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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作者:惊鸿

第20章 :阴谋的序幕

  我到底也没敢问他要想些什么,又怕说多了反而会引他怀疑,只好拽了本杂志靠在一边心不在焉地乱翻。沉默片刻,深海突然问我,“东西是迦南送来的?”

  我微微一愣。他到底还是知道了,看来我对自己大脑的控制并不如我所希望的那么强。不过……我心里除了沮丧竟然诡异地高兴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令我担忧的话题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拐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了。

  “他人呢?”深海又问。

  我摇摇头,“大概回去了吧。”

  “你没有请他过来坐一坐?”深海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他的话里有那么几分责备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请他过来坐?”我不解地反问他,与此同时,心头涌起一种很委屈的感觉,“他现在给夜鲨当跟班,跟咱们不能算是一伙了吧?”

  深海抬起眼凝望着我,墨蓝色的眼瞳里慢慢地漾起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你这是不是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跑题了,”我翻着杂志,心头微妙的不悦还没有完全退下去,“貌似你刚才在说迦南。”

  深海应该是感应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一言不发地把我搂过去,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我的脸,“我想你对他有一些误解,茉茉,迦南的情况和阿摩长老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本来是打算好好提问的,可是问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像在赌气。我发现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就算知道亲眼看到的情况也有可能跟真相有偏差,但我还是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和阿摩不一样,”深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活像两排扎得很密实的小篱笆,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眼中略显复杂的神色,“迦南的年纪比我小,他很聪明,小的时候,他学什么东西都比别的族人快一步。不过,长老们始终不是很喜欢他,他们认为他……”他停了下来,微微蹙起眉头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的意思。

  “骄傲?”我提示他,“不专心?”

  深海摇了摇头,表情柔和得像在讲述一个受自己宠爱的小孩子,“长老们觉得他太心急了,他们更喜欢沉得住气的人。”

  我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悟。想来这样的状况会令那个聪明的孩子感到不服气,他急于得到长辈们的承认。可是,他越是想要表现自己,事情反而越是糟糕。他也许慢慢会变得心怀不满,想要做点什么大事情来向长辈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莫非……迦南也想取到这半块月光石?!

  “你想的太多了,茉茉。”深海笑了起来,“迦南其实还是个孩子,他不喜欢一直留在栖息地,他喜欢出任务,喜欢到陆地上来,他觉得陆地上的生活刺激又有趣。玛莎来找我的那一次,他是跟着玛莎偷偷溜出来的。”

  深海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虽然在甜品店里,我一逗他他就变脸,一副很容易被骗的样子,但我还是很难把他看成是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我们这个族类从感情上讲是很冷淡的。”深海又说,“除了要照顾好自己的伴侣,出任务的时候要和同伴们互相配合,平常时候有事情都是找长老,彼此之间的往来并不算密切。所以玛莎完成任务之后就没有再理会迦南,自己回去了。迦南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浪荡了一段时间,然后被夜鲨给捡到了。”

  “会这么巧?”我对这个情节的合理性表示怀疑。

  深海把我的头发拨到耳后,笑微微地说:“也许不是巧合,不过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老们一致认为迦南需要接受一点儿教训。”

  “难道说……迦南是被族人给放弃了?”

  “差不多吧,”深海苦笑了一下,“迦南并不是叛出月族之后带着什么目的去投靠夜族人,他只是不敢回去面对自己的族人罢了。他贪恋陆地上的生活,又怕寂寞,想和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青春期迷了路的孩子,被自己的任性困住了手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和深海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夜鲨在利用他吧。”

  “他会长大的。”沉默片刻,深海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会分清楚什么东西对自己来说更加重要。”

  我没有出声,对迦南这个人我并不了解,自然也就无法判断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许有一天他会幡然醒悟,带着一颗忏悔的心回到自己的族群里去。也许他会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越陷越深,最终无力自拔。不过,在最终的结果到来之前,我们还是会对浪子回头的感人桥段心存期望吧。

  深海的手指滑过我的耳朵,指尖犹犹豫豫地在我的耳后按了按,听到我嘶的一声抽了口气,又连忙放开。

  “真是奇怪,”深海扳过我的头,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我耳后那个自上岸之后就自动合拢起来的器官,“几乎和我们一模一样。”

  “是啊,”我不怎么在意地应道,“严德真了不起。”

  深海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我,“找个机会我带你去严德那里做个仔细的检查吧,你这个样子,我不是很放心。”

