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侦探悬疑小说 > 《麻》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3章 无边无际的哀伤,1952年(3)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麻》 作者:李西闽

第13章 无边无际的哀伤,1952年(3)

  有些性格暴烈的病人,就大声吼叫,责备他们偏心,还要抢汤药去喝。他们保护着汤药,不被抢走。郑雨山看到这些丑陋脏污的麻风病人扑过来,吓得瑟瑟发抖,仿佛他们就是恶魔。好在龙冬梅不怕,她瞪着眼睛,大声喝斥:“走开,走开!我警告你们,你们再如此无礼,我们就不管你们了,你们就等着死吧!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麻风病人见她凶悍,也就不闹了,退到一边。

  其实,龙冬梅十分理解他们的痛苦和无奈,不忍心呵斥他们,可她没有办法。麻风病人退到一边后,郑雨山还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龙冬梅笑了笑,柔声说:“雨山,我们进去吧。不怕,没有问题的。”郑雨山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了胡宝森住的房间。

  胡宝森背靠黑乎乎的墙,半躺在沾满脓血的席子上,哼哼唧唧,痛楚的样子。其他几个麻风病人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像胡宝森那样靠在墙上,他们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龙冬梅和郑雨山,沉默不语。

  龙冬梅走到胡宝森旁边,轻声说:“老胡,今天感觉怎么样?”

  胡宝森有气无力地说:“不行,还是那样。”

  龙冬梅说:“你要有信心,配合我们治疗,这种病,和心情也有关系,心情好,治疗效果也会好的。现在才吃几天药,看不出效果是正常的,中草药比较慢,你要坚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好的。好吗?”

  胡宝森说:“我这样,心情怎么能够好?”

  龙冬梅说:“无论如何,要往好处想,天无绝人之路。”

  胡宝森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

  龙冬梅就招呼郑雨山过来,先给胡宝森用外敷的草药。他们都戴着橡胶手套,尽管如此,郑雨山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龙冬梅鼓励他说:“雨山,放心,没事的。”郑雨山点了点头,他发现龙冬梅身上有种惊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同时也在支撑着郑雨山。给胡宝森敷完药,龙冬梅就把陶罐里的汤药倒出一碗,递给他,说:“老胡,把药喝了吧。”

  胡宝森睁开眼,没有伸手去接那碗汤药,只是用迷离的目光注视着龙冬梅。

  龙冬梅像对待孩子一样对胡宝森说:“老胡,我知道,这药很苦,可是,不喝,也许你会更痛苦,喝了,也许就慢慢好起来了,你乖乖的喝吧,咹。”

  胡宝森摇了摇头。

  这时,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传来气愤的声音:“真不知好歹,我们想喝都喝不上,他还不喝,甚么东西!龙医生,他不喝,给我喝吧,我不怕苦,只要能治病,屎我也可以吞下去。”

  听了这话,胡宝森突然伸出手,抢过那碗汤药,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龙冬梅暗暗地笑了。

  龙冬梅说:“药罐里还有一碗汤药,晚上你自己倒出来喝。我们走了,明天还会来的,要好好休息,这样抵抗能力会增强,对康复有好处。还是那句话,打起精神来,和病魔作斗争。”

  胡宝森呐呐地说:“谢谢你,龙医生。”

  他们离开大宅后,郑雨山说:“龙医生,我佩服你。”

  龙冬梅笑笑:“佩服我什么?”

  郑雨山说:“佩服你的地方多去了,比方说,你勇敢、冷静、善良、耐心……很多了,一下子说不完。”

  龙冬梅说:“把我说得那么好,都被你捧上天了。”

  郑雨山诚恳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说实在话,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这样做。我没有你这么无私。我想问个问题,你真的不怕这些麻风病人吗?”

