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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下)》 作者:张杰鑫

第13章 僧道较艺梅花桩 英雄暗探白莲寺(2)

  列位,提起黄昆之为人,并不是恶人,当年曾与胜爷在北路开过镖局子。为人有一宗毛病,最好杯中之物,每日总得二三斤酒。开镖局子剩了几个钱,遂与胜爷将买卖分开,回归绍兴府,不到一年的工夫,他的发妻就死去了。黄昆此时已与三太之父分居另过,每日喝完了酒仍然练武,练完了武仍然喝酒。那日清晨,黄昆早起正向村外去练武,就见有几位老者说道:“黄二爷来啦。黄二爷急功好义,必能搭救他母子。黄二爷常提念要收一个义子,皆因为黄三太是长门,绝幼不绝长。”黄昆此时已经走到众老者切近,遂问道:“什么事呀?”有一位老者说道:“破庙稻草之中,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啦。你要修点好,岂不是一举两得吗?”黄昆说道:“怎叫一举两得呢?”其中有明于料事的老头儿,一听黄昆说话有点不悦,遂说道:“这个小孩你抱在家去,收为义子;那个老婆子叫他去到黄大奶奶那院住着,不过多添一双杯筷。”黄昆说道:“此事总得与我嫂嫂相商。”黄昆回去与三太之母一商议,三太之母甚为欢悦,遂叫家人们搭着一乘四人小轿,将赵得胜之母搭到家中。当时就叫大夫与赵得胜之母看病,原没有什么大病,吃了两三剂药也就好了。黄昆将赵得胜也领回家中,黄母问赵得胜之母:“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赵得胜之母说道:“我乃赵门王氏。”遂将自己所遭之事,对黄母细说了一遍。黄母闻听甚为叹息,说道:“有死有嫁,古今之常理。嫁来的何以不能承受家业呢?你就在此安心度日吧。我家中事也多,正自无人料理,你就帮我照料家务吧。你的孩儿现在认了我们二叔为义父了,咱们就是姊妹相称。”赵得胜之母千恩万谢。日久天长,黄三太之母与赵得胜之母真如同亲妹妹一样。赵得胜此时年岁稍长,黄昆遂传授赵得胜武学。每日两餐,黄昆必要喝酒,也叫赵得胜喝酒。赵得胜由六七岁就练习喝酒,黄昆每一顿饭必喝一斤多酒,赵得胜到十余岁,每一顿饭也是一斤来酒。

  黄昆自己有五六顷地,爷俩除去吃就是喝,坐食山空,由赵得胜八九岁的时候,黄昆每年就将地卖出去一顷八十亩的,至赵得胜十六七岁的时候,黄昆将自己的地也就卖净了。这一日黄昆叫道:“赵得胜!杭州府赵家村你还认识吗?”赵得胜说道:“出来这些年啦,我不准认识,我母亲大概都能认识。想当初我母亲被驱逐之时,我只六七岁,所以我记不清楚了。”黄昆说道:“咱爷俩也该离别啦,我的地也都卖完啦,再往后连我都没有吃的啦。我自己也得想法子动一动了。我先给你出一个主意,杭州府镖行里我有的是好朋友,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同你母亲回奔杭州。先住在店里,将书信投到镖行,然后前去赵家村,找你的当家族人,他们若要打官司,随他们之便。要讲私打,镖行里有的是人,去五十位六十位的。要打官司,杭州府、钱塘县,你就自己去告状,背地里叫镖行的人帮着你。你母子到在赵家村,就说随娘改嫁,自古有之,我幼时不知事故,我母亲老实,被你们驱逐在外。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回归故里,子承父业,父债子还。前者霸占我母子田产的,地算白种啦,房子算白住啦,赶紧物归原主。你们若是不服,动文的就告状,动武的就打。”赵得胜一听,也很欢喜,去到黄母那院,和自己母亲一商议,他母亲也只好依从。于是黄昆叫账房的先生写了三封书信,俱都是杭州府的镖局子,信封上面写明某处某镖局子某人。赵得胜遂与他的母亲由江苏起身,够奔杭州而来。到了杭州,将书信递到镖局子,镖局子里众人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黄昆的义子,所有赵得胜家务之事,俱都写得详详细细。镖局子的人哪位不知道黄昆是三太的亲叔父呢?大伙俱各替赵得胜抱不平。于是由镖局子里一约会,果然约会了七八十位,全都各擎单刀、花枪、双手带、手叉、匕首刀、三节鞭、齐眉棍,拥护着赵得胜母子的车辆,来到赵家村。到了赵家村,先将村中有名的人请出几位来。此村赵家是大户,姓赵的最多,约出来的人,内中有赵家的族长,由赵得胜对族长将原委说明。族长一想此事,一点不错,想当初这一群穷当家子,将赵得胜的产业完全瓜分了,实在于理不合。如今人家长大啦,同他的母亲又回来啦,并且又有镖行好几十位,俱都是帮着打架来的。族长明知此事不好了解,决不能善罢干休,族长遂将当初夺赵得胜产业的人,俱都唤至面前,与大家商议此事。其中就有胆子小的,一见这宗光景,明知理亏,情愿将所占的产业交出,但还有强横不准备给赵得胜产业的。族长说:“你们要是不给赵得胜这项家产,你们是自栽筋斗。把赵得胜跟他母亲挤走,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古随娘改嫁之子,就有承继产业之权,临到打上官司,也只得将产业退归赵得胜。你们白住十数年房子,种十数年地,还不便宜吗?”众人一看赵得胜这宗形势,这一方面又屈于理,不得已只得将房产退回,仍归赵得胜承继。

  得胜将家产承继之后,遂给黄昆写了一封书信。黄昆接到了书信,甚为喜悦,遂有够奔杭州之心,一来是喝酒也不富足啦,二来是也要到杭州看看徒儿,有了机会在镖局子再作一份事,好赚酒喝。黄母虽然累次派家人给黄二爷信,告诉黄二爷,要没钱花到黄母那院去取,无奈黄昆是一个固执人,他能受穷也不去向嫂嫂要钱去,故此才奔杭州。转过年来,黄昆遂到杭州镖局子,镖局之人谁不敬奉掌柜的叔父呢?皆因为胜爷一回家,将镖局子一切事物俱都交派了黄三太。黄昆到镖局子,一言说要做一份事,大伙遂说道:“现在镖局子俱都是你侄子为掌柜的,还能叫你出来做事吗?”黄昆说道:“你们大家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我侄子不论多阔,我也不愿花他的钱。我自己赚自己花,倒觉着痛快。”大伙一看黄昆非要做事不可,遂有人说道:“如今杭州府的焦公子要聘请教师,去了一位不是焦公子的敌手,请了几位俱都不成,黄二爷若是应焦公子之聘,必然能胜其任。焦公子现对于求武学,如大旱之望雨。”黄昆说道:“要能成,大家就给我帮忙。只要供给我酒喝,钱之多寡还是不用提。”遂有人告诉了焦公子,焦府公子果然递名帖,聘请老师。黄昆到在焦府,焦公子对于黄昆如同长辈看待,每饭烧酒管够,恭敬得黄二爷无以为报,遂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完全传授与焦公子。焦公子更加敬重,黄二爷也真尽心竭力的传授他功夫。后来焦公子又请了大管家、二管家、野鸡溜子王七之辈,黄昆一看,焦公子不与好人相近,终日与宵小在一处,打成了一团,遂有退志。后来又听说野鸡溜子王七要叫焦公子抢男霸女,焦公子唯命是听,老头子可就恼啦。有心要管教焦公子,自己又一想:“我一不与他沾亲,二不与他带故,我若教训他,他听了还好,他要是不听,岂不自找没趣吗?”老头子自己越想心中越气闷,长叹一声说:“可惜我黄昆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传授匪人。幸他此时学坏,他要再等三年二年学坏了,我将武学再都传授于他,那岂不更糟了?”老头子思索至此,遂辞事不做,焦公子不论如何挽留,也是不成。焦公子无法,临行时另送盘费。老头子说道:“我在外面卖艺或是保镖,都能赚钱,我不要钱啦。”于是由焦公子私宅里将行李携到镖局子。闲暇无事,到自己干儿子赵得胜家去。赵得胜便劝黄爷在家里居住,说道:“您老人家不用走啦,就在孩儿家中养老吧。”黄昆说道:“得胜,你不明大礼。男子无妻谓之鳏,女子无夫谓之寡。你母虽五十岁,究竟是守寡之人,我岂能长久住在你家?你三哥现在镖局子当掌柜的,我住在那里倒也方便。”且说镖局子的人,就怂恿着黄爷再说一个后老伴,他们暗地里也未与黄爷商议,便给黄昆说妥啦,说的是陶家村陶寡妇的姑娘,也是寡妇。说妥了之后,就要过门了,遂在杭州府东门外置了一所小三合的房子。媳妇也说妥啦,房子也买啦,三百两银子也花完啦,万般无奈,遂将赵得胜唤至家中,对赵得胜说道:“我现在又说了一个后老伴,花费太多啦,手中空虚,也娶不了啦,你借给我一百两银子吧。”赵得胜说道:“一百两银子,义父您够用的吗?”黄昆说道:“够用的啦,以后我有钱再还你。”赵得胜遂由家中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义父送去。黄昆遂择了日子迎娶后老伴,焦公子、赵得胜等都去拜见师娘。娶过之后,黄昆手中仍是不富裕,遂到镖局子里与大伙要求,打算保一回镖。镖局子里的人说道:“黄爷您来着啦,现在有一趟北口外的镖,就是有点儿危险。这一趟买卖要是作完了,足够你过几年的。正愁着没有人呢。”黄昆说:“好,好,大家赏给我碗饭吃吧。”三言五语,定规妥了,批了合同,黄昆遂起身保着镖向北口外而去。临走的时候,将家务之事俱都托付了赵得胜。

