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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作者:王晴川

四十三

激战之中,卓南雁蓦地咧嘴一笑:“教主,你要败了!”
不知怎地,林逸烟瞥见他轻松写意的笑容,陡然心神剧震,难受得几乎吐血。卓南雁这般久守不攻,蓄势待击,便如弓弦拉得越满,射力越大,但任是何等强弓,拉得过满,也会绷断。此刻的卓南雁实则已是一张撑到极致的强弓,只要再多加上几分力道,弓弦便会绷断。偏偏就在此时,卓南雁却笑了,那略带邪气般的微笑,正是那支看不见的凌厉箭镞,瞬间刺入林逸烟的心底。
林逸烟这心念一颤虽是稍纵即逝,但卓南雁运使幻空诀下的空明心神却立有所感,威胜神剑骤然翻出。这一剑随心挥出,劲气迅猛如惊雷骤发,形迹却又浑然天成。
猛听林逸烟振声厉啸,跟着一股绝大怪力横空压下。近处群豪都觉脑袋发紧,似被怪力箍罩,便连挤在台前的那两排高手名宿也难受至极,惊呼声中,群豪纷纷后退。跟着咝咝怪响之声不绝,满空飘荡的白旗顿时被暴掠的剑气怪力绞成碎屑。
满天里似是下了一场大雪,惨白布屑被劲风搅荡,横空激飞。混乱之中,却听林逸烟纵声狂笑:“南雁,恭喜你剑法大成!今日暂且作罢,待来日得暇,你我再比个痛快!”
众人正被那碎旗“白雪”袭得睁不开眼,恍惚间只觉林逸烟的笑声滚滚,恍若雷鸣,全不禁心神震荡,掩耳惊呼。林逸烟身形疾退,途经之处,有几人首当其冲,禁不住他震雷般的笑声,或身形踉跄,或双目呆滞,更有人张口吐出血来。万千纷乱间,却闻林逸烟的笑声如串串闷雷,摇曳远去。群豪陡觉耳根一静,知那魔头已走,才各自定下神来。
这时满空飘荡的“白雪”势头将尽,只余片片布丝悠悠落下。众人抬头看时,却见卓南雁依旧昂立台上,白衣如雪,剑上一抹轻红光芒,正渐渐黯淡。
群豪茫然若失,均想:“这卓南雁竟赶跑了洞庭烟横!”只是此时气为之夺,便连喝彩的心思也没了。
虞允文忙大步上前,见卓南雁安然无恙,又惊又喜,朗声道:“卓少侠旗开得胜,连胜两场,可有哪位英雄再来指点?”群豪亲睹这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又见强横如洞庭烟横的这等绝世魔头都不胜而遁,哪里还有人再赶上前!
虞允文连连吆喝了三遍,眼见无人上台,大笑道:“若无异议,卓少侠众望所归,便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了!”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二十二节:渠魁末路群雄归心
“且慢!”台下忽地传来一声高叫,一人大袖飘飘,跃上台来,正是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参。虞允文眼芒一闪,暗道:“惭愧!我怎地忘了此人!他昨晚群英宴时只让其二弟赴宴,此时却突然到来,必是别有用心。”当下冷笑道,“怎么,南宫堡主也来争这盟主之位?”
“不敢!只是老夫有一言,不吐不快。”南宫参手拈长髯,仰头笑道,“天下英雄,谁都当得这盟主,唯独卓少侠当不得!”今日他特意换了一身宝蓝色长袍,衣衫簇新,平增雍容之色,只在腰间系了一根白色腰带,料来算是给罗雪亭戴孝了。
卓南雁双目一寒,暗道:“这厮是害死大慧上人的凶手,今日自己跳了出来,老子岂能容你!”但转念便又想到今日归心盛会,不宜动手杀戮,一时蹙眉冷笑,却懒得与他辩驳,只在心底盘算对策。
“屁声隆隆,臭气滚滚!”一旁的莫复疆却哈哈大笑,“嘿嘿,老子正奇怪哪里来的一股臭气,原来是专放狗屁的南宫堡主大驾光临,幸会幸会!”群豪素知这位丐帮帮主诙谐成性,在亲睹了两场心惊肉跳的激战之后,乍闻此语,心神顿松,不由齐声哄笑起来。
莫复疆又道:“当日在洗兵阁内,南宫堡主先是唯赵祥鹤马首是瞻,后来又归顺了圣教主林逸烟,这回却又发了什么疯,也来争这归心盟主吗?”
南宫参却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老莫啊,每次见了你,总是爱拿兄弟开心。”说话间忽地脸现沉痛之色,“只是此刻乃是我大宋推举归心盟主之时,又兼罗老惨遭毒手,英灵不远,兄弟可没兴致跟你嬉笑!”他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莫复疆狠揭老底的尖损挖苦抹了去,更隐隐指责莫复疆的怪诞言语不合时宜。
“老子最讨厌口是心非之人!”莫复疆自知斗口远不是此人对手,索性翻起白眼道,“你这厮要争盟主便来争,怎地却说南雁当不得盟主?”南宫参笑道:“敢问莫帮主,你老兄千秋之后,是否会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令郎莫愁?”
莫复疆怒道:“呸、呸、呸!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我丐帮自周响老帮主打下天下第一帮的盖世英名之后,素来便以行侠仗义闻名。帮主择取,都要重得重才,更要避子避亲!将帮主之位传给自己儿子,那岂不跟守财劣绅一般,白白糟蹋了我丐帮大义?”
“莫帮主此言,至公大义,好令兄弟佩服!”南宫参凛然道,“前任归心盟主卓藏锋侠义无双,也是以至公至义之心,建此盟会。故此四海归心盟,乃我大宋英雄同心合力之盟!若在首任卓盟主之后,再立其子卓南雁为第二任盟主,岂不白白糟蹋了卓盟主这番至公至义之心?”
莫复疆一愣,万料不到自己的话反给他当作话头,来了个打蛇随棒上,恼怒之下,破口大骂:“放您娘的狗臭屁!卓藏锋卓盟主早已仙逝,眼下这归心盟主之位,乃是南雁一把长剑打下来的,又不是他老爹传位给他的,跟当年卓盟主的大仁大义有什么干系?”
南宫参冷笑道:“莫帮主所说,不过一厢情愿的一家之言!眼下金国龙骧楼的龙须密布江南,若是卓南雁继任盟主,只怕立时便会给龙须抓住把柄,四处造谣道,这四海归心盟乃是卓家的,不是我大宋的!此事非但于卓藏锋卓盟主的名头有损,更关乎我大宋的生死存亡,万万潦草不得!”他满面激昂之色,这一番话更说得大义凛然。台下群豪均是一愣,不少人倒想:“他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当下便有人高叫:“南宫堡主说得在理!”“不知南宫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却说不上!”南宫参哂然一笑,“我瞧还是依适才辛军师所言,谁能给罗堂主报了仇,谁便当得这盟主之位!”
下面乱糟糟的又有人叫道:“还是老调重弹!若是三年五载寻不到凶手却又如何?”“我瞧你南宫堡主如此见识人才,正是归心盟主的不二人选!”“不错,南宫先生名重天下,正该当了盟主!”喝声起伏,渐渐响亮。群豪不明所以,许多人均是识见平平,脑袋发热之下,也跟着胡乱喝起彩来。黑道中巨鲸帮、沧浪阁等帮派徒众喝彩声尤其响亮。南宫参满面春风,手拈长髯,并不言语。
辛弃疾跟虞允文对望一眼,均觉诧异,心知南宫参是有备而来,但此时人声喧闹,却不便立时斥责辩驳。
“南宫参,你也不必巧言如簧,”卓南雁冷笑声中,踏上一步。猛一仰头,却见暮色将至,玄武湖上铺着半面夕光,颜色如血,霎时心底便撑起一股孤傲之气,又想到激战林逸烟之前巨鲸帮帮主宋天鹰所说的言语,不由傲然扬头,道,“这归心盟主,我卓南雁决不会当!”
“南雁,”虞允文大吃一惊,忙道,“兹事体大,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卓南雁猛一摆手,目光扫视群豪,朗声道:“诸位英雄,我卓南雁虽行事狂妄,却从来不为一己之私。既有奸狡之辈借此攻讦家严,卓某更不会当此盟主之位!”说话间长剑一横,森然道,“只是南宫堡主若要荣登盟主,还须胜了我手中长剑!”
南宫参微微一愣。他本待凭着三寸之舌挤兑卓南雁下台,剩下的莫复疆等人便不难对付,哪料卓南雁甘愿放弃盟主之位,也要与他一战。卓南雁目光闪动,冷冷地道:“怎么,堡主若没胆量与我交手,那就请便吧!”
“溜须拍马,乱吹法螺,”莫复疆也看出南宫参心虚,也哈哈大笑起来,“你姥姥的,不露些真本事,谁让你当这盟主?”丐帮长老醉罗汉无惧也在台下大叫:“说得是啊!没本事的,那便滚吧!”群豪都好热闹,听得有人带头叫嚷,纷纷轰然大叫。
南宫参终于淡淡一笑:“不想仍要与卓少侠刀兵相见,南宫参实非得已!”摇了摇头,并不拔剑,只笑吟吟地道,“卓少侠,你已战了两场,多少耗了些气力,不如今日你暂且歇息,你我明日再战?”
卓南雁听他将自己的两场激战说得轻描淡写,心底有气,摇头道:“那也不必。对付堡主,只需留得丁点气力便成。”潜运内气,却觉体内阵阵虚软,知道适才跟林逸烟那一战大耗内力,忙长吸了一口气,傲然道,“请堡主赐招吧!”片刻间真气流转,内力渐渐凝聚。
南宫参眼芒闪烁,但见卓南雁只这么随意一立,神意尽敛,全是返璞归真气象,心底暗惊:“刚刚苦战了洞庭烟横,谁不体衰气软?哼哼,这厮外强中干,须得速战速决!”他右掌轻按剑把,只这一按,紫烟剑在鞘内便是嗡然一声龙吟,一缕剑气森然荡起,压得旁人身心俱寒。台侧的虞允文、辛弃疾均是一震。莫复疆更想:“这厮多年来深隐不出,莫非暗自修成了什么绝技?”
卓南雁也知此人机诈百出,今日蓄势而来,更是不容小看,气机遥探,却觉南宫参按剑的右臂气势虚弱,静垂腰际的左臂却有一股真气隐隐欲动,不由心中一动:“这厮左臂必有古怪,料来是要声东击西,嘿嘿,老子这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蓦听南宫参一声长笑:“大敌当前,须得及早选出盟主。有僭了!”左袖疾抖,碧光闪处,一把短剑脱手飞出。
众人一直见他右掌扶剑,哪料到他左袖内却骤然闪出兵刃来。但见那剑疾如灵蛇射空,直向丈余开外的卓南雁打去,群豪更是齐齐“噢”了一声,心下均想:“怎地第一招便抛了兵刃?”
