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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作者:惊鸿

第19章 :我的妖精

  关上门,我一路狂奔穿过沙滩,连口气也没来得及换就一头扎进了海里。不是为了赶时间,而是此刻的感觉太怪异。我心里激荡着无数的心事,像有根棍子在皮囊里面翻江倒海似的乱搅,可是身体却偏偏轻飘飘的,每一步走下去都有种踩不到实地的虚无感。除此之外,就是那种大事即将临头的惶恐。

  不知道这件大事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海水宛如一张摊开的毛毯一般包裹了上来,沁凉直达心底,躯壳的温度一瞬间就降了下来,舒适得让人只想放松了四肢随着水流就这么一路飘下去。可是那些浪潮一般汹涌在心头的暗火却怎么压也压不住,反而因着体表温度的降低而呈现出了越来越炽烈的趋势。仿佛我被看不见的火种点燃了,那一丛一丛窜起来的火苗就闷在胸膛里,随时都有可能因压力过大而砰的一声爆裂开。

  我听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像重物自高处坠落,震动的余波迅速地扩散到末梢神经,不等它消失,新的一波冲击又叠加了上来,如此的混乱,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意识到自从跳进水里,我还一直没有浮上海面去换气。

  十分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仿佛我的周围不是海水而是空气,仿佛我是穿行在空气里的一只鸟,正舒展着翅膀,借助着气流的力量向前滑翔。我伸手摸了摸耳后,指尖不出所料地触到了那个在我身上曾经出现过的神秘的器官:我的……鳃。

  一刹那的愣怔,我试着向前游,原本笨拙的身体竟然出乎意料的灵活自如。抬起双手,在没有光线的海水里我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指间张开的手蹼,薄如蝉翼。侧过头,漂浮在脑后的一把乱发依然是黑色,而我的下半身……也还是两条腿。

  我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所措。我发现即使没有浮上水面,我仍然知道那块礁石在什么位置,就好像我的脑子里装着一部导航器,那个点已经被清清楚楚地标了出来。

  我知道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某些奇异的变化在遇到海水这个特定因素之后,又一次被激活了,茫茫然地转了几圈并没有让我想清楚任何事。海水是凉的,可是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身体的内部却像有岩浆在翻腾似的。一边是火,一边是水,我被夹在了清醒与混乱的边缘。

  如此怪异。

  我知道这个样子的我大概不能算一个人类,可同时我又无法确定现在的自己究竟该算什么东西。我像一个横空出世的怪物,某种因突变而出现的怪物,就像那些我看过的科幻片里的角色。

  模糊的恐惧被黑暗放大,我的世界突然间无比空旷。我不顾一切地朝着礁石的方向游了过去,想要见到深海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想见深海。

  越是靠近,这种渴望就越是强烈,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眼睛竟不自觉地有些酸热了起来。深海有些困惑地扳着我的肩膀,可是我抱得太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松了手臂,由着我抱着他的腰一路向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海水的味道,深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在其中品到了某种微妙的联系,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他的头发,他的皮肤,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来自这里,那是他的家他的空气,他属于这里。

  即使我爱他。

  我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巴。细滑的鳞,牙齿咬上去有种与平常迥异的触感。可是不管是皮肤也好鳞片也好,他都是我的深海。即使他头上长出两个尖角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深海修长的尾鳍卷了上来,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腿。他的体温和海水如此接近,我几乎感觉不到暖意,但皮肤贴合在一起的感觉仍然如此的真实,我甚至感觉得到在那层细鳞的下面,肌肉随着身体的摆动而牵拉出的弧度。我无法判断汹涌在心头的那些莫名的东西究竟是恐惧还是不舍,但是我知道,只有他在这里,只要抱着他,我就不会感到害怕。

  我的嘴唇顺着他的下巴一路亲吻了下来。隔着一层细鳞我总有种触不到他的错觉,于是翻涌在心里的暗火越发令人焦躁,他是不是也同样感觉不到我呢?嘴唇太柔软,于是换了牙齿上去轻轻地撕咬。深海纵容地抱着我在海水里缓缓转了几圈,尾鳍大幅度地摆动起来,我能感觉到他正带着我朝更深的地方游去,可是我顾不上去理会他会带我去哪里。既然我不会溺死在海里,那么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穿过了最初的昏暗宁静,我们仿佛沉入了一个刚刚苏醒过来的奇妙世界里。周围不再是混沌的墨色,而是渐渐透亮起来的夜蓝,像仲夏时节最澄澈的夜空。曾经需要我仰视的点点星光,此时此刻就或远或近地浮漾在我们的周围。我知道每一个亮点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如此生动,这比陆地上能够看到的夜空更加动人。