  黄昆走后,赵得胜遂时常来到师娘家中,不过与师娘买些东西等事。这日赵得胜与师娘买完了东西,陶氏将饭做好,叫道:“得胜!你也在这里吃吧。”赵得胜说道:“我到外面吃去吧。”陶氏说道:“你何必外面吃去呢?我是你的师娘,师徒如父子。再说你还是我的干儿子呢,这还有什么嫌疑吗?”赵得胜不忍拗师娘之意,遂与陶氏共桌而食。吃着饭陶氏问道:“得胜,你今年十几岁啦?”赵得胜坐在炕沿上,站起身躯说道:“师娘,徒儿今年十七岁啦。”陶氏说道:“你怎么这样客气?跟我说话还用站起来吗?你是我的螟蛉义子,怎么你总呼我为师娘呢?”赵得胜说话:“义母你不知道,称呼师娘顺口,我从自幼就呼我义父为师傅,习惯成自然了。”陶氏眯缝着眼说道:“我听说你家里很有财产。”赵得胜又站起身躯说道:“要提起我这点财产,都是我的师傅一人给办的。”陶氏说道:“你有多少地呢?”赵得胜又要站起身躯说话,陶氏一伸手将赵得胜拉住说道:“得胜,咱娘儿俩说话,你不必起来坐下的,家无常礼。”赵得胜遂坐下说道:“我现在有三十多顷地。”陶氏说道:“浮财呢?”赵得胜说道:“浮财倒不多。先前的浮财被恶当家子都分散了,现我自己出了点地,也就有千八百两的。”陶氏说道:“你那么大的财主,你给过师娘什么?如今你给我打一副镯子吧。”赵得胜说道:“师娘,候我师傅回来之时,咱们爷儿三个到金店去打镯子,你要什么花样的都行。”陶氏说道:“不用叫你师傅知道。你孝敬师娘,还有什么说的吗?”赵得胜说道:“这宗事情,背着我义父,我不能办。还是等我义父回来办的为是。”陶氏说道:“我今年也十七岁,你今年也十七岁,你怎么管我叫师娘呢?”赵得胜说道:“你年轻,我师傅年纪比你大,我师傅今年五十余岁啦,你就是十五岁,不也是我的师娘吗?”陶氏眯缝着眼一笑说道:“我们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当初媒人说的时候瞒了岁数啦,说你师傅三十八岁,到了男家这头说我二十四岁。一过门我这么一看,你看够多么堵心哪?年纪大点要是有财产也可行,听说娶我的时候,还是借你的钱呢。”赵得胜说道:“我师傅花我的钱应当的。他老人家脾气太滞啦,现在何必又要去走镖?用多少钱我都能供给,他老人家说自己赚的花着硬气。别看我师傅在杭州府没有财产,苏州府我师傅家中比我的财势可大得多。你可别以为你没有财产,我黄三哥就是自己一人,我师傅无儿无女,将来回家的时候,我黄三哥决不能错待了你。”陶氏将嘴一撇说道:“指亲不富,看嘴不饱。他跟他侄子分家另过,人家有千顷房子万顷地,还当的了他的?”

  语至此,又问道:“得胜,你娶了媳妇没有?”赵得胜说道:“我将家业要回来才一年来的,所有一切的事还都没办理就绪呢,对于这宗事还没有工夫进行呢。”陶氏说道:“你十七岁啦,全都懂的啦,你不想媳妇吗?”说着将手一伸,“你看我这个镯子,是定亲的时候你师傅给我打的,是万字不到头,都老掉了牙啦,还是包金的。好徒儿,你现在就给我一副镯子吧。你师傅回来的时候,徒儿给师娘打镯子还有什么说的吗?”将胳膊腕子放在得胜的面前,犹如自莲藕一般,紧跟着用手一提裙子,特意露出金莲来,将腿向得胜身前一伸,遂说道:“你看我这件破裙子,绛紫色的,现在都没有人穿啦,你师傅也不是打哪儿买来的?你要给我打一副镯子,就势再给我置一条裙子。我一带镯子,一穿裙子,必然想起你的好心来。”赵得胜听陶氏说话语音不正,方要站起身躯,放下酒杯,酒也不喝啦,哪知道陶氏未容赵得胜站起来,伸手将赵得胜拉住,遂说道:“傻孩子,你怎么什么也不懂得?十七岁啦,怎么装傻呀?你看我也十七岁,你也十七岁,你师傅上北口外去保镖,至少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呢。你要是好徒儿,你就与师娘作伴吧,也省得我一个人怪冷清的。昨天黑夜,院里噗咚一声,吓了我一跳。”赵得胜一看陶氏这宗光景,英雄一甩袄袖,站起身躯说道:“我从今后永远不与师娘共桌食饭。我师傅浙江绍兴府黄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赵得胜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作出对不过天理良心之事?我师傅由破庙中将我母子救出,由七岁收我为螟蛉义子,教授武学,虽然亲父子也不过如此。师娘这一来,岂不叫赵得胜难以登门?”语毕,一甩袖子,出离了黄昆的宅院。陶氏方才卖弄风姿,对赵得胜说了一大套不堪入耳之言,以为赵得胜正在青年,必然上他的圈套,哪知道赵得胜竟将他数说一顿,拂袖而去。陶氏见赵得胜走去,自己颇觉无味的下了地,对着穿衣镜照了照,遂说道:“好你一个赵得胜,给脸不要脸。就凭我这个容颜,哪一点比不了你呀?”陶氏自言自语,桌子上的残席也没有撤去,无精打采走到大门之外,站在胡同口里向外观看来往行人,心中暗恨赵得胜。

  正在此时,忽然由胡同外面来了五七匹马,马上有一家公子,年在二十余岁,长的眉清目秀,白脸膛,人材楚楚,后面五六个家人。陶氏娘子由胡同里出来,故意咳嗽一声,马上的公子一回头,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的妇人。这位公子本是色中的恶鬼,又加以陶氏故意卖弄风流,二人眉目传情。后面的家人一看,公子的马忽然不走啦,对着那妇人痴呆呆的不肯往前行走,遂故意的扬起马鞭子,照定公子的马屁股打了一马鞭,这匹马才奔腾而去。陶氏与公子正看的出神的时候,被家人一鞭打散,陶氏由胡同走到院中,暗骂用鞭子打马的这个家人。这位公子是上哪儿去呢?隔着陶氏住房这条胡同,不远有一个尼姑庵,这个尼姑不是好人,自幼专走大宅门,后来在这个尼姑庵半路出家,专引诱青年子弟。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叫法善,一个叫法慧,俱都是十七八岁,每日一般狂蜂浪蝶的少年,不离尼姑庵之门。后来这位公子由尼姑庵经过,看出这宗情形来啦。这位公子到庵里假装烧香,一来二去,遂与两个年青的尼姑发生了暧昧之事,由此常来常往。你道所说的这公子是谁呢?正是知府的少爷焦振芳。自从焦振芳一进此庙,遂将那些浪荡少年都赶走了,今日焦振芳正是上尼姑庵中而来。由陶氏所住的胡同经过,陶氏水性扬花,焦公子是风流少年,二人这一眉目传情,焦公子恨不得当时就到一块儿,才称心怀。后面打马的正是野鸡溜子王七,给了焦公子的马屁股一鞭子,这才将焦公子与陶氏打散了。焦公子到尼姑庵,落下了座,便向老尼姑说道:“方才我在前边胡同路过,见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娘子,长的千娇百媚,站在胡同口儿,不知是何人的家眷?”老尼姑问道:“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焦公子说道:“中等的身材,上身穿藕荷色的小衣服,下身是绛紫色的裙子,金莲也就在三寸之外。”老尼姑闻听微然一笑,叫道:“公子,那不是外人,是陶寡妇的大姑娘,今年才十七岁,正在美貌青春,他还是你的师娘呢。”焦公子说道:“师傅,这得罚你。我何时又有这么一位师娘?”老尼姑说道:“我又不与公子你玩笑,黄昆黄二爷是你的老师不是?”焦公子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前者娶师娘的时候,前去随人情,当时看见未甚留神。不错,正是自己的师娘。焦公子有心上师傅家去,又怕黄昆,眼珠儿一转,遂叫道:“老师傅,方才我师娘与我很有心情,大概他是不认识我啦。咱们来一个将错就错,我要上我师傅家去,倒有些个不便,你要能够给我成就好事,必有重赏。”说着话,由腰中掏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又说道:“老师傅,先以些许奉敬你作为香资,事成再为重谢。”老尼姑一见银子,眯嘻着眼睛,叫道:“公子爷,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小揽。”说着话伸手接过银子,揣在怀中。焦公子说道:“烦师傅多多尽点力吧。”老尼姑说道:“公子爷,我必尽力而为。”焦公子与老尼姑又耍笑了一回,遂回私邸而去,暂且不表。