一道碧光倏地刺向自己胸口,卓南雁早已料敌机先,口中却惊慌大叫,忙斜身避开。哪知南宫参左袖疾振,那碧光绕个弯子,骤向卓南雁脖颈削来。原来这碧幽幽的短剑名为碧水剑,乃是他剑冢所藏的奇剑之一,剑锷上藏有细链,在他独门内劲操纵下骤施远袭,当真防不胜防。
碧水剑疾转疾削,变动诡异,群豪远远地看不清那条细链,但见这短剑凌空弯转如意,恍似传说中的仙人飞剑,不由齐齐惊呼出声。
卓南雁索性装得惊慌失措,“哎哟”了一声,腰板向后疾折。他艺高人胆大,这一势故意弄险,让碧水剑贴脸掠过,鬓角几缕长发顿时被剑气削去。群豪看这一削迅如电发,均自胆寒,又再齐声发喊。一道喊声未落,蓦见紫芒闪动,南宫参已闪到卓南雁身侧,紫烟剑疾划而出,那碧水剑则化作一道弧光,倏地缩回他袖内。他先以右掌按剑引卓南雁分心,再以左手碧水剑连环突袭,跟着乘势以紫烟剑施出天星剑法,端的狠辣绝伦,震人心魄。
蓦听卓南雁断喝一声,未曾起身,长剑已倏地挥出一招“无往不复”,此时真气灌注,剑上带出嗤嗤劲响。他本来左躲右闪,看来狼狈至极,哪料这一剑暴射而出,竟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
“这小贼使诈!”南宫参也是一凛。他此次出山,暗挟了一门新炼成的奇技“地火剑气”,此时虽惊不乱,紫剑横斩。两剑相交,卓南雁陡觉剑上一空,似是斩到了一处空穴之中,不住下陷。他早知南宫参有一门“空谷流波”的奇门功法,不想此时却觉南宫参剑上生出一股奇气,较之空谷流波更胜一筹,一凛之际,真气疾收。南宫参冷哼声中,真气瞬息由虚变实,如湍流激射,暴涌而来。
却听“嗤嗤”两响,二人各自一惊,忙向后跃开。原来适才双剑交击,紫烟剑顺势钻入,竟将卓南雁衣襟下摆削去一幅,但卓南雁那招“无往不复”却胜在出其不意,瞬间由方变圆,剑气流转,也将南宫参的衣袖裂开好大缺口。
一招之间,两人各运奇谋,竟拼了个旗鼓相当。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均知这两人若是趋避稍慢,便是破腹断臂的下场,回思这几下妖纵神腾般的攻守,都觉心底生寒。顿了一顿,群豪喝彩之声四下里山呼而起。
南宫参目色一寒,冷笑声中,又再扑上,瞬间疾刺五剑。卓南雁凝定心神,运剑如风,寸步不让。威胜神剑跟紫烟宝剑连连交击,卓南雁但觉他剑上挟裹着一股怪力,既有空谷流波的柔韧空虚,更有一种沉浑难言的沾黏之力,心中暗惊,天衣真气遇强愈强,加力施为。
两人进退盘旋,拼斗渐急。适才卓南雁与林逸烟那一战全以真气交争,虽然气韵雄奇、凶险迭出,奈何群豪大多看不明白,此时南宫参却和卓南雁剑意纵横,奇招纷呈,让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喝彩之声此起彼落。
南宫参右手施展的天星剑法得自本门南宫先祖,实乃正宗玄门剑法,而他左袖内的碧水剑也倏吞倏吐,剑路诡谲多变。若说林逸烟的天罗电剑乃是无形气剑,这碧水剑则是有形之剑,却一般得矫夭难测,忽而近袭,忽而远攻,忽而更是绕到卓南雁身后钩刺,端的防不胜防。
适才卓南雁激战林逸烟,内力大耗,此时斗剑之际,潜运天衣真气的冲凝诀,不住收取天地元气。只是双剑每撞一下,卓南雁便觉对手剑上传来的粘黏怪力增强一分,若非自己天衣真气早已登堂入室,只怕连长剑都会被他卷走。
南宫参紫烟剑上的奇气,正是他近日新修成的“地火剑气”,这是南宫世家镇山神功天星剑法的最后一门心法。天星剑法共分九重劲法,因艰难深奥,自来号称“南宫九重天”,寻常弟子少有练到四重以上的,南宫参却奋力修到了第八重“独剑成阵”。最后一重心法名为“地火剑气”,据说修成后,可以剑气调动身周地气,形成地火蒸腾、困敌伏魔的地煞绝阵。但这重心法需以绝大内力运使,人力有时而穷,数百年来,南宫世家也无人修成这等可调运地气的绝大内力,故在南宫世家,这地火剑气只当是一个传说而已。
不想南宫参近日忽得奇遇,内劲暴增。前番他向莫愁追索紫金芝、力斗卓南雁时,内力尚有不足,对这门心法才刚刚涉及,近日却潜修大成。此次比武夺帅,他身挟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另一门深厚内功而来,实是志在必得。再斗数招,两人剑上真气渐增,招势都渐渐慢了下来。南宫参全力运功,不断催起地火剑气调动四周地气,紫烟剑上紫芒渐浓,那把碧水剑便一直缩入袖内不出。
双剑纵横圆转间,卓南雁果觉身周似有一股看不见的黏稠大力,向自己不住束缚压迫。但激战既久,随着南宫参剑上的怪力渐沉,卓南雁体内的天衣真气也越加生发鼓荡,不住吞吐天地之气,与那股黏稠怪力争雄斗奇。蓦地南宫参一剑刺来。这一招“星河耿耿”去势极慢,但在地火剑气催动之下,却映出满台紫光。近处群豪均觉眼前一灿,都有一剑当头、闪避无处之感,不由齐声发喊。卓南雁面色凝重,横剑封出。
双剑骤交,卓南雁浑身剧震,如同劈到了雄峰峻岩上,但转瞬间他便觉胸腹内一股大气腾起,一时心神如与无尽虚空交接,剑随意转,自然而然地化出一招“保合太和”。这一剑随心而动,妙韵天成,正是新近在医谷中悟出的补天剑意中的太和境界。一股太和之气如意旋转,竟将满聚地火剑气的紫烟剑顺势转开。
南宫参心底更惊,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青气骤浓,紫烟剑破空划来,剑上凝满地煞之气,竟发出嗤嗤尖啸,刹那间卓南雁身前身后都是点点紫星。台下两排豪客看得心紧,轰叫声中,纷纷后退。
蓦地里卓南雁身子疾抢,长剑猛地向南宫参腕子上削去,这一剑如意峰天降,后发先至。酣斗多时,他已看出南宫参若是施展那门怪力运剑,往往招沉势慢,尚不及林逸烟得圆转随心,这一剑正是以快打慢的妙招。不料南宫参厉吼声中,左袖疾挥,蓄势良久的碧水剑又再飞出,倏地绕在威胜长剑上,顺势向旁横拉,跟着紫烟剑斜刺卓南雁咽喉。
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待撤剑,但此时南宫参将地火剑气运到极致,碧水剑上腾起一股沉浑大力,威胜长剑接连三抖,兀自收撤不回。紫烟剑却剑势张腾,如紫龙昂扬,向卓南雁咽喉点来。好在南宫参全力以左掌施为地火剑气,一身真气全灌注在碧水剑上,紫烟剑便去势舒缓。
饶是如此,旁观群豪也看得大骇,齐声大叫。虞允文等人更是惊呼而起,莫复疆一顿降龙棒,便待上前解救。
猛听卓南雁瞠目低喝:“大慧上人!”这一喝声音不大,南宫参却觉心弦剧颤,自他突施毒手迫得禅圣大慧圆寂之后,每念及此,常有心神不宁之感。
便在他一震之际,卓南雁却长吸了一口真气,心念瞬息间舒展至无限虚空,生死关头,竟让他蓦地体悟到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玄奇境界。
“去!”卓南雁振声大喝,声如巨雷。群豪齐觉双耳震响,心紧气沮,忙掩耳惊呼,踉跄后退,猛见那把威胜神剑上红芒暴灿,倒翻而起。跟着台上碧光耀目,四散激飞,却是卓南雁天衣真气滚滚勃发,竟将碧水剑层层缠绕的金链震碎。细链一断,碧水剑仓皇飞出,高高荡起。
群豪看他脱困,均是心中惊喜,齐声发喊。威胜神剑已如挣开金锁的怒龙般凌空撞下,南宫参大吃一惊,紫烟剑横挥疾封。双刃相交,声若轻雷,南宫参浑身经脉如被雷火焚噬,紫烟剑险些脱手飞出。
“地火剑气竟克他不住!”南宫参心底剧震,仓促间左掌疾探,猛施毒掌功夫拍向卓南雁胸前要穴。卓南雁见他出掌,也挥掌相对,掌势才起,陡见南宫参指间异彩闪烁,蓦地心中一动:“这厮素来阴毒,指上必是套了带针指环!”倏地化掌为指,戳他掌心。
南宫参掌势刚猛,却带出一股甜甜幽香。卓南雁这一记骤雨惊风指却脱自《七星秘韫》,最是灵动。南宫参变招不及,已被戳中掌心劳宫穴,左臂一片酸麻。他惨嗥中,猛觉头顶一股巨力压下,忙挥剑横封,紫烟剑勉力撑住了威胜神剑。
群豪看得目不暇接,但见南宫参不敌,又齐声喝彩。忽听有人高呼尖叫,却是那把碧水剑这时才从空中坠向台下,群豪纷纷吆喝躲避。
“是你!”卓南雁却大喝一声,“是你杀了雷青焰!”南宫参脸色大变,叫道:“胡说……你……胡说什么!”
适才生死相搏,卓南雁闻到那股怪异甜香,陡地便想到雷青焰尸身上那古怪味道,顿时心中一动:“当时雷青焰尸身上便有这怪香,那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为何有这古怪香气,原来却跟南宫参这毒掌怪香一模一样。莫非南宫参将毒掌功夫化作指法,瞬间击毙了雷青焰?”
一时情急智生,他眼前竟闪过大慧上人的影子。那晚大慧上人激战南宫参,南宫参久战不胜,也是施出这“七仙香雾掌”,顿被大慧上人喝破来由:“南宫堡主这七仙香雾掌莫不是得自唐门?”
卓南雁曾从唐晚菊口中得知,唐门秘典《万毒秘要》被盗,当时一直也不以为意,此时想到大慧言语,登时了悟昨晚唐千手激变的脸色。雷青焰所中奇毒定是得自唐门,唐千手必是看破了此点,却又怕背上嫌疑,不敢明言。
若是《万毒秘要》被南宫参设法盗走,这一切谜题便都不难解释。
眼见此时张口一喝,却惊得南宫参颜色大变,卓南雁已是心中雪亮,掌上加力,大喝道:“南宫世家与霹雳堂本是世交,你近他身前,雷青焰自然不加防备,却被你突施毒手伤害。你为何出手害他?”南宫参但觉那长剑如山压下,身子腾挪不得,一寸寸地跪了下去,但听“格格”声响,高台木板顿时断裂。
他这一喝,台侧的虞允文、莫复疆等人寻思其时情景,均觉有理,纷纷呐喊。台下霹雳堂众长老更是怒不可遏,嘶声大骂。
“胡言乱语!”顷刻间南宫参已回复镇定,满面又是凛然正气,怒喝道,“我为何要杀雷贤侄?我自幼看他长大,便当他自己子侄一般,如何会害他性命?你比武不胜,便来血口喷人!”此时卓南雁自是无暇细说缘由,给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辩驳,霹雳堂众门人长老均觉有理,齐齐息了喊叫。蓦听南宫参一声大喝,掌上劲力暴起,竟将威胜神剑震开,身子横移丈余。“哪里走!”卓南雁长剑一招“大哉乾元”,剑气如潮,自背后横压过去。南宫参奋袂回身,挥剑疾架,剑上陡现大气磅礴之象。
两人疾拼数剑,卓南雁只觉他剑上劲力浑厚,势若开山断岳,心底也是一凛,忙将天衣真气运至第五重境界。两人腾移纵跃,剑气横空激掠。台下群豪忽地纷纷大喊:“怪了,云……”“好怪的云啊!”
