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宇震 文/李兴春(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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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差点忘记了，或者有点觉得不必要，洪振宇最后还是按下了卓飞越所说的那个橙黄色按钮。

　　万物至理的对称破缺把无数宇宙和洪振宇他们的命运联在了一起，在人为地用观察者号牵引拖曳正反宇宙成完全对称守恒诱使引力黑洞自毁后，洪振宇按下那颗紧急返回的橙黄色按钮结束观察者号的牵引拖曳，这些宇宙的严格对称又会自发破缺，恢复成近似对称的本来面目，就像搁在一个支点上的翘翘板，无论这个支点再怎么位于翘翘板的正中心点，翘翘板都不能永远静止平衡，最终要以倒向一侧为常态，除非人为地扶着翘翘板使它保持平衡，而一旦松开手，翘翘板毫无疑问就要恢复倒向一侧的常态。近似对称的宇宙同样总是有一点倾斜状态，或者向正宇宙倾斜，或者向反宇宙倾斜，也就是说或者正宇宙比反宇宙多，或者反宇宙比正宇宙多，总之在这些观察者号带动的严格对称的宇宙群里，在它们引起的大爆炸波及范围内，它们"失称"后的正反宇宙不会恰好一对一湮灭得干干净净，最终至少得剩下一个宇宙。观察者号如果一直抢在上一个宇宙湮灭之前跃迁到下一个宇宙，也就有机会落到这个剩余的宇宙中得以幸免。卓飞越设置在观察者号上的紧急返回系统事实上就是要使洪振宇他们始终抢占机先，选中近似对称两端总是倾向于未湮灭的幸存的那一端，或者说像在翘翘板上为了避免落下地来，总是在这一端要下坠时就赶紧跑到翘起的另一端。他们把生死交付于宇宙不测天意的同时又牢牢掌握着自己的命运。至于这个未湮灭的幸存的宇宙是正宇宙还是反宇宙并不重要。如果是正宇宙更好，洪振宇他们直接就可以从这个宇宙跃迁返回地球；如果是反宇宙，他们也可以利用前面所说的那种"逆人造神计划"变成正物质的人和飞船后再返回地球。

　　一个接一个宇宙的湮灭在观察者号身后追逐着它，它的船尾一次又一次被死神的魔爪攥紧，又挣脱出来。湮灭发出的巨大闪光带着紫蓝移投射在飞船尾部，像一只孔雀展开无边无际的撑天的尾屏，每个尾翎眼状斑就是一个大爆炸的爆心，飞船的孔雀不管跑得多快，大爆炸都像长在它身上的尾屏一样紧贴着丢不下。伽玛射线暴狂怒地推搡着它面前的所有东西，一团团的星系在瞬间被烤干汽化。畸变的引力把上下百万秒差距的时空都拉抻得如同一张无限长的薄纸，在它的正前方则把宇宙压缩成基本粒子大小。星际间挤出奔涌的气体喷流，挟带席卷一切的冲击波，闪耀着绮丽夺目的气辉。这是创世大爆炸的反复自乘，是真空衰变的指数递增。它来自哥白尼-布鲁诺点，以宇宙间任何一处为中心同时向外烂漫地绽开，万有全无，无在无不在。它一把掷出埃弗雷特的多宇宙进行博弈，生死只在普朗克距离之间。没有人能够复述出这样的景观和场面，亿万世代的文明传承也记录不全它的一个细节。穷尽人类想象力的疆域，它仍然在想像之外。挥洒所有辐射波段的色彩进行描绘，这色彩仍然显得苍白。

　　飞船在奇点上的跃迁事实上是与宇宙同步胀缩，熵增熵减，化身千万，梵我一体，它是以超光速逃逸的，否则也无法从一个宇宙进入另一个宇宙。当它从一个湮灭的宇宙跳到一个新的宇宙，洪振宇他们看见了所有光芒绕行一周相连，这是个圆球形的宇宙；再一跃进，看到光芒像沿着大喇叭口一样分散远离而去，这是个马鞍形的宇宙。而最恐怖的是在一个平坦的宇宙里看到光线密密排列永不相交，他们就如同行进在长得没有尽头的森严逼人的仪仗队之间。在奇点上，幽明永隔，时间冻结了，而空间的一个波长一下子就长达无穷。或者当他们不知身在何方，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充塞宏微的极频波，仿佛在颤抖着用上帝的语言放声自我赞美：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始，我是终，我就像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他们穿过新星炽烈的白热和黑洞苍凉的冷寂，他们能敏感地觉察到弱相互作用重粒子的巨大质量，他们听到生命的呼救。他们历尽轰轰烈烈，风起云涌，灰飞烟灭，又能万象更新。他们往前往后看遍了宇宙演化的一幕幕庄严宏伟大喜大悲的大戏。他们一步一惊、一步一险，他们一步一个爆炸地走到尽头，每个脚印紧随着就湮灭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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