  单表陶氏娘子站在胡同口,看见马上的那位公子过去之后,回到院中,转了几个弯儿,心中思索:这位公子是谁呢?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恨后面的那个人,不称人心的家奴,打了马一鞭子。陶氏正在院中自己捣鬼,忽听大门有人拍门的声音。陶氏娘子问道:“谁呀?”门外面说:“是我。大姑开门来。”陶氏一听是女子的声音,走进过道将门开放,一看原来是熟人,遂说道:“哪一阵风将你老人家吹来啦?你怎么老不来呢?”老尼姑说道:“我们怎么来呀?你们爷们一见了我们,便说我们是人中怪。我早就有心叫你到我那庙里住些日子去,你在家作姑娘的时候,我常常因刮风下雨住在你家里,终日说说笑笑,有多么热闹!这儿虽然离着近了,倒不能常常见面了。大姑,你们爷们在家吗?”陶氏说道:“他现在保镖去啦。大师傅别往心里去,他不论说什么,你都看在我的身上,该着串门子,你只管来。”老尼姑问道:“保的是哪儿的镖呀?”陶氏说道:“这趟镖可远啦,北口的镖呢。”老尼姑问道:“得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呢?”陶氏说道:“还得等些个日子呢,至少也得三四个月。”老尼姑说:“这可巧啦,我要借花献佛。”陶氏闻听,遂问道:“大师傅,什么叫借花献佛?”老尼姑一笑说道:“我们庙里现在有一位公子送去一桌素斋,因为他娇妻死啦,杭州各庙都送斋给亡人忏侮。这桌素席胜似荤席,我们娘儿三个,如何吃得了呢?明天早晨,请你梳洗梳洗,到在庙里去逛一逛,明天我来接你。黄二爷没在家,你自己在家里,出来进去一个人,不觉着怪闷吗?并不在吃喝,你也散逛散逛。”陶氏因为赵得胜拂袖而去,方才又看见那位公子,正自闷闷不乐,遂说道:“明天我必然骚扰师傅。”老尼姑与陶氏娘子告辞而去。第二日预备了一桌荤席,先将焦公子请到庵内,老尼姑遂奔黄宅来请陶氏。陶氏早已梳洗完毕,陶氏娘子还是很外场,还拿了五百钱预备助香资之用。二人出了大门,将街门锁好,够奔观音庵而来,进了观音庵,到了禅房的内套间。

  陶氏娘子一看,乃是一桌荤席,俱是鸡鸭鱼肉,有两个小道姑,募化的时候,常常住在陶氏的娘家,彼此都认识。陶氏娘子叫道:“老师傅,出家人何以妄言?这不是荤席吗?”老尼姑一笑说道:“是荤强于素。”说着话,将陶氏娘子让在上首,喝酒谈话。老尼姑故意用风流话勾引,叫道:“大娘子!你新过门,爷们就走啦,掷下您一个人,连一个作伴的都没有,你不想吗?”陶氏娘子闻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那丈夫他乃是一个武夫,对于舞刀耍剑,那是他的本行;要提起人生的兴趣,他是毫不在意。并且他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老尼姑闻听一笑,遂说道:“娘子好命薄也。”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套间的软帘儿一起,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陶氏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晚间在胡同所遇的那位马上公子。老尼姑一笑说道:“有缘人来了。”陶氏说道:“贵客来啦,我可要走啦。”陶氏口中连连说走,目不转睛的观看焦公子,可并不站起来。老尼姑说道:“这不是外人,娘子你不必躲避,这就是送酒席的那位公子。谁也别客气,坐在一处儿喝几杯吧,都是有缘之人。”老尼姑说着话,一伸手将焦公子拉在座位上。左边是老尼姑,右边是陶氏,焦公子坐在当中,对面就是两个年轻的道姑。焦公子入了座,陶氏假意仍要躲避的样子,老尼姑说道:“娘子你真客气。你看庙中都是谁?除去我两个徒儿之外,哪有外人?实告诉你说吧,焦公子这桌席还是为娘子你摆的呢。”焦公子此时急忙斟上一杯酒,双手捧着递到陶氏的面前,叫道:“娘子!如不嫌弃,请饮在下这一杯水酒。”陶氏假装羞惭,接过了酒杯,遂说道:“谢谢贵公子。”焦公子说:“不敢当。”老尼姑又与焦公子斟了一杯酒,说道:“我替娘子回敬一杯吧。”焦公子接杯在手,一饮而尽。如此推杯换盏,互相欢饮,一个是枉读诗书,不知礼义的焦公子;一个是寡廉鲜耻,不顾天伦的贱妇人,到后来只落得身首异处。

  酒至半酣,老尼姑说道:“娘子,你方才言说,黄二爷那样的行为,难道你年轻轻的,自己就不打个主意吗?人过青春没有少年,黄二爷对于夫妻之情那样的冷淡,长此以往,你就甘心寂寞吗?”陶氏娘子闻听,面上一阵红潮,说道:“师傅那大年纪,说出话来,逼得人无言答对。那么师傅与少师傅,又当怎样呢?”老尼姑闻听,微然一笑说道:“我的傻大姑,我年轻的时候,就串百家门,无论男女,都得交际,人不是草木,还有没情的么?”说着话,老尼姑对着两个小尼姑一摆手儿,两个小尼姑会意,站起身形俱都走去。老尼姑随后也站起身形,说道:“娘子,我要告便。”陶氏未及答言,老尼姑已经走出里套间。陶氏方要站起身来,被焦公子伸手拦住,叫道:“娘子!何必这样的避嫌?”陶氏本来是假意的要走,要是好人早就不能在庙里与男子共桌而食了。陶氏被焦公子这一拦阻,正中心中之意,此时老尼姑与小尼姑俱都走了,房中只剩下陶氏与焦公子二人,四目对视良久,焦公子叫道:“师娘!你还认识我吗?”陶氏说道:“我仿佛在哪儿见过贵公子,一时想不起来了。”焦公子说道:“黄昆黄二爷是我师傅,他娶你的时候,我还前去行人情呢。”陶氏此时心中这才明白,哪知这佛门净地,竟作了淫妇淫夫欢乐场了。二人正在叙谈之际,小尼姑与老尼姑俱各由外面进来,老尼姑眯缝着眼叫道:“公子爷与娘子,你二人称了愿啦,可别忘了引线之人。老身还要讨娘子的赏呢。”陶氏说道:“大师傅包含些,不嫌我们,我们还能忘得了大师傅的好处吗?”自此日起,焦公子每日与陶氏在佛门净地行其秽亵之事,日子一长了,两个小尼姑也得不着焦公子的实惠啦,每逢焦公子与陶氏来到了的时候,两个小尼姑便念叨闲话:“这是佛门净地,不是专为你们修的观音庵。”焦公子虽然不愿意听,也不好意思发作。陶氏说道:“公子,咱们有现成的宅子,为什么在这儿受他们这个窝心气呢?明天你不要到观音庵这儿来啦,简直你就到我家去吧。咱们俩人也太糊涂啦,现放着独门独院,谁能干涉咱们呢?”焦公子说道:“黄昆可不是好惹的,他又与我有师徒之谊,倘若被他撞见,如何是好?”陶氏说道:“计算日期,最早也得四五个月。如今才二月有余,人焉能来的了?现在你虑的过早。”他们二人在庙里因为受小尼姑的气,遂移在黄昆的家中。初时焦公子每日到掌灯的时候去,天光一亮便走;后来胆儿越发的大了,因为四邻都是好人,也没有人管这宗闲事。一个是色中的恶鬼,一个是水性杨花,二人正自如胶似漆。

  这日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叫门的声音,陶氏一听,知道不是外人,正是玉面秀士赵得胜的声音。就听:“师娘开门来!师娘开门来!”陶氏吓得魂魄皆惊,叫道:“公子,外面是黄昆的徒弟叫门,公子你暂且屈尊屈尊吧。”列位,焦公子与赵得胜都是黄二爷的徒弟,焦公子还到赵家村去过,彼此都有来往。在昔时,师徒这宗情谊,最重不过,焦公子一听是师兄的声音,他也吓得无有办法了。因为人要做出无礼的事,不论有多大的势力,他当时也亏心,这是一种天良作用。焦振芳闻听陶氏叫他屈尊屉尊,遂问道:“怎样躲避?”陶氏用手指床下的茶青帘儿,叫道:“公子你且钻在床底下,用茶青帘挡着你,他要是进来,也看不见。”此时赵得胜在外面叫门的声音更紧了。你道赵得胜自那日负气而去,为何今日又想到他师娘这儿来呢?皆因为黄昆临走的时候,将家中一切之事再再谆嘱,俱都托付在赵得胜身上,得胜自己一回想:“师娘不好,我师傅他老人家可并不知道。倘若他老人家若是回来的时候,好几个月的光景,我若不来照应,还有可说,对于师娘的用度,我当然要问问。”赵得胜想到这里,遂由家中拿了十几两散碎银子,送来作为度日零用之资,不想冤家路窄,正遇焦公子与陶氏在屋中共桌而食之际。此时焦公子钻在床底下,陶氏心中止不住直跳,气息喘吁吁的,就与赵得胜开门来了。陶氏来到门前,假意问道:“什么人大喊小叫的,这样忙啊?”赵得胜说:“是我,师娘。你开门吧,怎么这半天才来开门呢?”陶氏将门开了说道:“正梳着头呢。你不是不上我们家里来了吗?你又干什么来?”赵得胜说道:“我怕师娘没有花的,特意前来与师娘送些钱来。”陶氏说道:“指亲不富,看嘴不饱。没有花的,将就着也得活着。”说着话,一伸手说:“钱呢?拿来吧。”赵得胜一见师娘头发蓬松,神色不正,说话的声音,气息迫促,并且用双手叉着门,不叫自己进去,赵得胜用手微一推陶氏的胳膊,陶氏一闪身,赵得胜遂进了院内。