沉沉暮色中,却见天上云气翻滚,两道白云隐隐垂下,随着台上激战的两人劲力吞吐而伸缩鼓荡,似是要与两人头脑交接。
“天衣真气!”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厮怎地会使天衣真气?”适才他生死之际,心有所感,对天衣真气的领悟更进一层,此时心念虚无,死心诀、冲凝诀滚滚运转,便觉一股庞大无朋的雄浑巨力源源而至。
骤听“当、当、当”的三声劲响,却是双剑瞬间激撞三下。三响一声高于一声,随着最后一声震人心魄的锐响,南宫参蓦地身子剧颤,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原来两人互以内家真气相拼,卓南雁终究更胜一筹,竟将他震得脉损血喷。卓南雁长剑倏翻,势不可挡地又再一剑斩落。南宫参要待提剑抵挡,却觉手臂酸软。他此番筹谋已久,又挟奇技登台,但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天衣真气三般绝技连被卓南雁破去,心底惊惧更多于怒火,此时但觉经脉裂痛,一时不由心如死灰。
“锵”的一声,紫烟剑被震得斜飞而出,颤巍巍地插在台角。跟着南宫参只觉肩头一寒,威胜长剑已横压在他颈旁。
“你怎地会使天衣真气?”卓南雁沉声喝问,蓦地心念震荡,大喝道,“余孤天!这天衣真气是余孤天传你的,是也不是?”要知埋刻于无极诸天阵内的功法原本早被南宫笙毁去,流传于世的都是残缺不全的仙经伪本,只有龙骧楼珍藏的魔诘老人亲校的版本还可参悟修炼。余孤天掌管龙骧楼,又曾以金使身份入住南宫堡。那么南宫参会使天衣真气的唯一解释,便是余孤天暗将魔诘校本的《冲凝仙经》传给了他。
“信口雌黄……”南宫参呼呼喘息,“我技不如人,阁下也不必如此诬蔑……”卓南雁看他眼中闪出阴毒之色,浑如被困野兽要拼死噬人,不知怎地,这眼神让他想起了五通庙底的南宫溟。
“龙须?”蓦然间卓南雁心底久埋的一道暗影闪了上来。当日他在峰顶击败南宫参、救下莫愁和龙梦婵后,莫愁便说过一句“龙须刚退。便又蹿出这南宫老儿”的话。当时卓南雁便暗自疑惑,为何南宫参总是与龙须先后出现。此刻忽又想到“龙须”两个字眼,更是心底剧震,“当日我去医谷求医,路上先是遇到龙须拦杀,待得黎获传来婷儿号令后,龙须退去,南宫参却又不早不晚地埋伏在侧。那一次莫愁挟紫金芝去医谷,也是先遇龙须,后见南宫参……”
“你是龙须!”卓南雁眼射寒芒,忽然明白余孤天为何会将魔诘老人校订的《冲凝仙经》传给了他,厉声喝道,“江南龙须的总坛主老头子,原来是你!”
“放屁!”南宫参脸色倏变,嘶声道,“你放什么鸟屁!”他一直谈吐儒雅,此时却气急败坏,口出污言。虞允文等人眼见胜负已定,本要上前劝开两人,但听这几句话事关紧要,忙顿住步子,凝神倾听。
卓南雁剑上加力,一股沉厚内劲瞬间传入南宫参体内。南宫参经脉已伤,早无抗拒之力,霎时脸色殷红,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卓南雁长剑再紧,喝道:“是你在罗老茶中下的毒!”
“不是!”南宫参只觉压下重重巨力,骨骼欲碎,几乎呼吸不得,喘息道,“不是我敬的茶……”话一出口,心中大悔。罗雪亭素不喝茶,临死前饮的毒茶乃外人所敬,除了卓南雁、唐晚菊等几人推断得知,便只那敬茶的凶嫌知晓,南宫参此言一出,正是不打自招。
卓南雁忽地垂下头来,低声道:“南宫参,我也吃过龙涎丹,此时却毒性尽解,便因我早已悟出了解药配方。你若从实招来,我便给你这龙肝之方!”南宫参眼芒一灿,跃出渴望之色。那目光虽只一闪,却已被卓南雁看破:这位道貌岸然的南宫堡主,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龙须!
一时间盘桓在他心底的许多疑惑尽数开朗,为何余孤天一入江南要先去南宫世家落脚?为何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的赌会上偏偏没有邀请南宫世家?他瞬间心中雪亮:“南宫参若是江南龙须的老头子,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他身为老头子,自可调动那批龙须来跟我为难!”
跟着便连南宫溟的遭遇也尽皆明了:南宫参身登江南龙须坛主之位,必是经得许多波折争斗,最初南宫溟也是一名寻常龙须,但在南宫参成了老头子之后,必是为报私仇,断了南宫溟的龙肝解药,这才逼得南宫溟沦为一名不人不鬼的吸血怪物。而料来南宫参身为老头子之事,极其隐秘,身为寻常龙须的南宫溟也不知晓,不然以南宫溟的性子,早就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这厮必是龙须老头子无疑!”卓南雁想通其中关窍,心中悲愤难言,喝道,“你先在茶中下毒,又在罗老与余孤天拼斗时隐在石后偷袭,那颗雷神珠也是你放的,是也不是?”南宫参忽地软倒在地。
为了重振南宫堡雄风,南宫参多年来苦苦挣扎,更因当年初登南宫堡主之位,人单力孤,一念之差,便投入沧海龙腾手下,做了一名龙须。其后在龙骧楼和格天社的重压之下,南宫参竭尽所能,左右迎奉,终于得到完颜亨的青睐而登上龙须总坛主之位。近年来南宫世家势力大增,也与龙骧楼的暗中扶持有关。但南宫参身为龙须之事,在南宫堡内极为机密,便连他亲兄弟南宫禹都不知晓。当年南宫堡的总管南天易在南宫世家地位颇高,便因这南天易也是一名龙须,南宫参待之甚厚,诸多大事都与他相商。只是既然身为龙须,那惨酷阴毒的龙涎丹便是时时咬噬南宫参心神的一条无形毒蛇,他千方百计地搜罗唐门毒经,除了习性使然之位,也是盼着能自己解开龙涎丹之毒。
其后龙骧楼剧变,余孤天掌管龙须,南宫参自认机缘到来,全力巴结余孤天和完颜婷,趁机向余孤天讨要天衣真气的原本。余孤天在回风岗初遇身穿白袍的南宫参时,对天衣真气还未深究。好在他虽不敢修习天衣真气,那仙经却一直随身携带,听得这位龙须总坛主对天衣真气垂涎三尺,余孤天才开始留意这门神功。
后来余孤天在瑞莲舟会上身受内伤,南宫参更是竭力侍奉。在离开江南之前,余孤天才开始择其要诀,将天衣真气传给了南宫参。余孤天深知这位南宫堡主心怀叵测,也怕自己离开江南之后,南宫参会对完颜婷不利,传授玄功,正是他网罗南宫堡的一个手段。
只是南宫参修习天衣真气却非一帆风顺,直到近日才小有成就。他内力大增之后,终于修成了本门从来无人炼成的“南宫九重天”最后一门地火剑气。近日余孤天重回江南,南宫参在跟余孤天密谋之后,连施狠手,害了雄狮堂主罗雪亭的性命。今日他先让几名龙须登台扰乱,待看到林逸烟也率着众多黑道帮派赶来夺帅,早暗自喜得心花怒放。最后他登台夺帅,料来自己身带碧水剑、地火剑气和天衣真气三门奇技,定然势在必得。依着他的盘算,一举夺得归心盟主的大位之后,先给南宫世家扬眉吐气,其后暗助金主完颜亮,待得金兵席卷江南,他这身为前驱的龙须总坛主自然便是功劳不让余孤天的大功臣了。其后自己只需供出余孤天暗藏完颜婷之事,这龙骧楼主的高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万料不到,卓南雁以激战洞庭烟横后的疲惫之躯,仍能将他杀得大败,更看破了他的龙须之身。
想到千条妙计尽数成空,光大门庭也是镜花水月,南宫参不由悔痛欲死。此时他信念一失,顿时汗水滚滚而落,低声道:“献茶的是……是翁残风!他奉命混进去,给他师父赔罪敬茶,罗老那晚喝了许多酒……欢喜之下……自会……”
这一应承,雄狮堂弟子尽皆悲愤叱骂。霹雳门众弟子也嘶吼喝骂,便待上台来厮打。莫复疆连声呼喝,跟虞允文、醉罗汉无惧四下里拦住。
混乱之中,卓南雁却尽数明了:翁残风走投无路,便被南宫参收买至麾下,只需一枚龙涎丹,自可让他言无不从。翁残风进出雄狮堂轻车熟路,旁人自然难以察觉,而罗老那晚大喜之下,得闻自己的大弟子痛改前非,自是欣然饮下那毒茶。他心中狂怒,大喝道:“翁残风那厮在哪里?”南宫参身子簇簇发颤,呻吟道:“在……便在……”话未说完,台下一道红芒破空飞来,直向卓南雁射到。
红光未到,卓南雁便已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霹雳门失窃的雷神珠!”卓南雁暗自一凛,自知身后是虞允文、莫复疆等至交同道,若是自己闪避,便会伤及好友,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大袖飞卷,一招“大风卷水”横挥过去,当头兜住雷神珠。
天衣真气运到极柔,当真虚如浮云、绵如流水,却又韧如蚕丝、粘如稠胶。雷神珠被那千条细丝般的真气缠绕包裹,只贴着他的袖子呼呼疾转,难以炸开。群豪见到如此奇景,均是瞠目惊心,一时全忘了喝彩。
蓦见卓南雁大袖再甩,雷神珠斜飞而出,远远落入玄武湖内。群豪齐松了口气,这才彩声暴起。便在此时,南宫参骤然跃起,横掠数丈,斜刺里蹿入人群。他经脉虽已重伤,却非致命,只是在卓南雁重剑横压之下,才全无挣扎之力。便在卓南雁全力应付雷神珠这会儿,南宫参真气九转,已缓上一口气来,这一急蹿下台,仍是势不可挡。片刻间几个冲上拦阻的霹雳门长老被他随手震翻,狂奔之际,南宫参蓦然见眼前闪来一个熟悉的胖大身影,正是莫愁。
莫愁早就混在人群中瞧热闹,眼见南宫参逃奔,也随众前来拦阻。但见此刻南宫参目射凶光,锦袍带血,势若凶神,莫愁却又一惊:“这厮狗急跳墙,可别跟本公子来个鱼死网破!”正待避开,猛觉胸口一紧,已被南宫参扣住要穴,凌空提起。
卓南雁、莫复疆等人纷纷冲上,见此情形,纷纷凝步喝骂。南宫参眼见四周群豪围得水泄不通,一时心底万念俱灰,将莫愁挡在胸前,仰天狂笑道:“不错!正是老子一掌劈了罗雪亭!狮堂雪冷好大名头,还不是被老夫随手一掌送上了西天……”
群豪怒极,纷纷喝骂,只是忌惮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莫大少被此人扣住胸口要穴,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想到自己为了重振南宫世家雄风,苦心孤诣筹谋多年,甚至不惜身入龙须,小心隐忍,精心布置,此时却落得经脉重伤、万夫唾骂的下场,南宫参不禁心内酸楚,眼中热泪长流,和着口角血丝潸然滚落。蓦然间狂念大发,他仰天大笑道:“老夫杀了统领江南武林的雄狮堂主,老夫才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我南宫世家才是号令天下的武林魁首……”
正自嘶声狂笑,蓦觉腰际一麻,他扭头看时,却见一个身穿白袍的清瘦汉子“嗤嗤”冷笑,正斜身退开,腰间传来一阵奇痒,南宫参已知被此人用喂毒暗器射中,心底狂怒,便待出手抓他。
那清瘦汉子娇叱一声:“死胖子,出手啊!”却是个娇媚女音。南宫参突觉扣住莫愁的手掌竟也麻痒无力,一凛之间,胸口剧痛,已被一把短剑深深刺入。莫愁提防他垂死反击,这一剑直插要害,决不容情。
南宫参惨叫声中,抛了莫愁,身子踉跄摇摆。忽一垂首,却见插入自己胸口的,正是自己的得意利器碧水剑。