  龙冬梅说:“说不怕是假话,可是,怕又怎么样呢,谁让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呢。以前,我在部队的野战医院待过,那时打仗,伤病员很多,看到那些被炸弹炸断手脚,或者炸得体无完肤肠子都流出来的伤病员,惨不忍睹,常常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呕吐,饭也难于下咽。时间长了,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郑雨山说:“真不容易。”

  龙冬梅说:“谁都不容易,活着就是受难。”

  郑雨山叹了口气。

  他重复着龙冬梅的话:“活着就是受难。”

  张少冰让游武强暂时住在他家里。

  游武强没有推脱,在唐镇,他没有投靠之人。那天晚上,张少冰买了瓶烧酒,吩咐老婆游水妹杀了只鸡,给游武强接风。游武强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说:“少冰,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嘛。”张少冰说:“是好是坏,你慢慢就晓得了。喝酒吧,别说那么多了。你一回唐镇,就说了太多的话了。”游武强喝了杯酒说:“还好了,不算多。”张少冰说:“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过着甚么样的生活?”游武强说:“以后再告诉你吧。”张少冰说:“你不说,我也不会强求你,你活着回来就好。我就是担心你两件事,一是话多,二是你的火爆脾气。现在不比从前了,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和脾气,要吃大亏了呀。”游武强说:“放心吧,没有甚么事的。”张少冰压低了声音说:“武强,你和我说实话,你那证明是不是伪造的?”游武强说:“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张少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要你说句实在话,我好安心。”游武强喝了杯酒说:“少冰,我发誓,如果是假的,我不得好死!”张少冰说:“真的就真的,发甚么誓呀。”游武强说:“少冰,你胆子还那么小。”张少冰说:“没有办法,天生的。对了,以后不要和郑马水红脸了,惹不起他呀。”游武强说:“他有甚么了不起的。”张少冰说:“不要这样说,郑马水到区里去,不一定会把你说成甚么牛鬼蛇神呢,你还是小心点,我现在还担心着呢。”游武强说:“少冰,别担心,就是有甚么事,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不会连累你的。”张少冰叹了口气说:“话不能这样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应该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再浪荡了。对了,你有甚么打算?”游武强说:“唉,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做甚么,能走到哪步就哪步了。”张少冰说:“实在不行,就和我一起卖棺材吧。”游武强说:“这样也好,可是,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呢?”张少冰说:“喝酒吧,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就这样定了。”喝了几杯酒后,游武强说:“水妹和孩子们呢?怎么不出来一块吃,你看,那么多菜,我们能吃完吗。”张少冰说:“武强,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苦,应该好好吃一顿。他们在厨房里,有吃的有吃的。”

  游武强见他说话时目光闪躲,觉得不妙。他站起身,朝厨房间走过去。

  厨房间的门关着。

  游武强推开门,怔住了。

  游水妹和两个孩子看见游武强,也怔住了,他们手中都端着一个碗。

  游武强走近前,发现他们碗里盛着的是照得见人影的没有几粒米的稀粥。游武强从张少冰大儿子张开规的手中拿过那还剩下半碗稀粥的碗,说:“你们就是这个?”张开规望着母亲,不说话。游水妹笑了笑说:“武强,你快出去喝酒吧,我们吃过了,喝点稀粥清清油腻。”两个孩子的脸都呈菜色,游水妹的脸寡黄惨淡。

  突然,张少冰的小儿子张开矩轻声说:“我要吃鸡肉。”

  游武强明白了什么,一阵心酸。

  他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说:“走吧,跟我出去吃。”

  张少冰站在厨房门口,说:“武强,不要管他们,他们以后有的是东西吃。”

  游武强说:“他们不吃,我也不吃。”

  张少冰的脸色十分难看。

  游武强说:“怎么会这样?”

  张少冰说:“年景不好哇,再过两个月,说不定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吃了。还不让人离开唐镇,到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麻风病的流行,唐镇很多店面都关门了,包括胡二嫂的小食店。只有几家店还开门,比如杂货店,人们离不开油盐酱醋;还有粮店,再怎么样,人们还要吃饭……张少冰的棺材店照样开着,因为死人频繁,需要棺材。三癞子的画店也开着,本地人死了,还是希望能够留下一张画像,可是,麻风病人的死状十分可怖,许多人家就不找三癞子画像了,直接放进棺材,抬到山上,挖个坑埋了,连葬礼都省了。

  游武强在棺材店打杂的第一天,就没有用布条把脸蒙上。

  他好像对令人谈虎色变的麻风病不以为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张少冰给他弄了布条,递给他说:“蒙上吧,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游武强把布条扔还给他,说:“我不用。”

