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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作者:王晴川

二十六

林霜月惊疑无比,伸手端起许广的茶盏,陡觉杯上透出一股冷气。她心底一凛,伸手再触那只杯子,却热得出奇。一瞬间她已然明了,这紫衫客适才乘着扶杯之际,
分别向杯内注入冷热两股内力。许广杯中茶汤遇到冷气,登时汤花消散,他自己杯内却有一股热力催动汤花沸腾。
这一下虽是使诈,但这紫衫客的内力之雄,运使之巧,却也着实惊人。最要紧的,却是这斗茶只看最后的汤花,许广的汤花先退,已是输得无可辩驳。
半晌,许广才一字字地道:“是你赢了!”紫衫客衣袖轻挥,卷起那甘露瓯,看也不看便收入怀中,笑道:“许兄若是有兴,请到敝庄做客。”许广似戳破了的灯笼般坐在
那里,缓缓摇头。紫衫客哈哈笑道:“这两只建安兔毫盏便留给许兄吧!”长笑声中,大袖飘飘,转身去了。
林霜月和卓南雁虽与许广相处不久,却都觉得这人憨实的可爱,见他垂头丧气,两人均觉心底不忍。卓南雁笑道:“许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今日斗败了,改日再赢
回来便是。”林霜月眼见许广怔怔不语,忽道:“许兄,你要的那两仪果,可是号称深蕴阴阳两仪之精的奇果?”
许广一愕,才扬头道:“难得姑娘连这个也知道。这两仪果虽然名气不显,却有调和阴阳二气的奇效,传闻也只此地才有!”林霜月叹道:“许兄上当了!我曾听师尊说
,这两仪果只产于天柱山磨玉谷的无极诸天阵内。那穿紫衫的一直说,若输了便任由你去采摘,其实他便输了也是无妨。天下又有谁能进得那无极诸天阵内采果?”
“嘿!又中了这厮的算计。”许广大张双眼,狠狠拍了下大腿,“那日师尊曾说这南宫堡内的两仪果颇能助益内功修炼,我恰巧路过此地,便来寻他问问……”卓南雁惊道
:“南宫堡?这穿紫衫的人是……”许广颓然道:“这厮自然便是南宫堡主南宫参了!”
“原来他便是南宫参,看上去倒比他二弟禹还要年轻十几岁。”卓南雁心底惊疑,低叹道,“许兄,他先前跟你下围棋、赌双陆,只怕早就在算计你那甘露瓯了,却不知
那甘露瓯到底是何物?”许广耷拉着眼皮,道:“医门甘露瓯,毒门天香囊。这宝贝与唐门的天香宝囊齐名,都是专能收克诸般毒虫!我医王门下,抓毒虫是为了医人疗疾
,唐门却是为了炼制毒药。”
卓南雁道:“这南宫参心怀叵测,赚了你的甘露瓯,必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眼见许广老实巴交地呆坐那里,他心底暗叹:“当年大医王萧虎臣深入龙吟坛,自完颜亨
眼皮底下盗走了《七星秘韫》中的医经,那是何等的机智胆魄,却不想他收的弟子许广,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林霜月盈盈立起,道:“我正是要寻那南宫参,师尊有书信一封,要转交给他!”许广这时才缓过神来,道:“不知姑娘是哪派门下,令师是谁?”林霜月道:“小妹林霜
月,家师便是明教教主!”许广身子微震,脸色一变,道:“原来你是林逸烟的弟子。嘿,想不到林逸烟那样的人物,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好徒弟!”
林霜月听他言语似是对师尊颇有微词,不由秀眉微蹙,但想此人毫无城府,最终只淡淡一笑:“我这便去追那南宫参。许兄,咱们暂且别过。”两人跟许广道别,转身
便行。许广怅然立在竹阴下,待二人行出好远,才想起来叫道:“林姑娘,哪日得暇,请到医谷一游,让家师也见识一下你的茶艺啊!”林霜月回身挥袖,遥遥点头。
那南宫参早就去得远了。两人循着他退去的方向疾追了多时,却也没见他的踪影。
眼见暮色昏掩,深山寂寥,两人不由慢下了步子。林霜月忽地一声叹息:“我这便要去南宫世家下书,你伤势已好,便不必跟我同行了。”卓南雁默不作声地放慢了脚
步,却依旧在她身后紧跟着。林霜月转头看了他一眼,蹙眉道:“喂,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我可没跟你同行啊,”卓南雁却“嘿嘿”一笑,“我也正要去那南宫世家。”林霜月奇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卓南雁笑道:“随便看看!”其实他心底却蓦地想到当年父亲入
那绝阵寻药,便再无消息,这时隐隐的竟生出入阵寻父的念头。只是那无极诸天阵号称天下第一绝地,他虽见过那破阵龙图,仍知要进出大阵乃是凶险万分之事,一时
心底彷惶,更不愿讲心思告诉林霜月。
林霜月自然不知他的心思,见他一副笑吟吟的神色,倒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默然前行。山林内有只不知什么名的鸟“呱呱”大叫,鸣声甚是凄恻。林霜月忽地叹道:“它
在哭呢……”卓南雁低笑道:“那鸟儿定是失了群,找不到自己的伴儿,这才伤心鸣叫。”林霜月脸色微变,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前面有人!”卓南雁蓦地一声低呼。却见前面一道人影晃了几晃,便没入碧林中去了。林霜月低呼道:“是余孤天!”这余孤天先前败走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这是却在
南宫参出没之处现身,两人心头一紧,忙提气疾追。
余孤天似是不知有人衔尾在后,行得不快不慢,在山路上几个转折,悠然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卓南雁忽地“咦”了一声,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气息,霍地昂头喝道:“前面
林子里的好朋友,何不现身一见!”
猛听得一声尖锐异常的哨箭直飞上空,跟着呼啸四起,松林中呼啦啦的冲出一群人来。当先那人文士打扮,长髯飘摆,却是曾与卓南雁在江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南天易。在他身后另有数位手持长剑的青年公子,瞧来竟都是当日试剑金陵会上的熟人,南宫铎、南宫锋、南宫均、南宫钦赫然都在其中。
“卓公子,咱们缘分不浅哪!”南天易笑吟吟地快步迎上,一眼督见林霜月,笑容立时多了几分暧昧,“公子真乃妙人,几日不见,身边竟又换了一位妙龄佳人!”南宫铎
缓步而出,笑道:“南先生相必不知,这位林姑娘乃是明教新近登坛的圣女,地位尊崇,可不能跟卓南雁这等大宋叛逆混为一谈!”南宫铎为南宫世家掌门南宫参的长子,
对南天易这管家说话,竟也毕恭毕敬的称为“南先生”,可见这南天易的身份着实不同寻常。
林霜月面色一冷,缓步上前,道:“明教林霜月奉本教教主之命,求见南宫堡主,有要事相商!”南天易面露讶色:“这个当真不巧,堡主昨日外出访友,尚未归来!林
姑娘有什么要事,跟大公子说,也是一样!”林霜月明知他信口瞎说,却也懒得跟他争辩,转眸望了一眼南宫铎,道:“事出紧迫,金国龙骧楼细作余孤天逃入贵堡,此人
居心叵测,请贵堡协同搜拿!”
南宫铎跟南天易对望一眼,忽地仰头大笑:“不知林姑娘所说的这位余公子,便是这位贵客吗?”将手一扬,身后钉子般肃立的十几个堡中子弟“刷”地闪开,一个白衣公
子笑吟吟地缓步而出,可不正是余孤天!看他肩头和胸前还有血迹未干,但满面得色,望着卓南雁的眼神竟似瞧着待宰牛羊一般。
卓、林二人均是心头一凛。南宫铎却向余孤天躬身道:“特使要擒的,可是这两人?”余孤天冷笑一声,大咧咧地道:“林姑娘乃是明教圣女,可不得无礼。这位卓公子
嘛,却定要擒下了!”语音一落,南宫堡的众弟子各挺长剑,便待冲上。
“且慢!”林霜月短剑当胸一横,冷睨着南宫铎道:“这余孤天却是哪门子特使?”南宫铎转头望着余孤天,满面谄笑:“万岁爷五十圣寿将至,这位余公子乃是大金特使
,奉大金皇帝之命来给圣上祝寿!金、宋两国素为叔侄之国,大金特使有命,谁敢不从?”
卓南雁心头火起,不怒反笑,仰头大笑道:“正是,正是!大金国的爷爷有命,一群龟孙子们自该遵从!”一语未毕,眼前精光乍闪,却是南宫锋怒冲冲挥剑刺到。
“当”的一声,林霜月短剑横封,替他挡开来剑。南宫铎目光一寒,也拨出长剑,跟南宫铎双剑连环,接连六剑,齐向卓南雁刺来。南天易笑道:“这是大金特使,便连
格天社的赵大人都开罪不起!林姑娘新登圣女之位,最好莫要蹚这浑水!”口中说笑,自腰间解下一条红光闪闪地诡异长鞭,横握手中,蠢蠢欲动。
“我偏要蹚这浑水!”林霜月新月剑信手挥洒,将这六剑尽数挡开,冷笑道,“你们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给金狗卖命!”南宫铎等几兄弟听她激战之中,兀自语调轻缓,便
似对坐谈心般随意自若,心下均自骇然。
林霜月长剑不停,“刷、刷、刷、刷”连环四剑,反向南宫四兄弟卷去。南宫铎觑见眼前剑影闪烁,恍如无数白莲凌空疾舞,心下生寒,大叫一声,疾步退开。
便在此时,陡闻一声震耳的长啸自后传来:“布……阵!”一道青影苍龙出海般掠来,长剑疾挥刺向林霜月背心要穴。林霜月迫得回剑削出一招“莲叶接天”,双剑相交,
陡觉对方剑上生出一股粘黏之力,将她得新月剑引得歪向一旁。定睛一瞧,却见来人是个脸色潮红的眇目老者,面貌威严,正是南宫世家的二当家的南宫禹到了。他那
只眼曾在追袭南宫溟时,被南宫溟偷袭的暗器弄瞎,这时独目灼灼放光,更增狠辣之气。
“铎儿,大明终始……六位……时成!”南宫禹念诵布阵口诀结结巴巴,剑法却是快如流星,长剑矫夭如龙地几下盘旋,已将林霜月逼得连退数步。南宫铎等兄弟听得他
号令,忙呼喝相应,剑势游走,名贯江湖的南宫剑阵已赫然成形,六把长剑剑气如虹,将卓南雁和林霜月围在核心。
“小月儿,咱们联剑破这龟孙子剑阵,可是轻车熟路!”卓南雁口中低笑,青日剑连出两招“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将四下里逼到的长剑挑开。当日两人在金陵试剑会
上重逢时,林霜月便曾与他联手大破这南宫剑阵,林霜月蓦地想到那时候两人手挽手地在如雨剑光中信步游走,情意缠绵,玉靥蓦地一红。
这时候两人肩背相靠,各自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温暖和气息,林霜月忙凝定心神,低声道:“他们这回可是南宫六剑齐出,你瞧得清楚吗?”