  我心里微微一动,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

  “这事儿我跟夜鲨打听过了,”我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显得平淡,就好像在说“今晚的生菜好新鲜”那样,故意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夜鲨手下有几个不错的实验室,他说可以去他那里做个检查什么的,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书上都说骗人的时候要在假话里面掺点儿真话,这样就算对方有所怀疑也分不清哪一句是假的。如果接下来的日子我经常会见到夜鲨的话,那无论隔得多远,深海也还是会知道的,还不如我事先给他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他担心。

  “夜鲨?”深海果然一口否定了,“这个人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安慰他,“只是找个知情的人做个检查罢了。我这个样子总不好去普通的医院啊,再说他的设备要比严德更齐全。”

  深海皱着眉头不为所动。

  “严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他的时间要留着陪米娅,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他们呢?”

  深海瞥了我一眼,紧锁的眉头似乎有所松动。

  “而且我身边发生什么事你都能够看得到,”我继续给他吃定心丸,“如果我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可以赶回来救我啊,对吧?”

  深海目光复杂地望着我,微微叹了口气。

  “深海?”

  “你让我想想。”

  “是这样的,”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我一直都相信你是最最能干的一个。同时呢,你也要试着相信我,我会让自己安安全全地等着你回来。”我可不希望他因此产生某种愧疚或是自责的想法,真要是那样,我想让他快乐起来的初衷不是完全被破坏了吗?

  深海凝望着我,幽蓝色的眼瞳里暗潮涌动。

  “真的,”我冲他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希望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能够更加可信一些,“我想你大概是猜到了我有事瞒着你,那是因为这些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一定要学着相信我,深海。我真的不希望你把我看成是一个需要你全方位保护的废物。”

  我紧盯着他,生怕他会说出“我信任你,但是不信任夜鲨”之类的让我无法正面回答的话来,但深海只是闭起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着,好像在和自己作斗争。脑海中相通的区域里有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在激烈地翻涌,让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不敢去深入地触碰。

  “我会好好的,”我再次向他保证,“真的,你要相信我。”

  深海攥紧了我的手指。双眼睁开的时候,他像是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原本的犹疑焦虑都已经变淡,专注的神色显得格外温柔。他轻轻地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脸,用一种低柔的语调自言自语般说道:“好的,茉茉,我一定学着去……相信你。”

  也许是深海的话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对迦南的看法,转天黄昏,当我们提着大包小包从市场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多出来的那位不速之客,我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

  “来了?”深海冲他笑了笑,神态自然得好像两个小时之前刚刚见过他似的,“我们买了很新鲜的虾和螃蟹,你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迦南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接过几个塑料袋。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跟我印象中的形象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第一次见他时,虽然也是跟深海坐在一起,但那时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玛莎的身上,只记得他隔着那个女人别有用意地打量着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好,但也说不上有多么恶意。第二次看见他是在夜鲨的车上,他和夜鲨一样板着脸,仿佛眉目之间都染上了夜鲨特有的冷森森的味道。第三次见面是在甜品店,发现他一逗就变脸,并不如他所表现得那么成熟圆滑。而此刻,他站在深海的旁边,微微垂着头的样子令他周围的气场柔和了不少,还真有了几分大家族里的幼子面对威严的长兄时的感觉。

  “虾要不要煮?”深海问他,“用加什么调料吗?”

  迦南的神态漫不经心,但是语气里却有那么一点点迁就对方的感觉,“按你的口味来就好。”

  “扇贝要不要加一点儿蒜蓉?”深海又问。

  “行啊。”

  “你喜欢的那种鱼今天市场上没有。”

  “嗯,没关系。”

  ……

  从这么没有营养的对话来推断,他该不是有那么一点儿害怕深海吧?还是说,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在场,他们不方便说一些私密的话?

  “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吧,”我冲着挤在水槽前面的两个男人摆了摆手,“你们俩可以去外面散散步。北湾那边有渔船靠岸了,去看看有没有你们说的那种鱼。”

  两个男人一起看着我,然后深海笑了笑,“好,那这里就都交给你了。”

  我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心说跟你们两个非人类一起吃饭,除了水煮就是清蒸,这么初级的烹饪方式又有什么难度可言?