原来适才此剑破空飞落,竟被莫愁接到。他喜爱此剑短小秀峻,忙收入怀中,本待少时向龙姐姐献媚,不想未搏佳人欢心,倒先用此剑救了自己性命。群豪见莫愁脱困,本待上前将南宫参乱刃分尸,但见南宫参奄奄一息,面容扭曲,倒谁也不愿出手了。
“这胖子杀了我?”南宫参心底发凉,随即腾起一股难言的酸怒,“我南宫参难道最终竟死在这废物混账的叫花子手中?”一念及此,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挣扎着行到卓南雁身前,嘶声道:“求你……求你杀了我!我……堂堂南宫堡主,岂能……死在这草包手下……”
卓南雁看他满身血污,眼中兀自闪着急迫如火的灼灼目光,心底一阵厌恶,默然摇了摇头。南宫参大怒,喊道:“不过让你给我一剑……你这厮……快来、快来杀我啊……”恼怒之下,忽觉胸中一口气断了,愤声长号,一头撞倒在地上,挣了挣,便不动了。
“站住了!”苍黑的暮色之中,忽见那白衣瘦汉又是一声娇叱,凌空跃起,猛地向一个灰袍老者扑去。那老者面容诡异呆板,见那白袍汉子扑来,目射凶光,却不敢抵挡,斜身便往人群中扎去。那白袍汉子手腕一抖,金光闪处,一条金色软鞭矫夭飞出。混乱之中,这一鞭兀自精准无比地向那老者背后射去。
“龙梦婵!”卓南雁眼前一亮,已认出这白衣汉子正是龙梦婵所扮。那老者听得鞭风劲疾,不敢怠慢,回身一掌拍出,掌势雄劲。卓南雁一眼认出这正是残金缺玉拳的“北定中原”,蓦地一震,喝道:“他是翁残风!擒住他!”原来适才卓南雁逼审南宫参,易容潜伏的翁残风又惊又畏,忙射出一颗雷神珠。其时群豪都被卓南雁至柔至奇的绝世神功震慑,无暇细辨发珠之人,只有龙梦婵眼力过人,一眼便“咬”住了那形容诡异的灰袍老者。只是其后变故迭出,莫愁又被困兽之斗的南宫参擒住,龙梦婵暗发毒针,助莫愁刺死了南宫参,猛一仰头,忽见隐身在人群中的老者悄然欲退,这才跃出拦阻。
翁残风刚刚避开金鞭,眼见卓南雁飞身自右方跃来,大惊失色,忙横身向左便退。莫愁看出便宜,大笑声中,脚下疾展龙骧步,斜刺里插到,横扫一腿。翁残风被卓南雁吓得肝胆皆裂,让这一腿扫得正着,“扑通”栽倒。莫愁大喝一声,凌空跃起,一记肘锤重重顶在他背心,将翁残风击得全身麻痹。这一势干净利落,端的神威凛凛。四下里凑趣的彩声大作:“莫公子好俊的身手!”“莫大状元神兵天降,来得正是时候,佩服佩服!”莫愁横压在翁残风身上,得意洋洋,四处拱手作揖。
……
一番变故平息,已是夜幕初降。高台四周早燃起火把,熊熊火焰,映得玄武湖畔亮如白昼。
这几阵比武夺帅,虽经得数次大起大落,到底辨明了江南龙须头子,更擒杀了毒害罗雪亭的元凶。虞允文至此才眉头舒展,暗松了口气。
翁残风已被雄狮堂弟子严密看好,此时万事俱备,只剩下最后的盟主归属。本来虞允文和莫复疆等人仍要力推卓南雁,奈何卓南雁犯了倔强脾气,死活便是不肯。虞允文想到适才巨鲸帮等黑道帮派对卓南雁敌意不浅,也心怀隐忧。
辛弃疾眼见几人推脱不定,便上前对虞允文耳语几句,虞允文双目一亮,低笑道:“还是老兄应机善变!”转身走到台中央,高声道,“诸位英雄,听我一言。今日比武,龙争虎斗于前,斩妖伏魔于后,当真壮怀激烈,大快人心!咱这归心盟主之位,也已见了分晓!”
群豪听到此处,尽皆息了喧闹,敛声凝神地望着他。虞允文目光横扫全场,朗声道:“此人出身丐帮,胸襟宽广,和气仁厚,多年来更是行侠仗义,咱们适才定下的三般要则,他尽数占了。更难得的,是他还在瑞莲舟会上协助卓少侠力挫金人的龙蛇变奸谋,夺得舟会状元之位……”
一说到这里,台下群豪的眼睛已向莫愁望来。莫愁本来挤在台下前沿,跟易了容的龙梦婵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听到这里,也愕然抬头,一时间头脑发涨,只当自己在做白日梦。
不知谁当先喊了一句:“虞军师说得是!莫愁莫公子最是仗义,做这盟主大是要得!”又有人道:“莫愁公子那舟会状元是太子爷亲封的,他不做盟主,谁来做?”起初还只是丐帮和雄狮堂的弟子门人附和,片刻间四下里喊声起伏,呼哨喝彩之声竟是不绝于耳。
只丐帮帮主莫复疆呆坐台侧,哭笑不得,对辛弃疾低声道:“辛军师,这……这如何使得?这小子终日嬉皮笑脸,怎地合适做这归心盟主的大位?”辛弃疾淡淡一笑:“使得,万分使得!眼下令郎乃是最为合适之人了,只怕比之南雁老弟,还要合适些。”
“众位英雄,”虞允文却又提气高叫,“是谁威震临安,夺下瑞莲舟会的状元?是谁临危不惧,一剑杀了江南龙须的老头子南宫参?是谁手疾眼快,擒住了毒害罗老盟主的元凶?”他问上一声,群豪便高叫一声“是莫愁公子!”虞允文亢声高叫:“便请莫愁公子登坛,继任四海归心盟盟主之职!”
四下里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鼓掌。卓南雁也不由双目发亮:“辛大哥这主意万分高明,能让黑白两道尽数服膺的人物,也只有莫愁这家伙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脸面人情,莫愁偏偏最爱四处结交朋友,给人捧场增光。他身为丐帮帮主之子,混出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大名,跟白道群豪的交情自不必提,便连黑道中下九流的神偷儿“泥鳅”邱两指,他也毫不计较,照旧在一处吃吃喝喝。莫愁的这种吃喝结纳,本来出自天性,毫无机心,不想此时倒显出了八面威风。除了丐帮和雄狮堂弟子争相喝彩之外,巨鲸帮、五湖帮诸多黑道帮派不少跟他有交情的豪客也竭力呐喊鼓噪。一时间彩声喧腾,经久不息。
此时的莫愁却愣磕磕地戳在台下,依旧如在梦中。一旁龙梦婵掐了他一把,低声道:“人家叫你呢,快上去啊!”莫愁才“哎哟”一声,扭头道:“好娘子,你不去吗?”龙梦婵心底一甜,不由娇晕横生,好在脸上早易了容,倒也瞧不出来,只横他一眼,腻声道:“真是呆子,我去做什么?”莫复疆看他在台下跟个瘦汉低声嘀咕,火往上撞,将降龙棒重重一顿,喝道:“还不上来!”瞧在信任盟主的金面上,往日挂在口边的那句“混账小子”便没骂出来。
“老家伙,”莫愁吐了下舌头,低声道,“只会跟本少爷吹胡子瞪眼!”想到在佳人跟前如此扬眉吐气,当真万分荣光,胖脸上红光焕发,提气收了下肚腩,这才纵身上台。
群豪见他登坛,凑趣呼喝叫好之声更响。莫愁满脸发光,四下拱手不止。卓南雁在旁看着莫愁呵呵憨笑,心底也自替他高兴,忽一转眼,却见龙梦婵悄立台下,明眸溢彩,紧盯着台上的莫愁,不由暗自觉得奇怪:“莫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将龙梦婵找到了,更能让她一同赶来效力,当真神通广大!”想到龙梦婵终究芳心有属,心底一阵释然。
这归心盟主位尊任重,若是旁人,多半会推辞不就,但莫大少平生最爱出风头,心底暗道:“这盟主担子虽重,可着实风光,且让本大少先过足瘾头,待得哪日干不下去了,将担子撂给大雁子便是。”便在众人的山呼喝彩声中,就了盟主之位。
依着罗雪亭生前定下的规矩,群豪再行歃血之仪。众人都在一尊大铜缸前刺破手臂,滴血入缸,少时又以银碗盛血,交互相传,各自饮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家豪杰的热血混同一处,又滚入群豪的喉咙,每人心底都不禁生出一股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豪气。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二十三节:母女叙缘太尉破胆
盟主既定,当下大事便是审问翁残风,如何暗施毒手杀害师尊罗雪亭。翁残风早已面如土色,惨然招供:“他们……他们只说那是麻药,放在茶内,只能让师尊昏睡不起,好来四处纵火生事!哪里想到……那……那竟是厉害毒药。”
当日他叛出师门,本来先投在赵祥鹤门下。但赵祥鹤一命归西之后,其种种不法之事先后败露,便连万秀峰等亲近弟子也尽受牵连,被太子先后派人收监入狱。翁残风正走投无路,却被南宫参看准时机,收罗到了手下。
昨晚奉命给师尊敬茶时,翁残风确实只当茶内所放的不过是寻常的蒙*汗*药。他按着南宫参的嘱咐,深夜赶到罗雪亭屋内哭诉,本来他心中惴惴不安,不料罗雪亭却叹道:“求助功名利禄,也是人之常情,但大丈夫却该当恪守道义。今日你既肯回头,师父仍收你作弟子。”毫无猜嫌地将毒茶一饮而尽。
此时死到临头,思及师尊饮茶时的坦荡言语和殷切眼神,翁残风顿生悔悟,想到自己竟为虎作伥,害死了师尊,不由老泪纵横。
雄狮堂弟子尽放悲声,台下群豪也愤声怒骂,性急的人便纷纷叫嚷,要将他破腹剜心,给罗老报仇。正自纷乱喝骂,不想莫复疆早气得七窍生烟,上前狠狠一棒,打得翁残风脑浆迸裂。众人均觉大是解恨,虞允文却暗叫可惜:“这翁残风说不定还知晓些别的机密,如此一仗击毙,大是不该。”
夜色已深,雄狮堂内再张筵席,恭贺莫愁荣登盟主之位。群豪历经波折,除去内奸,更选出了莫愁这么一个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的盟主,自有一番热闹。只是雄狮堂主刚逝,这份欢喜热闹中便隐着一股擦不去的沉痛。
当晚卓南雁自和莫愁、唐晚菊在同一间屋内安歇,三兄弟联床夜话。
唐晚菊竟比卓南雁还要性急,一迭声地让莫愁速速招供,如何“降服了龙梦婵”。莫愁已喝了不少酒,天幸却还没醉,听得两人问起,更是得意洋洋,卖关子不说。
待两人不住催促,莫愁先是支吾吞吐,最后才吐露实言。
原来自出了医谷,莫愁一路寻访龙梦婵,虽尽费心思,曾在扬州附近探得佳人芳踪,却始终难得一见。他情急生智,祭出撒手锏,命几个小丐四处宣扬,说丐帮莫大少忽染恶疾,奄奄一息。一时扬州地界的朋友闻讯后相继赶来探访,果然见莫大少瘦了数圈,抱病卧床,气若游丝,众朋友尽皆伤心。莫愁这些日子饱受相思之苦,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扮那病重弥留之相倒颇为适合。如此一来,隐居扬州的龙梦婵果然坐不住了,终于在某一晚踏月而来……
莫愁历尽千辛万苦,终得再睹佳人,自然绝不放过。说来也怪“妖女”龙梦婵名震江湖,但再见到这憨皮厚脸却又一往情深的莫大少,却有些心乱如麻。经得几番波折之后,龙梦婵终究答应暂且陪伴他几日。莫愁随和风趣,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倒与龙梦婵赏心乐事务求精妙的性子相配,二人这一结伴相游,竟渐觉如漆似胶。直到闻得四海归心盟会再起,两人才联袂赶来。
说到这里,莫愁忽地心有所感,施施然道:“上次我家娘子跟我分手时曾留书道:死胖子,莫来寻我!你们二位聪明绝顶的大侠却都没看懂这七个大字的深意!女孩儿家的心思嘛,说道‘莫来寻我’,实则是让我‘定去寻她’,天涯海角,死缠烂打,也要寻她到手。”
“佩服,佩服!”唐晚菊由衷叹道,“小弟读书破万卷,却也没有莫愁的这般学问。龙姑娘的那七字留书,我这书呆子是万分揣摩不透的!”卓南雁也嗤嗤低笑:“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莫愁抱得美人归的秘诀便是四个大字:死缠烂打!”
