脸上的肃穆之色顿去,又换上一副慈和笑意,“昔日赵州禅师年过八十岁,仍在四处参访高僧大德,你说的这些漂亮话语他
不晓得吗?老友终日谈空说有,自以为是,早落入野狐葛藤之境啦!”罗大满面愧色,诺诺连声。
大慧上人瞥见卓南雁望月不语,又淡淡一笑:“造物无尽藏,才是真如境!老衲懒得谈禅,便是此理!”说着目光熠然一闪,悠悠道,“须知烦恼处,悟得即菩提!卓施
主脾气刚大,但愿不要为俗世浊流所迷!”
卓南雁只觉他深邃难测的目光似乎照见了自己多日来心底所蕴的满腔悲愤,这两句话正是暗中开导,心中忽觉一片豁然,急忙躬身施礼。
“小丫头还愣着作甚,”大慧上人一摆袍袖,向南宫馨笑道,“快跟老和尚回家去!”南宫馨吐了一下舌头,道:“还是江湖上好玩,我还想跟卓大哥四处玩玩呢!”大慧道
:“嘿,酒也饮了,禅也参了,老衲须及早把你这小丫头交给令祖,免得他牵肠挂肚。”
辛弃疾忙道:“禅圣且慢行,先去见见一位故人如何?”携着卓南雁的手,当先便行。大慧和罗大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几人转到山下,却见上官御三人正自探头张
望。罗大上前引荐,醉侯爷二人听得大慧上人之名,均觉惊喜。上官御却大骂自己有眼无珠,竟在江船上对这活佛出言不敬,羞恼之际,便要自扯耳光,被大慧上人一
笑拦住。
卓南雁见这三兄弟瞅着自己时,眼神仍是且怒且疑,他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们。随着辛弃疾行了片刻,却见一艘江船正泊在江边,孤灯光影,映得江水幽红明灭。
罗大忽在船上止住步子,道:“幼安老弟,船上的莫不是和国公张浚张大人?”辛弃疾一笑未答,船内已传出苍老雄浑的笑声:“是大慧上人和罗大先生吗?幸会幸会!幼
安,我那小友卓南雁,你可一并带来了吗?”话音未落,一道清瘦的人影已经凝立在船头,正是张浚。
这些年来张浚因力主抗金,被秦桧视作眼中钉,一直离京贬居。但他越是赋闲,名气越是响亮,十余年来,反成了大宋朝野间一面抗金的大旗。卓南雁听得张浚这位
大宋抗金柱石,言语间对自己青睐信任如初,心内登时涌起一阵暖意。罗大却是面色一冷。
进得船中寒暄片刻,卓南雁才知道,张浚被贬多年,一直赋闲隐居,日前忽然得到朝廷密函,令他火速进京。张浚一离贬居之地,便引起朝野间的一阵骚动,有人说
他要东山再起、重掌大权,也有人说他要依附太子、伺机而动,更有人说,张浚此次进京凶多吉少,只怕秦桧要借机除去他这个宿敌。
罗大恰在此时赶来建康,本要去雄狮堂探访其弟罗雪亭的死讯真假,忽然得知张浚要渡江南下,而那大宋奸细卓南雁也同时顺江而来。罗大以为卓南雁这奸贼定是要
乘机袭杀张浚,恼怒之下,便赶到采石矶设下奇局,要与卓南雁一决雌雄。
张浚听了罗大一番述说,拂髯笑道:“原来我这卧槽老马一动,竟牵出了这么多热闹事!大伙儿杯弓蛇影,全是为了我这糟老头子。老夫倒要给诸位以酒赔罪。呵呵,
喝酒,喝酒!”众人齐声大笑,心底芥蒂顿去。舱内酒盏俱全,除了南宫馨不擅饮、大慧上人不饮,旁人都满上了一杯酒。
“好小子!”张浚凛凛有神的目光落在卓南雁脸上,“江湖传言说你叛宋归金,老夫与幼安都不信那些鬼话。你倒仔细说说,那龙骧楼的龙蛇变,到底有何图谋?”卓南雁
不由肺腑发热:这老人虽与我只见数面,江湖中人都诬我为奸,而他对我却坦然不疑,当真是古来贤者之风。当下便将卧底龙骧楼中所得的讯息细细说来。罗大和辛弃
疾均是锁眉沉思,满面凝重,大慧上人却双目微闭,似是入定一般,只有张浚在舱内来回踱步,不时插言相问。他对那龙骧楼主完颜亨甚是关注,对其控制龙须的手段
、日常喜好乃至朝野间的政敌都问得甚细,对龙蛇变之策更是细加推敲。
当听到完颜亨定下的“双管齐下”策略,张浚霍地顿住了步子,一双老眼在昏暗的烛火下幽幽放光,沉了好久,才道:“罗大先生,你瞧如何?”罗大凝眉道:“龙蛇变虽
由当日的完颜亨定下,实则却是金主完颜亮一手推动。眼下完颜亨虽死,但完颜亮野心勃勃,想必仍会用龙蛇变袭我大宋,只怕不久,他便会挥师南下,侵我大宋!”