  张少冰无奈。

  这时,有个女人哭着走进棺材店里,外面还有两个男人拖着板车。板车上还放着一箩筐的石灰。女人用布条蒙着脸,眼睛里流着泪。她对张少冰说:“张老板,给我买口棺材吧。”张少冰说:“现在解放了,不要叫我老板了,叫我名字好了。”女人说:“叫甚么都没有关系,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买口棺材,我男人死了,要去收尸。”张少冰说:“你节哀呀,棺材马上给你搬出去。”女人说:“多谢你了,少冰。”

  张少冰对游武强说:“武强,过来帮个手,给她把棺材搬出去。”

  游武强应了声:“好咧。”

  这是口薄棺,他们俩人还是抬得动的。他们把棺材抬出了店门,放在板车上。和女人一起来的那两个男人打开棺材板,把那箩筐石灰均匀地撒落在棺材里。女人望着张少冰,眼中的泪水涌出来,蒙面布已经湿透,她嗫嚅地说:“张老板,我现在拿不出钱,你看----”张少冰叹了口气,说:“先把棺材拉走吧,钱以后有了再说吧。”

  女人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了声:“恩人哪----”

  然后,她带着那两个男人,拖着板车朝大宅的方向走去。

  游武强说:“少冰,我现在晓得了,为什么你守着棺材店,还喝稀粥。”

  张少冰说:“没有办法,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个难处。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不能光想着钱哪。”

  游武强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他们就看到那两个男人拉着板车,从棺材店门口经过,往镇西头走去。板车上的棺材装着女人丈夫的尸体,散发出腐臭气味。女人哭哭啼啼的跟在板车后头,披头散发,悲痛欲绝。

  张少冰说:“这样的日子甚么时候才能到头。”

  游武强无语。

  郑马水朝棺材店走过来。

  张少冰见到他,点头哈腰,说:“郑委员,你来了。”

  郑马水笑了笑说:“我刚刚从区上回来。游武强在吗?”

  张少冰看他和昨日判若两人,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他说:“在,在,刚刚进去,我唤他出来。”

  郑马水笑了笑。

  张少冰喊道:“武强,快出来,快出来。”

  游武强走出来,说:“甚什事?”

  张少冰说:“郑委员找你。”

  游武强看了看郑马水,脸上毫无表情。郑马水也用布条蒙着脸,从他的眼睛上可以看出和颜悦色。对唐镇人都蒙着脸,游武强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是没有嘴脸的人。他不知道是谁让人们蒙着脸过日子的,如果那人出现在他面前,非痛快淋漓地臭骂他一顿。游武强说,郑马水,你调查清楚了吗?郑马水说,调查清楚了,陈烂头是你杀的,没有错,还是你厉害,佩服,佩服。游武强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你怎么调查清楚的?郑马水说,我到区里去,向区长汇报了你的情况,区长就打电话给了县委张书记,问了你的情况,张书记证实了这事,还要区长多关心你呢。

  游武强说:“郑马水,你杀了猪牯,弄了个农协委员当。我杀了陈烂头,该给我个甚么官当呢。”

  郑马水皱了皱眉头,说:“我这算甚么鸟官,只是个跑腿的,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游武强笑了,说:“郑马水,你别紧张,不会和你争官当的,我这号人当不了官,就是给我当,我也不当,懒散惯了,就是去要饭也比当官舒坦。”

  郑马水的眼珠子转了转,说:“区长让我告诉你,有甚么困难,和我说,我千方百计给你解决。”

  游武强朝他抱了抱拳,说:“感谢,感谢。对了,我还真有个困难,不知你可不可以帮我解决一下。”

  郑马水想,这兵痞虽然说难对付,可是十分讲义气,要把他笼络住了,以后当自己的帮手,唐镇的事情就好做多了。于是,他拍了拍胸脯说:“武强,你有甚么事,就尽管说吧,能做到一定解决。”

  游武强说:“你看我现在回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不是能够给我找个住的地方。现在住在少冰家里,多有不便。”

  郑马水说:“这是个问题,镇上地主豪绅的房子都分完了,那大宅子原来是区政府办公用的,现在住满了麻风病人,让你和麻风病人住一起显然不合适。容我考虑考虑,看谁家的房子多,能够调一间给你住。”

  游武强说:“那就拜托了。”

  郑马水说:“那是我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你等我信吧!”