  一只透明的小水母飘了过来,舒展着触角停在了我们的头顶上,像一只四处游荡的萤火虫似的。深海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微微地伸出手碰了碰它,小东西像受惊了似的猛然一缩,飞快地逃走了,我和深海都笑了起来。

  和刚入海时相比,这里要明亮得多,也热闹得多。鱼儿们从附近游过时发出的刷拉刷拉的轻响,漂亮的藻类随着水流的摇曳发出的簌簌声以及大海轻柔的呼吸,一起一伏,节奏柔和得宛如催眠的乐曲,而那些明灭不定的小生物就像曲谱上一个一个的可爱音符。

  我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索性挂在深海的身上由着他带着我往前游。

  刚刚绕过一丛礁石,一大片星星点点的亮光便朝着我们撞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下一秒却发现这些发出淡淡荧光的小生物并没有被我们惊扰到,依然自得其乐地随着暗流继续赶路。我着迷地看着这些淡蓝色、淡紫色的小小光点成群结队地从我们之间飘过去,亮光映在深海的眼瞳里,仿佛漫天星光流转在他的双眼之中,说不出的动人。

  鱼群游了过去,在不远处慢慢地转起圈儿来。无数细碎的光点聚拢在一起,随着某种神秘的节奏在蓝幽幽的背景之上缓缓转动,组成了一个十分壮观的大漩涡。

  我看得几乎呆住,直到视线被珊瑚礁挡住才回过神来。一片沙地在我们的脚下铺展开来,细白的沙子宛如一床上好的毛毯,周围是一人多高的珊瑚礁,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鱼儿们正忙忙碌碌地在礁石的缝隙间游来游去。有些鱼儿会发光,淡淡的红色、黄色、蓝色或紫色的荧光交织在一起,在礁石的周围笼上了一层迷离的光雾。幽蓝色的海水和周围星星点点的可爱生物组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我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最静谧的夏夜,微风习习,萤火虫在头顶闪闪发亮。不过这比我所有的记忆,我所有的美梦都更加美好。

  “美吗?”深海问我。

  我点头,目光移回到他的脸上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其实我想说他才是最美的,在我的视野之内没有比他更加美丽的存在了。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一起浮上心头的,是略带苦涩的惆怅与不舍。这并不是我喜欢反复回味的情绪,要甩开它们,必须拿另外一种更加激烈的情绪来替代。

  我凑过去亲吻他,用牙齿轻轻撕咬他的嘴唇,像饿极了的小兽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手边的猎物拆吃入腹。深海将我圈在他的怀里,仿佛察觉了我心里的狂躁不安,他的每一下回应都说不出的温柔。可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反应。我放开他的嘴唇,让我的亲吻沿着他的下巴和脖子一路滑到了他的肩膀上。在他面前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的……肆无忌惮。脑子仿佛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本能的冲动,想在他每一寸的肌肤上都留下我的记号,想让他每一寸皮肤甚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记住我曾经给他的快乐——只有我才能给他的快乐。

  他的长老把烙印印在他的表皮,而我的烙印,我想要印在他的身体里。

  深海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起来,好像他的身体里藏着一盏神秘的灯,被亲吻唤醒,被抚摸点亮,从身体的内部一点一点泛起明亮的光。

  连欲望的苏醒都如此的动人。

  我的亲吻一路向下,落在了他的腰侧。深海微微一抖,抓住我肩膀的双手无意识地紧了紧。这里一向都是他敏感的所在,有时候无意中搂一把也会惹得他眼瞳一缩,墨蓝的颜色倏地变浅,当然经不起我如此专注的挑逗。鳞片的颜色越来越鲜艳,折射着四周模糊的荧光,看上去几乎变成了闪亮的银色,漂亮的尾鳍也簌簌地抖了起来,身体的下方,在鳞片覆盖之下,一个骄傲的器官缓缓地从身体里探了出来。

