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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再上》 作者:八月薇妮

第一百章--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章

 
凤涅望着玉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安静地,甚至带着几分驯顺,凤涅笑道:“本宫还真看走眼了,只知道宫内卧虎藏龙,竟没想到……会有你这一号的人物。” 
 
玉叶柔声道:“这个也不怪娘娘您,奴婢也委实做的很不容易……单说从浣衣局到尚衣局,这一步奴婢就走的很艰辛,更不用说后来的刺血绣经书了……娘娘坐拥六宫,独享皇帝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轻易便掌握一切,又怎会知道奴婢的种种辛苦呢,若再给娘娘瞧破了奴婢的企图,那这老天,岂不就太不公平了吗?” 
 
她竟一切大逆不道说得合情合理似的。 
 
凤涅挑眉道:“公不公平,就看你怎么理解了,鸟儿吃虫,虫吃叶子,你能说这对那被吃的叶子来说不公平吗?天生万物,也造化万种人,有上位者,有在下者,本就有分别。” 
 
玉叶闻言,便笑:“那依照娘娘的意思,娘娘就天生的上位者,而奴婢就天生的在下者?那就得认命吗?” 
 
凤涅道:“有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祖刘邦,也从卑下的市井无赖出身,倘若顺天承命而为,或许自有翻身的一日。” 
 
“娘娘把奴婢说糊涂了,那么奴婢所做,岂不同样?” 
 
“怎么会一样?”凤涅道,“刘邦顺应民意,怎么也算替天行道,而你,则逆天而行。” 
 
玉叶双眸眯起,目光中隐含了几分锋利之色:“逆天而行?算什么,自古以来无非个‘成王败寇’而已,等有种一日我遂了心愿,自然不乏奉承者,又有哪个敢说什么逆天!” 
 
“口气不小呢,”凤涅轻笑,看了怀中阿靖一眼:“同秦王私奔又带了靖王,嗯,这可皇族里除了天子外仅存的两个继承人了……可见私奔背后,还有内情,说来你前些日子处心积虑接近阿靖,难道就为了以后……” 
 
玉叶亦笑道:“真真都瞒不过娘娘,不过幸好在被娘娘窥破之前成了事,不然奴婢怕就是第二个苑婕妤或者范梅仙了。” 
 
凤涅凝视她:“你一个小小宫女,能出了宫来,还想反覆天下,到底你的背后是何人?” 
 
玉叶却仍不答,只说道:“娘娘别急,再行一段路,娘娘便可看到我背后之人。” 
 
她说到此之后,笑盈盈地往后一退,不再做声。 
 
凤涅搂着朱安靖,默默地想了会儿,说道:“既然如此,可说点别的,……魏才人,怎么死的?” 
 
玉叶道:“娘娘终于疑心到这上头来了?” 
 
凤涅淡淡说道:“原先没料到你如此的狠角色,如今见识了你的真面目,有些事自然忍不住多想一想,当初魏才人入浣衣局,纵然环境恶劣,怎么也不至于转瞬间急病而亡,当初你为了她拼命求我,大概,就想以魏才人的死,利用这个在我面前演这处戏吧?何况,如果魏才人不死,你就得一直扮演忠心,又怎能离开浣衣局另寻出路呢?” 
 
“娘娘聪慧,”玉叶点点头,竟不否认:“她本有几分心计的,本想利用她在前头当开路之人,然后我再顺势而上……没想到她那么不顶用,眼看她难以东山再起,倘若我这时侯同她分道扬镳,旁人自会看不起我,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怕少不了……娘娘你更得盯上我了,以后我再难出头得好儿,因此,我便只好让那个废人当我的垫脚石,果然娘娘你很喜欢奴婢的忠心。” 
 
凤涅听她娓娓道来,心里发寒,又问:“先前我问你,为何说秦王给本宫传的信‘见放’,你为何不答?” 
 
玉叶看她一会儿:“娘娘如此聪慧,不妨就再猜上一猜?” WWw.xiaosHuotxt.net
凤涅道:“说起这个,本宫倒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就在太后的寿诞上,范梅仙跳的那‘芭蕾’……” 
 
她说到“芭蕾”的时候,双眸紧紧地盯着玉叶,却见她神色纹丝不改。 
 
凤涅心弦绷得越紧,道:“后来我问你,那册子你从哪里弄来的,你只说在太后宫里捡的……后来我查了清楚,那册子是秦王的……” 
 
玉叶听她徐徐道来,只面带淡笑。凤涅道:“当时问你的时候你虽然答得毫无破绽,再加上范梅仙狠打了你,后来秦王承认了他所为……故而本宫倒也没有再疑心你,只以为你是被秦王利用了的,可现在回想,其实当时本宫心里就有个怀疑,你是跟过魏才人、因为她那份小小张扬而吃过苦的人,而你的为人也不似是个爱惹事的,以你的谨慎小心,捡到那不知来历的册子就该妥善处置,怎么会贸然把那册子给梅仙?” 
 