“四人是四龟阵,六个人便是六龟阵,总而言之是龟孙子剑阵,又有何稀奇!”卓南雁口中说笑,眼光急转,一直在留意那六人的步伐和剑路。谈笑之间,已将南宫铎
和南宫锋联手攻来的长剑尽数震开。他内力惊人,本待一剑震飞对方长剑,不料这剑阵颇为奇奥,四下里的长剑潮水般涌来,却都是一刺即走,此来彼往,连绵不绝,
绝不跟他硬拼内力。
“这剑阵虽然奇妙,却也困我们不住!”卓南雁挥剑力战,心思却急转不停,“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联剑突围!跟天小弟算账之事,只得留待来日!”目光游走,却见南宫六
剑之中必有一人不动,另五人循着五行方位舞剑游走。这路子甚是怪异,按常理六人剑阵,该当以六合之数布阵,这般虚出一人,只以五人出招的甚是罕见。
南宫剑阵越转越快。卓南雁这一凝神思索,不免剑招稍慢,稍一失神,险些被南宫铎挥剑刺中。林霜月惊叫一声,忙替他挺剑挡开。
双剑相交,发出“丁丁当当”脆响。卓南雁眼前陡地一亮,扬眉笑道:“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这天地六气阵,却也寻常得紧!”苦思良久,他终于瞧出这南宫剑阵是
遵循天地五运六气的运行数理而得,外围五人脚踏五行方位布阵,以应地支五行之数;另取一人居中照应,以应天干六气之数。这等地支五行之数全不脱他忘忧心法精
研的河图学说,一眼觑破其要,余下的便不足一哂。
当下他一声长啸,脚踏八卦方位,依照五行生克之理倏忽疾转,竟从南宫铎等人那蛇游龙蟠般的五把长剑间蹿出,挥剑疾刺居中凝立的南宫铎。南宫铎听他一语喝破
剑阵精要,心下又惊又畏,猛觉眼前剑气如虹,对手竟在瞬息间疾扑而到,一时肝胆皆裂,“哧”的一声,右臂中剑,血流如注。他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这一受伤逃遁
,南宫铎五兄弟登时阵脚一乱。
“卓大哥,”一直袖手旁观的余孤天蓦地“呵呵”一笑,“这南宫山庄你本不该来!”真气催劲,十指上放出白惨惨的怪异光芒,凌空抓下,声势惊人。
卓南雁运剑如风,如虹剑气倒卷而上,瞬间跟他的铁掌疾撞数下,每剑都是疾刺疾收。掌剑交接之际,两人都是真气受震,卓南雁更觉经脉如同裂开般难受。他右肩
伤处才止住了血,不敢跟他硬拼内气,剑走轻灵,展开九妙飞天术配以忘忧剑法,围着余孤天滴溜溜疾转。
“小丫头!”南宫禹想到当日曾被林霜月盗去宝剑,更在试剑金陵会上被她大加捉弄,忍不住破口大骂,“近日瞧你、你这妖女……”口中结结巴巴,长剑嗡嗡怒啸,势挟
风雷,只向林霜月卷来。林霜月内力稍逊,若在往常,自可施展绝顶轻功和精妙剑法以轻御重,但此时被困在剑阵之中,却不免捉襟见肘。跟他连交三剑,林霜月玉臂
酥麻,雪白的脸上腾起一抹潮红。
卓南雁这是正被余孤天紧紧缠住,一眼督见林霜月险象环生,顾不得余孤天狠辣异常的疾攻,急将九妙飞天术提到十成,猛向南宫剑阵扑去。
“老乌龟休得逞凶!”卓南雁大喝声中,青日剑化作一抹白光,直向南宫禹咽喉刺到。南宫禹长剑横封,铮然锐响,火花四溅。一股雄浑劲气逼得他疾退三步,心下暗
惊:“这小子的内功怎地如此怪异,竟比上次又精进不少!”卓南雁一剑迫退南宫禹,却陡觉右肩后一阵森寒,原来他适才不顾一切地扑来,肩头已被余孤天的指风击中。
一股阴寒劲气自云门穴直游进体内,登时手太阴肺经、心包经等数条经脉痛如针扎。卓南雁又惊又怒,但这是他眼中只有林霜月,剑气鼓荡,仍是奋力直向南宫禹扫
去。余孤天一招得手,身形也电般掠来,竟随着卓南雁一起插入阵中,掌风激荡,疾攻不止。天地六气阵本可对阵多个敌手,但陡然多出余孤天这样一个同伴,南宫禹
等人投鼠忌器,连绵不绝的剑招便难以施展。
南宫禹独目一扫,眼见卓南雁肩头殷红,冷笑道:“你们……困住这妖女……”长剑抖动,跟余孤天双战卓南雁。南宫锋等人齐声呼啸,南天易也扯出腰间的毒龙鞭杀来
,将林霜月团团困住。
激战良久,卓南雁右肩痛楚加剧,只得剑交左手,奋起神威,一招“动如逞才”将余孤天两人逼得退开半步,转身叫道:“老乌龟、小乌龟要拼命,小月儿,你先退!我
来抵挡一阵!”
“不成,要退一起退!”林霜月语音才落,猛见南天易双手连扬,乘着卓南雁开口说话心神稍分之际,悄无声息地打出两把飞刀。林霜月大惊,连人带剑疾扑而上,“铮
铮”两响,挑开了飞刀。南宫禹见她这一扑背后门户大开,斜刺里扑上,挥掌印在了背后。
林霜月娇躯拼力前移,却仍是泄不去这刚猛的掌劲,一声娇哼,张开樱唇吐出一口鲜血。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十七节:潜山古阵绝地豪歌
“月儿!”卓南雁看得分明,心头似被利刃劈中,大喝一声,“南宫老儿!”宛若晴空响了个霹雷,凌空一掌向南宫禹拍去。悲愤之下,劲气奔涌,使的正是六阳断玉掌中
的那招“无争势”。
南宫禹性情桀骜,眼见卓南雁这一掌神威凛凛,登时心头火起:“这贼小子当日在金陵试剑会上胜我,便是使诈,这次倒要试试倔有多少斤两!”狂啸声中,撇了林霜
月,脚踏“骑龙步”飞身迎上卓南雁,左掌招化“扶摇九霄”当头直击过去。
“不好!”南天易双眸一寒,扬遐急喝。那“好”字尚未吐出,便被一股沉雷飞鼓般的劲响掩住,两股惊人掌力交击一处,爆出沉闷的一响,劲风怒潮般涌出,震得南宫锋
等人仓皇退开。却见南宫禹踉跄着疾退丈余,脸色苍白如纸。
卓南雁霍地转身,一把揽住林霜月摇摇欲坠的娇躯,内力贴着她柔软的纤腰滚滚输入。他一掌逼退南宫禹,这时神威凛凛的目光横扫,南宫铎、南天易等天无不胆寒
,一时竟不敢冲上。
余孤天眼见卓南雁力胜之后身子摇晃,看出便宜,正待纵身发掌,陡觉体内热气翻涌,心下一凛:“我连日激战,使力过剧,可别惹起真气反噬!”急忙顿住身形,强
自凝神按捺气息。
南宫禹身子突突发抖,“哇”地喷一口鲜血来。适才他跟卓南雁各以内家真气相拼,竟是大败亏输,强忍片刻,仍是按不下胸口涌上的这口热血。
林霜月情知激战之中,他这般给自己输送内力极是凶险,忙道:“我没事……你……你放我下来……”昏沉的晖光之下,只见那本就白玉无瑕的脸颊更是雪一般白。卓南
雁心一痛惜,却笑道:“咱们走吧!”仍旧紧揽着林霜月的纤腰,展开轻功,向东便退。
“狗贼哪里走!”“留下命来!”南宫铎等人这时惊魂未定,口中叫嚣,身子却寸步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俩人绝尘而去。
余孤天深知此时卓南雁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南宫铎等人一拥而上,说不定便会一鼓作气将其擒获,偏偏南宫世家的子弟外强中干,竟全被卓南雁超人的气魄慑住。他
心下着恼,拼力潜转内息,终于将腹中那股热浪硬生生逼回丹田,急忙仰起那张苍白的脸孔,望着卓南雁二人退去的方向低喝了一声:“追!”
林相月因那祭奉明尊的毒咒折磨,自跟卓南雁一见面起,便不得不故作矜持,这时被卓南雁有力的臂膀揽住纤腰,忽觉娇躯一阵酥软。眼见两旁的两奇峰怪岩石迅疾
无比地向后退去,林霜月觉得自己似是在做梦,默然凝视眼前这张风毅的脸孔,芳心内又是甜蜜,又是哀伤,更有些说不出得淡淡忧惧。
卓南雁疾奔片刻,忽地双肩微抖,口角溢出一道血丝。林霜月惊道:“你……你受了内伤?”卓南雁苦笑道:“是天小弟那一指……受了些小伤。”其实余孤天那一指凌厉
霸道,卓南雁手太阴肺经、心包经受损之下仍跟南宫禹硬拼掌力,虽是一掌震伤了南宫禹,但自身经脉也是疼痛欲裂。
他却不愿让林霜月忧心,口中轻描淡写地应付两句,忽地垂首,正跟她那盈盈眼波相对。林霜月玉靥飞红,慌忙别过脸去。卓南雁心神一阵激荡,霍地将她柔若无骨
的娇躯搂紧,狂吸着她那兰花般的馨香,脚下疾奔不停:“好月儿,你别回明教做那劳什子的圣女了,咱们一辈子再不分开!”
林霜月听她提起“圣女”二字,俏脸倏地一白,缓缓摇头道:“现下……已是太迟了!”陡觉心底痛出登坛时所念的颂词:“今登圣坛,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躯…
…”芳心更是一沉,轻轻自他怀中挣脱,凄然道,“这时候了,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卓南雁瞥见她凄艳伤怀的神色,双眉一皱,正要再说,忽听身后东首传来一道厉啸,声如金铁交击,沉厚苍冷,在群山间回响不息。他心头一凛:“这人是谁,怎地内
力如此浑厚?”侧斜睨,只见东首一座怪石嶙峋的矮峰上有一道人影急速掠下,边奔边啸,啸声高亢入云,奔行也是快如惊风。
随后,两首一卒高崖上又有两道啸声先后荡起,一道尖锐高昂,如鹤唳风鸣,一道沙哑沉闷,如怒潮拍岸。伴着啸声,两道身影自崖顶联袂冲下。这高崖峭壁险峻光
滑,那两人却如惊猱过峰,其快如飞。
身后疾追的南宫铎等人听了这三声怒啸,均是作啸相应,声音颇为振奋。
“那是南宫世家的长老。”林霜月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南宫五老威名赫赫,但自大长老南宫致仁、三长老南宫致行殁后,便只剩下南宫致义、致信、致远三老,个个
武功惊人……”想到自己二人身受内伤,深陷困境,围攻敌手中忽又多了这三名前辈高手,芳心又是一紧,颤声道:“咱们可万万不能让他们撵上。”
“又多了三只老乌龟!”卓南雁曾听完颜亨说起这“南宫五老”,虎目中精芒乍闪,但心知这时绝非逞强斗狠的时候,仰头长吁了一口浊气,愤然道,“终有一日,我要踏
平这南宫山庄!”携着林霜月的玉手,飞速前行。
余孤天带人自后紧追不舍。他不敢强运真气疾奔狂掠,也不愿给旁人看出自己有真气反噬之厄,便随着南天易等人的步子不紧不慢地缀着。南宫禹受伤不轻,已被人
送回庄内。南宫铎这时惊魂初定,匆匆裹了臂上伤口,又巴巴地跟了上来,涎着脸道:“圣使我南宫堡依山面建,道路繁复奇奥,这两个逆贼人生地疏,决计难以逃远!
嘿嘿,这回惊动了三大长老,决没他们好果子吃!”
说话间,南宫三老已自两座山峰上掠下,大袖飘飘,在前并肩疾行。余孤天自后瞥见三老步法轻疾,快如御风,缓缓点头,暗道:“且让南宫家的去冲杀一阵子,我又
何须事必躬亲!”淡淡地道:“令尊南宫堡主怎地还不现身?”
南宫铎面色一僵,随即赔笑道:“家父给另一件要事绊住了身子,只得遣人招呼三位长老先到一步!”
“这老狐狸!定是畏惧林逸烟,不敢明着出面对付大师姐!”余孤天心底暗骂,冷森森地横扫了南天易一眼。这位南宫世家的大管家正拿眼斜觑着他,瞥见他森寒如剑
的目光,登时浑身一悸,忙干笑道:“圣使放心,前去不远,便是天下第一绝阵,他们自投死地,咱们正好瓮中捉鳖!”