  我无意识吞咽着海水,却仍觉得口干舌燥。

  我一直觉得是我在挑动他,然而眼前这一幕,仅仅是看着,已将自己挑逗到了十分。我伸出手轻轻地圈住它,指尖顺着它的顶端慢慢地向下抚摸,深海的身体微微一缩,被我握在掌心里的柱体却猛然间涨大了几分。没有鳞片覆盖的器官,指间的触感异乎寻常的柔软,隐隐地流露出脆弱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脆弱这个词也可以和深海联系在一起,被欲望浸透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仿佛奶油被加热,慢慢融化成液体,整个心房都溢满香甜。

  我低下头小心地含住了它,海水的味道和深海的味道几乎融合在了一起,带着鲜明的热度,独一无二的口感。牙齿放轻,舌尖温柔地绕上去。我混沌的大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童年时候那个可笑的愿望,现在……算不算得偿所愿了呢?

  深海的十指滑进我的发丝里,几乎是粗暴地将我拽了起来。他的眼瞳浅淡得像两块纯净的白水晶,闪烁其中的点点荧光被他眼底的暗火放大了若干倍,炽热得让人无法直视,却足够引燃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清明。我的手环着他的脖子又往上爬了爬,深海那个坚硬的器官正抵着我身体最隐秘的部位,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海水吞噬了我的声音,可深海显然听到了。另一波情潮自脑中那个神秘相通的区域呼啸而来,猛烈得令人无法招架。我的腿绕上他的腰,情不自禁地想让自己更加贴近他。深海却轻轻把我推开,长长的指甲勾起我的泳衣向下一划,白色的泳衣立刻分作两片破布,释放出我高热的身体。深海的双手自布料之间滑了进去,托起我的臀部重重地压向他自己,坚硬的器官撞了进来,一直撞进了我身体的最深处,猛烈的力度让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深海紧紧抓住了我的腰,后退,然后又一次重重地撞了进来。这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力度,连节奏都已经脱离了我们可以掌控的程度。欲望在血液里燃烧,顺着筋骨一路噼啪作响,灵魂叫嚣着冲上云霄。过分强烈的刺激让我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被动地迎合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我们之间的情事从来不曾激烈到这个程度。

  意识被撞得支离破碎,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深海的尾鳍随着身体的律动无意识地卷上来,丝绸般扫过我的后背,每一下触碰都仿佛有电流顺着皮肤刺入心脏,这是最催情的抚摸,最魅惑的挑逗。

  无人可以招架。

  我想我是真的爱了一个妖精,并且,我终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妖精。

  海水的颜色渐渐明亮起来,鱼儿们成群结队地从我们身旁游过。我甚至能够听到它们之间彼此呼应的微妙声波,就像有人在我的耳边用我不懂的语言低声吟唱,有种奇异的韵律感。

  我缩在深海的怀里静静聆听他的心跳,突然间很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只有我们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依偎在一起,倾听大海的呼吸,听鱼儿们的歌唱。

  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

  浮出海面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天边却已经透出了一抹明亮的橘红色,看得出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空气清晰,整个世界都在苏醒,这样的时刻美好得让人无法去惆怅。

  时间还早,沙滩上几乎没有人。不过,我身上没有衣服,深海的皮肤又需要挺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就算我们的房子离得很近,就这样贸贸然地窜出去也是件很冒险的事儿。

  “从隔壁那个岩洞进去吧,”深海低下头吻了吻我的眼睛,语声温柔,“那里有衣服,当然,只有我的衣服。我可以先出去然后带着你的衣服再回来。”

  我点头,似乎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不过……

  “不会被人看到吗?”我仍有点顾虑,这里毕竟是个度假的地方。这个季节,到处都是眼睛。

  “看到又怎样?”深海挑着眉毛笑了,“那幢房子算是我的私产,房子周围的监控设备早都被我拆掉了。”

  还有私产?我愣了一下又想起了他给我的那张卡,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去查一查这条鱼到底有多少身家。

  “等等,”我喊住他,“你刚才说监控的那些玩意儿都拆掉了?”