  陶氏仍然在面前迎着说道:“你师傅不在家,你年轻轻的,上我这里干什么?你要有钱留下,没有钱我也承你的情了。”赵得胜并不理他,向屋中便走。陶氏见赵得胜够奔屋门而来,陶氏更带出神色不安的样子,紧行几步,自己先走到屋中,脸儿朝外,双手叉着门框,叫道:“得胜!你不许进我的屋子。”赵得胜说道:“我是你的义子,我进你的屋子又有何嫌?”走到门口,用手一推陶氏的左胳膊,便进了屋中。赵得胜这一进屋子,只见床上放着一张墨玉石面的桌子,两副杯箸,桌上摆着酒菜。赵得胜问道:“师娘,你自己吃饭,怎么摆着两副杯箸呢?”陶氏说道:“今天我吃饭想起你师傅来了。明天我还要预备三份呢,我在这边儿喝一杯,再到那边儿喝一杯,你管得着吗?”赵得胜低头向床下一看,茶青的帐帘儿露着一块粉嫩色的衣裳襟。英雄一下腰,捋住左腿,提出床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焦知府的公子、自己的师弟焦振芳。英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阵拳打脚踢,骂道:“焦振芳!你是禽兽不如!”越打越有气。焦公子因为理屈,不敢还手。正赶上赵得胜用脚一踢焦公子,陶氏娘子上前一护庇焦公子,这一脚踢在陶氏身上,赵得胜见碰着了师娘,自己一怔神,焦公子乘此时爬起来逃出门去。临走的时候,穿着一只靴子走的,将燕云快靴被赵得胜捋掉一只。赵得胜低头一看,拾起了燕云快靴,叫道:“师娘!我师傅来了,以此燕云快靴为凭。”语毕扬长而去。陶氏娘子一肚子委曲,自己将门倒着锁了,奔向观音庵,见了老尼姑,哭哭啼啼说道:“老师傅,我与焦公子之事,是老师傅你所成全,现在被赵得胜撞破,将焦公子暴打一顿。临走之时,拿去焦公子的快靴,以备黄昆回来作证。我与焦公子大有妨碍,连老师傅也担着干系。”老尼姑闻听,眯嘻眼睛直笑,叫道:“大娘子!你太年轻啦,我由十五六岁惯作风流之事。你且止住悲啼,我自有良策。猪八戒摆阵,倒打一耙。你的丈夫何时回归,你有准日期吗?”陶氏说道:“少者两三个月,多者四五个月。”老尼姑遂在陶氏耳旁:“如此如此,必能成就你与焦公子之愿,不用忧虑赵得胜。”又待了一个来月,在尼姑庵内,又与焦公子于庵内会晤。光阴似箭,到了四个多月,此时陶氏娘子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衣履污秽,正在逢场作戏,预备自己丈夫回来。

  这一日,忽听门外敲打门环,叫道:“娘子开门来!”陶氏娘子一听,正是黄昆回来了。自己不由的吃了一惊,遂来到院中说道:“我们当家的没在家。谁呀?这么大呼小叫的。”黄昆答道:“是我。”陶氏故意先向眼皮上抹点唾沫,慢慢的开了大门说:“呦,当家的,你还回来啦?我打算见不着你呢。”黄昆说道:“这够多丧气?我是发财还家。”说着话,一指自己牵着的马,说道:“你看着。”陶氏假装擦了擦眼泪,并不言语。黄昆一看,陶氏青丝散乱,脸面有几天没洗的样儿,衣裳非常的不干净,两脚歪歪咧咧。黄昆一看,叫道:“娘子这是怎么的了?为何愁眉不展?莫非与街坊邻居呕气了吗?”陶氏说道:“街坊邻居谁好意思的?这都是你收的好徒弟。”黄昆说道:“哪个徒弟?”陶氏说:“赵得胜。”黄昆说:“不错,由六七岁就在我身旁学艺。有什么话屋里说去。”黄爷遂牵着马进了院中,将马拴在南小房柱子上,将被套搬在东屋暗间。陶氏上好街门,回到屋中,给黄爷沏着茶就哭哭啼啼。黄爷遂说道:“倒是怎么一回事?”陶氏说道:“你头天走后,你那好徒弟,第二天就来啦,拿着三个折子,二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啦。他问我作什么饭,他要在我这儿吃饭,我就留他在这儿吃吧,他很能喝酒。”黄爷说道:“那是跟我学的。”陶氏又说道:“喝着酒他问我多大岁数,我告诉他十七岁啦。他说:‘我师傅今年五十多岁啦,你才十七岁。’我说:‘过家之道,何必在乎岁数呢?’他又说:‘人过了青春可没有少年。师娘,我给你打一副镯子吧。’我说:‘等你师傅来了再说吧。’他就与我眉目传情,我说:‘得胜吃饭吧,别喝啦。’我也没留神,他忽将我衣服拉住。这有一个凭据,你看看。”一伸手由被架底下取出裙子,遂说道:“你看看,两根裙带都断啦。若不是我给他两个嘴巴子,大喊东邻西舍,他还不放松。临走的时候,他言说:‘我师傅要回来,我用一只靴袜作凭据。’就说由我屋中搜去的,就说我跟知府的公子有染。赵得胜走后,我一想,我们女子讲的是三从四德,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将我如此的侮辱,我还有什么脸活着?”说着陶氏由被格底下掏出一条绳子,又说道:“你看看,我都将套儿拴好啦。我有心一死,又怕对不起你,所以等了你好几个月。我们妇人家,随夫贱随夫贵,这两天我也想开啦。街坊李大娘每天买东西,问我买什么不买?这两天我心想你快来啦,你不是爱吃溜爆肚吗?天天我求李大娘买点给你预备着,你要不来我自己吃啦。今天你回来啦,我作点菜,咱俩痛饮一回,也算夫妻一场,我誓不欲生。你临走的时候,剩下的半坛酒,我还没有喝呢。”陶氏说完,将菜做好,两口子一喝,陶氏为的是灌黄爷,黄爷虽然量大,他是逆心酒,工夫不大,就喝的有点醉了。列位,无论多刚强的男子,架不住妇人连哭带寻死的一闹,黄爷刚毅一世,也竟被一女子所朦。如今陶氏在黄爷跟前三行鼻涕两行泪,寻死觅活的这么一说,黄爷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他打六七岁就在我跟前。”陶氏说道:“你真顽固不化。他六七岁才赛我大腿这么高。如今他十七八岁了。”语毕,摘墙上的刀就要抹脖子,黄爷急忙将陶氏拉住了,遂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是好人了。他吃饭忘了种地之人啦,由六七岁我便养活他,他娘在我嫂嫂院中,我嫂嫂待他如同亲姊妹一般。我将小冤家,一日三餐,抚养长大成人。他家的产业,被当族霸占,我托朋友与他仍旧索回十余顷地,五十多间房子。这小冤家人面兽心,我不杀他,誓不为人也!”甩大氅将钢刀一裹,出门而去。由东门外直奔赵家村,醉醺醺,气愤愤,来到赵得胜的门首。

  此时赵得胜家只雇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守门户,四十多岁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黄昆打门,叫道:“赵得胜!”老者将门开了一看,叫道:“黄爷!你回来啦。”黄昆问道:“得胜呢?”老家人说道:“现在东头给赵姓了事去了,我给你请去。”黄昆闻听,遂向东而去,来到东头一家茶馆门首,听赵得胜在那里高谈阔论。黄爷一听,赵得胜说道:“二伯父,你有长者之风,三哥你们爷俩斜对门,一辈官司三辈仇。俗语说的好,能恼远亲,不恼对门;能恼对门,不恼近邻。再说为地亩打官司,衙门专想太平钱,为什么咱赵家的钱给衙门送去呢?二大爷与三哥,咱们三家的地在一处,你们一家二三亩,我那块六十四亩,二面四十弓的地头,耕地之时,你们一家多耕我一拢,不要紧,霸地三年,不如多种一亩。二伯父你老是长辈,总得容让他,三哥你也别死心眼儿,你们两家之地,都够了不就行了吗,千万可别成事。”黄爷在外面听得真而且真,黄爷心中思索:“小冤家说仁义讲道德,为什么不做人事?你怎么办那宗事呢?多亏我的贤妻,要不然黄昆带了绿帽子啦。”黄昆思索至此,叫道:“得胜这儿来!”赵得胜一看是老师,遂说道:“三哥,二伯父,我师傅来了,你们的事算完了。”又对黄昆说道:“咱爷俩家去吧。”爷儿俩遂向西去,走到一个小杂货铺门前,黄昆遂一抖大氅,亮出朴刀。可惜年过半百的黄爷,不及十七岁的童子,赵得胜的本意,打算将黄昆让到家中,爷俩喝着酒,含而不露的提一提,以后不叫黄爷出外,也就算完啦,声张出去都不好看。岂知走到小铺前,黄爷叫道:“得胜慢走!”抡刀就剁。口中叫道:“小冤家!可惜我抚养你十载之久,不想你人面兽心!”赵得胜闻听,遂说道:“师傅,我有下情回禀。”黄昆说:“我先剁你几刀再说吧。”大朴刀嗖嗖向赵得胜劈剁,恨不能一刀见血。此时苦坏了才义双全的赵得胜,手里又没有兵刃,也不敢还手,只可闪展腾挪,好在黄爷有点醉意,朴刀剁下去不大准,明晃晃的朴刀上下翻飞。杂货铺掌柜的是一位山西人,胆量最小,叫道:“我的亲娘哪!我的铺门口要出人命,我这杂货铺儿可要荒了。”此时赵得胜身背后靠着立柱子,无有退步之地,黄昆纵起来,挟肩带背一刀,咔哧一声,将两搭的柱子,剁进去了半尺余深。赵得胜一抽空,向村外跑去,黄昆用力拔出刀来,在后面便追,追出村口外半里来地,迎面一个小树林子,赵得胜遂跑入树林之中,黄昆追到树林子,不见赵得胜的踪影。黄昆回到村中,先奔赵得胜门口,叫道:“赵得胜家来了么?”赵得胜的老娘说道:“黄二爷为何生气?”黄昆在杂货铺门口剁赵得胜之时,早有乡亲与赵得胜的母亲送信去啦,所以赵得胜的母亲知道黄昆生气。黄昆由村外回来,找到门上,赵得胜的母亲说道:“未在家中。”黄昆回到小铺门口,拾起大氅、刀鞘,回家而去。来到家中,陶氏问道:“怎么样啦?”黄昆说道:“便宜小冤家了,剁了好几十刀,未曾将他剁着。”陶氏娘子又撒了一回娇,说:“我决不能活啦。”黄昆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还去找他呢。”一夜晚景无书。第二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陶氏娘子又假意殷勤,将黄昆用酒灌醉,黄昆又拿朴刀去找赵得胜。此时赵得胜在亲朋家躲避,托人回家告诉了老娘,就说在朋友家暂且藏几天,并要十两二十两银子零用。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去找赵得胜拼命,一连找了十数趟,赵得胜之母,见了黄昆便请黄昆进宅内吃茶,黄昆也不进去,日子一长,气儿也就消了。自己心中暗想:“赵得胜自六岁与我学艺,品行不恶呀。再说我若将他用刀劈死,倘若打上官司,官要一问,并没有什么证据。”黄昆对于这档子事也就不十分追究啦。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上镖局子去串门子。