卓南雁又问道:“龙姑娘助你立下这等大功,现下去了何处?”莫愁叹道:“我家娘子不愿进这雄狮堂,说她过得两日,自会再来寻我。大雁子,咱们有言在先,这归心盟主什么的,我可是替你暂且分忧。若是累得我见不到娘子,本状元可是不干,说不得哪一日便学那关云长,挂印封金去也!”
唐晚菊笑道:“关君侯挂印封金,乃是为寻兄长,尽义尽忠,与你莫大盟主可是万分不同。”莫愁大笑道:“关君侯是为寻兄长,尽义尽忠,我是为寻娘子,尽情尽意,又有何不同?”
正自说笑,忽听“当当”的声音,有人轻敲窗子,卓南雁忙挺身而起,轻声道:“是徐伯伯吗?”窗外响起一声轻笑:“雁儿好神通,老道自认落足无声,却不料还是给你一下辨出。借一步,咱们说些话儿!”笑声倏忽远去。
卓南雁推窗而出,疾步跟上。两人展开轻功,瞬间奔出雄狮堂。“茶隐”徐涤尘轻功卓绝,但见卓南雁紧跟身后,毫不费力,才慢下步子,微笑道:“好孩子,你可将你徐伯伯远远抛在后面啦!”他性子洒脱,跟卓南雁更不必说太多寒暄的话,便问道,“月牙儿怎样了?”卓南雁忙将林霜月病体痊愈,目下正在医谷静养之事说了。
徐涤尘听的林霜月正跟萧虎臣潜习医道,不由脸露欣慰之色,微微点头,笑道:“大医王竟也喜好茶道?哪日老夫倒可去会一会他。”说话间面容一肃,又道,“我明教刚出了大乱,逸虹老弟险些儿被教主斩杀!”
卓南雁心中剧震,愕然道:“林叔叔不是林逸烟的亲兄弟吗?怎的他还要下这毒手?”徐涤尘叹一口气,才略述原委。原来罗雪亭欲重建四海归心盟,曾亲给林逸虹修书,以大义相劝,命方残歌去大云岛下书。林逸虹素来深恨金人残暴,他身登月尊教主之位后,依旧万事依着兄长,只这一回却力劝兄长率明教抗金。
林逸烟本来踌躇满志,欲要一举夺得归心盟主之位,不料却被卓南雁击退。虽说其时胜败未分,但堂堂洞庭烟横终究是在天下英雄面前不胜运遁,林逸烟淤了满腔怒火,听得兄弟的话后,顿时狠狠斥责了他一番。林逸虹犯了执拗脾气,几次顶撞,不由激恼了林逸烟。多年来,他在明教说一不二,因有当年剑狂桌藏锋率众抗金之变,林逸烟一直深怕再有教众以抗金之名不听号令,狂怒之下,魔性骤发,竟要对亲兄弟处以极刑。
亏得徐涤尘、曲流觞等明教元老苦苦求情,林逸烟才饶了林逸虹性命。但林逸烟盛怒之余,仍将林逸虹施以毒刑,锁禁在明教的建康春华堂分舵内。
“林逸烟这老魔头,竟如此倒行逆施!”卓南雁心底郁闷,怒道,“林叔叔被他囚禁在何处?我这便去救他出来!”徐涤尘苦笑摇头:“逸虹素来视兄长如神佛明尊一般,你便去救他,他也决计不肯出来。”悠悠一叹,又道,“林逸烟这人,却又唯我独尊,狂妄自大。在他心中,自己这一辈子从未做错一件事,谁若不听他号令,那便是自甘堕落,罪不容诛!”
卓南雁心底黯然:“林逸烟为脸魔功,连他心爱的小妾都要杀死。在他眼中,旁人都不过是草木蚊虫罢了!”跟着不由想到林霜月为了自己叛他而去,心底顿时一紧。
“教中兄弟刚刚飞鸽传书过来,”徐涤尘面色凝重,沉声道,“余孤天颇受金主器重,此次金人南侵,完颜亮善让余孤天亲提了五千精兵为前驱,其中颇多龙骧楼内的高手。此部兵马已悄然驻扎在淮河北岸,可大宋那位都统制王权却毫无防备。”
“都统制王权?”卓南雁听得这名字好熟,立时想到是那位要侵夺柳四嫂酒肆的王太尉,不由一笑,“这位王太尉可是鼎鼎大名的草包。”
徐涤尘沉沉一叹:“今日擂台比武,南宫参原形毕露,罗老的大仇得雪,的确是大快人心。只是自始至终,余孤天未曾露面,你不觉得奇怪吗?”卓南雁一震,凝眉道:“不错,南宫参身为龙须坛主,余孤天本该全力相救。
“余孤天魔功大成,若与南宫参联手,只怕咱们都拦他不住。他既未现身,只有一个缘由,”徐涤尘目光闪烁,缓缓地道,“他根本未曾前来!”卓南雁蹙眉道:“他既与南宫参联手害了罗老,为何转日不来赴这归心盟会?”忽地吸了一口冷气,“莫非……他还有更紧急的大事要去做?”
徐涤尘道:“传闻金主完颜亮拥重兵于开封,气势汹汹。若老道所料不差,余孤天忽然无影无踪,必是先前与完颜亮有约,须得即刻赶回。”卓南雁眼芒倏闪,惊道:“这么说,金人南侵,便在指日之间?”
“余孤天连夜远走,必有大变!”徐涤尘手拈长髯,沉声道,“可恨金兵箭在弦上,我明教却不能为民尽力!雁儿身兼厚望,定要好自为之。”
卓南雁心底感激,道:“徐伯伯何不留下,咱们并力抗金?”徐涤尘却摇了摇头,仰头望着黑沉沉的苍穹,缓缓地道:“当年我跟教主呕气,深隐锁仙洞多年,近日却复出,雁儿可知为了什么?”卓南雁双目一亮,道:“徐伯伯忍辱负重,必有远图!”
徐涤尘苍眉微皱,淡淡地笑道:“忍辱负重谈不上,只算是忍辱偷生吧。但愿我这忍辱,能为我明教存些正气!”说着拍拍卓南雁的肩头,笑道,“嘿嘿,当年卓教主豪情义举,咱明教兄弟都佩服得紧。便是眼下,盼着抗金救民的兄弟,还有许多。”
听他蓦地提起父亲当年壮举,卓南雁不由心头发热,正要细问他的打算,却听徐涤尘道:“老道先去了。该出力时,老道自会前来!大敌当前,雁儿也须珍重。”大袖飘飘,转身便去了。卓南雁长长一揖,待起身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余孤天,又是天小弟!”卓南雁想到徐涤尘的叮嘱,不由暗自苦笑,“须得立时去寻虞军师和辛大哥,早作定夺。”
其实余孤天此次未曾赶来赴这归心盟会,却是另有缘由。便在三日之前,他刚刚得到龙须秘讯,说完颜婷竟离开了扬州的香巢,不知所终。
他这次潜回江南的首要大任,便是替大金击杀雄狮堂主。狮堂雪冷罗雪亭神功盖世,数十年来鼎力抗金,已成了江南抗金的一面大旗,砍倒这杆大旗,对宋朝各路抗金豪杰实是难以估量的绝大打击。余孤天马到功成,不但击杀了这位与沧海龙腾齐名多年的武林大豪,更巧施妙计,嫁祸霹雳门,弄得江南武林人心惶惶。
但余孤天却再没兴致留下来偷看这四海归心盟会。自他在芮王府内被燕老鬼逼得吐露实情后,每想到完颜婷,便绝不按。此次赶回江南因有要事在身,他一直无暇去和完颜婷相会,得知完颜婷失踪,顿时心底惴惴,忙派遣苍龙五灵齐去打探,终于得知完颜婷竟被一个神秘怪人引走,带着黎获悄然北上去了。
余孤天心怀鬼胎,怕燕老鬼寻到完颜婷,强撑着跟南宫参联手做掉了罗雪亭,便即招呼龙须带路,也一路北上去寻完颜婷。便在卓南雁于归心盟会大展神威,连克三大高手之时,余孤天正一路向北急赶,直奔距建康不远的滁州城。
滁州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是金国大兵渡淮河南攻建康,必得先取滁州,此时大宋的都统制王权便率兵驻扎于此。余孤天刚刚得到讯息,完颜婷也在滁州城内。
即将再见完颜婷,余孤天的一颗心蓦地悬了起来,忽然觉得,天下万事万物,都绝难跟心中的完颜婷相比。
只是,再见面时,她还会如从前一般对待自己吗?
完颜婷此时正在滁州城内最大的名店“梅家老店”之中。
几日之前,她忽从黎获口中得知,有一位神秘的龙骧士正在四处寻她,说是得知了诬陷她父亲的真凶信息,并留下了跟她见面联络的龙骧密语。完颜婷顿觉奇怪,忙命黎获与那人见面。一见之下,才知那神秘龙骧士正是燕老鬼。他身为龙吟斯老之一,自然通晓联络龙骧士的密语,在江南倒是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黎获。
燕老鬼得了逍遥岛主的密令,先不可泄漏余孤天吐露的言语,只需将完颜婷一路引到滁州城内的梅家老店内即可。他当年对完颜婷曾有救命之恩,完颜婷身怀感激,对他的话无不遵从,当下便收拾行装,跟黎获一路往北而来。
战事将起,百姓惶恐,这诺大的客栈也是冷冷清清。燕老鬼曾在路上告诉过她,只需郡主住进那家客栈,知情之人自会前来找她。可完颜婷昨晚便已赶到这里,候了一日,那神秘的知情之人还是踪影全无。好在黎获早将店内客人探查了清楚,这大店内只寥寥地住了七八个客人,全都是寻常客商。
“这老鬼伯伯,却不知去了哪里?”完颜婷心底又是奇怪又是烦闷,眼见暮色半掩,便起身出屋散步。这梅家老店挺宽敞,后院别开了一处小园,园内栽的花木似是久未照料了,横枝蔓叶,恰似此刻地乱糟糟的心境。她信步走入园中的一处小亭内,仰看红阳西坠,满天残霞殷红似血,不由郁郁地一叹。
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笑声:“姑娘眉含愁色,声蕴苦楚,不知有何心事?”却见一个脸罩轻纱的紫衣道姑缓步走来。她身材修长,脸上罩着薄薄的白纱,依稀可见五官绝美。那身道袍虽旧,却洗得极是洁净,这般款款而来,端的风韵天然、清秀入骨。
这道姑下午才住入客栈,看她眼角细微的纹理,年纪已是不轻。完颜婷跟她见过两面,只觉这道姑见自己时总是眼中含笑,却一直未曾留意。这时见她露在纱外的一双美眸莹净明澈,眼神关切,完颜婷心中自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不禁笑道:“原来是道长!”