  深海点头。

  难怪我上次进进出出的,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原来并不是我运气好。早知道这样,我爬墙的时候也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了。

  “走吧。”深海自背后拥着我朝岩洞的方向游过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水天相接的地方。

  一丝极耀眼的亮色已经破开了灰蒙蒙的晨雾。

  第一天已经开始了。

  推开超市的玻璃门,一股混合了食物香味的冷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将室外的暑热一扫而空。

  这里是沙湾最大的一家超市,里面有家很不错的甜品店。我和深海经常在晚饭之后散步到这里来吃香草冰淇淋,或者买一些新烤的面包带回去当做第二天的早点。夜鲨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顺口就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这里,但是现在我又有点后悔了,我不应该让这个人来败坏我对这家小店的美好印象。

  甜品店的角落里,一个戴着大墨镜的年轻男人冲我招了招手。这个人穿着浅色的衬衫,肩膀宽宽的,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正在庆幸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夜鲨,就见他伸手摘下了墨镜,竟然是迦南。

  这个人我曾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去丁香公寓的路上,他和玛莎在一起,相比较玛莎明显的敌意,他看我的眼神很有那么一点儿意味不明的玩味;第二次见他是在夜鲨的车上,当时的匆匆一瞥虽然让我无法肯定坐在夜鲨身边的到底是不是他,但是从这一眼开始,我已经不自觉地把他看成了一个背叛自己族人的奸人。而现在,他既然坐在这里,那就说明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你啊!”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小心地掩饰起了心底的一丝不屑。

  迦南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意味,“他没有来?”

  我发现他们这个种族的每一个人都生得一副好皮相,即使是夜鲨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离远了看也是帅哥一枚。迦南也不例外,他的眉眼都偏细,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有几分阴柔的味道。我一直觉得这样的长相其实比较讨年长一点的女人喜欢,因为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甜。

  “他不知道这件事。”我猜他大概是想见深海的,但是我不想让他们碰面,没有什么原因,直觉就是不想。

  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迦南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十分专注地打量了我几秒钟,然后又笑了,“殷茉,你这个人的思维方式真是……挺奇怪的。”

  我微微有点心惊,正想着他是不是也看出了我的想法,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甜品店的小姑娘正朝我走过来,我把话咽了回去,抬起头冲着那女孩子笑了笑。

  女孩子回我一个微笑,“今天想要什么?”她看看我,又看看迦南,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大概是平时见惯了我和深海一起出现的缘故吧。

  “要两份香草冰淇淋,等下我带走。”

  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去准备了。

  “东西呢?”我问他。

  迦南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一言不发地顺着桌面推到了我面前。我的心咚的一跳,竟然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严实的盒子,锁扣非常紧,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开。那块月光石,那块我戴了十多年的月光石正静静地躺在墨蓝色的丝绒衬垫上。灰蓝色微微泛白的质地,一点儿也不透亮,只有表面一层油润的光看起来十分诱人。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凉滑的触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本来还想着夜鲨会不会弄块赝品来哄弄我,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我认得它。

  “这个盒子有很好的密封效果。”迦南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阖上盒盖,似笑非笑地补充说,“也就是说,你不打开盒子,就算是他,也不会发现。”

  我点点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来夜鲨办事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

  “三天之后我来接你。”迦南的脸上还是淡淡的疏离的神色,但是眼神中却有种细针似的东西,本能地令人不安。

  我点点头,“行。”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要平静,”迦南的双眼中多出了一点点审视的味道,“你不怕吗?”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本来就是一早谈好的条件,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我以为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是迦南还是盯着我,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等着我做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怕的。”我只好实话实说,“夜鲨那个人,我并不是很信任他。”

  “那为什么?”迦南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有些意外的样子,“深海已经在你身边了,月族跟你完全没有什么关系。”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你们月族,那个跟我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迦南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大概他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提问方式,于是又问:“那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看到甜品店的女孩子已经打包好了冰淇淋,决定长话短说,“深海不快乐,离开他的族人,他不快乐。”

  迦南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了,“就这样?”

  我点点头,起身走到柜台边去付账,顺带着把迦南的那杯冰柠檬的账也给结了。

  “那个……”迦南指了指我手里的包,神色怪异地问我,“是给他的?”

  我看看手里的冰淇淋,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他很喜欢香草味道。”说着我指了指他的杯子,“我结过账了。”

  迦南看看自己手里的杯子,神色微微有那么一点儿不太自在,“谢谢。”

  “不用客气,”看到他不太自然的表情,我的恶趣味忽然被勾了起来,“没什么的。就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后要罩着我一点儿。夜鲨要是为难我的话,你得站在我这边儿。”

  迦南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我大笑,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逗你的,没那回事。”我冲着他摆摆手,“我走了,你慢用吧。”

  迦南的脸色持续难看,大概从来没被人耍过吧。

  我跟甜品店的女孩子打过招呼就提着东西出了门。从台阶上走下去的时候,隔着玻璃窗看到迦南还坐在那里看着我,嘴角弯着,神色似乎舒展了一些。

  顾不上琢磨迦南的脸色,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

  深海正在水槽边收拾刚买回来的海鲜。窗开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色海水,太阳正沉甸甸地朝着海平线缓缓下落,光线中透着雾蒙蒙的金色,静谧而优美。

  “回来了?”深海头也不回地跟我打招呼,“东西买到了?”