张浚微微点头,又望向辛弃疾。辛弃疾道:“完颜亮南侵,只是远虑,眼下除了龙蛇变,却还有两样近忧。”拿指头蘸了冷酒,在桌上写了一个“秦”字。张浚目光一凛,
点头道:“不错!传闻秦桧老贼,业已病得难以上朝,但此獠越是年衰不堪,越是穷凶极恶。他那两个儿子秦嬉和林一飞近来争权夺利,着实嚣张……”
“林一飞?”卓南雁忍不住道,“秦桧的儿子怎地姓林?”渔翁打扮的上官御呵呵笑道:“秦桧这狗贼虽是不可一世,却最是惧内,他那婆娘王氏无子,便将其兄的庶子过
继给秦家为子,就是眼下官为少傅的秦嬉。后来秦桧有一小妾有孕,却被王氏这母老虎赶出家门。秦桧只得将这小妾嫁给了福建的林氏,这才生下林一飞。林一飞是秦
桧老贼的亲子,自然得其一力提拔,眼下已官至右司员外郎。”卓南雁想不到秦桧一手遮天,却没法让亲儿子留在家内,想想颇觉可笑。
罗大又道:“秦嬉和林一飞自然也是明争暗斗,秦嬉的官做得大些,羽翼已丰,又拼力拉拢格天社的赵祥鹤,眼下声势更胜一筹。但林一飞到底是老贼的亲骨肉,近来
颇得秦老贼的青睐,听说林一飞忽然寻到一位自号‘风满楼’的奇人,为其拉拢了大批江湖异士,锋芒渐露,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风满楼?”一直闭目不语的大慧上人忽地双目一张,眼中精光莹闪,缓缓地道,“这名字好生分,却有一股古怪气息……”罗大苦笑道:“谁也不知这风满楼从何而来,
传闻此人不会丝毫武功,却足智多谋,更精于巫道邪术。听说他曾被林一飞引荐,以巫道给秦桧那老贼疗疾数次,颇见起色。此人还会卜算奇术,据说秦桧曾找他测字
,在地上画了个‘一’,风满楼便道:‘土上画一,非王而何?太师将享真王之贵!’秦桧老贼自此对他另眼相看。”
张浚“扑哧”一笑:“这老贼,当真是狼子野心!”一直在地上盘膝而坐的上官御叹道:“最奇的一件事,便是风满楼曾孤身独闯九幽地府,竟说服了九幽地府神霄洞内的
五灵宫出山,同为林一飞效命!”饮子徐“嘿”了一声:“九幽洞是和无极阵、逍遥岛并称当世的武林三大禁地之一,九幽地府那五个老怪物竟肯听从风满楼之劝,出来为林
一飞卖力,秦贼羽翼更丰!”罗大道:“不止于此!据说,此次调和国公回京,便是这风满楼给秦桧老贼出的主意!”他越说眉毛皱得越紧,望向大慧上人苦笑道,“老和尚
又怎知这风满楼古怪?”大慧上人轻叹一声,一字字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缓缓闭上双目,再不言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夫从未见过此人,但大宋眼下的形势倒与这怪人的名字颇为相似!”张浚苍眉越皱越紧,幽幽地道:“此次随老夫一同奉召进京的,还有胡铨、李
光等十余名遭贬多年的耿介老臣。我们这群老家伙本都是秦桧的心腹之患,多年来贬居在天涯海角,忽然间自四处的贬居之地一起进京,实在……怪异至极!”久久不语
的辛弃疾眼中忽地锋芒一灿,沉声道:“龙蛇变双管齐下,要袭杀的能臣干将也正是张大人、胡大人、吴玠、吴璘这些能臣干将!不管怎样,这些老臣一入京师,便是凶
多吉少!”众人心头均是一凛。
“幼安老弟一语中的啊!”张浚勉力挤出一丝笑,缓缓地道,“这老贼,一日不除,便遗祸无穷!”卓南雁忽地扬起长眉,冷冷地道:“那何不下手除了这老贼!”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惊得舱内几人齐齐一震,目光全打了过来。罗大道:“老弟要去刺杀秦桧?”卓南雁昂然道:“此举虽然冒险,但若能诛杀此獠,那可真的是为民除
害!”心下却想:说来我父母亡故,全赖这老贼所赐。便不说这父母大仇,单说他害死精忠报国的岳少保,也是罪该万死。若能斩了此獠,岂不大快人心!一时热血涌将
上来,恨不得这就去拔剑一搏。
饮子徐和醉侯爷听他说得慷慨激昂,齐声称好。上官御却道:“秦老贼身边有格天社二十八宿守卫,更有吴山鹤鸣赵祥鹤时时赶去随护,你去冒险行刺只怕凶多吉少!”卓南雁笑道:“未必便会比卧底龙骧楼难些!”