那道姑笑道:“贫道略通面相命理,姑娘若是心有隐忧,可由贫道看上一看。”完颜婷受其父龙骧楼主所教,也从来不信命理星理,但这时只觉那道姑一眼看来,竟似把自己心思尽数窥破,芳心微震,苦笑道:“我自来不信这些,也不知这东西灵验不灵验呢。”
“长夜无聊,姑娘只当清谈,聊解寂寞吧。”那道姑眼芒一扫,点点头笑道,“姑娘三停平等,五岳朝归,伏犀隐隐若起,生来便是富贵之身,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日月角发暗,想必曾遭大难,父母缘分不厚,令尊只怕不在了吧?”
“爹爹,爹爹……”完颜婷芳心凄恻,黯然道,“确是不在了!”她久遭磨难,虽然柔肠百转,但脸上却平静淡漠。那道姑看出了她是强自按捺心绪,眼泛柔和之色,轻声道:“傻孩子,不要刻意压制,要哭便哭,憋久了会闷出病来的。”完颜婷自幼缺乏母爱,此时听这道姑柔声安慰,但觉积郁好久的万千委屈一发地涌上来,“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乖孩子!”那道姑伸手搂住了她,眼角也是珠泪盈盈。
原来这道姑便是当今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逍遥岛的岛主,也是完颜婷的生身母亲文慧卿。她武功高绝,容貌人才俱是当世一流。只因当年完颜亨拘于父命,不能娶她为妻,文慧卿便在完颜婷半岁大时,负气远走。后来她以绝世之才网罗大批武林豪客,开创逍遥岛这一武林禁地,更以海岛为基,通船远航各地,贩卖货物,因她长袖善舞,竟致富甲一方。
虽然多年来旧爱难割,但文慧卿心气高傲,竟与沧海龙腾老死不相往来。当日完颜亨家破身死的消息传到了逍遥岛,文慧卿却暗自伤心了多日。自那时起,她便遣人悉心打探其女完颜婷的下落。但完颜婷身为龙须首领,其踪迹如何能轻易探听得出,直到近日文慧卿突返燕京,才在芮王府遇到了燕老鬼,经得一番巧计安排,才与女儿会面。
文慧卿与完颜亨相恋并育有一女之事,武林中人全不知晓,即便是逍遥岛的亲从或是新近归顺她的燕老鬼,也尽数不知。她工于心计,只怕贸然相认,全无明证,反惹得完颜婷生疑,便扮作道姑来旁敲侧击。
“看你面相,父母之缘俱薄,原来令尊……果已亡故。”文慧卿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你的生身母亲似乎也不在你身边,不知然否?”她故意不说“令堂”而说“生身母亲”,便是想知道女儿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这时心底却忐忑起来:“不知那狠心人怎生对孩子说我的?”
完颜婷叹道:“我是个十足的可怜人。爹爹告诉我说,便在半岁大时,生母便故去了。”
文慧卿秀眉微蹙,暗道:“这狠心鬼,怎地如此说我?”但转念一想,完颜亨身为龙骧楼主,威震江湖黑白两道,若真要来寻自己,还不万分容易。他既然多年未来找寻,自是要与自己相忘于江湖。依着完颜亨的性子,既然不愿与自己相见,那便只能告诉女儿自己不在人间了。她一念及此,芳心百转,搂紧了完颜婷。
一番痛哭之后,完颜婷反觉心底畅快多了,直起腰来,却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道长,我……我这可失礼了。”文慧卿眼中尽是融融怜爱之意,忙柔声安慰:“姑娘眉清眼亮,是个难得的爽快之人,天尊护佑,虽然目下略有挫折,漂泊无依,日后定然多幅多寿。”
完颜婷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暗道:“我漂泊无依,父母不在,她都算出来了,当真厉害啊!”忽地秀眉一挑,“道长当真什么都算得出吗?”那道姑望着她,点一点头,笑道:“姑娘有何愁事,不妨直言,且看贫道给你破得破不得?”心底暗想:“傻孩子,你便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了下来。”她身为逍遥岛主,手下舰船远航诸国,更兼能人众多,完颜婷便是要价值连城的财宝,也能举手得来。
一抹晕红窜上脸颊,完颜婷却抬头望着黯紫色的天空,道:“道长你说,人世间的姻缘是否早都算定了的,再无更改?姻缘不到,便连牛郎、织女那样的神仙,也要隔河相望?”
“这小妮子原来是动了春心!”文慧卿暗自一笑,“传闻她在燕京时,曾跟那叫卓南雁的后生相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见她脸蕴红潮,依稀便是自己少女时的模样,心底柔情更增,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道:“你当年曾恋上一人,只是其时缘分不足,自此天各一方……”
“缘分不足?”完颜婷美眸大张,道,“道长是说……我们终究缘分不足?”文慧卿看她俏脸雪白,心下生疼,忙道,“姑娘满面莹玉,命宫紫贯,必得贵人为夫。况且万事都有破解之法,姑娘还须将自身机缘多说些,贫道才好推算。”
“他……他叫南雁吧,原是我爹爹的一名手下。”完颜婷便将自己与南雁的聚散离合简要说了,只是隐去自家身份,只说其父是一名客商,害死完颜亨的金主完颜亮被她称作了“身在官府的大恶人”。说到最后,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是南雁贪图富贵,暗害了爹爹。在我心底,自是不信的。况且南雁也说过,那大恶人要找爹爹麻烦,便没那诬陷,爹爹也会遭殃。但眼下……南雁与我确是天各一方。”
“孩子,”文慧卿柔声道,“原来你心中只有这位南雁公子?”完颜婷臻首轻摇,道:“爹爹去世之前,将我托付给了他当年的另一位手下,名字嘛,便叫他小鱼儿吧。”说着“扑哧”一笑,暗想,“我每次叫他名字,都似在开玩笑。”接着道,“这小鱼儿跟个女孩儿似的,动不动便脸红,倒是死心塌地地恋着我。只是……在我心底,终究当他是我弟弟一般。”
“原来如此!”文慧卿笑道,“在你心底,只怕还是恋着那位南雁公子多些,奈何缘分未足,相思难寄。”
完颜婷双颊晕红,苦笑道:“我这般痴痴傻傻的,在人家心底呢,却还有一位林姑娘。况且,我还要亲手给爹爹报了大仇,这一生一世,跟他是不会再见了……”说到这里心底的万千愁绪一发涌上,忽地立起,顿足道,“我这可是糊涂啦!爹爹当年总说‘相形不如论心’,相面论命的话,总是拿不准的,我今日糊里糊涂地却跟你说了这许多,道长,您可别见怪……”说着盈盈立起,转身要走。
文慧卿见她珠泪才收,笑容凄苦,心底更是爱怜横生,正要寻个话头将她留住,母女俩再多待一会儿,忽听一声苍老的长笑在院外腾起:“阁下来得倒快,若要比拼,这便随我来吧!”笑声悠长响亮。文慧卿和完颜婷齐齐一凛,完颜婷惊道:“是老鬼叔叔!他要跟谁比拼?”
略略一沉,苍老的暮色中却见一人斜刺里冲到,正是余孤天。
一路之上,早有龙须不住给余孤天报讯,告知完颜婷的驻足之处。他匆匆赶到梅家老店,纵身掠上屋顶,居高临下正瞧见端坐亭内的完颜婷和文慧卿,霎时间心底发寒:“这逍遥岛主竟也赶到了此处!”跟着便听身侧燕老鬼发笑邀战,他虽知这岛主和燕老鬼联手,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处,却仍是大喝一声:“婷姐姐,可别中那道姑的诡计!”横身掠到,掌风猎猎,凌空向文慧卿袭来。
文慧卿暗吃一惊。她此时却不愿与女儿贸然相认,更不愿跟余孤天动手,只得轻飘飘地横推一掌。双掌相交,余孤天只觉身前万千道劲气纵横奔涌,本来他只需借势让开便可卸去这“万象森罗”的凌厉势道,但此时心如油煎,大喝声中,仍是奋力挥掌向前。
猛听文慧卿一声娇叱,已借势飘然跃起,一晃之间,已到了十余丈外。余孤天长吸了一口真气,正待飞身追击,完颜婷忙喝了一声:“小鱼儿,你要作甚,还不住手!”余孤天微微一愣。
只这么一沉,燕老鬼和那文慧卿均已踪迹皆无。“婷姐姐,”余孤天拼力凝定心神,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她……她可是逍遥岛主?适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她是逍遥岛主吗?怪不得如此身手!”完颜婷却只略略一惊,随即也不以为意,笑道,“但这人言笑可亲,我瞧也没甚恶意,你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余孤天紧盯着她,道:“当真吗?她将你大老远地诓到此处,到底说了什么?”
完颜婷暗道:“那些话可跟你说不得!”霎时娇靥晕红,横了他一眼,笑道,“都是些女人家的话,你少来管这许多,”余孤天看她的笑靥含羞带嗔,心底一宽:“婷姐姐决计不会作伪,那岛主若是说破了,她定不会如此跟我说笑。”
此时园中岑寂,但见完颜婷含笑俏立,淡淡的暮霭残照中,她身上似是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辉光。那一瞬间,余孤天忽然觉得周幽王或许没有错,什么王图霸业、锦绣河山,跟眼前佳人这倾城倾国的一笑相较,全都微不足道。这念头虽只一闪,余孤天的身子便簌地一抖,暗道:“完颜冠,你重任在肩,怎地生出如此辱没祖宗的念头!”
“小鱼儿又发什么呆?”完颜婷“格格”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这般风风火火地赶来,却是为了何事?”余孤天俊面一红,笑了笑,道:“这……这逍遥岛主不是好人。我怕她要离间你我,在你跟前,所我……说我坏话。”想到这武功高强的逍遥岛主掌控了自己的绝大秘密,他心内发紧,言语竟结巴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完颜婷嫣然一笑,深深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小鱼儿,你记好了。这世上,不管是谁在我跟前说你坏话,我都不信。”
这一句话说得极缓慢极清晰,恰似一盆热水直泼进余孤天颠簸一路、忐忑冰冷的心底,霎时间余孤天只觉喉头发热,叫一声“婷姐姐”,将她一把搂住,竟痛哭出声。
完颜婷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来,嗔道:“你要勒死我呀!”余孤天一惊缩手。完颜婷才“扑哧”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说哭便哭!”掏出怀中香帕,给他擦去泪珠,说笑间,两人一起回屋。
完颜婷住的地方,总是飘着一抹淡淡的幽香。余孤天再闻到熟悉的幽香,就觉胸中一暖。借着柔和的灯光,他忽然觉得,婷姐姐身上散出的美,能让他生出一种无比安宁的畅然。完颜亮赐给他的那两个美妃虽也千娇百媚,但与端坐灯下的婷姐姐相比,便全成了闲花野草。
两人说了几句别后的闲话,一抹忧色便掠上完颜婷的眉间。她叹道:“你知道这讯息吗?昨日黎获传信过来,南宫参事败被杀了!”余孤天颓然坐下,道:“我也是路上刚刚得知。南宫参野心太大,若非他自不量力,急于求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日南宫参提出乘乱谋夺归心盟主之位,余孤天倒并未太过在意。在他的心底,总对这位南宫堡主深怀戒意,不愿他风头太劲。在匆匆离开建康之前,余孤天只甩给南宫参淡淡的一句话:“明日的归心盟会,你要去便去。记住,见机行事,不可力取!”只是任凭余孤天如何心机深沉,也决计料不到南宫参非但没有夺下盟主之位,更丢了一条老命。
完颜婷蹙眉道:“我也着实讨厌这南宫参。但他这一死,对咱们却没半点儿好处。”
余孤天“嘿嘿”一笑:“还是拜了卓大哥所赐!听说他武功尽复,连我师尊出马,都收拾不了他。”说到卓南雁,他的笑声顿时阴冷起来,“每一次跟他重逢,他便是跟我作对!婷姐姐,这也怪你!”完颜婷玉靥一凝,芳心又乱了起来,淡淡地道:“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日完颜婷传令龙须放过卓南雁之事,南宫参早暗中禀报给了余孤天。这股酸苦的怒火已在余孤天胸中蕴了多日,但此时见完颜婷发火,余孤天心底反而一软,他痴痴地望着她,声音反而低了下来,道:“我请姐姐做的东西,可成了吗?”