  “是啊。”我凑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因为骗了他而感觉有些愧疚。其实我找的借口挺别扭的,姜蒜调料之类的东西市场里就有的卖,是我执意要和他兵分两路,一个去市场另一个去超市的,还好深海没有追问。

  “我买了香草冰淇淋,”我蹭了蹭他的后背,觉得这样抱着他感觉非常舒服,双臂之间满满的,连带着心里也满满的,仿佛每一道伤感的沟纹都被他暖暖的体温填满了。

  “我猜到了,”深海转过身在我脑门上吻了吻,“一起吃吧,等下我们去游泳。”

  “好。”我放开他,“你准备,我先去洗洗手。”

  趁着深海对付那两盒冰淇淋的工夫,我钻进一楼的洗手间,把从迦南那里拿回来的盒子悄悄地塞进了储物柜,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洗衣粉、肥皂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起。深海对于洗涤剂一类的东西向来没有什么概念,他从来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洗外衣和内衣要用不同的东西,所以这里他从来是不翻的。

  洗了手出来,靠在门框上看着深海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舀着冰淇淋,心头满是不舍。在他的身后,太阳已经快要被海水吞没了,天边的云彩变成了艳丽的绯红,海面上一片耀眼的金色。

  一天的时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洗完澡出来,电视已经关了,深海靠在床头正低着头把玩着什么东西。

  “你现在洗吗?那个香草味的沐浴露我已经替你拿出来了。”在某些方面深海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比如说对于一切能冒出泡泡来的东西都怀有莫大的好奇心,尤其偏爱香草的味道。

  “等会儿吧,”深海说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我想要仔细看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似的东西在指头上绕来绕去的。是一根皮绳,看着还挺眼熟的……我的心突然一紧,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根皮绳和下面拴着的东西我刚才明明藏在了储物柜里,居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我不太自在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偷眼去看他的时候正好他也抬起头,四目交投,深海微微笑了笑,举着东西冲着我晃了晃,“你这些天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

  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要完全瞒着他还真是……有难度。

  深海沉默了下来,我试着去感受他的心情,似乎有点闷闷的,不高兴,但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我爬上床,一脸谄笑地顺着被子爬了过去,“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下?”

  深海瞥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嗯,说吧。”

  “是这样,”见他没有生气,我的胆子又变大了一些,毛手毛脚地爬过去靠着他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都见过我爸爸妈妈了,对吧?”

  深海微微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头,大概是不明白我怎么会说起这个。

  “在我们这里,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是要得到两边家长的同意的。”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本来是临时想出的自我辩解,说出口之后却觉得……怎么这么有道理啊。

  这个是不是就叫做歪打正着?!

  “也就是说,你见过我家的长辈了,但是呢,我还没有见过你家的长辈,对吧?”我的脑筋清楚了,说出来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变得顺溜了起来,“但是呢,你是被家长们扫地出门的,他们不会见你,当然就更不会见我了,这个就是问题。”

  深海的脸上流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是又有点不能相信似的反问我,“就为了这个?”

  “你不要觉得这个是小问题,”我在脑海里把这套说辞大概地过了一遍,觉得还是很能说得过去的,于是稍稍蔫了一下之后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你知道吗,得不到双方家长祝福的情侣是很可怜的,也很危险。古时候有个又漂亮、又温柔、又可爱、又乖巧的女孩子,姓刘,叫刘兰芝。书上说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知礼仪……”

  “等等,”深海打断了我的话,十分纳闷地问我,“什么叫织素?”