  陶氏趁着黄昆往镖局子串门去的工夫,将街门倒锁,仍到观音庵与焦公子相会,并请老尼姑与他们出主意。陶氏便对老尼姑道:“老师傅,咱们这个计策松了,黄昆也不找赵得胜去了。久后他师徒一和美,与我们大有妨碍。”焦公子说道:“老师傅,你能叫我们二人为长久夫妻吗?”老尼姑说道:“这个事可就费了手续啦。若能叫娘子与公子白头到老,无忧无虑,可得豁得出去工夫,还得多花几个钱。”焦公子说道:“那倒无妨,只要你有法子办,我就能拿钱。”老尼姑说道:“少爷上回所许的谢礼还没给呢。”焦公子说道:“只要我二人若能得为长久的夫妻,我必谢你五百两。”老尼姑说道:“少爷,我们这个庙里可有神佛。”焦公子说道:“老师傅,许愿要不还,叫我死在乱刃之下,我决活不过今年去。”老尼姑一笑说道:“不过是笑话,少爷你就赌这么重的誓。”遂就对焦公子说道:“少爷与我两个徒弟们时常说,你们那个细脖子王教师他会越房越脊。少爷迟两天,带着那位教师,到你绸缎店里串门子,叫王教师看好道路,然后到夜晚挖窟窿,偷绸缎店的衣缎与掌柜的衣服。少爷你别露面,叫绸缎店的掌柜的报盗,正属钱塘县所辖,县里必派马快验盗拿贼。迟个三两天,你再叫王教师到你的估衣铺去偷估衣,然后再偷杂货铺,多作些盗案。你再到县衙门,你就说:‘县太爷,怎们单独我的买卖老被盗呢?你要不给我拿贼找东西,我可就要上告了,叫府里办啦。’知县必然央求你。”焦公子闻听,遂照计而行,将这件事办完了。老尼姑又与陶氏娘子说道:“你再找个本家,如此如此,准能将黄昆置于死地。”陶氏听了,果然去到陶家堡,找了一个陶三小,他本是土棍,硬认为亲哥哥,叫他就去到县衙门擂鼓声冤。县太爷升堂问道:“你为什么喊冤?”陶三说道:“因为上了媒人的当,将我妹妹许配外乡人黄昆。过门十几天,就有十几个大汉到我妹子家里分东西,所分的俱是绸缎金银细软的物件,分东西的时候,黄昆每次分四分之一。我妹子一看有些形迹可疑,就劝黄昆,叫黄昆改邪归正,他不但不听,而且时常打骂,我妹子被打骂不过,才哭回家去,言说此事。小人一听黄昆这宗行为,必是江洋大盗,将来必然受他株连。小人的妹妹出阁之时,小人并未在家,小人的老娘受了媒人的愚弄,所以现在出首。”知县一听,气得颜色更变:“怪不得这十余天就出了三个案子,原来是黄昆所为。”于是朱批,飞签火票捉拿大盗黄昆。捕快都头请安说道:“黄昆叫神拳无敌将军,下役等拿他不了。”县太爷将惊堂木拍得乱响,将签票掷在当堂地上,说道:“你们当捕快是作什么的?竟敢说不能捉拿黄昆吗?你们一定是与他有关系!限你们三天之期,如不将黄昆捉到,必然砸折你等的腿。”捕快都头无法,大家商议:“黄昆武艺超群,不能以力敌。咱们将他请来喝酒,将他灌醉了再拿他。”

  众人商议已毕,遂派了一个能言的伙计,拿着名帖去请黄爷。陶氏娘子出首喊冤已毕,焦公子早打点好了人情啦,案后听传,喊完了冤仍然回归家中,对于黄昆虚情假意,伺候酒饭,也不露声色。黄爷刚要喝酒,听外面有人打门,叫道:“黄爷在家吗?”黄昆出来一看认的,正是班上的伙计,姓李名三。黄爷说道:“李三你干什么来啦?”李三说道:“现在我们三班都头,打发我来请您喝酒去。”黄爷说道:“请也不能当时去呀,明后天再去吧。”李三说道:“不是专为喝酒。我们班头将大杆子的十招进手,忘了三手,大家都想不起来,有人说黄爷回来啦,请您一来为喝酒,二来为求您传授杆子。”你道何为十招进手呢?就是滑、拿、蹦、扒、轧、劈、砸、盖、挑、扎。黄爷一听,请他去传授武学,遂说道:“行,这有何难?”复又走到屋中说道:“娘子,将家伙收拾了吧,我去到县里吃饭去。”穿上了大衣服,随着李三,到快班房。众人说道:“黄教师来了,请里边坐吧。你出外作买卖回来啦?”黄爷说:“回来啦。哪位忘了杆子的招数啦?”众班头齐声说道:“你先喝酒吧,杆子的招数不忙,短不了求你指教。”黄爷说道:“众位说的哪里话?咱们是自己的弟兄。”于是黄爷入了座。三班都头用酒一灌黄爷,黄爷本是下坡酒,一灌就醉。酒至半酣,壮班又来了六位伙计,叫道:“黄爷!我们每人敬你三杯。头的酒你喝啦,我们的你也得赏脸。”黄爷说道:“喝。”喝了壮班的酒,捕班又来了六位,遂说道:“黄爷,你扰了他们的啦,你也得扰我们的。”黄爷说道:“每位扰三杯。”捕班的刚喝完了,又来了六位快班,也是每位三杯。此时天也到了掌灯的时候啦,黄爷喝得酩酊大醉。都头说了一声:“捆!”伙计将黄爷捆好,当时报告县太爷,县太爷夜审黄昆,升了大堂。

  将黄爷搭到大堂之上,县署公厅的风一吹,值掌站班的喊道:“醒醒!”黄爷醉眼朦胧一看众人,县官升了大堂,自己是绳锁加身,英雄不由的一怔,跪在堂前说道:“县太爷,为何锁拿小民?”钱塘县一拍惊堂木,遂说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江洋大盗?在钱塘县作了多少案子?还不从实的招来!”黄爷叫道:“县太爷!口角留德。民子就知道保镖为生,不知道什么叫坐地分赃。太爷你派差役去查,我保的是某号之镖。”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回来多少日子了?”黄爷说道:“小民回来一个多月了。”县太爷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什么事做不了?”黄爷说道:“是何人将小民告了?有何为凭?”县太爷将焦公子托人招陶氏所写的状纸,并将陶三小与陶氏出首报告之事,俱都告诉了黄爷。黄爷说道:“我没有内兄。”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妻子苦苦的劝你,你不但不听,你反倒打骂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被逼不过,跑回娘家去,你的内兄出外刚才回来,这才知道此事。你坐地分赃,你都不高明,你告诉你的伙计偷民户呀,为何单偷焦少爷的绸缎店、估衣铺、杂货铺?连本县都担待不了呀。”黄昆一听这一片言词,在大堂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焦公子失盗,陶氏报告自己,一定是陶氏与焦公子有染。我可冤屈了我那仁义道德的徒儿了。”黄爷有心要在当堂将陶氏水性杨花,焦公子酒色之徒,在县太爷面前诉明;又一想,凭浙江绍兴府黄昆,在大堂上说出这样不人物的话来,岂不愧死?思索至此,遂对县太爷说道:“小民之妇,年轻无知,他告小民坐地分赃,赃物现在何处?”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三班人等,前去东门外搜赃物去。”万恶的淫尼,早将估衣绸缎包了两个包袱,与陶氏娘子送去了。马快班头去不多时,一个人背着包袱,两个人在后跟着,来到大堂之上。遂说道:“回禀老爷,差人到黄家搜翻赃物,在箱子之中,搜出两个包袱,俱是估衣绸缎。”县太爷一声吩咐:“传估衣铺、绸缎店掌柜的。”绸缎店与估衣铺掌柜的来到大堂之上,绸缎店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你看这缎子上有我们的字号。”佑衣铺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我们估衣上都有码子,十两的号二八,俱都如此。可有一宗,我们丢的还多,这并不够数几。”绸缎店掌柜的也说不够所失之数。又打开了那个包袱,也是绸缎、估衣,内中还有绸缎店孙掌柜自己的衣服。两包袱共合二十多件绸缎,绸缎店丢有六十多件。县太爷叫绸缎店将缎子暂且领去,容后再破了案,追出赃来的时候,再前来领物。估衣铺也是如此。县太爷问道:“黄昆,绸缎店掌柜的与你有仇没有?”黄爷说道:“无仇无恨。小民实在没做此事。”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出首的,认赃的,俱都有证人,你还敢刁赖?若不动刑罚,量你也不招认。”遂叫道:“左右,将黄昆重打八十大板!”这八十大板,将黄爷打的皮开肉烂,死而复生。县太爷问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匪人?姓什名谁?速速招来,以免你皮肉吃苦。”黄爷说道:“小民就知道保镖为业,安善为本。”知县将惊堂木一拍,遂说道:“请大刑!”衙役等立时将锁链夹棍取过来,俱都放在大堂之上。平日衙门内的官人,俱都与黄爷是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可就没有交情啦。叫道:“姓黄的,招了吧!”黄爷仍是分辩,县太爷咐咐将黄昆上了夹棍,将黄爷上了顶多五成刑,黄爷就死过去了。衙役遂将夹棍慢慢的松开,用凉水喷头,黄爷苏醒过来,知县说道:“黄昆你要不招,本县要用非刑拷问。”黄爷心中暗想:“不怕仇人,就怕仇官。”黄爷叫道:“县太爷!你一辈为官,辈辈为官。坐地分赃,我为首,可没有伙计。”知县说:“你先画供吧。”黄爷哆里哆嗦画了供,砸镣收狱。前清的狱规,每顿饭两个小馍馍头。黄爷在监狱之中,外面无人知晓,每日只靠着两个小馍馍头度命,这且不提。