完颜婷却哼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奈:“上次你派南宫参自我手中取走的‘片晌癫’,莫不是用在了罗雪亭的身上?”余孤天点头笑道:“还亏得你那‘片晌癫’,不然怎地对付得了狮堂雪冷?连南宫参都佩服你这宝贝灵验呢!”他的眼神闪亮起来,“完颜亮这便要御驾亲征了,咱们良机已到,只要你配成了那宝贝……”
完颜婷也是眼芒一亮,恨声道:“既是对付这昏君,便什么手段都不为过!”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取出那乌气沉沉的天香宝囊,打开来,摊在桌上。余孤天不有吃了一惊,却见不大的木匣内盘着一条小小的金蛇,那金蛇长不过尺,细如笔管,蛇神当中却缠着一只拇指大小的乌黑怪鸟。一蛇一鸟已然身死,兀自紧紧缠绕。淡淡的灯光下,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昇煞气逃匣而出。
“按唐门毒经的说法,这两种毒物死在一起的,叫做龟蛇殄,形如龟蛇相抱,其毒刑也暗藏生克。”完颜婷道,“以龟蛇殄同归于尽的毒物大多毒性早丧,只是这两样毒物太厉害了,毒性仍有妙用。别看这鸟儿小,毒性最猛,爱食毒蛇,名叫离魂鸠!”
“离魂鸠?”余孤天惊道,“当年我在叶天候手下时,他曾跟我纵论天下毒物,说到若以性猛效速而论,天下毒物当以离魂鸠为王,只是这离魂鸠便连龙吟坛内精研毒物的耶律瀚海都未尝一见……”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忽然住口。要知叶天候和耶律瀚海正是当年背叛龙骧楼主完颜亨的首要人物,叶天候说的这段话,也正是处心积虑搜寻研制对抗完颜亨的毒药时所说。
好在余孤天当日确在叶天候手下当差,完颜婷便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错,传说被离魂鸠咬中的人,畜,瞬间僵死,形若离魂。这离魂鸠乃是世上最小的鸟儿了吧,听说早已绝迹,不想黎获带着大批人手,在蕲州黄梅山猫了七日七夜,竟用天香宝囊捉住了一只。嘿嘿,也难怪耶律瀚海那恶贼没有见过,这等神物,若无天香宝囊这稀世奇珍和龙须的大批手下,焉能得手。”
“完颜亮那恶贼有萧抱珍这使毒的大行家相护,咱们若要用毒对付他,便须不露出一丝痕迹。偏偏天下的毒物都有色有味,只有离魂鸠的眼下之肉,炼出来的毒才能无色无臭。”她说着又幽幽一叹,手指那金色小蛇,道,“只是世事难如人意。跟离魂鸠一起奔入天香宝囊的,还有这化血金螭。化血金螭毒性不烈,生性爱食猛兽之血,却正是离魂鸠的克星。这一蛇一鸟,相克而死,竟让离魂鸠的毒性也削弱了许多。”
“毒性削弱了?”余孤天大是焦急,连道,“那可如何是好?”完颜婷笑道:“别急,毒性自有其生克之道。”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银瓶,举在眼前,低声道:“这就是我用离魂鸠和化血金螭苦炼出来的宝贝‘鬼牵机’,可着实费了不少心血。离魂鸠的烈毒虽然被化血金螭化去不少,却仍具妙用。我用羊犬试过,施毒之后,中者毫无异状,待十二个时辰之后,化血金螭的毒性尽去,离魂鸠毒性显露,才能让中者周身僵硬而死。”
“妙极妙极,这叫福祸相依。照我的本意,原是毒性显露得越慢越好。十二个时辰后毒性才发,这才叫神不知鬼不觉!”余孤天心头狂喜,拈起那银瓶时竟是手臂发颤,低笑道,“只是鬼牵机这名字不雅,须得改个名字。嗯,我还是喜欢叫龙蛇变!让龙变成蛇,让蛇再变成龙!”一蓬幽亮幽亮的光自他眼中耀起,余孤天沉沉地道,“芮王爷,您这宝押得对了,我余孤天才是真龙!”
完颜婷想到了父亲,心底也是豪气陡增,笑道:“好,便叫龙蛇变!”余孤天望着她幽幽地笑道:“我这才明白芮王爷的心思,龙蛇变,龙蛇变,他就是要我这小蛇再变成龙啊!嘿嘿,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素……郡主姐姐,咱这天造地和的故事,也不知芮王爷在天上能听到吗?”
完颜婷心底五味俱浓,低叹一声,并未答言。余孤天忽又想起什么,“嘿嘿”一笑:“婷姐姐稍候,待我出去寻一样活物来!”转身出屋,片刻工夫便即转回,手中拎着一个黑布罩头的书生来。
“这龙蛇变到底效力如何,咱们可得试上一试。”余孤天说着解开了那书生脸上的黑巾,笑道,“这小子是我在街上顺手捉来的。”那书生身材瘦削,此时穴道被点,昏迷不醒。余孤天忽地“咦”了一声,笑道:“婷姐姐,你瞧他的模样,竟有几分像我那卓大哥!”
完颜婷冷冷地道:“你总提他做什么?”余孤天突发奇想,手抚着那书生的面庞,呵呵地笑起来:“待会儿小弟亲自动手给他易容改装,让他变成卓南雁的模样,便拿这‘卓南雁’试试咱这龙蛇变的效力。婷姐姐,你且瞧我易容的手艺如何。”
完颜婷脸色煞白,冷冷地道:“我不喜欢!”站起身来向内屋便走。余孤天忙上前拦阻,不经意地便伸手揽住了她的纤纤柳腰,触手之间,但觉她肌肤柔滑,一股处子幽香陡地袭来。余孤天尝过云雨滋味,登时心神一荡,况且眼前佳人实比那两个美妃娇艳百倍,不由心底欲火蒸腾,手臂倏紧,将完颜婷拥入怀中。
“余孤天!”完颜婷秀眉挑起,嗔道,“你又要做什么?”余孤天瞥到她清炯炯的眼神,胸中的火焰便是一弱,跟她对视片刻,才松开手,苦笑道:“婷姐姐,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过来,道:“这是那昏君亲笔所书,要我交给南朝的都统制王权!明日你便跟我同去,看个热闹。”完颜婷却退开一步,道:“这昏君的玩意儿,我才懒得碰呢。”扫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书生,柔声叹道,“你执意要试,也由得你!只是这鬼牵机是我逆用唐门‘绕指柔’的炼法制成,见血之后,反噬之力极大,你须得万分在意。”
“是龙蛇变,不是鬼牵机!”余孤天笑着纠正,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忽地心底发暖,又上前抱住了她。完颜婷微微一挣,没有挣开,便也由他抱住了。余孤天见她美眸微垂,灯下瞧来,更是娇艳不可方物,心中愈发地热,强自克制,只在她香靥上轻轻一吻,笑道:“好香,小弟先去了。”
完颜婷看他拎起那书生,笑吟吟地转身出屋,不禁想到适才那道姑说的话,芳心内便生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既有忧愁,又有些烦乱,更有淡淡的歉疚之情。
余孤天拎着那书生转回自己的卧房,才解开了他的要穴,柔柔地低笑道:“卓大哥……”那书生颤声道:“小生余求同,乃、乃是王太尉的亲近幕僚,尊驾定是认错人了。晚生不姓卓……啊……”话未说完,但听“喀嚓”一声,余孤天已将他左臂的骨环摘了下来。
“现在,你姓卓,”余孤天还是柔柔地笑着,“名——南雁!记住了吗?”余求同忍痛点头,哭道:“是,晚生……晚生卓南雁……”余孤天呵呵低笑,打开那瓶“龙蛇变”,挤出些来,洒入水盆中。一抹半透明的黏稠汁液滚入那半盘热水中,立时消融得没有一丝痕迹。
余孤天弄了条巾帕,在盆内慢慢搅动,跟着拽过余求同,将那巾帕湿漉漉地提起来,在他脸上擦着。余求同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口鼻尖凉飕飕的,也不觉得疼痛,但心底却有一股寒气直透上来,吓得连气都喘不匀了。
“你跟着我说,”余孤天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慢悠悠地道,“我卓南雁顶天立地,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余求同颤声道:“我……我卓南雁顶天立地,不想……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
“好好说,发什么抖啊?”余孤天撇了湿巾,双手一抖,将他的膀子重又接上,笑道,“好吧,看在你也姓余的份上,且先跟我说说王太尉近来忙些什么,我便饶你不死……”
“王太尉……王太尉……近日怕得要死……”
王权王太尉近日确是心如油煎,惶惶不可终日。金兵快逼到脑门上来了,但剑拔弩张的,就是不出手,大宋赵官家便连发圣谕密旨:决不可先行招惹金人。
对王太尉来说,这密谕实则如同废话。
王太尉做梦都不敢去招惹金人,他心底想得最多的,是战事起时,如何保得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按着大宋赵官家的英明决断,二十一年前取得顺昌抗金大捷的老将刘锜驻扎扬州,尽率淮东诸军,王权乃是副帅,奉命驻扎建康府。在顶头上司刘锜的连连催促下,王权才硬着头皮移师滁州。
这两日间,王太尉跟自己几个幕僚商议多次,却也没什么良策。今日又是一场纸上谈兵,众幕僚各逞口舌,口沫横飞地直论到了晚间,王太尉听得脑子里一团糨糊,心中更没主见,只得暂且散了。
匆匆赶回府内,口干舌燥的王权命贴身的小妾温了酒,几口便灌了下去,不觉腹内憋出一股火来,拉过那美妾便要亲热,忽见一人慌慌张张地闯入屋中。
王权抬眼看时,正是幕僚余求同。他此时欲火正浓,没好气地道:“你来作甚?”余求同满脸苦色,道:“大人,有位叫余孤天的老爷,要来见您!”
余孤天在大宋金殿上痛诟赵构,名声遍传江南。王权听得“余孤天”这三字,一把搡开那小妾,颤声道:“我见他作甚!让他快滚快滚!”忽听屋外有人一声低笑:“大人还是见一见我的好!”余孤天携着完颜婷的手,缓步而入。两人都是宋军将官打扮,又有余求同带路,夜色之中,寻常宋兵哪敢拦阻。
“你当真是,”王权看一眼昂然挺立的余孤天,大惊失色,“是……金主完颜亮的重臣,余孤天?”余孤天傲然点头,拉过屋内的大椅,大大咧咧地坐了。王权大怒,嘶声大叫:“方虎何在?快、快将这厮给我拿了!”方虎乃是他的贴身侍卫,臂力过人。大战将起,王太尉每日里心惊肉跳,便命方虎随护左右,便是在他寻欢作乐时,方虎也可随意出入。
他喊声才起,门外便荡起一声沉闷的虎吼,一人破门而入,陡地向余孤天扑来。这方虎膀大腰圆,腾身一扑,便如一座小山横压而来。
余孤天却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反手戳出。方虎看他这一指轻柔随意,呵呵狂笑,毫不招架,只挥掌向他脑顶抓来。余孤天瘦长白皙的食指倏地戳中他毛茸茸的前胸,方虎才蓦地一震,眼中射出骇异之色,浑如看到了恐怖妖魔。
“倒吧!”随着余孤天冷冷的笑声,方虎轰然倒地,跟着身子突突一阵疾颤,再也不动了。
王太尉怒道:“没用的东西,快快起来!”伸手一拉,却见方虎手臂软绵绵的。他心底大震,顺手在方虎身上摸了几下,竟没摸到一块完整的骨头。原来余孤天这一指存心立威,指上魔功灌注,真气游走,将方虎浑身骨骼尽数震碎。
那小妾见方虎的七窍内正慢慢渗出血来,“啊”的一声惊呼,便昏厥过去。王权也觉双膝一软,便要跪倒。余孤天伸手托住了他,笑道:“王太尉免礼!”王权如见鬼魅,颤声道:“不知……不知余大人有何吩咐?”