  迦南看看他再看看我,唇角弯了弯,无声地笑了。

  “走吧。”深海带着他从起居室的后门走了出去,一前一后顺着台阶下到了沙滩上。

  太阳已经慢慢地朝着海平面沉了下去,空气中雾蒙蒙的金色也因为混合了绯红与艳紫而变得更加柔和。沙滩上的人影被拉长,亲密无间地叠印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从两个人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心里其实是有些好奇他们会交流些什么样的问题。集中注意力悄悄打探深海此刻的感觉,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平和,带着淡淡的喜悦。看样子不会如我所料的那样打起来,问题是,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心里不过一动念,听觉的触角已经不受控制地闪了过去,十分迅速地捕捉到了那两个人的交谈。

  “我觉得你是有点反应过度了。”这是深海的声音。

  “也许,”这个迟疑的声音是迦南的,“但是你也知道的,他们从小就不喜欢我,如果我……”

  “迦南,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做出的某些决定……”

  “你指什么?夜族人的事?”

  “夜族人的事只是其中之一。”

  “我想……”

  ……

  我猛然回过神来,一时间羞愧不已。我这是在干什么啊?居然想要偷听别人的谈话?我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情来?!

  我懊恼地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些东西,同时却让另外一些东西变得更加鲜明。我突然觉得这具身体对于大脑做出的指令反应得太迅速了,迅速得让我有些无措。我已经习惯了在脑海里左思右想之后再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可是现在,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想法就能够让我做出最直接的反应,这让我觉得害怕。从小到大,我的反应能力从来就没有这么敏捷过。

  “橄榄油、粉丝、蒜……扇贝要先洗干净……”我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事情上。不管怎么说,过了明天之后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心烦。现在……还是尽量让自己想点儿高兴的事吧,也许在一段时间之内我都没有机会再为他做羹汤了。

  我望着远处礁石上那个越来模糊的身影,胸口隐隐作痛。

  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很想念很想念了。

  那天晚上我们待客的菜色站在一个人类的角度来看有些过于单调了,只有清水煮虾、蒜蓉扇贝、清蒸海蟹和红酒柠檬煎鳕鱼四道菜,而且这四道菜里面有两样是什么调料都不放的。为了照顾多数人的口味,剩下的两道菜调味料也都放得很轻。除了这些之外,我只准备了果汁和清酒。深海只能喝一点点清酒,而迦南则表示什么酒都不能喝。这让我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米娅的那瓶绝对伏特加。看来,在他们的族类之中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接受得了烈酒。

  深海说一些自己在陆地上闹出来的笑话,迦南则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起了诺丁山狂欢节上的彩妆游行。我发现迦南真的是很爱热闹的一个人,那样的场合如果换了是深海,恐怕会很谨慎地避开吧。

  我正举着筷子臆想狂欢节上的彩妆美女向深海献花的唯美画面,就听迦南很大声地抱怨了起来,“不行啊,不行的。”

  我回过神来,见深海正在抢他的杯子,迦南手里还举着筷子,恐吓似的冲着深海直比划。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深海还是夺走了他的杯子,十分干脆地倒掉果汁,斟了一点清酒进去,然后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来,迦南,”深海挺直了后背,用一种我在他脸上从来不曾见过的郑重神色冲着迦南举起了酒杯,“我们既然现在都坐在这里,所谓的入境随俗,我就用人类的方式来敬你了。”

  迦南瞪着他,两只猫儿似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有点诡异,就好像深海不是要他喝酒而是在逼着他去做一件他不情愿去做的事情一样。我知道有的人对酒精敏感,或者天生就极度厌恶。但这样的场合,气氛又这么好……再偷瞄一眼迦南的杯子,不过小小一口的量,哪里至于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深海固执地紧盯着迦南的脸,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迦南迎着他的视线,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牙齿咬着嘴唇,就好像马上要被气哭了一样。他们之间怎么看都不像是敬一口酒这么简单。

  就在我走神的那么一会儿工夫,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席间原本融洽的气氛不知怎么就冷了场,这两个人似乎是真的僵住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句“不能喝就别勉强”或者是“我来替他”之类的话打打圆场,就听深海一字一顿地把最后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迦南,我敬你。”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铁锤敲打出来的一般。坚硬、有一点点刺耳,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音,令人莫名的就有些心惊肉跳。我犹犹豫豫地把手搭在深海的手臂上,手心里的肌肉是紧绷着的,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就好像他随时预备着要应对一场突发事故似的。

  迦南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低下头的时候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红。他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仰起头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清酒,然后泄愤似的将空杯子朝着深海的脸上砸了过去。深海下意识地一躲,酒杯擦过他的脸颊重重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我彻底愣住了,而深海则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将大半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无比嚣张地冲着迦南亮了亮杯底。