  且说焦公子自从黄爷下狱之后,每日与陶氏肆无忌惮,贪欢取乐。老尼姑这日到了陶宅,问道:“焦公子,你为何不急速把黄昆即刻害死呢?倘若日子一长了,黄家知道黄昆下狱,烦出门子来,将他救出去,岂不误了你与陶氏终身的大事?”焦公子说道:“还是老师傅有远虑。”于是自己带了四百两银子,奔钱塘县而来。到了县衙,直接进了监狱,面见管狱的朱四头,遂对朱四头说道:“四头,我托你点事。大盗黄昆与我作对,他专叫他的伙计偷我,我烦你在暗中将他害了。我这里有点心意。”语毕,将银子放在朱四的面前说道:“这是四百两。”朱四说道:“大盗黄昆现已问成了死罪,不久就要出红差啦,你何必花钱呢?你拿四百两银子,小人也不敢收,小人天胆也不敢在私下里害人。”焦公子闻听,把脸向下一沉,提起银包,拂袖而去,仍然够奔黄宅。过了几天,老尼姑假意到黄宅串门子,问焦公子道:“黄昆之事怎么样了?”焦公子说道:“朱四不敢办。”老尼姑说道:“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你是府台大人的少爷,他敢收你的银子吗?你派一位别人去就行啦。贪赃枉法,是多大的罪孽?他焉能敢办呢?”焦公子闻听,这才恍然大悟,遂说道:“若不是师傅高才,吾哪里想的到呢?”老尼姑走后,焦公平遂托了一个刀笔,此人名叫李铁笔,二人当面讲的,四百两银子,必将黄昆害死在狱内。李铁笔收了焦公子四百两银子,遂来到县衙,见了朱四头,言明三百两银子害死黄昆。朱四头说道:“焦少爷亲自来的,要花四百两银子。你花三百两就要办事?”李铁笔说道:“我还能白跑吗?实话对你说,我净落一百两银子。我这一百两银子不能白落,我给你出主意害黄昆,连病呈也不用递。”朱四头说道:“你出什么主意呢?”李铁笔说道:“黄昆此时无有通达信息之人,他这宗案子,也没有人敢与他送饭,你就给他断了饮食,他七天准得死,然后一报告,钱算落下啦。这件事还不缺德,他出红差是杀罪,这样他还落一个整尸首。”朱四说道:“咱就这样办吧。”于是监狱里的大小伙计等,分了二百两,管狱的朱四头落了一百两,黄昆从此就断了饮食。三天水米未进,又加以身上板子夹棍之伤,大丈夫刀枪不怕,饥饿难当,只饿得七窍生烟,遂叫道:“上差老爷们!给我点凉水喝。”看狱的说道:“姓黄的,你自从打了官司,您连一文钱都没拿出来。狱里也没有井,您等打了井再喝吧。”正在此时,就听看狱门的说道:“二头,别说闲话,朋友来啦。”这人进了狱门,向黄爷说道:“咱们都是朋友,您打了官司啦,我们实在无法照应您,谁也救不了您。现在您有朋友来看您来啦,要是别人我们就不叫他见啦,谁叫咱们是朋友呢?”黄爷说道:“是何人前来探监?”这个狱吏说道:“姓赵名得胜。”黄爷说道:“叫他进来吧。”

  你道赵得胜被黄爷挤兑的在朋友家住着,忽然听说此事,赵得胜遂回来见了他的老娘,放声大哭说道:“母亲,我师傅现在被我那下贱师娘害的身入监牢,问成了死罪,此事必是焦公子从中所为。母亲,咱娘俩的生命都是我那恩师所救,将儿抚养十载,要回家产,若不然,母亲与孩儿早就没有命啦。孩儿打算豁出咱们这几十顷地,我要与我恩师动动官司。”赵老太太闻听,遂叫道:“吾儿,有恩不报非为君子。无奈大清的律条,既已问成了死罪,怎能更改呢?咱们这点财力,买不了这样的案子。你先拿着三二百两银子,到狱中先运动运动狱吏,叫你师傅别受罪。此外再与狱卒们三二两银子,叫狱卒们与你师傅买些吃食,然后再为设法。”赵得胜遂包了二百两银子,另外又包了二十多两散碎银子,来到了钱塘的监狱里,打听了黄爷的案子,然后拜见管狱的头目。赵得胜与管狱的头目见了面,叫道:“上差,现在狱里收着一股差事,姓黄名昆,那是我的师傅。我打算与他老人家见上一面。”管狱的头目说道:“不行,不行,现在查狱的老爷们查的太紧啦。前者有我们的亲戚打了官司,我去谈了谈话,被查狱的老爷撞见了,受了一顿申斥。”赵得胜说:“老爷,我有点薄礼,你给担点不是吧。”语毕,由腰间掏出一大封银子,雪花白二百两。管狱的一见银子,遂说道:“黄爷都与我们是朋友,你既与黄爷是师徒,咱们也是朋友。此事我一人也不敢专主,把二头请来,先商议商议。”于是打发小伙计将二头请来,大头对二头与赵得胜二人一介绍,说道:“这是赵少爷,现在要探监看看黄爷。这儿有点小心意。”用手指着二百两银子。又说道:“这是给大家买一双鞋穿的。”二头说道:“这有何难?我先到里面言语一声。”二头遂到里面,一看吏卒正与黄昆说损话呢,故此二头当时相拦说道:“朋友来啦。有你一位徒弟赵得胜前来探监,黄爷见吗?”黄昆此时饿得将死,恨不得一见亲人呢,遂说道:“请你将他带进来,我师徒见上一面吧,我黄昆死后也忘不了大恩大德。”二头遂将赵得胜带到死囚牢内,赵得胜一见恩师蓬头垢面,好似活鬼一般,牢中臭味难闻。赵得胜跪在黄爷面前说道:“老师受这样之罪,弟子来迟,实在是弟子不知。”大英雄黄昆此时泪如雨下,遂说道:“为师实在对不起你,我拿刀找你一十三次,你不记为师之仇。”赵得胜也哭得泪如雨下,遂说道:“师傅的大恩大德,弟子岂敢忘去?以前之事,都是我那下贱的师娘之过。”黄昆叫道:“得胜儿!为师三日夜一口水都未进,你叫狱吏给我一口凉水喝吧,我此时干得说不出话来啦。”赵得胜遂回头叫道:“上差!你赏给我恩师一口水喝吧。”狱吏说道:“赵少爷,黄爷有夹棍之伤,不能喝茶。白水冲红糖,能愈夹棍之伤,红糖能活血。”语毕,狱吏端过来一碗红糖水。大英雄黄昆,接过水碗,泪如雨下,眼泪都洒在碗中啦,因为渴的难受,眼泪糖水俱都喝下去了。狱吏又给拿过来一包点心,黄昆糖水就点心,三日得此一饱。赵得胜叫道:“老师!你画了供没有?”黄昆说道:“我画了供啦。”