“无极诸天阵!”余孤天“嘿嘿”冷笑,跟南天易目光相遇,眼中都跃出灿然的光芒。
卓南雁跟林霜月双手交挽,疾奔片刻,转过一座气势险峻的高山,便进入一片群山环绕的幽深山谷。天已渐黑,暮色四布,满山都闪着青蒙蒙的颜色。
“这地方好怪,”林霜月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怎地四下的景物看上去全带着一股邪气?”卓南雁“呵呵”笑道:“论起邪气,这天下再没一人邪得过我。怕它作甚?”转头
四顾,也觉得群山气势冷峻,但此时他脸上却还要故作轻松。
“两个逆贼还不站住!”身后轰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啸声,“前行不远,便是本堡禁地磨玉谷,那是本门历代祖师安息之地,更有千古绝阵无极诸天阵,识相的,便快快回
头!”正是四长老南宫致信振声疾呼。
林霜月美目熠然一闪,轻声道:“你瞧那青石!”玉手斜指,只见飞瀑前一块状如卧虎的奇石上刻着沉甸甸的三个大字“磨玉谷”。卓南雁浑身一震,道:“原来这里便是
磨玉谷!”想到十几年前,父亲便在这磨玉谷中跟完颜亨一场激战,随后进入无极诸天阵,再无音讯,登时心绪起伏,“我本要寻个时机悄然入阵,去找寻父亲踪迹,哪知
却偏巧地来到此地,难道天意让我来寻父亲?”
他转头瞥了一眼面含忧郁的林霜月,暗道:“少时若能让小月儿脱困,我便独自进阵,去寻父亲!”想到父亲生死之谜不久便要揭开,心底怦怦乱跳。两人一凛之际,
身后啸声鼓荡,南宫三老的身形顷刻间又近了不少。
“咱们进去!”卓南雁自知此时片刻犹豫不得,若是南宫世家的子弟不敢踏入这南宫禁地,两人正可从此逃生。他携着林霜月飞身前行,跨过那块卧虎奇石,便到了磨
玉谷口。
迎面却是一道参天耸立的峭壁,晦暗的夕阳打在峭壁上竟映出道道綘红,恰如无尽的鲜血干结后凝成的颜色。峭壁当中有一道天然大洞,隐见壁后异彩縥绕,气象万
千。这峭壁恰似一道天然的山门,壁洞后便是天下最神秘、最恐怖的磨玉谷了,乍望过去,那壁洞恍然如同一个恶魔咧开了殷红的大嘴。
两人的心不知怎地就是一沉,这时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及思索,飞步钻过那山门样的洞口,便进到磨玉谷中。“你瞧!”林霜月忽地面露喜色,玉手斜指,“那里有一处
山洞!”卓然雁抬头望去,果然见东首耸峙的山岩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巨大的岩洞,离地不过丈余,瞧那洞口宽阔高大,料来洞内必定极为深邃。
“磨玉谷西首便是威震天下的无极诸天阵,我虽看过破阵龙图,但此时暮然沉沉,贸然进阵,无异自寻死路!”卓南雁想到此处,皱眉望了望磨玉谷东首那峥嵘黝黑的
岩洞,此时无暇多想,拉着林霜月的手便奔向洞口。
岩洞外怪岩突兀,飒飒阴风不住自洞内蹿出,呜呜惨鸣,动人心魄。洞口却镶玉砌石,打磨得甚是齐整。两人才钻入洞内,便听峭壁外啸声起伏,南宫三老已然率人
冲到,火把光芒将磨玉谷口映得通红一片。
人声嘈杂间却听有人大声叫嚣:“适才还见这两个妖人进来,他们的人却去了哪里?”“他们莫非向西逃奔,进了大阵?”“不好,东边是历代祖宗埋骨所在的万安洞天,
可别让这对妖人惊动了祖宗安息!”“万安洞天只有本堡堡主仙去前才可进入,咱们可别贸然进洞!”“大伙儿且在洞外严守,先去洞口搜搜再说!”
“原来这古怪山洞叫万安洞天,竟是南宫世家埋放死人的所在!”卓南雁听得他们争吵不休,已有人要奔进洞来察看,只得携了林霜月的手,悄无声息地向洞内退去。
两人人影才闪,洞口外探看的南天易立时察觉,振声叫道:“这对妖人果然在万安洞天里面!”他这喝声才起,南宫三老已然联袂扑到。卓南雁暗自叫苦:“若是这群鸟
人冲进洞来,可就瓮中捉鳖……啊,不对,他们才是鳖,我们是龙困浅滩……”
正自胡思乱想,只见三老已扑到洞前,却并不入内,只是大声喝骂。五长老南宫致远脾气最暴,愤声怒喝:“小混蛋,有本事便快快出来受死!”卓南雁冷笑道:“老不
死,有本事便进来受死!”南宫致远怒不可遏,在洞外跳脚怒骂,污言秽语,喋喋不休。
“告辞告辞,不劳远送!”卓南雁眼见南宫三老跟随后赶来的南天易、南宫铎等人虽然骂不绝口,却终究不敢再向前半步,才觉心底稍安,哈哈笑道,“咱们最好鸡犬相
闻,老死不相往来!”
南宫三老、南宫六剑等人纷纷呼喝叫骂,但却是谁也不敢冲入洞来。数百年前南宫世家因极大因缘在天柱山建堡而居。堡中虽是豪杰迭出,但一直信奉巫教,当日卓
南雁在建康五通庙内见到的怪异祭坛便是此教旧俗。这万安洞天更是南宫世家历代显要人物死后依照巫教祭煽埋骨之地。堡中之人素来对此地敬若神明,别说是这洞府
,便是万安洞天所在山峰的一草一木,也都敬畏有加,是以明知两人逃入洞内,却也不敢进洞追寻。
卓南雁晃亮了火褶子,环顾岩洞,却见这岩洞,却见这山洞如宫殿般轩敞,前面密密地摆满了牌位,四下岩壁上另有无数黑洞洞的岔口,当真深邃莫测。林霜月玉面
煞白,低声道:“这山洞岔路众多,或许能躲避一时。”卓南雁“嗯”了一声,默运忘忧心法,要待感应洞内形势。哪知真气一提,忽觉被余孤天所伤的手太阴肺经、心包经
内寒气涌动,胸口更是气血翻滚,此处却是带伤与南宫禹对掌所致。
借着闪耀的火光,林霜月见他脸色突变,急问:“你怎么了?”卓南雁大喘了两口气,才大笑道:“没什么,死不了!”他一颗心却暗自沉了下去,“老子受伤不轻,只怕
再难与人力战。嘿嘿,我死活都不打紧,却连累了小月儿!”
忽听洞外的南宫致远叫道:“请二哥下令,咱们进洞擒拿妖人!老子急得要疯啦!”三老中年纪最长的二长老南宫致义依旧沉吟不语。四长老南宫致信搓着手道:“老五
,万安洞天乃是祖宗长眠之地。依着堡中规矩,每年除了祭奠之日,实不该惊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南宫致远怒道:“不该个屁!咱们便不惊扰,这对妖人也要惊扰!”
南宫致信冷冷地道:“潜山古教第一义,祖宗魂灵莫可欺——咱南宫世家的圣训你都忘了吗?”南宫致远仰头怒喝:“可咱南宫世家,几时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欺上门
来了?”
“除恶务尽,若不进洞捉妖,势必前功尽弃!”一直蹙眉不语的二长老南宫致义终于昂起了头,冷森森的目光直向万安洞天扫来,“只是这万安洞天深广难测,大伙儿待
会儿不可莽撞行事。”南宫堡众弟子齐声称是。
“燃香!祭祖!”随着南宫致远一声吆喝,南宫堡众弟子轰然响应。早有人将三尺高香请来送到南宫致义手中。南宫致义燃起香,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立时山岩
下黑压压地跃然倒了一片,除了余孤天缓缓退后,南宫堡门人弟子尽皆跪在南宫致义身后齐诵辞。
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宇红彤彤一片。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都是一凛,探头向洞外瞧去,却见磨玉谷外这时已聚了数百名南宫堡的门人弟子,一大团篝火
熊熊燃烧,烈焰冲天。南宫三老率着众弟子向洞口方位频频叩头,口中悠然长吟,辞语古奥难懂。
“他们为何冲着咱们没完没了地磕头?”卓南雁嘀咕道,“莫非将咱们也当成了他们的老祖宗?”这时他心底苦闷,言语间仍旧带着七分胡闹。
林霜月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凝视倾听片刻,忽地娇躯一颤,低声道:“他们是在祭祖!听三老吟唱的祭辞,似乎是在请祖宗恕罪……只怕他们祭祖之后,便要冲进来
了!”
卓南雁的心也是一沉,自知南宫三老决不会把他们两人当祖宗叩拜,这般费力地折腾,只怕多半还是如林霜月所料,暗道:“我两人身受重伤,他们只当唾手可得!哼
哼,你当老子真是瓮中之鳖吗?”心下恼怒,便欲出洞一搏,但浑身真气流转,登觉经脉伤处隐隐作痛,像是断了一般。
深夜悄寂,峰下只有古老祭辞的哄哄诵念声和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之声。
“这些人念诵之后,便会分头寻来,我二人伤重未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会找到我们……”林霜月举头仰望冷清清的天宇上那轮莹亮的皓月,芳心阵阵发紧,“明尊,
难道今日我们当真难逃此劫?”正自黯然神伤,忽觉腰间一紧,却是卓南雁猛然将她拦腰搂住。
他使的力气极大,林霜月站立不稳,柳腰一软,仰面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在黑暗中向她深深凝视,双臂紧紧搂在她柔软的娇躯上,那手竟比适才更加有力、更加火热。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间变得如此情热如潮,那灼灼似火的双眸更让她微微害怕。身下岩石清凉,她周身却有些发热,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羞涩,更有淡淡的欢畅。
薄纱般的月华下,却见她明眸中秋波如醉,随即垂下长长的睫毛,娇靥晕红,当真美艳不可方物,卓南雁更觉心头狂跳。他狂醉地啜吸着她身上似花似露的甜甜幽香
,猛然俯下身,重重地吻在她的发梢、美眸、娇靥和玉颈上。
林霜月被他喷洒着热气的双唇烫得娇躯簌簌抖颤,不禁发出细不可闻的嘤嘤低吟,心下只想:“他这是怎么了,他要做什么?”又是害怕,又是迷醉,芳心跳成一团。
一念未决,卓南雁已紧紧地吻在了她的樱唇上。
他吮吸得那样用力,似乎是在拼命,更似要一下子将她的全部吸入体内。林霜月初时娇羞无限,但随即被他似火的漏*点勾动,娇躯滚烫,玉臂舒展,也抱紧了他的脖
颈,丁香软舌也热烈地回应起来。
两人这次重聚,林霜月一直心存隐忧,对卓南雁不假辞色。此刻漏*点相拥,短短的一瞬间勾魂荡魄、刻骨铭心,林霜月却觉全身都似要融化了,忽然想:“我们即使
战死在此,能跟他生死一处,也是不错啊!”
正自如痴如醉,忽觉肋下微麻,竟已被卓南雁点了穴道,她一惊睁眼,却见卓南雁已昂起身,向她笑了笑,才低声道:“好月儿,你是明教圣女,他们决计不敢将你怎
样!余孤天要的人,只是我……”
林霜月不待他说完,便知道了他要独自冲出,引开追兵。她张口想叫,但唇齿僵硬,四肢发麻,半点儿气力也没有。只见卓南雁的黑暗中向自己深深凝望,似要把她
的样子深深印在脑中,他的目光那样灼热,那样留恋,那样真挚。
“别去!别离开我!我宁肯咱们死在一起,也不愿你独自受苦!”她拼命地在心底大喊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泪水倏地涌出眼眶。阴暗的山洞,淡薄的月辉和那张
俊逸的脸孔迅速地模糊起来,她只觉得一切的一切,全如这些泪水中凄惶摇晃的影像,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我师尊传下的独门点穴手法,你不可胡乱运气冲穴,我使力不大,过得半柱香的工夫便会解开。”卓南雁的笑容还是那样暖,轻轻抚着她的发梢,缓缓道:“那时
候我早将他们远远引开,你醒来之后,万万不可逞强,须得及早离开……记住,无论如何,千万莫要逞强!”