  从夏天开始到入秋,天上就没有落下一滴雨水。田野上的水稻和地瓜都枯死了,看着干枯的禾苗和瓜秧,人们眼泪都流不出来,加上麻风病的威胁,唐镇人正在步入一个极度危难的时期。

  这是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从东山坳露出头,龙冬梅就起了床。旁边房间的郑雨山还在睡觉,她怕吵醒他,就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了出去。清晨的空气还算比较好,少了些古怪的臭味。唐镇小街上十分安静,偶尔有个人匆匆走过,一会就没了踪影,像一块小石头投进水塘,冒个泡后就无声无息。听郑雨山说过,原先的唐镇,早上十分热闹,卖菜的,杀猪的,早起挑水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可是现在,冷冷清清,落寞凄凉。龙冬梅无法想象以前的情景,同样也无法想象未来会怎么样。她十分担心,麻风病会在唐镇继续蔓延下去,那样,唐镇也许就真的成了一个死镇。

  沿着小街往西走,细碎的鹅卵石砌成的路面还是有种特别的风情,但是,在这个时候考虑什么风情,有点不合时宜。龙冬梅想,要不是因为麻风病的肆虐,来到这样古朴的小镇住上一段时间,也是件惬意的事情。一天到晚,龙冬梅为那些麻风病人操碎了心,觉得身心都很疲惫,难得这样的早晨起来,吹吹清爽的风,让自己紧张的情绪得到些许的缓解。走出镇子,龙冬梅来到了唐溪边上。因为长时间的干旱,唐溪断了流,两岸的田地龟裂,庄稼枯死,一片肃杀。龙冬梅抬头望了望瓦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龙冬梅在干枯的河道上慢慢走着。

  河道上,有些原来比较深的地方,还有些积水,里面还有些小鱼在游动,它们不知道面临着渴死被阳光晒干的命运,龙冬梅心里隐隐作痛。

  在离一个水潭不远的地方,龙冬梅发现了一朵小花。

  那是一朵野菊花。

  晨风拂过,野菊花在颤动。

  龙冬梅内心突然充满了感动。

  她蹲下来,凝视着这脆弱的生命。

  她看到花瓣的周边已经有干枯的迹象,心里针扎般疼痛。

  龙冬梅站起来,来到水潭边,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来到野菊花跟前,浇在了它的根部,她希望野菊花不要过早地凋零,就像那些麻风病人,不要过早地被死神夺去生命。

  靠近水潭的地方,还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地还没有完全干枯,如果来一场大雨,或许那些地方还会长出鲜嫩的青草,无论是龙冬梅,还是那些靠种地为生的唐镇人,都渴望一场大雨,把旱魔赶走。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手上挎着竹篮的女子。

  龙冬梅在唐镇待的时间比较长,镇上的很多人,她都认识。

  女子走近了,龙冬梅看出来了,她就是花痴王春发的老婆李秋兰。他们家的事情她都清楚,李秋兰还找过她,企图让她治好王春发的病,李秋兰认定,王春发一定有病。龙冬梅知道王春发的心理有病,这种病不好医治,需要专门的心理医生,可是,哪来的心理医生。

  李秋兰的脸色苍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她朝龙冬梅笑了笑,说:“龙医生,你早呀。”

  龙冬梅说:“你怎么也那么早起。”

  李秋兰说:“没有办法,命苦。”

  对于她的身世,龙冬梅有所了解。她说:“会好起来的。”

  李秋兰说:“原来以为嫁人了,会有好日子过,最起码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老被人抓去批斗了,可是现在,比以前更惨了。”

  龙冬梅知道她信任自己,才说这样的话,可是,怎么劝慰她呢。

  龙冬梅一时无语。

  李秋兰说:“龙医生,我想问个问题。”

  龙冬梅说:“你说吧。”

  李秋兰的目光变得迷离:“人死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龙冬梅说:“看什么样的死法。”

  李秋兰说:“人死后会怎么样?”

  龙冬梅说:“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连希望也没有了。秋兰,你还年轻,还有希望,你看看那朵小花,在如此干旱的日子,也要开放,这就是希望。我想,困难是暂时的,总会过去的,你个人的困难,家庭的困难,唐镇的困难……都会过去的,要相信未来。”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李西闽作品集
救赎致命伤尖叫血钞票黑灵之舞幸存者疯癫温暖的人皮血性死亡之书拾灵者被恐怖笼罩的村庄狗岁月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