  赵得胜说道:“你为何画供呢?”黄昆叫道:“孩子,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是炉。八十大板打得我皮开肉烂,夹棍夹在身上,晕死过去数次,焉能受的了呢?”此时狱吏见他师徒说话的工夫太大啦,不耐烦催出了死囚牢狱。赵得胜低声说道:“师博你存心忍耐些时,孩儿三日之内,救你出牢狱。”黄昆说道:“得胜儿呀,你与老夫所学的工夫,没有盗狱的本领,你救不出我去,你的小命也就饶上啦。”赵得胜说道:“我怎么没有盗狱的能为呢?我必要救你出狱。”黄昆说道:“此事万不可为。”赵得胜说道:“孩儿不能办得到,此事谁能办得到呢?”黄昆说道:“你胜三大爷他能办的到,可惜现在已经回家啦。若是你哥哥黄三太在此,他的学业虽不能盗狱,他可能聘请高人,他也认识侠剑客。除去此二人,谁也不能下此死力来救为师。”赵得胜说道:“我胜三大爷现在哪儿居住呢?”黄昆说道:“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赵得胜说道:“老师,直隶莫州离此太远,我黄三哥不准在镖局内,这二人都来不及了,等他们来到,你就出了红差啦。你放心吧,这三日之内,孩儿若救不出恩师,孩儿誓不生存,愿与义父同归地下。老师你存心忍耐些时吧。”语至此,吏卒已经进了牢狱中,赵得胜由袖中抽手巾包儿,将包打开,里面是二三十两散碎白银。赵得胜叫道:“上差老爷们,你多作德吧,与我师傅结个鬼缘,他欲吃什么,就给他买点什么。我今年十七岁,决不忘老爷们的大恩大德。”狱吏说道:“你就望安吧,黄爷自有我们照应呢。我们在饭馆内有折子,黄爷吃不吃,每日三餐,必给送到。”黄爷问道:“得胜,这个手捧子,你可以叫他们与我卸下去。”赵得胜闻听此言,遂与狱吏一要求,狱吏说道:“这有何难?”当时下了捧子。赵得胜说道:“你多忍耐吧,孩儿走了。”黄昆叫道:“得胜儿!你且回来,为师尚有几句言词。”赵得胜回转身躯,黄昆在赵得胜耳边低声说道:“盗狱之事千万别办,你的学业不成。为师还活五十多岁吗?半百有余,死也不为夭寿了。”又大声说道:“为师只有两个亲人,黄三太与汝。三太是我侄儿,你是我螟蛉义子,又是我的徒弟。可惜三太未在跟前。我死之后,你将我埋在地边儿上,买一口十两八两的柳木白皮材足矣。千万好好孝敬你的老娘,武学只求强身体足矣,不要恃勇械斗。逢年遇节,与为师烧一点纸。还有一件要事,为师出了红差之后,千万央求官人,花钱雇人将为师的首级缝在尸上。别的千万别办。”语毕,泪如雨下。赵得胜叫道:“恩师忍耐光明吧!”又低声在耳旁说道:“你放心吧,三日之内我若救不出你去,孩儿也就不活在这昏乱的世上了。”语毕,出了牢狱。回到家中,自己喝了两杯闷酒,躺下就睡,睡的这个工夫不小,赵得胜的老娘,将他唤醒了,喝了点菜,吃了点东西,候到日落之时,也快关城打点啦,赵得胜收拾利落,带上钢刀百宝囊,奔县城而来。顺着马道进了县城,来在狱门之外,狱门已经紧闭,狱墙甚高,如此两夜,未能上了狱墙。等到第三夜四更半天,又奔县城的马道,被胜爷看见。胜爷第三次盗狱,未见贾明,遂奔了钱塘县,又奔县城的马道,故此看见赵得胜。胜爷由背后跟下他去,到了洼内树林丛中,赵得胜上吊,自言自语:“非胜爷与黄三太不能办理。”胜爷一听,这又是一件逆事,因为他自己办不了,急得要上吊,非我与三太不可。胜爷听至此处,这才赶奔进前,由背后拍了赵得胜一掌,打着了火折子问道:“你认识胜英吗?我就是神镖将胜英。”赵得胜喜出望外,跪倒磕头,细说根由。胜爷说道:“得胜,凭你的孝义,我必救你师傅。要将你抛开了,黄昆是我盟弟,我也得前去相救。等到晚间,我救了你师傅,我再领着你见三太,要不然叫三太知道了此事,他比你性情还急呢。我救我的盟侄也是三天没有救出来呢。现在三太他们在钱塘堤破庙后呢,我今天也不便回去了,等到夜晚办完了,我再领着你与你师哥三太等相见。”列位,胜爷与赵得胜在树林中说话,想不到树上有人窃听,强中更有强中手,暂且不提。

  单说赵得胜解下绳套,同着胜爷回了赵家村。到赵家村之时,天气微明,赵得胜敲门,家人出来将门开放,赵得胜叫道:“胜三伯父,请进去吧。”家人问道:“这是何人?”赵得胜说道:“不必多言,头前领路。”赵得胜将胜爷让到客厅,家人献茶,胜爷喝茶休息,一日无书。到了晚间,赵得胜问:“胜爷,盗狱都用何物?”胜爷说道:“什么都不用,我这里都预备好了。”胜爷遂打开包袱,取出独睡毯子,叫道:“得胜,你将你的家伙,也带着,俱都放在毯条之内,背着同我进城。”赵得胜遂将自己的单刀零碎俱都包在毯条之内,背在身上,随着胜爷进了县城。天气不过刚黑,爷俩进了县城,找了个僻静所在,休息了会儿,天到二更,爷儿俩这才奔监狱而来。监狱的墙上,都是放着枣树枝棘。来到狱墙的东面,赵得胜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了包袱,取出零碎东西。胜爷拾了毯条,叫道:“得胜,你可别离这儿,我将你师傅救出监狱,仍然打这儿出来。”赵得胜说道:“你请放心,我决不他去。”胜爷遂将毯条仍然抛到墙头之上,掏出飞抓百链锁,一抖飞抓抓住了墙头,胜爷倒绳而上。到了狱墙上面,将独睡毯条用手向下一按,压倒枣树枝棘,胜爷跨在独睡毯条之上。赵得胜在墙底下一看,心中暗想:“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我要知道如此,我也能够上狱墙啦。”就见胜爷在墙上,由腰内掏出问路石,先问了道路,然后摘下飞抓,带在腰间。飘身下了大墙,拾起问路石子,带在腰间,奔领班房狱吏住的房子而来。纵上房去,脚尖扣住阴阳瓦,用珍珠倒挂的工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见一张八仙桌,左右各坐一人,外面坐着两个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胜爷一看左边坐着这个人,大胡爪,就听此人说道:“这不是二头也在这里么,监狱之中,看更的人可就是咱们四个人,咱们吃的是阳间饭,当的是阴间差事,无事便无事,倘若有了事,便有身家性命之忧。要作官可作大官,当差可在大衙门当差,官大一级,可以压死人。黄昆这案,可有点风声,屈与不屈,是他当堂招认的,是县衙门里的事情,咱们应当的责任。惟有金头虎这件差事,并不是应当押在县里的,无故的由府狱四更来天,偷着送到县狱管押。府狱里怕闹错,遂在县狱里;县狱里就不怕闹错么?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有一宗,这两件案子,黄昆是江洋大盗,金头虎贾明是明伙执仗,拆擂台,十几条的人命案子,这两案都与焦公子有关系。前天焦公子亲手提着四百两银子,叫咱们害死黄昆,咱们不敢接他的钱,再说咱们当一份差,为四百两银子,屈害好人,也犯不上啦。咱们没敢收他的银子,临走的时候,说了好些个不满意的话。不用说,李铁笔也是他托出来的。李铁笔这笔钱是太平钱,七日饿不死,咱们也有说的,人家黄昆来了亲近的人啦,咱们能够拦阻人家送饭吗?要是没有送饭的,当然将他饿死,这一有送饭的,咱们就有言辞啦,七天饿不死也没法子啦。他要能够出法子横止外面的送饭,那么办,咱们就管不着啦。这样一来也不能害黄昆,咱们还使的是太平钱。”

  胜爷在房上一听,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想:“无怪乎我在府狱中,三夜未能找着明儿呢,原来在这里寄押呢。若不是救黄昆来,至死也找不着明儿了。”又听那大胡爪的说道:“你们三位多辛苦,在黄昆与贾明那屋里多留点神吧,千万别懒惰了。”就听那外边坐着的那位说道:“黄昆在死囚牢第五间,贾明在第七间。今天贾明要酒要菜,我们说没有给你预备,他张嘴就骂街,我还打了他几个嘴巴子。这小子是死催的,他终日胡闹。”胜爷在外面点了点头,心中暗说:“费心,费心。”又听那个接着说道:“黄昆倒很老实,每日只是唉声叹气。”胜爷听到这里,由房上下来,够奔二道狱墙,二道狱墙甚矮,也没有枣树枝棘,胜爷纵身形上墙。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金风阵阵,现一种悲惨的景象。来到狱房,只听唉声叹气的声音,哭爹唤娘。老英雄长叹一口气,心中暗说:“看起来,就该存心忍耐,吃亏让人。为鸡犬之争,身入囹圄,岂不冤哉?”此时就听贾明正自大呼小叫,胜爷心中暗想:“我先看看我盟弟去。”胜爷走到第五间死囚牢,胜爷侧耳细听,就听里边自己哀叹说道:“苍天哪,苍天哪,何其报应不公!想俺黄昆,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何以遇着贱人陶氏与禽兽不如的焦振芳,竟为奸夫淫妇所害。我黄昆死在九泉之下,也要活捉你们奸夫淫妇。”胜爷哑然而笑,心中说道:“贤弟,贤弟,你是自取其祸,你五十余岁,为何娶十七八岁的妇人呢?我再看看我那傻侄子去。”遂又奔第七间死囚牢而来。就听见第六间与第八间,也是长吁短叹,有的说老娘妻子不能相见,有的说父母兄弟不能团圆,就听贾明在第七间里喊道:“小子们!喊什么?闷了不会捋锁链玩么?再喊我就要骂你们哪!”老英雄心里想:“傻小子还顽笑呢,到了什么时候啦?”老英雄思想至此,心中思想:“若先救人,方才那个黑胡爪的有话,叫他的伙计多辛苦,先到死囚牢去看看。倘若我动手救人,他们来了如何是好呢?岂不误了事。没有别的,我先将领头班房的人捆好了,然后再来救人。”胜爷思想至此,遂仍够奔二道狱墙,纵过了二道狱墙,奔领班房而来。