林霜月素知他决不是多言絮叨之人,但这时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竟似有说不完的嘱咐。她的娇躯簌簌轻颤,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一股热气直顶喉咙边,芳心
内只有一个声音:“傻反,别去呀,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你受丁点儿损伤!”双眸泪如泉涌,却哭不出一声,喊不出一个字。
卓南雁见了她眼内缠绵欲绝的盈盈波光,立时心中剧痛,极力撑住脸上那丝笑容:“小月儿,你哭什么?雁哥哥神通广大,这一群老小乌龟哪里困得住我!”倏地俯身
,轻轻吻去她雪肋上晶莹的泪滴,将那柄青日剑塞入她手中,才缓缓立起身来,目光却仍跟她的眼神紧紧交缠。
淡如薄雾的月辉斜照入内,却见他眼角有一滴泪倏地滑落,刀割般划破了他英俊脸孔上的那抹刚毅。林霜月只觉自己呼吸霎时停顿了。眼前倏地一暗,那道高大的身
影已悄然无踪,林霜月忍痛睁眼望去,只看见洞壁上的一抹斜月轻辉,却随即在她的泪水中破碎成万千银波。
卓南雁飘然出洞,却听南宫致义长长地吆喝一声,山峰下霎时一片肃穆,这繁琐祭礼似将收尾。便在从人正凝神悄立间,卓南雁民用开九妙飞天信的绝顶轻功,倏地
滑落到万安洞天另一个山洞入口之处,跟着哈哈大笑,缓步自洞口走出。
他早已算计好,便是有人留意去搜寻林霜月,见自己这时从这山洞走出,少时也会从此寻起,这万安洞天百转千回,他们万难寻到林霜月的藏身之地。
“深更半夜的,何人在此鬼哭狼嚎?”卓南雁挺立洞口,懒懒地打个哈欠,“老子要睡上一觉都不成!”南宫堡众弟子见他忽然现身,均是吃了一惊,待听得他言语无礼,
更是气炸肺腑。偏偏这时祭礼将完,众人咬牙切齿地死瞪着他,却谁也不敢发言喝骂。
卓南雁神威凛凛地凝立峰上,夜风呼啸,将他的襟袍撩得老高。余孤天远远地望着他,忽然觉得一阵自惭形秽:“这人心志紧毅如钢,天生便有一覶夺人气概!怪不得
婷姐姐对他痴恋难断。”想到生死不明的完颜婷,心下悲凉酸苦,更增了一股恨意。
那日完颜婷抱着唐倩,飞身跃下山崖,只觉风声呼呼四下扑来,身子不停地向下飞坠,她愁苦凄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释然:了结了!一切都要在风声中了结了!
猛然间一道黑索自唐倩手中飞起,黑索一头的钢爪牢牢地抓住了峭壁间黄伸出的一根古松的枝干。两人疾坠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猛然提起,黑索又向上荡去。二女齐声
惊呼,拼力揪住了松树横枝,手脚并用,爬上了老松那繁密的树冠。
完颜婷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松后山崖道:“这里有一处山洞!”唐倩却借着淡淡的星月之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脸,倒似发现了什么新天地一般地低叫道:“老天爷
,天底下竟有这么美的妞儿,真让姐姐开了眼!”将手软软搭在她臂上,呻吟道:“姐姐腿上毒伤未愈,这会儿清寒是难以动弹,烦劳小妹妹扶我过去!”
虽是亡命之际,听得她这声赞叹惊呼,完颜婷仍觉心内畅美,扶起唐倩,钻入了山洞之中,洞内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唐倩去不让完颜婷燃亮火褶子,只喘息道
:“上面那三头肥猪个个都比猴还要精,咱可不能泄露丝毫形迹。咦,你背上这是什么?”
完颜婷要待回头,陡觉背心一麻,却被唐倩点了穴道。只听唐倩冷笑道:“小丫头确是美得天仙一般,可惜你胆敢打老娘的主意,当真是自寻死路!”完颜婷不知她为
何忽然翻脸,又惊又怒,娇叱道:“你胡说什么?”
唐倩收住笑,阴森森地道:“你若非觊觎老娘的《万毒秘要》,又怎会不顾性命地前来救我?呵呵,你到底是什么人,必是跟踪老娘很久了吧?”
“《万毒秘要》?”完颜婷峨眉颦蹙,怒道:“听这名字,便让人恶心,你便是将它扔到地上,我都不会去瞧上一眼。我救你,只是……只因我瞧那唐无味是你丈夫,可
他却要亲手杀你!”唐倩见她娇躯簌簌轻颤,玉面上若悲若狂,绝不似作伪,稍稍放心,故意笑道:“这倒奇了,我那天杀的野汉子要杀我,你却为何要乱管闲事?”
“我偏偏要管!”完颜婷的眼眶地湿了,美目中射出悲愤欲艳的光芒,喝道:“他是你丈夫,便该一辈子护你怜你,又怎能对你白刃相向?”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在雄
狮堂中,卓南雁手持尖刀向自己走来的情形,虽知那时卓南雁是来拼死相救,但芳心内却是患得患失,紊乱如麻。
唐倩是风月场中打滚的老手,觑见完颜脸上神色,登知这女郎只怕也是伤情之人,忍不住“格格”娇笑:“小妹妹天真得有趣!好,你管得好,若非你横插一手,姐姐,
落在唐苦,唐乐那两只肥猪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伸手抚摸她粉嫩的脸颊,笑道:“那小妹妹是凑巧路过吗?你到底是何人?”
完颜婷猛一甩头,怒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唐倩柳眉一竖,但瞥见她美艳的脸上凛然难犯的高贵之色,心底倒是一虚,赔笑道:“好,算是姐姐错了,姐姐给你赔罪
还不成吗?小妹妹芳名如何称呼?”自怀中取出药物,在自己伤处忍痛驱毒敷药后,才给完颜婷解了穴道。
“我姓……颜。”完颜婷说到自己姓氏时,将自己的完颜之姓抹去一字,黯然道:“你叫我颜婷婷便是。”唐倩嫣然笑道:“这名儿跟你的人一样,美得天仙一般,哎哟…
…姐姐腿上有伤,婷妹妹扶姐姐一把。”完颜婷无奈地伸出手,搀着她在黝黑的山洞之中的缓步前行。
完颜婷自来行事率真任性,颇为鄙夷唐倩的反复无常,但此时尚未脱险,也只得暂且跟她同行。唐倩察言观色,一路上甜言蜜语,娓娓劝诱。
两人说起“情”这一字来,竟是“同病相怜”。完颜婷虽是生于王府,但因王刀不是生母,她自幼便缺乏母爱,忽然间得遇了这等口甜似蜜的贴心姐姐,几句话间便被她勾
动心思,竟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心底的愁情略略说了。只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紧要,于龙骧楼、完颜亨等关键之处自是不敢泄露半分。
见她说到伤心之处,珠泪涟涟,唐倩倒生出许多怜悯。她也瞧出完颜婷气质高贵,心中更疑惑她的身世,但任是如何旁敲侧击,却也不得要领。“这美貌小妞说不得是
哪家贵胄豪绅之女,心思单纯,又会武艺,何不收为我用,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唐倩主意打定,便直言喜欢完颜婷的美貌和义气,要收她为徒。
“拜你为师?”完颜婷颇觉好笑,蹙眉道:“这等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使毒玩意儿,没的辱没了祖宗,我才不学呢!”唐倩恼羞成怒,指间掣出毒针,便待让她尝尝苦头
,但见了完颜婷眼中闪烁的倔强光芒,又觉一阵无奈:“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老娘只可智取!”展颜笑道:“使毒的功夫虽是偷偷摸摸,却是另有妙用。比方说,倘若你遇
上了‘狮堂雪冷’那样的厉害仇家,便再练上八辈子武功,也抵不了人家的一招半式,那是便可用上毒功,只需略施小计,便教他死得惨不堪言!”
“这法子倒也不错!”完颜婷陡觉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昏君有刀霸仆散腾随护,便是小鱼儿的本事,这会儿也未必抵得上仆散腾,若是我会了毒功,袭杀昏君,便多了
几分把握!”唐倩见她眼芒闪烁,颇似动心,又凑近了笑道:“好处不止于此!《万毒秘要》中有一门‘蛊心术’,只需对你看重的男子施展出来,管教他一辈子对你俯首帖
耳……”
完颜婷听得怦然心动,忍不住道:“还有这样的妙法?”眼前倏地闪过卓南雁的影子,随即又觉一阵恼怒:“完颜婷,怎么你还对他恋恋不舍?”但心底对这神秘莫测的蛊
心术还是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男人都是贱货!”唐倩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对付他们可得有些心机,只需要恩威并施,让他们近不得舍不得,终究变成你身边赶也赶不走的一只狗!”
完颜婷听她最后那句话粗俗不堪,不由脸颊发烧,嗔道:“难听死了!你倒是好大本事,怎地唐无味要杀你?”
“唐无味?”唐倩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那不过是一只给人阉了的猪,又怎能配得上我?若要做我的心上人,必是文采风流、武功精妙、模样俊俏、身份显赫的一流
人物。”完颜婷见她眸子中闪着痴迷之色,忍不住哂道:“想得倒美,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自然是有的,你不久便可见到他!”唐倩的声音忽地变得柔腻腻的,“我历尽艰险地跑出来,还不是为了他这死鬼。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能见到他了。到时候让你瞧瞧
姐姐‘御男之术’的手段!”
这山洞直来直去,两人说笑间已经穿山而出,完颜婷本要去寻余孤天,但想那唐门三枯还在山上搜寻,若是贸然撞上,只怕会给内伤未愈的余孤天愈来麻烦,这时也
只得先与唐倩同行一程。
路上与唐倩闲聊,完颜婷才知道,唐倩自唐门逃出,全是为了私会她那文武双全的一流情郎,甚至她冒死盗出唐门的《万毒秘要》,隐约也与这人有好大干系。两人
定下的私会之处离安庆府不远,年逾三旬、风韵犹存的唐倩每一说到即将与这情郎相见时,脸上便会跃出少女般的红晕。无颜婷瞧在眼内,也不禁对她这神秘情人生出
一丝好奇。
完颜婷自遭逢大变之后,时常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滋味,只觉得跟唐倩,与跟余孤天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别,一切不过是那么回事。这时她心底更对唐倩所说的毒功和“御
男之术”生出些好奇,暗想:“离那龙蛇变施行尚有些时日,不妨去瞧瞧唐姐姐口中的那个绝顶男人。”便与唐倩结伴同行。
借着夜色昏沉,两人连夜逃出了回风冈,悄然赶回安庆府,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转日一早便易容乔装,径向东行。路上唐倩再提起收她为徒之事,完颜婷却只说要学
艺,死活不肯拜师。
唐倩毒伤未愈,也不敢跟她翻脸,无奈之下心中暗叹:“我唐门紫鞭蓉何等心毒手狠,天下之人谁敢不遂我意?偏这小妞天真烂漫,生得模样又是我见犹怜,让老娘恼
不得急不得!嘿嘿,且先拴住了,不愁她不乖乖地听我摆弄!”