  迦南则被他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抓起自己的筷子冲着桌面上重重一摔,一言不发地摔门走了。

  筷子溅起来的汤汁滴在了我的胳膊上,还是温热的,可餐厅里的气氛却已经变得这么冷。我看了看深海背后的一地碎玻璃,再看看那两只东倒西歪的筷子,心里堵了什么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在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抬起头的时候,深海也正好望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派恬静,眉梢眼角都染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情绪反而比白天的时候要好。这让我忍不住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一点小小的沮丧。我想,如果换了深海是我,他一定能看出来面前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于从感应到的一堆零星想法之中抓住最关键的线索,他还是比我更加在行。

  “他生气了?”我把迦南的筷子从盘子里挑了出来,“还回来吃饭吗?”

  深海笑了笑,“小孩子闹脾气的时候不要去理会他。”

  “这你都懂啊?”看到他面带微笑的样子,我心里的不安也慢慢地沉静了下来,转而开始担忧起迦南的去向来,“他对这里到底熟不熟啊?”

  “不要管他了,吃饭。”深海夹了一块贝肉放到我的碟子里,“我得夸夸你了,你这个菜做得特别好吃。”

  “你不是不喜欢加调料的菜吗?”

  “调料的味道很淡,”深海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像模像样地品了品,“贝肉变得好吃了不少。”

  我猜他是故意在用这块贝肉来引开话题。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和迦南之间的矛盾,我也就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但是好奇心还是在心底里悄然滋长起来。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的室友陈小慧和她的前任男友分手的时候曾经很幽怨地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爱人要离开,你们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在一起,你会干什么?”

  回忆起这段小插曲的时候,我和深海正坐在甜品店里吃香草冰淇淋。玻璃橱窗的外面,安静的海滨小镇正懒懒地昏睡在午后明晃晃的光线里,路面被晒得泛起了一层晃眼的惨白。热气袅袅上升,远处的景色都仿佛随之晃动。

  安闲的午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奶油味儿和淡淡的麦香。甜品店的女孩子端着新出炉的曲奇分给店里客人,“今天试验新配方,里面加了柠檬和磨碎的核桃,尝尝看。”

  深海照例很绅士地冲她微笑,表情诚恳地赞美她的手艺,“一点儿也不腻,非常好吃。”

  年轻的女孩子红着脸微笑,很高兴的样子。

  光线、味道、我们的座位,甚至坐在这里时安闲而舒适的感觉都和之前的每一天大同小异。这让我有种模糊的错觉,仿佛这样的日子我们可以一直过下去,明天、后天,之后还会有无数个相似的明天和后天。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想如果陈小慧再问我相同的问题,我会告诉她,以往怎么过的,这一天还怎么过吧。

  深海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望向我的身后,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他侧过头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抹温柔的神色。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对年轻的父母正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吃樱桃冰淇淋,两个小胖妞不论是穿着还是长相都一模一样,胖嘟嘟的小脸上粘了不少奶油,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是双胞胎啊,”我也忍不住笑了,“真可爱。”

  “两个,”深海的视线移回到了我的脸上,一双墨蓝色的眼瞳亮晶晶的,“这可是很完美的数字啊。”

  “好些人还生三胞胎、四胞胎呢。” 我瞟了他一眼,心说两个有什么可完美的?

  深海隔着小桌子探身过来摸了摸我的脸,刚刚还端着冰淇淋碗的指尖微带凉意,看着我无意识地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深海又笑了,“这是最完美的数字。”

  “杂志上说还有六胞胎呢。”

  深海摇了摇头,笑得别有深意,“茉茉,我发现人类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是随着主观印象的改变而改变的,就好比你原来对香草冰淇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现在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开始觉得这种口味非常好吃。”

  “你觉得两个是完美数字,是因为现在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对他的说法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深海学着人家年轻妈妈的样子,用手巾擦了擦我的嘴角,抿着嘴笑了,“大概吧。”

  “我有个好主意。”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了擦手,就连这样的一个动作,也耗去了好几秒的时间。时间这东西,真是世界上最最奇怪的存在了,有的时候一分钟会像一辈子那么漫长,有的时候,一生也不过一场梦。

  “什么?”

  “我去送你吧,”我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有多远游多远,天亮的时候你继续赶路我原路返回,怎么样?”