  来到领班房门外,胜爷不由的打了一寒战,原来屋中灯光没有啦。胜爷心中暗想:“为何他们将灯熄灭呢?狱里向来终夜不能熄灯。”老英雄蹑足潜踪,走到门前,用手一推班房的门,并未关闭,随手而开。胜爷走到屋中,掏出火折晃着一照,不由的呆楞楞发怔:这六个人俱都捆着呢,捆的非常之妙,两个人的胳膊捆在一块,腿也捆在一块,六个人分为三对,俱都在地上躺着呢。胜爷说道:“是何人捆的你们?”就见那大胡爪的口中有物,直哼哼。胜爷伸手由那大胡爪的口中掏出棉花,问道:“是何人捆的你们?”那大胡爪的说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正在屋中谈话呢,进来了一个妖精,青脸红发,一身毛。我们刚要喊嚷,那个妖精伸手每人点了一下,我们便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让他随便捆绑。老爷子您救我们呢。”胜爷一听,心中暗想:“我露了白啦。人家带着假面具,救出人去,神不知鬼不觉。我是本来的面目,这六个人将来都能认识我。”胜爷思想至此,遂说道:“班头,你不收焦公子的四百两银子,不害好人,我今天净救人不害人。”语毕,将棉花仍然塞于班头的口内,仍然越过二道狱墙,走至五号死囚牢门前,胜爷不由的一怔,死囚牢的门已经大开。走到牢内,晃着火折一照,象鼻大锁,掷在地上,黄昆踪影不见。胜爷出了五号囚牢,奔二道狱墙,越过了二道狱墙,来至头道狱墙一看,毯条仍然在墙头上。胜爷掏出飞抓抓住狱墙,捣上了墙头,单胳膊跨着墙头,就见狱墙外那片树林子东南角上,有一道白线。胜爷飘身下了大墙,奔树林子东南角而来,那道白线已经踪影不见。胜爷围着树林子绕了一匝,仍然不见其人,胜爷心中纳闷:此人为何这样的快呢?胜爷又一想:“我在这儿发怔何为?我回去救我侄子贾明去呀。”胜爷仍然回到监狱,再奔七号死囚牢。胜爷一看,死囚牢门外蹲着一个黑影,定睛一看,原来是贾明蹲在那里,口中说道:“我不嚷。”胜爷低声叫道:“明儿!”贾明一听是胜爷的声音,遂叫道:“三大爷!我不嚷。”胜爷说道:“谁救的你?”贾明说道:“我正纳闷捋锁链子呢,一道立闪似的,进到死囚牢中,红胡子蓝脸,竹叶眉。他叫我闭眼,我就将眼闭上啦,唰啦唰啦,我的手铐脚镣就下来啦。他说叫我在门外蹲着,千万别动,必有高人来救我。”胜爷说道:“明儿,我听说你下狱的时候,有人背着你下的狱。你能行动吧?”贾明说道:“三大爷,我那是装着玩呢,我能走。”胜爷叫道:“贾明随我来吧。”爷儿俩奔二道狱墙,贾明先纵过了二道狱墙,胜爷随后也纵过了二道狱墙,爷儿俩来到头道狱墙。胜爷抬头向狱墙上一看,胜爷说道:“明儿,可了不得啦,我进狱墙之时,墙上有一条独睡毯条,为的是出入的。现在毯条没有了,枣树枝棘最厉害不过,如何过去呢?”贾明说道:“必是被风刮下去了。”胜爷说:“不能,毯条两头有砖坠着,风刮不下去。”

  贾明说道:“咱爷俩砸开狱门吧。”胜爷说道:“若将狱门砸开,罪名可就大了。”爷俩正在着急之际,忽见由墙外“唰啦”一声,独睡毯条搭在原处,紧跟着又听噗刺一声,上来一人,周身白毛。贾明说道:“三大爷,妖精来了。”胜爷说道:“光天化日,岂有妖异之事?”胜爷遂向上问道:“什么人?”墙上答道:“是我。”胜爷说道:“原来是欧……”语至此,就听墙上之人说道:“老哥哥,念缓念缓。”摆着手不叫向下说。胜爷这才明白原来是欧阳天佐,贾明也明白了,叫道:“豆腐皮!你可吓坏了我啦,吓了我一裤子尿。豆腐皮,你快将我三大爷系上墙去,然后再系上我去。要不然,我招呼着你的名子喊嚷。”欧阳大义士遂系下了绒绳,胜爷捣绒绳上了墙,飘身下了墙头;欧阳大义士再将绒绳掷下来,金头虎贾明也捣绒绳上了大墙,飘身而下;然后欧阳大义士,将绒绳提上来,缠成一个团儿,带在腰间百宝囊内,也纵下墙头,毯条可就不要了。欧阳大义士带路,奔狱墙后的树林子,欧阳大义士叫道:“胜三哥!他们爷儿三个俱在树林子内。”胜爷问道:“那爷儿三个呢?”大义士说道:“三太在树林子北头,赵得胜在树林子当中,黄昆黄二爷在树林子南头。昨天早晨赵得胜在树林中上吊,你们爷儿俩个谈话,我在树上窃听呢。老哥哥言说不叫三太知晓,候等救出黄昆再叫三太知晓。老哥哥与得胜回家,我就到钱塘县堤破庙后,败苇之中,找着三太等。今晚我带领三太混进了城内,在一个大寺院内隐藏,候到二更已过,我同着三太奔县狱而来。来到这个树林子,吾将三太领到树林子北头,叫三太上了树,我用绳子将三太拴在树上。老哥哥,我黑夜与白天看一般远,你上了狱墙的时候,吾就来到树下啦。赵得胜看见我,他就要跑,我说:你不要跑,我复姓欧阳双名天佐,胜三哥约我前来帮助救人的,你跟着我来。”他就跟着我来到树林之中,我也叫他上了树,我用绳子也将他拴在树上。然后我再进了头道狱墙,正赶上老哥哥在东房上珍珠倒挂,窃听他们说话呢。我也听明白啦,我先到第五间死囚牢,一看果然是黄昆,又到第七间,果然是贾明。比及老哥哥到了死囚牢,我早将班房里的狱吏全都捆上啦。老哥哥又打算由死囚牢返回去捆人,我趁着那个空儿,就将黄昆救了,我手中有诸葛道爷的宝刀,将狱门大锁俱都削落,救出黄昆去,将黄昆领到树林之内,在南头我扶着他上了树,也将他捆在树上了。然后回去又救的贾明。你再回去,贾明早在七号死囚牢门外等着呢。

  胜爷闻听,这才恍然大悟。欧阳大义士将三太、黄昆、赵得胜俱都由树上解下来之后,黄昆、三太、赵得胜俱都谢胜爷与大义士救命之恩。正在此时,就听狱中一阵大乱,胜爷说道:“咱们赶紧走。”黄昆带伤不能行走,赵得胜说道:“我背着你老人家。”赵得胜背起了黄昆,蛮子将皮袄脱下来,假面具早已摘下去。胜爷在头前带路,爷儿六个奔钱塘县城马道而来,顺着马道上城,欧阳大义士打皮兜子之中,取出长绳一条,拴在垛口眼之上,赵得胜放下黄昆,倒绒绳而下,第二个贾明,第三个三太,蛮子又用绒绳将黄昆系上,由上面送将下去,然后胜爷、蛮子将绒绳解下来,缠成一个团,带在腰间,飘身而下。胜爷说道:“大家暂且归在何处?”黄昆说道:“我的怨气不消,二位仁兄既使我绝处逢生,我必报此仇,以解胸中之愤。我想焦公子必在我家,我回家看看;如果在家,我必要手杀奸夫淫妇。”蛮子说道:“若是回家捉奸,我可不管。”胜爷暗中用手一推蛮子,低声说道:“黄昆此时倒无有什么顾忌,三太脸最薄,你不要胡说。”胜爷遂又回头向黄昆说道:“贤弟回家也好,我等相随。”于是众人遂够奔东门外,仍是赵得胜背着黄昆。此时已有四更来天,众人到了黄宅,进了胡同,黄昆叫道:“胜三哥!禽兽焦振芳若在我家,二位兄长打牢中将我救出,我手无寸铁,怎样办理?”黄昆的意思,是要与胜爷借刀,胜爷有心不借,又怕朋友为难。胜爷正在一怔神之际,得胜由背后抽出朴刀,叫道:“师傅,我这口刀虽不如恩师的刀,要杀人也像削瓜切菜。”黄昆接过朴刀,就要跃短墙。胜爷叫道:“贤弟且慢!贤弟你有伤在身,焦振芳全身的武术,你一人焉能行呢?”赵得胜叫道:“胜三大爷!我同我老师进去能行吧?”胜爷点头。黄昆上了短墙,赵得胜扶着黄昆的腿,老英雄挣扎着越过了短墙,爷儿俩进了院子,够奔南暗间窗户外。黄昆此时气儿助着,身体倒不觉甚痛苦,黄昆撕碎了窗纸向内观看;黄昆这一看屋中,只气得三尸神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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