一路之上,唐倩果然开始传授完颜婷用毒、解毒、识毒的诸般机巧。唐门为暗器世家,唐倩身为女子,资质所限,学的全是阴狠一路的使毒法门。完颜婷学了不多时
,便觉毛骨悚然,懒得再学。
唐倩只得再施甜言蜜语,说是若要修习“蛊心术”那等毒功的高深功法,须得老老实实地从这些使毒的基本功夫学起,最后又道:“婷婷,你生得天仙一般,天底下的贱
男人哪个不打你主意,多学了这一门毒功,便多了一门护身法宝。”完颜婷深觉无奈,又觉她的话颇有道理,也只得硬着头皮各种阴险毒辣的毒功。
“你们扰了老子清梦,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当老子这便完事了吗?”卓南雁大喝声中,蓦地疾冲而下,飞身向南宫致义扑去。这一扑势道猛恶,犹如怒雕擒羊。南宫
致义惊得退了半步,喝道,“布阵!”身旁南宫致信、南宫致远双掌盘旋,齐向卓南雁两肋拍到。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在空中倏地一弯,蝙蝠游空般地划个圈子,已到了南天易身前,凌空挥掌,响亮异常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五指顺势一拂,已点了他颈下天突穴。他
这一下身法诡异绝伦,南天易猝不及防之下已然着道,瞠目结舌,动弹不得。卓南雁哈哈笑道:“这一巴掌是替南宫老人打的!”跟着反腿一脚踢出,将悄然掩来的南宫铎
踢了个筋斗,笑道:“这一脚是替你老子踢的!”
南天易虽是管家,在堡中却身份极高,哪知竟被他随手一掌打得浑身僵立,众弟皆胆寒。便连余孤天都暗自喝彩:“这小子难道是铁打的?受伤多处,这一掌一脚,兀
自妙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本待上前偷袭,却觉腹中丝丝裂痛,只得凝步不动。
卓南雁一招震慑群豪,旋即展开九妙飞天术的精妙身法,自南宫锋、南宫钦几人连绵攻来的长剑间飞蹿而出,向远处扬声喝道:“小月儿,依着咱们适才商量好的路径
,你先走一步,待我来抵挡这一众老小乌龟。记住了,遇事万勿任性,咱们自有相会之日!”
这一声运功喝出,满山皆闻。南宫世家群豪登时齐齐一惊,全顺着他的眼神向前瞧去,前面群山矗立,起伏的峰峦在月色下隐然欲流,也不知那林霜月早跑到何处去
了。
卓南雁口中大呼小叫,却趁着众人一凛之间,早飞身掠出好远。南宫致远性了粗流,只当林霜月就在卓南雁身前不远,立时大喝道:“铎儿,你带人到前面去擒那妖女!”身子电射飞出,挥掌向卓南雁拍来。卓南雁步子不停,猛地拐个大弯,斜刺里插入南宫堡弟子的剑阵之中,霍地挥掌抓起一名弟子,向身后的南宫致远抛去。
“操你姥姥的小混蛋!”南宫致远踉跄退开,急忙伸手接住,手忙脚乱之下更是破口大骂。
南宫堡众弟子个个身手不凡,但卓南雁的出手杂糅了龙虎玄机掌、六阳断玉掌的精妙招数,每一抓都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抓到,当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南宫世家众
弟子竟无人挡得他一招半式。只听得喊声不绝,十余个弟子被他旱地拔葱一般连连抓起、抛出,自后急追的南宫三老和南宫六剑被他弄了个手忙脚乱。
“旁人闪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南宫致信怒喝声中,拔地跃起,凌空再向卓南雁扑到。众弟子忙不迭地向四处散开,哪知卓南雁却身似游鱼,东一穿西一插,只往人
多处冲去。他存心要将南宫堡众的心思全引到他一人身上,是以出言无礼,下手更是迅捷无比,几进几出,将南宫堡众弟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南宫世家,徒有虚名,不过如此!”卓南雁眼见身后的南宫致远越追越近,蓦地一声长啸,身子疾掠出人群,直向磨玉谷口冲去。
陡然间一道冷峻瘦削的人影斜刺里冲到,单掌横封,一股浑厚的掌力如潮袭来,正是二长老南宫致义悄然掩到。这位南宫五老中最为老辣之人冷眼旁观多时,隐约猜
也卓南雁在声东击西,乘乱出谷,这一掌蓄势而击,刚猛异常。
卓南雁心头一凛,迫不得已挥掌相对。陡闻一声闷响,卓南雁经脉剧震,一口鲜血险地喷出。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不敢恋战,身形一弯,折向掠出。身前地势平
阔,他这一扑直飞数丈,端的快如离弦之箭。身后南宫三老呼喝连连,带着南宫六剑和众弟子衔尾疾追。一群人大呼小叫,呼啦拉地散成好大的圈子,四下里齐向他赶
来。
卓南雁身法展开,快得便似生翅的骏马。他忽然想到,少年时自己在伏牛山中飞奔玩耍,常见那只雪白脖颈的老狼带着群狼奔跑围猎。那时候,那只老狼王便是这样
一马当先地远远在前驰骋,身后跟着大批的狼群。
万安洞天在磨玉谷之东,那磨玉谷口更密布大批南宫堡弟子,卓南雁只得绕个弯子,向谷西奔来。“前面便是无极诸天阵啦!”南宫致远蓦地鼓气大喝,“将这小混蛋赶
入阵中,让他万劫不复!”卓南雁听得“无极诸天阵”一字,心头似有电光乍闪,眼倏地掠过无数似曾相识的怪异景象,身法展开,疾掠如风,已向山峰深处插去。
疾奔片刻,卓南雁猛然顿住步子。举目远眺,却见地势一片平阔,远处五块硕大无比的巨岩遥遥耸峙。这些巨岩或光滑如镜,或尖角嶙峋,或圆润如卵,竟分具五行
之妙。每块巨岩都足有数丈之高,这般黑黢地凝立在暮色之中,便有一股风云变幻之气自巨岩间涌出。
这时天已变成了紫赭色,星黯月掩,四野却有一股灰蒙蒙的云气悄然飘拂,奇峰怪岩被雾气一衬,狰狞欲动,似乎随时会蹒跚着走过来似的。
一道石碑利剑插空般突兀眼前,上面是灰蒙蒙的几个大字:“无极诸天!
卓南雁的头轰然一响,这地方便是无极诸天阵!凝神再瞧,更有一道裂缝从头到脚地贯穿石碑,那裂纹似是被利剑划出,隙间隐见绛红之色,愈发衬得这碑凛凛生威。
“当日父亲便是由此进阵,这才一去不返。”他缓缓回头,却见山泉迸流,溪声欢畅,眼前块块大石堆垒,也不知哪一块是剑狂和沧海龙腾坐过的。
南宫致远和余孤天这时已率人转过山峰,疾赶而来。一眼瞥见卓南雁身旁的石碑和残碑后那气象万千的五块巨岩,从人登时愣住。南宫致远浑身瑟瑟一抖,颤声道:“
无极诸天阵!”百十号弟子杂沓掩来,但瞥见那裂碑,均摊是打了那寒噤。群豪全止住步子,长剑森森遥指卓南雁,只都在数丈外远远立喝骂,却谁也不敢上前动手。
无极诸天阵,江湖中最大的梦魇,传说这里有世间最大的宝藏,也有世间最恐怖的力量。单只那块裂碑,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凛冽森寒之气,碑后的五块耸峙天地的巨
岩,更让人不自禁地便想垂首膜拜。
卓南雁浑身僵痛难耐,便背倚着这块让人望而生畏的残碑而坐,抬头凝望天宇,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山风似有似无,轻拂着他微湿的长发,天际残星的一点薄明映在
他如铁的脸庞上。那张脸正给人一种铜雕铁铸般得凝重。在他眼内,似乎根本没有这气势汹汹的百十号南宫世家的好手。
“小不死,你个狗贼还不乖乖过来受死!”南宫致远终究忍耐不住,远远地亢声大骂。他叫骂良久,卓南雁才冷冷一笑:“老不死,你若要找死便过来。”
南宫致远怒气冲冲,向两名弟子猛一挥手,示意两人上前夹攻。那两人瞥见石碑便心惊胆战,但师祖有命,却又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挺剑上前,卓南雁仍是端坐
碑前,冷笑不语,他这时经脉欲断,身上伤处更痛得要死,但越是这么托大不起,越有一股迫人胆寒的气势。
猛然间剑光闪烁,那两名弟子的长剑已连绵刺到。卓南雁端坐石上,左躲右闪连避了四五记凌厉剑招,蓦地鼓起余勇,双掌倏出,迅快无比地扣住了两人胸口膻中穴
,劲力疾吐,将两人抛向身后。那两人身子高高飞起,跃过那段残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怪变陡生,那两人在半空之中忽地厉声尖叫,一人是撕心裂肺地惨呼,一人却是嘻嘻哈哈地怪笑。两道声音夹杂一处,听起来分外诡异,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最奇的是那两道僵硬的身影才飞过石碑,便忽地消逝,迷茫黯淡的夜色之中,却只见碑后气象万千的云气萦绕。两人惨叫和尖笑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但他们的身形
却已被幽冷凄清的山色吞没,再无半点儿踪影。
南宫三老和身后众弟子尽觉心底生寒,齐齐爆出一声惊呼,轰然退出数步。余孤天也觉肝胆一缩,暗道:“适才我还想骤然出手一击,幸亏未曾行险,若是这小子狗急
跳墙,扯住我一起滚入大阵,那可大是不妙!”耳听得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仍在时断时续,他心中越想越寒也徐徐向后退云。
卓南雁忽地拾起地上的两柄长剑,交击长歌:“穷阴愁杀人,况与苏武别……生为汉宫臣,死为胡地骨……”这正是当日在燕京鬼巷之内,邵颖达弹琴所歌,这时他心有
所感,击剑为曲,放声长歌,竟觉胸臆大抒,畅快万分。
余孤天和南宫堡诸人盯着他纵声高歌,全都不发一语,除了那豪迈的歌声,只有长剑抖颤,发出轻微的撞击之声。
卓南雁口中长歌,双眼一直仰望苍穹,却见月隐星沉,金星隐隐自东方天际耀出。他适才仰望在象,就在一直暗中凝思这大阵的深奥精微之处。古时称金星为太白星
,木星为岁星,水星为辰星,火星为荧惑星,土星为镇星。五星东出西没,左旋而行,又称为“五纬”。太白金星光芒灿然,正应了阴阳转换之相。
太白金星的那点白色星芒瞧在他眼内便如一道利电,忽然间他心中若有所悟:“当年完颜亨和父亲激战之时曾道,曀阵的最佳时机乃是酉时,但此阵既要上应天象,必
然与五星相应,实则进阵的时机却是因时因季而变!”一念及此,心头豁然开朗。
“……万里长相思,终身望南月!”卓南雁望天长歌,脸上却涌出一股淡然笑意,暗道:“小月儿,你早该醒了,只怕这时已脱困了吧?”蓦然间一声响亮,他手中双剑交
击,一起折断,断剑划出两道弧光,高高飞起。
南宫堡群豪轰然一乱,齐齐向后退云。卓南雁却见启明星光芒闪耀,这太白金星所应的五行方位在西,当下身向西转,大步便向阵内行云。
南宫三老、余孤天等人见他忽然间转身进阵,均是心底震惊无比:“这小子自投死路,莫不是疯了吗?”他那道飘逸的身影在石碑后一闪而逝,似是忽然间消逝在无穷
无尽的虚空之中。南宫堡群豪无不惊骇得瞠目无语,一时山谷间清悄寂静。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十八节:两仪三垣两面三刀
卓南雁一步跨过石碑,走入那五块高耸的石柱之间,便觉得一股沉闷澎湃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巨力,无形无象,却又让他五脏翻腾。霎时
间他心中凄楚,林霜月凄楚的美眸在眼前倏地闪过,胸中更腾起一股酸苦之情,只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猛然间两股诡异的哭笑之声钻入耳中,正是那两名南宫堡弟子僵卧在石碑东侧,仍在鬼哭狼嚎。卓南雁被那怪声激得心头一个寒噤,霎时并没有脑中清明了许多。