  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身体,一经海水包裹就会透出异样的光彩。原本细腻的皮肤上浮现出隐约的花纹,慢慢地凝成了细密的鳞。修长的双腿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被一层美丽的银蓝色包了起来,巨大的尾鳍缓缓舒展开来,像迎着风抖开了一把大扇子。这样的画面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是它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力却丝毫不曾减少,我仍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心脏剧烈跳动,咽喉发紧,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动分毫。

  “走吧,”深海拉起我的手向大海深处游去,指间的薄蹼让我们无法像在陆地上那样掌心相贴,十指交扣,我的整只手都被他攥在掌心里。我记得小时候跟父母一起外出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牵着我的。相似的画面,同样给我一种被细心呵护着的微妙感觉。

  心头变暖。不久之前还备受困扰的有关我的身体的属性问题,到了这一刻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管我被如何定性,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身边的这个人都不会在意,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凑过去亲吻他的脸,笑着游到他前面去。深海追上来,在我身旁绕来绕去,用他漂亮的尾鳍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腿,等我伸手去抓他的时候,他又大笑着逃开,修长的身体来回兜着圈子,像追着自己尾巴撒欢的小狗。

  海水清透,海底粗糙的沙、高低起伏的礁石群、随着暗流舒展着手臂的海藻、成群结队的鱼儿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色彩缤纷的水下世界,热闹却又宁静,动感却不嘈杂。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最先静下来的是耳朵,其次便是心灵。自从邂逅了这个男人,我原有的世界不知道被放大了多少倍。同龄的女孩,又有谁的经历如我这般绚烂?

  游在前方的深海飞快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转回身,满脸惊喜地将手中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很软的一个小东西,在我的嘴里猛然一跳,我顿时汗毛直竖,本能地想要吐掉,嘴巴却被他按住。惊慌失措之下牙齿重重一咬,一股鲜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竟是我生平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看到我惊奇的表情,深海大笑了起来,“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终于发现深海传授给我的,统统都是基于生存的需要而必须掌握的知识,这些可以吃、这些不能吃、那些可以靠近、那些必须远离。这个发现让我心口发疼,相比较而言,这个世界里的生存法则要惨烈得多,因为他们为之拼命的不是金钱或者名誉地位,而是可以活下去的机会。这个发现让我忽然间感到害怕,跟我相处得久了,他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存能力会不会退化?

  不知是不是对我的担忧有所感应,深海倏地闪开,随即用一种让我觉得眼花缭乱的速度出现在了我的右前方。我刚要靠近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我忍不住想笑。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看来是想用行动向我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我想起我说过的让他信任我的话……现在看来,信任的需要果然是双方面的。

  光线慢慢暗下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群海豚,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有十多条,深海似乎是认识它们的,他丢下我十分兴奋地游过去跟它们打招呼,海豚们则围着他蹭来蹭去,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一头年幼的灰色海豚,好奇心十足地过来围着我转。

  “摸摸它吧,”深海笑着说,“我叫它灰蓝,它可是我接生的。”

  灰蓝,这个名字起的实在是没什么创意,可是当我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围着我转圈的小家伙却明显地兴奋了起来,甚至还把它那尖尖的喙部凑到我面前来贴脸。

  “它很喜欢你呢,茉茉。”

  我十分小心地抚摸着灰蓝光滑的身体,头一次离海豚这么近,这让我又惊又喜。灰蓝很小心地碰了碰我的腹部,十分兴奋地晃着尾巴围着我继续转圈子。

  “它的年龄很小吗?”一回头,却见深海的目光落在灰蓝的身上,笑容里微微透出几分狡黠的味道,就好像在他和灰蓝之间正在交流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似的。

  深海摸了摸灰蓝,想了想才说:“按照它们的寿命来算,灰蓝大概比初次见面时你的年龄要小一点儿吧。”

  难怪这么活泼了。看来不论什么物种,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人来疯是通病啊。

  灰蓝在我们身边疯了一阵子就被家长带走了,深海目送海豚群离开,笑着提醒我,“你下次下海的时候可以试着喊灰蓝的名字。”

  “很远也能听到?”