南宫馨一直乖乖地坐着,似懂非懂地听他们议论家国大事,这时却大张秀眸,叫道:“大哥,我不要你去冒险!”罗大和蜀中三奇等人闻言,一起笑了起来。
辛弃疾也呵呵笑道:“老弟,我也不要你去冒险!”笑容一敛,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满是期许之色,“你卧底龙骧楼是暗斗,刺杀秦桧却是明争!秦桧身边除了格天社二
十八宿和赵祥鹤,还有那神秘莫测的风满楼、新近出山的九幽五灵宫,委实凶险难测,此其一。其二,若你万一失手,秦桧定会倒打一耙,将这罪证算到和国公张浚身
上,甚至再牵连到这老贼嘴忌惮的太子身上……”
卓南雁听他说得郑重,心底一寒,不由怅怅地点了点头。辛弃疾侃侃而谈,眉宇间气势凛然:“其三,你刺杀秦桧,无论成否,必然惊天动地地乱上一阵,那时国家动
荡,正给了完颜亮南侵之机!金酋厉兵秣马已久,咱们却是仓促无备啊!”
“说得好!秦贼已病入膏肓,咱们又何必忙在一时?”张浚说着,霍地转头对罗大道,“你即刻就走,不必在乎老夫。老夫有大慧上人照应半程,足矣!你要看护好那人
的安危,告诉那人,对秦桧要据理力争,不可退让,但也不可紧逼,以免打草惊蛇,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卓南雁心下奇怪:“听张大人的话,这罗大竟还效力于另一神
秘人物,却又是谁?”但张浚既不明言,他也不便细问。
罗大频频点头,微微一沉,才想起来问:“幼安老弟,你说的另一件近忧是什么?”辛弃疾却昂起了头,伫望舱外凄暗无比的夜色,沉思不语。大慧上人并不睁眼,却
缓缓地道:“辛居士忧心的,必是洞庭烟横!”
辛弃疾终于吁出一口气:“不错!林逸烟必反!”张浚扬眉道:“这人素来心怀异志,此次出山后自洞庭湖悄然北上,一路收复黑道帮派无数,这回又要在齐山弄出‘圣女
登坛’的把戏,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卓南雁心头一沉,终于忍不住道:“圣女登坛,不过是明教教内的一个仪式,又有什么玄虚?”罗大笑道:“小老弟难道不知道何谓明教圣女?”卓南雁蹙眉道:“传闻明
教圣女地位尊崇,还在五明使和三长老之上,登坛拜为圣女之人,必须为处子之身……”想到自己对明教圣女所知仅止于此,忽地心中一阵自责:我自幼便知道霜月要成
为明教圣女,却对圣女为何物并不深究。还有,为何小月儿提起圣女来,便总是抑郁伤怀?
“小老弟想必不知,明教已数十年没有这老什子‘圣女’了。”罗大的老眼内忽然闪过一丝锐芒,“他们上一任的圣女登坛,还是在大宋宣和二年,那时的明教教主便是方
腊!”
“方腊?”卓南雁惊得大张双目,当年方腊自称圣公,率教众举兵,席卷大宋三州十九郡,后来虽是兵败身死,但这个名字却带有一股奇异的魅力,大云岛上的明教中
人提起方腊来,总是半敬半畏地成为“方圣公”。罗大缓缓点头:“当年方腊也是选出一任圣女之后,便即扯旗造反。醉侯爷,你曾受命探查明教教月,你给大伙儿说说这
明教圣女的典故!”
那杂耍艺人醉侯爷一直蹲在舱角,这时跳起身,道:“明教圣女的典故在他们教内极为隐秘,便是做了十几年教众的寻常子弟对此也知之不详。小弟跟一位明教舵主喝
了半年多的酒,才探出一丝消息。原来明教教内有一个诡秘传说,所谓‘圣女降世,明王出世’,能登圣女之位的必是五德命相的女子,这等奇女子举世难觅,但一经出世
,便预示着明教大昌,甚至便是他们改天换日之时……”
卓南雁忽然想起少年时候,林逸虹曾跟自己说过的“改天换日”的豪言,心内愈发紧了起来。醉侯爷接着笑嘻嘻地道:“据说林逸烟的侄女林霜月便是这样的命相,自幼
便被指定为明教圣女。传闻林霜月这丫头生得倾城倾国,灵秀过人,明教教内暗中倾慕她的后生才俊总有千八百人吧,嘿嘿,只可惜过得几日登坛之后,便是谁也碰不
得的多刺鲜花啦!”南宫馨瞧见卓南雁面色苍白一片,心下奇怪,忍不住问道:“为何谁也碰不得了?”
“照着他们明教的规矩,圣女登坛之后,便须将自家身心,连带三魂七魄,全祭奉给了他们的明尊,她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对任何凡间男子动心。不然的话,那男子必会
触怒明尊,遭遇世间所有苦痛,连她这圣女也会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醉侯爷抚了一下红彤彤的鼻子,苦笑道,“小妹妹你说,有这古怪规矩,谁还敢再多看上这圣
女半眼?嘿嘿,他奶奶的邪魔外道,当真邪门到了极点!”
w w w. xiao shuotxt. n 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王晴川作品集
王晴川-补天裂暗香传奇·满江红吼天录飞云惊澜录怒雪破阵子雁飞残月天月明霜天暗香传奇·水龙吟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