原来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内力修为虽不及余孤天浑厚,但自身定力却是远胜。这时真气潜转,一股清和中正之气护住心脉,昂头望去,只见那两名弟子所卧之处正
是石碑背面,上面银钩铁划地刻着三个大字:五行天。
这三个大字纵横开阖,笔画全向四围开张,运笔狂放至极,尤其是“天”字那四画笔势遒逸,似要辐射向无穷的天地之中。虽只是三字石刻,却似隐含宇宙间的无尽妙
理。
卓南雁心头剧震,易绝邵颖达的声音这时却倏地钻入耳中:“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他茫然抬头,却见太白
金星仍在天际闪着淡薄纯和的白芒,忽然间想到龙图上的注解,暗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这五行天既要上应天象,下来地利,莫非是将天之五星与地之五行相配,
调动人身五脏之气,让人妄生五情?”想明白了这层道理,忙依着太白金星所示的方位西抢出两步,便觉头脑一阵清凉,心中的酸苦之感倒减轻了许多。
原来这五行天正是无极诸天阵最外层的第一阵。既名五行天,便是以这五块奇石对应天下金、木、水、火、土五星,并调动地之五行、五色与五气,人人其中,忽然
间触发天地间最本原的这五种力量,便由五脏之内生出喜、怒、忧、悲、恐的五种情绪,一个拿捏不住,便会伤情而亡。
这时金星尚在天际闪烁,金星在五行方位中属西,卓南雁只需一路向西,便有破阵之望。但他又望了望那两名哭笑不止的南宫堡弟子,暗道:“这两人也是给阵气触动
心神,一人生喜,一人生悲,若不施救,只怕会给生生困死在此!”猛一提气,斜刺里蹿出,抓住那两人背心,扬手抛出了石碑之前。两人飞出阵外,哭号叫惨笑之声也
立时止息。
卓南雁脚下不敢丝毫停留,足尖轻点,已向西跃回。饶是如此,也觉体内一股烦闷之气,盘旋萦绕,当下依着五行生克之理,疾步穿越那五块巨岩,发足向西疾奔。
五块巨岩相距只有百步,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本该转瞬即可越过,但奇怪的是巨岩间似有一股绝大的阻力隐隐生出。卓南雁奔行之间,脚下似是拖泥带水,耳中风
雷之声忽隐忽现,五脏内因触发阵气不时荡起诸般怪异情愫。他心头忽悲忽忧,明白是体内的五气盘恒,引发五味杂陈,却不敢有片刻停留,暗将一股活泼泼的真气护
住心脉,只管发足狂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双腿一轻,那股阻力倏地消逝,他脚下力道仍是运得十足,这一步跨出,轻飘飘得居然足有数丈。一阵清凉的山风拂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筋骨
酥软,这时才知已出了五行天。
他重伤之下,连番苦战,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压力一失,疲惫困倦便如山压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便即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浅紫色曙光和山岫间飘逸的朝云交融一处,群山间流淌着一股勃勃的生机。卓南雁酣睡半晚,精力稍复,站起身来,缓步前行。忽见迎面
一块巨石如虎豹横卧,气势森然。石上两行大字在晨曦下闪着凛凛神采:
太一之理,水自流,物自生,流者流,生者生,凭谁作主
极乐之乡,云常动,石常静,动无动,静无静,于我成空
字迹随石形而回旋跌宕,似是行书,却又隐含篆意,带着一股斑驳的古意。若说“五行天”那三字笔势纵逸,这两行字则气势雄浑,力重万钧。
他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里便是太极天!”依着当日所记,那龙图之中共标有太极天、两仪天、三垣天、四象天、五行天、八风天和无极天,总共七层天阵。这时
凝神细思,登时想起那五行天总计共有四处,分布于这无极诸天阵最外层的四方,太极天、两仪天、三垣天、四象天则在五行天之内,分布于四处。再里面,则是神秘
莫测的八风天环绕着大阵中央的无极天。
从那龙图所示词句推断,诸天奇阵之中,只有这太极天循生化万物的太极本原之理所布,天阵中最少禁制机关。他一边凝神调息,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所走的方位恰巧
由五行天一路向西,正好可在这太极天内略事休息。
“太极为派生万事万物的本原,这两句诗中首字嵌含太极之意,诗意更有太极天的意蕴。”他凝神默思诗句词义,只觉两段诗句更是隐含天地至理,妙蕴无尽。纵目四
顾,却见四周奇峰清秀,山溪潺潺。这一刻静得出奇,没有鸟鸣,没有虫啁,甚至连水声都变得缥缈虚无,天地间似是回到了洪荒初开的那一瞬。
忽见那巨岩旁十余丈远处有一股清泉汩汩冒出。泉旁山岩全是赤红颜色,像被烈火烤过一样,红色岩石映得那泉水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红光。
卓南雁这时焦渴难耐,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走到泉边,探头狂饮,只觉泉水甘甜,却有一股温热之气直透肺腑,霎时疲倦顿消。他一口气喝了个足饱,这才抬起头
来,见泉旁斜卧着一块两尺来高的小小青石。
石上刻着几行字迹:“太极泉。泉水甘润性温,内蕴火岩奇气,服之益肝肾,实世间奇藏也!苍华谨记。“
“原来此地便是龙图上标出的‘太极泉’,一道小小泉水,居然有这多讲究!苍华,苍华,这人却又谁?“卓南雁暗自称奇,腹内涌起阵阵温热,果然觉得身上痛楚都减轻
了许多。他这时静下心来思索,太极泉、凤凰两仪、帝星石、水帘洞、真武岩、天门地户……这些龙图中标示的怪异词句和图形符号一点一滴地又在眼前闪过。
太极泉乃是太极阵的阵眼,太极天虽无凶险,但四周却全是光溜溜的插天石壁,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循着“太极生两仪”之理,顺着太极泉水流方位向前,进入两仪
天。
卓南雁不愿多作停留,循着泉水流向径直前行。再行片刻,天上云气渐浓,翻滚的阴霾遮住了日色,群山幽谷都笼在一层迷离的云气之中。越来越近,似乎随时要聚
拢一般。
忽见石径前乱石横亘,眼前山道只剩下半尺来宽的隙缝,光若水浸的巨岩上刻着两行刚劲的颜体端楷:
浩劫三千,夜冬昼夏
诸天二十,北坎南离
两句偈语每字只有尺余宽窄,却有一股说不出得苍劲猛厉之气。卓南雁眯起双眸,暗道:“瞧来钻过这石隙,便进了两仪天了!这诗句的辞意好不凶险,难道这两仪天
内当真在昼夜之间,便有浩劫三千?”想到前面凶险难测,心中狂念陡增,斜身蹿过那道石隙,大步进了两仪天。
疾行片刻,风忽然间大了起来,呜呜狂啸,吹得云丝起伏缭乱,四野愈发昏暗。卓南雁心中也涌起阵阵阴郁:“龙图上说,这两仪天以日月为象,阴阳交征,果然有些
古怪!”忽觉脸颊一片湿凉,原来天上竟然飘下了雪花。
“这江南暮春,怎地下起了雪来?”卓南雁心下大惊,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却见满空雪花恍若棉絮般随风乱舞,天地间一片苍茫。卓南雁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已被汗月
浸透,湿漉漉得给冷风拍击着,甚是难受。才奔出片刻忽然间云散雪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无尽的热力当头烘烤下来。大风依旧狂啸不止,只是这时吹来的全是燠热
暖流,不多时候,便让他浑身大汗淋漓。
“这哪里是夜冬昼夏,简直便是忽冬忽夏!”卓南雁哭笑不得,只得迎风向前疾奔。但山谷中寒暑交替变换,饶是他内功精深,也渐渐不支,只觉寒风从三百六十块骨
头缝里钻入体内,受伤的手太阴肺经、心包经更是痛楚难当。
那忽寒忽热的天象便似一块满是棱角的顽石,将他残存的气力割磨得零碎不堪,只剩下心底的一个念头,如锋刃锐剑,愈磨愈是耀目:“卓南雁,你要走……无论如休
,也得走下去……”稠密的雪片似是万条银龙在空中乱舞,天地间一片迷茫,只有卓南雁一人迎风踏雪,向前疾走。
漫天飞雪之中,忽见前面现出两尊白蒙蒙的巨大物什,却是两只铜铸凤凰。这铜雕大得惊人,每尊都有两丈余高,双翅高展,冉冉欲飞。只是这对凤凰却是相互背对
,作各奔东西之状。
大风若狂,飞雪如怒,白茫茫的山谷间两尊巨大凤凰鼓翼挺立,似欲乘风而去。卓南雁虽是头昏脑热,但陡然瞧见凤凰的昂扬之姿,也不禁浑身一振。
踉踉跄跄地奔到近前,只见这对凤凰的双足之间连着一张巨大的石盘,石盘中间却是一个光滑滚圆的高大石球。这时飞雪消散,烈日耀目,一股光芒照得石球上红芒
闪烁。
“凤凰两仪的枢纽?”卓南雁这时紧盯住圆球,想到龙图上标注的图像,知道已到了两仪天的阵眼,蓦地心内灵光乍闪,“邵颖达先生曾经说过,古有‘凤凰来仪’之说,
雄者为凤,雌者为凰,凤凰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古人好用凤凰比喻两仪之相。但这两仪天内的凤凰为何偏偏背对?难道这凤凰双足之间的石球大有古怪?”
一念及此,伸掌推向那巨大的石球。一股真气迸出,那石球却是纹丝不动。
卓南雁又惊又怒,竭尽全力地奋勇狂推,那石球最多也只是微微摇晃。他呼呼喘息,忽想:“两仪天前的对联曾说起‘北坎南离’,邵颖达先生讲解《周易参同契》时曾
说,坎卦象征北方之水,离卦象征南方之火,只有坎离交媾,才能神气合一。”当下抱元守中,神气合一,试着将天地间的阴阳两仪之相融会一处。
他修习的忘忧心法中《九宫先天炼气局》的“地云势”和“天凤势”,最重调和阴阳二气,当日曾以这两势心法跟罗大斗酒,稳占上风,这时凝神敛气,以取坎填离之理默
运玄功,片刻之后便觉浑身缓缓凝聚。
卓南雁只觉真气勃发,在喝一声,劲力到处,巨大的石球缓缓滚动。原来这对铜凤凰正是两仪天的阵眼,也是谷中阴阳两仪的气声最浓之处,卓南雁以坎离交会的心
法接引两仪天内的阴阳之气,正是暗合大阵妙旨。
石球发出隆隆之声,越转越快。跟着轰轰震响不绝于耳,却是托着石球的大石盘竟也慢慢转动起来。立在石盘上的那对凤凰也随之缓缓转身,由相互背对渐渐变得头
脸相向。
随着一声震雷般的轰然大响,石球转到了尽头,石盘上的铜凤凰终于凝立不动。却见雄凤略高,垂头俯瞰,雌凰翘首仰望,虽是两尊无知无觉的铜像,但两两对望之
间,似欲比翼齐飞,情意殷殷,端的活灵活现。
凤凰才对到一处,天地间异变陡生。空中狂吼的暴风打了个长长的呜咽,似是一条怒龙忽然给人踩住了喉咙,跟着声声音渐弱,终于慢慢止息。一时间风静雪止,日
头重上天空,已是温煦如常。
原来这石球正是两仪天内的“两仪枢纽”,石球滚动,牵动石盘,将象征两仪的凤凰铜像由分变合,登时改变了阵内地下的地磁气机。两仪天按天地相应之理布成,周
遭山谷聚风拢气,浑然一体,这时阵心地磁改变,阵内寒暑交替的阴阳两股气机渐渐趋于平和。
卓南雁心头狂喜,更生出一股由衷的敬畏:“南宫世家的先祖当真是位奇人,便只这一对铜凤凰便有匪夷所思的神妙作用!他们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等怪阵,到底却是为
了何事?”