  “大概就是织布的意思吧。”我说,“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孔雀东南飞》,是我们国家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叙事诗。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美女刘兰芝和她的相公焦仲卿。”说到这里我偷瞥了一眼深海,他听得很认真。

  “刘兰芝多才多艺。不但会做衣服,还会弹琴……总之就是才貌双全啦,”我再瞄一眼深海的表情,继续说道,“她和她的相公焦仲卿感情非常好,嗯,就跟咱们俩差不多吧。”

  深海的神情变得专注了起来。

  “刘兰芝的爸爸妈妈非常喜欢焦仲卿,对他很好,”讲到这里我不得不仔细地回忆一下中学时候的那篇课文,里面到底有没有讲焦仲卿跟自己的岳父岳母感情融洽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可是焦仲卿的妈妈就很不喜欢刘兰芝,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美女叫秦罗敷的,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娶她做老婆。”

  我突然想起了玛莎,本来是怕他生气而拿来打岔的话题,怎么说着说着却发现这个信手拈来的故事跟我们这么配套呢?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不舒服起来,我决定长话短说,“反正就是闹到后来,焦仲卿不得不赶走了这个老婆。再后来,刘兰芝就投河死了,焦仲卿也找了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

  深海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反复地摩挲着指间的那块石头。窗外,海浪咆哮着扑上沙滩,又哗啦哗啦地退了回去,一声声清晰入耳。

  这样的静默让我心头发紧,忍不住就想说点什么来打破它,我清了清嗓子,本想问他要不要我去楼下冰箱里取点冷饮什么的,可是刚要张嘴,深海却攥住了我的手指,低低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的长老们也接受你?”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合适。其实这并不是我的本意,那帮老人家是不是能受得了我,实在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已经被自己下的套给套住了。如果深海真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倒也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儿。我掰着他的手指头,模棱两可地回答说:“嗯,差不多吧。你要在他们面前好好地表现,要让他们看看你找了个人类并没有妨碍你本来的生活。这样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会觉得你不该跟我在一起了。”

  深海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会让长老给我们一个正式的仪式。”

  我望着他严肃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窘。我们两个人的脑子都是通的,床单也不知滚过多少遍了,这个时候提起仪式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用啊,我自己的老妈都没有跟我提过这个。

  不过,深海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帅得要命。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心说理想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在前面指引着他,说不定他会这么一路消沉下去吧。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接受了这件事了。既然话已经说开,也就再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我举起他的手指头晃了晃,“那就这么定了,过两天你回去一趟吧。”

  深海点了点头,神色微微有些茫然。

  “别紧张,”我分辨不出他那种有一点点不确定的心态到底该怎么归类,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他,“你们那些长老本来都挺喜欢你的。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本领,对吧,就算把你给赶出来了,我估计他们也都偷摸肉疼着呢……”

  深海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把我按在他的胸口揉了揉我的头发,“行了行了,我都知道。我也没紧张,就是想了点别的事儿。”

  我趴在他胸口,很狗腿地继续谄媚,“就是嘛,我也觉得你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深海的手顺着我半干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然后很突然地问我,“夜鲨提了什么条件?”

  我的心咚地一跳,抬起双眼看他,深海的表情却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静,“那个人我了解,他不会平白无故让别人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好处的。”

  “嗯,好处,当然是要好处的了……”我低着头摆弄着深海的手指头,打马虎眼的话我自然也想到了一些,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信,“其实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夜鲨是做生意的,而且他手底下还有一些研究所什么的。”

  深海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有些药品啊保健品啊什么的,上市之前得经过国家有关部门的批准,”说到这里,我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应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的吧。犹豫片刻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过度紧张了,我都不太清楚的事,深海一个非人类能搞明白吗?只要我说的话听起来像真的就足够了,“所以啊,做生意的人都喜欢结识一些能在这些方面说得上话的人,多认识个人就多了一条路嘛。你也知道夜鲨是属于白手起家的类型,虽然可能挣到了一点儿钱,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

  深海又点了点头,眉眼之间的疑虑略微地有些松动。

  “我四叔是军部的人,多少认识一些级别跟他差不多的重量级人物。”我睁大眼睛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继续胡诌,“夜鲨想认识这样的人必须得找准门路。所以,我和他算是做了个交易吧,各取所需,就这样。”

  “就这样?”深海的眉毛皱了起来,表情微微有些迷惑,看起来他对这种事十有八九是没有什么概念。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以示我的诚实。

  深海又皱着眉毛琢磨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的进一步解释,“你先别说话,茉茉。”

  我的脑子里丁的一声,立刻警觉了起来,难道说……他听出什么不对劲了?!

  “你让我想想,”深海的眉毛皱着,看着我的目光里隐隐地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什么话也别说,先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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