  “海豚是很神奇的生物,非常聪明,某些方面它们比我们还厉害。”

  “太可爱了。”

  深海又笑了,“人类的通病,看到其他的物种会当它们是宠物。”

  “那你当它们是什么?”深海这个说法让我有点不服气。

  深海望着我,神色十分认真地答道:“同伴。”

  我愣住。深海拉起我的手,笑微微地岔开了话题,“我带你去找些海胆吃吧,快到晚饭时间了,我猜你一定是饿了。”

  我大概是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我们正躺在一处黑黝黝的岩洞里。

  岩洞不大,岩壁上附着着一些会发光的微生物,细细碎碎的幽光忽明忽灭,十分美丽。我们身下是细腻的沙地,深海躺在我身边,一只胳膊让我枕着,另外一只则小心地环着我的腰。耳畔是海的呼吸,静谧而悠长。我往深海的怀里缩了缩,闭上眼接着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挂在深海的身上,正被他带着向前游。天还没有亮,但是周围的海水已经泛起了模糊的光亮。

  深海低下头蹭了蹭我的脸,“醒了?”

  我搂住他的脖子,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我头一次在海里过夜……真是好凉快。难怪你每天晚上都要把空调的温度定那么低。”

  深海笑了,“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我摇头,“下回天热睡不着我再也不憋在空调房里了,我下海去睡。”

  “可别!”深海的手臂一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海里也不是那么安全的,好些危险的东西你都不认识……”

  我微微一愣,随即便想起当初我不肯放他一个人上街的情节来。我不自觉地微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那就这样,有你在的时候我再来,好不好?”

  深海看了看我,很不放心地嘱咐我,“自己千万别冒失。”

  “我会小心的。”我用力点头,“我发现在这里睡觉有个很大的好处。”

  “什么?”

  “不用洗脸。”

  深海笑了起来,带着我向上方游去。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原来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沙湾。

  “深海?”我不解。

  深海很小心地把我搂在胸前,低声解释说:“把你送回来我再走,否则那么远的路,你自己回来的话我不放心。”

  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其实他会这样做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从我那边的岩洞进去。”深海嘱咐我。

  我点头。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熬夜。”

  我再点头。

  “迦南的脾气有点像小孩子,你不要太介意。”

  呃……这里边有迦南什么事?不等我发问,深海又说:“你要安安心心地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明明是我喜欢听的话,可是不知怎么鼻子却有点酸溜溜的。

  “这里离岸边不远了,回去吧。”深海放开了我,笑微微地后退了几步远,然后转过身飞快地游开,修长的身体很快就没入了暗色的海水里,再也看不见了。

  忽然有点不适应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停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慢慢地转身往回游。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从海面探出头的时候,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在海面上,金灿灿的,宛若流金。

  整个世界都开始苏醒了,我心里却变得空荡荡的。

  游回房屋下面的岩洞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明亮的光线从洞外透进来,映得岩洞中的一汪海水蓝幽幽的。

  少了一个人,这里突然间变得异常安静,连我的呼吸都仿佛带着回声。

  我坐在海塘边晃着脚看着自己指间薄薄的一层蹼慢慢收缩,恢复成手指原来的样子,心头怅然若失。我觉得我的生活轨道驶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一个由无数的肥皂泡组成的圈子。日复一日,美梦产生,美梦实现,然后……彩色的泡泡消失,重新露出了幻彩之下真实的世界。我闭上眼,放松身体仰面朝天地躺倒在潮湿的沙地上,心中的失落有那么一瞬间大过了一切的感觉。四肢百骸都被名为思念的东西沉沉压着,动不了,也不想动,甚至就想这么一直躺下去,睡下去,直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亲吻落在我的脸上将我唤醒。

  这个想法让我想笑,可是身体太重,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眼眶有点热,却没有眼泪,我知道我的脆弱只可以放任这么几分钟。

  只有几分钟。

  几分钟过去之后我还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必须去面对。我曾经跟他说过,很多事我自己可以去面对,我说过,他一定要信任我。

  我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从沙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换衣服。手伸到运动短裤的口袋里的时候,指尖触到一张叠起来的信纸似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叠起来的便条。浅绿的底色,上面印着三叶草的图案。这样的便签本我们卧室的床头柜里就有一本。我的心重重一跳,打开看时果然是深海那一笔微微向右倾斜的字体。

  “茉茉,我想提醒你三件事。一,临出发之前记得给你妈妈打电话,别让她担心你的去向;二,上路之前从我给你的那张卡里多取点现金;三,跟迦南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定要听从他的安排,千万不要跟他闹脾气。我会尽快回来。”落款的地方没有写名字,而是用水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长长尾巴的人鱼。

  这一段没头没脑的叮嘱看得我有点想笑,也许是看到他再一次保证会尽快回来,刚才还无比阴郁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许多。

  有些事告一段落,而另一些事则刚刚拉开序幕。

  至于迦南,我相信他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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