这时候云淡风清,山谷间宁谧一片。卓南雁喘息半晌,才瞧见这对倚山而建的铜凤凰之旁,却有一眼幽深狭小的洞口,寒风习习,不住从洞口蹿出。石洞旁却生着一
丛怪树,枝干枯瘦矮小。树顶却倒挂着几颗浆果,状如龙眼,颜色殷红夺目。
他这时得脱大险,心情甚佳,上前细瞧,却见红色浆果旁的光滑山岩上刻着几行字迹:“绝地奇果,服之不饥。以其独得天地阴阳之精,尚能调和阴阳二气,名之两仪
果可也!唯增补元气之效甚奇,不可多食。苍华谨记。”
“两仪果?原来这便是许广那实在人千方百计要得来的奇果!这小小的果子当真有大补元气的奇效吗?”卓南雁大觉好奇,又想,“这可是第二回瞧见苍华的名字了,这
苍华却又是谁?”这时早已饥肠辘辘,忙将那“服之不饥”的两仪果摘了两颗下来,放入口中大嚼。
只觉入口清脆微甜,先有一股清凉之气直灌入腹,随即丹田内便升起一股融融暖意,片刻之后浑身都是热腾腾的,只想蹦跃宣泄一番。“这两仪果生于两仪天内,果能
调和补充阴阳两股元气,怪不得许广和他师尊大医王都如此稀罕这宝贝!”卓南雁默运真气,竟觉劲气充盈起来,本来疲惫不堪的身子又生出了力道。
他转头四顾,却见这怪树只此一株,树上也只寥寥的几枚两仪果。他知道这异果难得,不可多食,又吃了一枚,将余下六枚采下收入怀中,笑道:“这两仪果如此神妙
,可得给小月儿去尝尝!”想到林霜月吃到这奇妙果子时必是又惊又喜,不由心下甜蜜,脸上露出笑意。
那晚林霜月悄卧石洞之中,忽然听得卓南雁的大吼:“……记住了,遇事万勿任性,咱们自有相会之日!”
林霜月的芒心便是阵阵撕痛:“雁郎这句话明明是对我说的,他独自赴险,激战之中仍是对我放心不下!”痴痴凝望着岩壁上那道稀挨个的微明,心底连连祷告:“明尊
,明尊,求您大慈大悲,保佑他得脱大险!”
恍惚中,壁上那道淡月清辉似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林霜月的心底却陡地腾起大片浓浓的暗影,师尊林逸烟那无比冷峻的声音倏地响起:“既成圣女,忘却俗情,否则便
会给你和那个男子带来无尽的厄运!”
霎时她芳心突突乱颤:“难道,难道,雁郎突遇大难,便是因我对他动了情?”峰下喊杀声不住传来,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只觉心底似有惊雷万钧,频频作响,将她的
芳心裂成万千碎片。
“明尊,明尊……”林霜月默默祈祷,“但求您发大慈悲救救他吧。弟子再不会动情!今登圣坛,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躯……”在心底默念祭辞时,她忽然发觉自
己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这么投入过。
黝黑念叨了无数遍,她只觉四肢一暖,却是穴道自解。林霜月一跃而起,只闻外面静寂异常,南宫世家的群豪果然已被卓南雁尽数引开。她怅然出洞,独步行出磨玉
谷,只盼能再雪到卓南雁,但夜深月昏,便连南宫世家的弟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林霜月的心被那阴霾笼罩,只觉浑身无力。行了多时,浑不知自己行在何处,要往何处去。忽见夜幕中一道黑黝黝的影子疾向自己奔来,正是陈金。陈金满面焦急,
显是已在四处苦寻了她多时,眼觅她雪衣上血痕斑班,更是大吃一惊,急问缘由。林霜月却不愿提起卓南雁,信口搪塞,只说南宫世家已与金国勾结,竟敢对自己下手。
陈金勃然大怒,便要将附近诸舵好手集结,强攻南宫堡。林霜月一番心思仍在卓南雁身上,懒得多生事端,但见陈金死活不愿让自己再独自犯险,也只得跟着他下山。
当夜便在明教所开的小店中歇息。林霜月刚刚洗漱完毕,陈金却又匆匆进屋禀报:“刚刚接到白阳长老的换日鹰传书,请圣女速回池州分舵。”林霜月仍有些心神不宁
,蹙起两道秀眉,道:“又有什么事,爹爹这么急得要找我回去?”
“白阳长老寻到了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的踪迹!”陈金站得笔管,眼睛却不敢瞅端坐床头的林霜月,垂头道:“据说慕容明使曾在临安现身,后来似是给林一飞那狗贼擒
住了。”林霜月的芳心不由一沉:“慕容二伯久无消息,连我登坛圣典都未曾亲临,原来是落入了林一飞那厮的手中。”
陈金眼见林霜月俏脸如雪,只当她为慕容行之事忧心,顿了顿,才道:“听说昏君赵构五十大寿之日在即,奸相秦桧命格天衬大首领赵祥鹤办一场龙舟盛会,广邀天下
武林帮派齐聚临安赴会。白阳长老也觉其中大有蹊跷,教主他老人家目下行踪不定,白阳长老只得请圣女速速回去,一起赶赴临安,解救慕容明使。”
林霜月只觉一阵心烦意乱,凝眉道:“你且飞鹰传书给爹爹,让他先行一步去临安。我……随后便到!”陈金抬起头,怔怔瞧着她,柔声道:“圣女……”林霜月却淡淡地
道:“天晚了,我要睡了。”陈金忙躬身施礼,缓步退出。
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林霜月才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倦和痛,眼望着蝢着昏黄烛光的窗纸,她缓缓咬紧樱唇,暗道:“无论如何,明日也要再去南宫堡探问虚实。”
卓南雁才行出几步,却听得身后石盘“咔咔”作响,原来那石球又自动滚回,那对凤凰各自向后慢慢转开。卓南雁心下大惊,知道石盘下必然有机关禁制,引得石球回
滚,这凤凰若再得位,两仪天内必又凤起云涌。当下不敢停留,提气疾行,如飞般掠出了两仪天。
“这两仪天便如此凶险,三垣天内更不知有何异象?”卓南雁心中三分忧虑,更夹着七分好奇和不甘。狂奔多时,却见峰峦累累,如海涛飞涌,端的奇形怪状,让人目
不暇接,薄雾闲云在山间流连徘徊,便似道道轻纱飘拂在空蒙的幽谷之间。他默思龙图所标路径,与眼景物对照,自知此时已到三垣天内。
他师从易绝,知道所谓“三垣”见于战国时的《甘石星经》,指的乃是北天极中的三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当日易绝邵颖达曾以篱笆仿照三垣天象,布成北
天三垣阵,便让他大费脑筋。这三垣天若心以奇石仿布三垣诸星方位,那必是布罡列斗,巧夺造化,神鬼皆愁。
奇的是他漫步多时,时见嶙峋狞的巨石矗向天,瞧那块块巨岩气势磅礴,摆布奇特,隐隐含着奇妙阵法,但群山幽谷间依旧是一片宁谧,并无半分怪异煞气。
在乱岩幽谷间穿行多时,陡见前面三根断岩残柱横竖交枕,似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摧毁过似的。日近黄昏,斜阳残照给断裂的石柱涂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芒,瞧来让人
心惊肉跳。
卓南雁心下大奇,快步走去,却见左首挺立的那根石柱有两人合抱粗细,筋骨嶙嶙,犹如铁铸。石柱正中赫然一道手掌印记,手印旁是几字行书:“帝星不动,紫巍峨。苍华破阵于此!”字迹秀骨天然,欹侧多姿。
“苍华!又是苍华!”卓南雁心中突突乱跳,暗道,“这苍华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竟一路破阵闯关。”他知道苍华留言中说的“帝星”之称,为紫微垣中最亮的一颗星,想
必也是破解这三垣天阵的关键。
又见苍华所留的言语之下,更有一行平正凝重的端楷:“往圣先贤,绝世风标。南宫笙顿首。”
卓南雁眉头蹙起,暗道:“这南宫笙却又是谁?难道南宫世家竟还有人在这苍华之后,也悄然入阵?瞧这南宫笙的口吻,似是对这苍华甚是钦佩。这位绝世风标的苍华
,到底是何许人也呢?”
他心底疑惑丛生,目光便又落在当中横卧在地的那根石柱上,几个大字赫然跃入眼中:“卓藏锋破阵于此!”这几字似以长剑随手刻成,字字瘦硬奇崛,在暮霭残照间
透着一抹殷紫色的光芒。
卓南雁的心一阵收紧,盯住那气势雄浑的七个大字喃喃念诵,蓦觉胸口热流通涌动,“原来父亲果然到过此处……”凝神再望,却见那七字之下又有一道长长裂痕,宽
可容掌,犹如长剑怒斩过的痕迹。这横柱从中而折,断处平整,便似刀削斧剁过一般触目惊心。
他心头一动,忽然明白,在自己之前,曾有三人来过此地。第一个便是那世外高人苍华,此人恰如闲云野鹤,眼界与武功均是深不可测,一路破阵而来,居然还有闲
情逸致品评太极泉和两仪果。这三垣天自然也困他不住,他反而在阵眼的北极星柱上印上手印。随后,便是南宫世家的一位神秘人南宫笙,此人不知从何处闯关至此,
见了苍华留字,对其是佩服,便也留言为证。
最后来的,便是父亲卓藏锋了。想必三垣天凶险难测,艰难险恶的天阵激起了他的剑狂本色,竟挥剑断了居中的石柱,毁去了三垣天阵眼,使得这大阵戾气顿消。
“卓藏锋破阵于此!”淡淡的夕阳光影下,狂澜天倾般的七个大字跟那道气势雄浑的剑痕配在一处,便有一股俯仰啸傲、俱不系人的雄放之气,喷薄而出。卓南雁只觉
身热血如沸点,转头四顾,忍不住放声大呼:“父亲……父亲……”
四野一片苍茫,风吹林梢发出阵阵涛声,却哪里有人相应!卓南雁大吼了几声,才暗自苦笑:“父亲是十多年前来过此地,岂能一直隐身在这三垣天内?他老人家何等
神通,只怕早已一路破关,进了无极天。我只要到得无极天,必然寻得父亲的踪迹!”