“哪里有什么吩咐,”余孤天自怀中摸出那封书信,递了过来,“此乃大金皇帝给你的亲笔书信,万岁对你甚是赏识,只盼太尉能为天下苍生着想,顺应天下大势!”
王权惊魂稍定,得知金主完颜亮竟给他御笔亲书了书信,顿觉荣光万分,颤巍巍接过那信,急急扫了一遍,忙赔笑道:“大金皇帝仁德,我……下官自会识得大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余孤天一笑而起,“我早知道王太尉乃是识时务的豪杰。待我大金天兵一到,王太尉可要记得今日之言。到了那时,你便是平定江南的大金功臣。”王权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余孤天揽着完颜婷的纤手,悠然向外行去,走到门口,忽地沉声道:“王太尉!”
王权一抖,忙道:“下官在!”余孤天冷冷地道:“太尉若敢背约,这求同兄便是你的下场!”蓦地望向余求同,幽幽一笑,“那龙蛇变,也该到时候了吧!”
余求同被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忙退了一步,不知怎地,忽觉浑身剧痛,如被千万细针攒刺,他“啊”地一声低呼,又觉呼吸发紧,呼吸不得。他挣着手,要扯开颈下衣襟透口气,但那手只伸到半截便定住了。跟着,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余孤天昨晚给他擦脸时,那龙蛇变的奇毒已顺着其口鼻眼耳渗入体内,在经脉血液中游走孵化,到得十二个时辰后,克制离魂鸠毒性的化血金螭之药性被热血化去,离魂鸠的毒性骤然发作,顿时让他全身血液凝固。
只不过转眼之间,这位能言善辩的余幕僚便已化作了一具僵硬的石头。王权只看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连连叩头:“下官不敢背约,下官决计不敢背约……”余孤天指着地上的两具尸身,呵呵冷笑:“背约了也无妨,不过是两样下场,或做石头,或做烂泥,只看王太尉的兴致了!”冷笑声中,大步向外走去。
完颜婷却回头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王权,冷冷地道:“这余求同身上的血液有毒,你们收拾他尸身时,可要留意他身上的毒血。”
王权忙又向她叩头,只道:“下官遵命,下官谨记在心……”再一抬头,那两人早没了踪影,回头看时,屋内两具死尸一立一卧,形状诡异,他顿时又抖了起来,颤声道,“妖法,全是妖法……”
正自突突发抖,帐外忽地闯进一人,叫道:“大人!”王权吓得险些瘫到地上,看清是自己的一名亲兵,才怒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那亲兵看见地上的死尸,也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刘锜大帅传令,让您急速进……进兵庐州!”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二十四节:碧海赴险老汉逞威
卓南雁送走了徐涤尘,转天一早便去寻虞允文商议对策。
听了徐涤尘的推断,虞允文、辛弃疾等人均是面色沉重。“茶隐果然好眼力!”虞允文叹道,“但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金主完颜亮亲统的几十万大军!”
众人心神一震之间,他已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三条细痕,缓缓地道:“太子和罗堂主派出的细作已打探出了一些眉目!金人败盟南侵,要水陆齐发,兵分三路,完颜亮自统六十万大军在中路,西路有数万铁骑犯我西川,东路却有一路水师,由海上直扑临安。”他说着,眉峰渐渐蹙紧。
“允文兄忧心的,必是这路水师!”辛弃疾手指着桌上最右侧的那道弯转的水痕,缓缓地道,“西路有我大将吴璘坐镇,固若金汤!中路虽是金军主力云集,咱们却还有长江天险;最要紧的正是这东路,自海上乘风破浪,危及京师。完颜亮这贼酋这一招用得险,却也用得狠!”
众人心底顿时一紧。虞允文叹道:“大海浩瀚,咱们再无天险之利,反是金人与我共险!好在咱们早有防备,岳家军旧部、浙西路副总管李宝将军早奉命北上,去海州抗敌。只是在海州附近却有一处阻隔,敌友不明。”
辛弃疾道:“那是何处?”虞允文缓缓地道:“逍遥岛!”
逍遥岛为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岛上能人甚多,不遵宋金号令,啸傲海上。众人听得这名字,心底均是一震。虞允文叹道:“这逍遥岛到底在何处,咱们全不知晓,只是咱们派去联络李宝将军的几对探子,乘海船到得海州附近,都被一群豪客赶了回来。”他说着长吁了口气,却呵呵地笑起来,“好在眼下形势又有不同,咱们已有了归心盟主。”
莫愁心头一跳,忙干笑道:“允文,你莫不是让本盟主去逍遥岛发号施令?嘿嘿,那逍遥岛主只怕未必会买莫大状元的帐!再说,我这归心盟主马马虎虎,武林稀松平常,逍遥岛上却多是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
莫复疆听他越说越是嬉皮笑脸,不由怒道:“胡说什么,你眼下乃是我江南武林盟主,其能如此临阵退缩?”莫愁满心不以为然,却不敢辩驳,只得撇了撇嘴。虞允文却笑道:“莫愁老弟眼下身为盟主,确实不可轻涉险地……”莫愁双目放光,连连点头。虞允文却望向卓南雁,笑道,“此事自非南雁老弟出马不可!”
莫愁洋洋得意,笑道:“正是,正是!大雁子乃是本盟主的义弟,他去了,便跟本盟主亲临一般。”卓南雁也笑道:“允文兄是让我去闯闯逍遥岛?”
虞允文道:“老弟此去身兼三任,其一,便是过逍遥岛,去海州寻访李宝将军,嘱他务要以攻为守,抢先突袭金兵;其二,对逍遥岛主晓以大义,让其万勿叛投金人;其三嘛,”他说着淡淡一笑,“这个倒有些难了,传闻逍遥岛有大车船,能抗大浪,蹈海如飞,南雁老弟若能借得几艘大海船,同去李宝将军处抗金,那就锦上添花啦!”
莫愁哈哈大笑道:“允文老兄这是得陇望蜀,得便宜卖乖。那逍遥岛主的脾气何等古怪,除非大雁子为国捐躯,做了她的上门女婿,嘿嘿,却不知人家有没有现成的闺女!”
众人轰然齐笑,只莫复疆眉头大皱,正待开口训斥。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行人匆匆而入,跟着便听有人高叫:“圣旨到!监察御史虞允文、江阴签判辛弃疾接旨!”群豪均是一凛:“这当口,却又来什么圣旨?”虞允文和辛弃疾都有官职在身,忙摆布香案接旨。
卓南雁、莫复疆等武林豪客均不愿跪迎圣旨,便全都远远退到别的屋内。过得多时,才听一阵热闹,那传旨官前呼后拥地去了,虞允文和辛弃疾却面色阴沉,呆立门口。
众人忙细问端详。虞允文苦笑一声:“万岁英明,让小弟老老实实地做回中书舍人,只管犒劳三军,不得干预军情。”
原来有人向高宗赵构进谏,说到赶来建康的虞允文和辛弃疾都是太子嫡系,尤其是虞允文,身为御史台监察御史,可纠察百官,若在建康诸大军营间奔走,只怕太子势力骤增。当日太子上书请缨,要亲自率兵抗金,已让赵构疑心多日,听得这“忠心进谏”,疑心病又犯,立时下旨,派金书枢密院事叶义问赶来建康做军方副帅,同时免去虞允文的监察御史之职,仍复了那中书舍人的闲差。辛弃疾身为江阴签判,本就是芝麻大的官,也被严令不得“多预军务”。
群豪听得原委,均觉心头发冷,性急的莫复疆已骂出口来:“叶义问来做副帅?他姥姥的,这鸟人是做什么的?”辛弃疾冷笑道:“叶义问本是个文人,却喜好以儒帅自居,实则全然不知兵事!”
虞允文阴郁的脸上却凝满刚毅之色,一字字地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说着仰起脸,长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大宋危难存亡之际,我虞允文一身荣衰,又算得什么!这君命,咱们且不管他!”
“壮哉允文!”卓南雁心底一热,伸手跟他重重一握,道,“小弟这便去逍遥岛!”
虞允文眼芒闪烁,笑道,“太子亲赐金牌还在莫大盟主的手上,生死关头,这金牌倒能管得大用,便请南雁带上,到李宝将军处,出示此牌,命他全力抗击金兵。”群豪商议已定,卓南雁便即收拾行装,取了盟主令牌在手,准备动身。
莫愁觑得无人,闪到卓南雁屋内,低笑道:“大雁子,嘿嘿,你去逍遥岛,我得嘱咐你一件事!那逍遥岛主脾气有些古怪,你越是用强,只怕她越是不肯,拟万万记住,且不可跟她硬碰硬地胡来!”卓南雁见他神色少有的郑重,笑道:“你怎地这般清楚,难道见过这位逍遥岛主吗?”莫愁咬咬牙,猛地顿足道:“跟你直说了吧!传给本盟主绝妙轻功龙骧步的那位高人,便是这逍遥岛的文岛主。”
“原来逍遥岛主姓文!”卓南雁一笑带念头,“你跟她老人家交情怎样?我向她提起你来,是否就万事都好商量?”莫愁大头连摇,道:“我若有那么大的面子,岂不早就跟你同去了?文岛主只是一时开心,传给了我那步法。嘿,她心情大佳时,万事都好商量;犯起脾气来,定要赔着万分小心。还有,这位文岛主模样俊俏得紧,最讨厌旁人说她个‘老’字……”
卓南雁呵呵笑道:“想必你莫大少甜言蜜语,哄得这位前辈女侠开心,才传了你绝世步法。”莫愁咧嘴干笑:“本来软语求人,不是你大雁子的长处,但若万一她跟你翻脸,你提起本大少来,或许她能饶你一条小命!”卓南雁笑道:“盟主吩咐,属下谨记在心。”
为免张扬,卓南雁不让旁人相送,只跟莫愁、唐晚菊和辛弃疾信步而行,四人直往燕子矶而来。
秋意渐浓,潇潇暮雨下的长江已成了混沌的青碧颜色,浩浩荡荡咆哮着东去。裹着烟霭般雨丝的江风缭乱地扑来,吹得人满襟沁冷。辛弃疾立在燕子矶上,纵目远眺,曼声吟道:“匹马吴江谁著靴,惟公攘臂独争先。张皇貔貅三千士,搘拄乾坤十六年。”
“好诗!”卓南雁赞道,“这是幼安兄所作吗?”辛弃疾双眉飞扬,道:“这是胡铨大人吊岳飞大帅的诗。最后两句是‘石头城下听舆论,百姓顰眉亦可怜!’”他说着拍着身边一块嶙峋怪石,郁然道,“当年吴王孙权迁至秣陵,在这金陵邑筑了石头城,石头城之名,便由此而来。我见了这磊落大石,不由便想到此诗。嘿嘿,匹马吴江谁著鞭,惟公攘臂独争先。眼下金兵又再南侵,咱们却已没有岳少保那等英雄了。”
唐晚菊叹道:“幼安兄这一提,也让我想到了一首诗。石头城下浪崔嵬,风起声疑出地雷。何事苻坚太相小,欲投鞭策过江来。金酋完颜亮这一回来势汹汹,颇似当年的苻坚,投鞭断流,不可一世。”
辛弃疾道:“苻坚宽仁大度,伟略英迈,虽有淝水之败,却不失为一代雄主。完颜亮比不得苻坚,此人有雄心而无雄才,有文才而无武略,兼之猜忌过重,手段过毒,倒颇似隋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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