他心中忽忧忽喜,回思龙图所示路径,在三垣天和四象天之间恰有一个名为“水帘洞”的神奇出口,能避过四象天,直接进入八风天。但这水帘洞极其难找,弄不好就
会陷入循环往复的四象天内。
转头四顾,忽见那三根断裂的石柱背后,遥遥地现出一片峭壁,三道幽泉自山岩间迸流而下。这时西坠的残阳无力地趴在远山峭壁的肩头,苍烟落照,晚霞如血。那
三条瀑布两低一高,排成了品字形,水花飞溅间一道幽径若隐若现。
他眼前登时一亮,叫道:“原来这便是通往八风天的水帘洞!哈哈,那石柱一倒,阵眼便也显露出来。”疾向水帘洞奔去。
所谓水帘洞,其实只是泉水掩映的一个峭壁裂隙,恰似一个窄细的门洞。他几步跨过水帘洞,便觉眼前一旷,夕阳光影陡然消逝,天上星光朦胧,他似乎一下子从黄
昏踏入了深夜。
“这里便是八风天了!”卓南雁在山谷间缓步徐行,但觉四周冷寂无声。若有若无地,却有一股风悄然袭来。这风并不大,但大地却似乎在风中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一
股袅袅的雾气随风弥漫开来,紫褐色的天宇陡然变得苍莽狰狞,满天星斗都模糊黯淡起来。
“这风虽不大,却好古怪!”卓南雁心中一凛,他知道此地既名八风天,必然与风有关,正自惊奇,那风却转瞬间便大了数倍。狂风呼啸,似是千万条怒龙一起劲舞怒
吼,每条怒龙都喷洒着林冷的气息,疯狂地咬噬着他的脸颊、衣衫和手脚。
卓南雁只觉全身肌肤似被万千冷针攒刺,痛楚难当。他大惊失色:“这怪风当真比两仪天内还凶险百倍!”忽觉腹内腾起一股暖气,正是先前服食的两仪果效力仍在,
他上身登时舒适了许多,但头脸四肢兀自僵冷难耐。卓南雁急提真气,疾步向前飞奔。
疾奔之中,怪象迭生。他每走片刻,这风向便会陡然转向,忽南忽北,难以琢磨。而怪风的冷热缓急,都在随之变化。有时刚硬如刀;有时冷细如针;有时如巨轮飞
磨,当头压下;有时却又和煦醉人,让他只想蒙头大睡。
强撑着再行片刻,那怪风不停地激变,愈发让人目眩神迷。他只觉狂风如乱箭般射来,循着眼、鼻、口、心、意钻入体内,渐渐地五脏震动。恍惚之间,眼前幻象纷
呈,忽觉脚下大地四分五裂,忽而又见完颜亨正立在天宇间向自己冷笑……
恍惚间,他发觉自己又变成了芮王府内的新郎官,全身大红吉服,茫然伫立。完颜婷柳眉倒竖,眼中似欲喷火,娇叱一声“浑小子”,忽地提刀扑来。忽然间许多尸体
又自地下血淋淋地爬了出来,乱糟糟伸来的手掌像是密林中无穷无尽的树枝。他大呼狂吼,身上的大红吉服却被上处涌来的死人手掌撕扯得片片碎裂。
“啊!”客栈中的完颜婷一惊而醒,浑身香汗淋漓。窗外悄静冷寂,一只宿鸟似是被她这一叫惊醒了,“扑棱”一声从院内的老树间腾起。
“小姑姐姐,你可醒了!”眼前亮起昏黄的灯光,身旁的唐倩忙凑近来,用手帕给她擦着额头的汗,苦笑道,“还在想那狠心的小子?”完颜婷闭上双眸,喘息道:“婚宴
上好多的死尸,像树枝样伸来的手,乱糟糟地揪住我不放……”
唐傅苦笑道:“又梦到婚宴了?连着两晚了,你都在梦中喊,雁郎,雁郎……哼哼,真不知道那小子是何等样人,让你这么魂牵梦绕?”完颜婷玉面飞红,心底又是无
奈又是凄苦,颤声道:“他……”话到口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到时候了!”唐倩瞧瞧窗外深深的夜色,从床上挺身而起,“咱们也该去见那人了!”完颜婷知道唐傅说的“那人”便是让她倾慕无比的情郎,心下好奇之余,不由蹙起眉
头:“你这一路上尽卖关子,到底他是何许人也,还不能说吗?”
唐倩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这可是个天大的机密,泄露出一丝儿风声去,那人便会万分为难。我告诉了妹妹,妹妹可得给姐姐保密。那人便是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
参!”说起南宫参的名字,唐倩的眼中忽地耀出两道亮晶晶的光,淡淡的灯光下,完颜婷也能见到她脸上生出了少女般的娇晕。
“南宫参?”完颜婷芳心一动,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近日的江湖历练,已使得她的心思之快远胜往昔,眼见唐倩面露疑惑之色,完颜婷才苦笑道:“这南宫参岂不是六
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胡说什么!”唐倩横了她一眼,腻声道:“人家今年才五十二岁,瞧上去便似三十岁一般。最紧要的,是她元配夫人大前年刚去了,也是命里注定,就在那年,他却遇
到了姐姐我。姐姐我略施手段,便迷得他神魂颠倒……”完颜婷不由笑道:“我瞧只怕是人家略施手段,便迷得姐姐神魂颠倒!”
唐倩拧了她一把,自顾自地道:“他说了,只需我给他弄来了这秘要,他自会变着法儿的让我做他夫人。婷妹妹,到时候,你可就是南宫世家掌门夫人的干妹妹了。”
完颜婷暗道:“南宫世家又有什么了不起!”但想到气吞八荒的龙骧楼已是明日黄花,她只能虚弱地一笑:“姐姐不是说,男人的话都信不得吗?万一这南宫参得了你的秘
要却不娶你为妻,却又如何?”
“你这小妮子,怎地尽说不中听的?”唐倩口中嗔怪,但闪亮的眼神却在瞬间黯淡下来,显然是完颜婷这随口的一句话恰恰戳中她的痛处。见她黛眉深蹙,想到唐倩为
了南宫参不惜身败名裂,却仍旧对同宫参心怀戒备,完颜婷心内一阵空荡荡得难受。
两人乔装打扮,出了小店,连夜赶往唐倩和南宫参相约之处。行不多时,便进了天柱山内。天柱山连绵数十里,南宫世家自不能一手掌控得来,二人在深欲险峰间穿
行多时,也不见一个人影。
片刻之后,两人便钻入一处僻静山坳。谷中松林翠竹密布,夜风吹来,涛声飒飒。唐倩让完颜婷先藏在松林之中,她却独自悄立在谷心的一块高岩下等候。
头顶的月亮苍白凄冷,山谷四周兼有雄、奇、灵、会之美的峰峦岩石在淡薄的月色下瞧着,便多了几分冷峻狰狞。凝立在山岩下的唐倩只剩下一道窈窕的瘦影,若不
是她口内含着一片树叶淅淅沥沥地吹着,完颜婷几乎觉不出她的存在。完颜婷忽然有些疑惑,唐倩深夜带自己前来,是让自己见识一下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还是她心
底根本就不放心这个男人,叫来自己给她掠阵?
“倩儿!”山坳间忽地传来低沉而极富韵味的一声轻呼,几乎在呼声传入完颜婷耳中的同时,一道挺拔的青影已斜飘而至,将唐倩拦腰抱起。
唐倩发出一声甜腻的娇呼。南宫参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刻意温存。过不多久,唐倩便发出吁吁娇喘,不住低声呢喃。完颜婷隔得好远呢,仍觉她的声音缠绵勾人,
不由脸平面发烧:“倩姐跟她情郎在此亲热,我却何必在这里旁观?”
正待转身走开,忽听唐倩腻声道:“好人儿,这秘要人家可是千六万苦用性命换来的,你该怎样谢人家?”南宫参将她手中挥舞的书册接过,略一翻阅,便笑道:“自今
事,你便是我的人了,咱们之间还提个谢字?”垂头在她唇上一吻,忽地昂头喝道:“是谁?”完颜婷见他目光灼灼地向自己藏身之处望来,心头一凛,不知该不该起身跟
他招呼。
唐倩却“扑哧”一笑:“你倒机灵……”自南宫参怀中挣脱,向完颜婷藏身之处行出几步,正要将完颜婷引荐给他,猛见完颜婷自林中闪出,长声惊叫。便在此时,唐倩只
觉自后风声飒然袭至,他不及回头便知有变,反手疾挥,三枚钢镖向后连射出,同时身子拼力前蹿。
一股浑厚的劲力悄然涌至,仍是拍中了她的后心,唐倩的身子断线风筝般飞起,半空之中鲜血狂喷,背上掌伤虽重,她心头却更觉剧痛难耐。掌风涌起的一瞬,她整
个人似已跌落到隆冬的冰窟之底,冰冷彻骨。
南宫参一掌挥出,虽经她的三枚钢镖略微一阻,但身子仍是疾弹而到,叹息道:倩儿,我在你背后动手,本是不想让你难过。“声音落寞伤感,仍是带着说不出的款款
柔情。唐倩狂奔两步,身子发软,便要栽倒。南宫参的第二掌已连绵拍到。
“住手!”完颜婷只觉心底火烧火燎,娇叱声中,飞身掠出。雪白的月光下,南宫参猛然瞧见完颜婷那张明艳而痛楚的玉面,登时吃了一惊。他高大雄伟的身躯陡地一
震,急忙侧过脸,自怀中抽出一袭黑巾蒙上。
只这么一阻,完颜婷已将身子酸软的唐倩抱在怀中。南宫参眼中的精芒闪了几闪,终究霍然转身,凌空跃起,几个起落,便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你都瞧见了……”唐倩伏在完颜婷怀中不断地笑,只是鲜血自口中汨汨涌出,那笑声便有气无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完颜婷紧紧抱住怀中这软绵绵的身子,只觉得全身火辣辣地发着热,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卓南雁,一股看不到的烈火正灼烧着她的王脏六腑。
第二部暮雨江南第十九节:舍身御敌泣身诛凶
卓南雁全身也正似被烈火煎熬。
悲怒交加之际,忽觉脖领一紧,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提了起来。跟着狂呼呼,那人似是带着他迎风疾奔。这时卓南雁心头还存着一丝灵明,知有高手出手相救,他伸手
乱抓,却触到毛茸茸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怪物。
耳畔的风声忽然止歇。卓南雁大叫一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灼灼闪烁的火红眸子,只见一只身披黑毛的长猿蹲在身前,正是血电猱。血电猱的眼里面闪
着焦急的光芒,伸出长长的爪子轻挠他的掌心,口中吱吱乱叫。
“猴老弟不必担心,我一时还死不了。”卓南雁长出一口气,“呵呵”笑道,“想不到撞进了你的老巢里来了!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科?”血电猱听懂他的和衣而卧
一般,咧嘴龇牙,吱吱一笑。
卓南雁望着它那闪烁着顽皮光芒的火红双眼,心内忽觉一阵温暖:“有时候野兽远比人可亲,比人更讲情义!”他徐徐转动着僵痛的脖颈,四周潮湿阴暗,但卓南雁却
清清楚楚地看出自己正躺在一座漆黑无比的山洞之中。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曾饮过太极泉水,竟可以夜能视物。
“野猿一般都在树林内栖息,这幽深古洞只是老猴老弟的玩耍之地。”卓南雁苦笑一声,拍了拍血电猱的肩头,转头张望,猛见这数丈深广的山洞另一头透出点点星光
,一排轩昂殿宇静静地矗立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卓南雁心头一震,这时洞内幽静,龙图中有关八风天的标志注解缓缓在脑中闪现。“这八风天的八座宫阵环绕的,便是中宫无极天。八风天配上中宫无极天,便成九宫
之相!天门、地户正是九宫的关键,这是九宫洛书的学问,可难不倒我!”默算方位,登时想起血电猱曾带着自己从天阵的西北奔向东南,正是从天门新洛宫地户阴洛宫
方位穿行,那么对面那神奇建筑,岂不正是中宫无极天?
原来古人以北斗星为机枢,定出四正四隅,配以八卦,确立阴洛宫、上天宫、玄委宫等八宫,按八卦方位环绕八方。这八风天内以怪石为阵,全跟阴洛宫、上天宫、
玄委宫等天之八宫对应,又配合奇妙地利,逆转天象,分别招来大弱风、谋风、刚风、折风、大刚风、凶风、婴儿风和弱风这八风,摧伤人的五脏六腑,由外邪触发人
心内魔障,因幻生乱,最是凶险不过。但那血电猱身为猿类,却无思虑愁怨之苦,竟带着卓南雁一路破阵而出。
卓南雁想通此理,大喜过望,挺身而起,穿过这窄细洞口,疾步行去。却见前面殿宇连绵三座,中间大殿高起,两旁偏殿横伸,恰似神鹰展翅欲腾。淡淡的星斗之光
下,却有一肌涵盖八荒的雄奇气象。
“无极天!”卓南雁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忽觉心内热浪翻涌,一股难言的震撼几乎让他泪流满面。
血电猱见他大步向殿宇行去,却忽然嗷嗷大叫起来,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襟,上蹿下跳,似在尖叫示警,又似要扯着他迅速远离那神奇的殿宇。“前面很是危险
吗?”卓南雁却淡淡一笑,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多谢你了,猴老弟,多谢你送了我这一程!不管这殿宇内有何凶险,我都要进去!”转过身来,整整衣襟,一步一步地
向前走去。
沉黯冷寂的夜色中,血电猱的眼里有一蓬光在闪,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什么也没懂。它却不再叫了,缓缓蹲下了身子,幽幽地蹲着卓南雁从容的背影慢慢前行,
直到被那黑沉沉的殿宇一口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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