玉叶笑道:“娘娘想说什么?” 
 
凤涅道:“秦王那册子是故意丢的,因为他想试探一人,——而我跟他都以为,你是被他利用传册子给梅仙那人,可……恐怕我们都想错了,你故意被我们利用的。是不?” 
 
玉叶笑的狡黠:“这是为什么呢?这个对奴婢没有任何好处啊。” 
 
“自然是有好处的,”凤涅看她神情,心中已经有八九分笃定,只不免越发紧张,便叹口气,道,“秦王故意丢册子因为想试探本宫,而你故意把册子传给范梅仙也是为了试探……只不过你试探的是我跟秦王,想来,我跟秦王之间就好像蝉跟螳螂,可却没有想到,你是后面的那只黄雀。” 
 
“不敢当……”玉叶慢条斯理,却笑得志在必得,“在两位影后跟前做戏,自然要演得十足十逼真,不过能瞒得过大名鼎鼎的简凤涅的挑剔双眼,我是不是该对自己表示满意?” 
 
凤涅一步一步故意慢慢地说到这里,就等着她心里所猜测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没想到玉叶居然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在她心中想一回事,忽然之间被证实了,感觉却更为不同。 
 
极为震撼。 
 
“你到底是谁?”凤涅浑身微微地发冷,直直地望着玉叶。 
 
“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宫斗剧里头的炮灰而已,说起来娘娘怕是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玉叶笑得眼睛弯弯地。 
 
凤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上爬上来,她心中似闪过一道光,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是你!” 
 
玉叶道:“哦?” 
 
凤涅压低了声音,声却仍旧忍不住微微颤抖:“那个把我从船上推下来的人,就是你!” 
 
她从船上落下之时,曾察觉有人在自己背上用力推了一把,起初还疑心林见放,可后来跟朱镇基会面,渐渐地确信了不是他。 
 
那么便是另有其人。 
 
只,不管凤涅还林见放,都大意地忘了,同她们一起穿越的,可能还有第三人,就是那个她们谁也不曾见过真面目的凶手! 
 
处心积虑谋害自己的人忽然就在眼前,凤涅只觉得仿佛靠近一条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难得玉叶仍笑:“娘娘总算还记得有这档子事。”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这么做?”良久,凤涅按捺起伏不定的思绪,问道。 
 
“我跟娘娘之间的过节,现在想来,也没什么意思,就先不提了,至于我是谁,说了娘娘你也不记得,……呵呵,若早知道推你的那一把,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效应,真要事先做些准备才好……”玉叶有些不胜遗憾似的,又道,“不过,可真让我觉得难受,你们一个是皇后,另一个……嗤,顶不济是个王爷,偏偏我竟这么倒霉,只是个低下的宫女?” 
 
“你连自己是谁、为何恨我到动手谋杀的原因都不肯说,可见上不了什么台面的角色,或许天注定你只是个配角,”凤涅冷笑道:“你藏匿身份,假作无辜,却将我两人玩弄股掌之上,大概你自己也在背后偷笑不已吧,只是你没有想到,在这里,我跟秦王并不像以前那样争斗的不可开交,因此你的得意大概也很有限。” 
 
“啊,本以为你们识破对方身份,必然会跟先前般斗得死去活来,谁知道……倒让我有些儿失望了,”玉叶笑了笑:“不过你的激将法没什么用,何况我不信什么天意……我只知道的,我发现了你们两个的身份,就已经抢占了先机,而且在这个世界里头,对我来说,或许比前一世更加如鱼得水。”她有些自恋地看看自己的手,“比如我杀了魏才人,多么容易……也不会有人追究。” 
 
“你想上位无可厚非,但你用错了法子。” 
 
玉叶道:“对我来说,最有效的就是对的法子,自古以来,皇宫内那些血腥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一个。而且不这样,难道你让我去当刘三好?我可不是编剧能左右剧情,在这皇宫里头崇扬真善美,我想死得快呢,还死得更快?哈哈。” 
 
凤涅听她说的如此露骨,此刻才发觉玉叶的身体里头,那灵魂多么狰狞,她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言喻,便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我们的?” 
 
玉叶说道:“娘娘,你太低估你的演技了,也太低估我对你的崇拜了……你知道在现代的时候我研究了多久你的演技吗?你的一举一动,就算一笑一个眼神,我都烂熟于心,当初跟魏才人一起在冷宫里看到你,我看到你半躺在那里,似笑非笑地……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诧,那活脱脱地就是个年轻版的简凤涅!我又怎会不认得你呢?至于秦王……她的警惕心显然比娘娘你还少……” 
 
凤涅深吸一口气:“我果然低估了你。” 
 
玉叶道:“娘娘你不低估了我,你只有些大意了,还有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对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对你来我,我,却是个几乎连脸都记不住的人,所以我要对付您容易的。” 
 
凤涅道:“你既然有这种能耐,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搞出现在这一出,你为什么不对皇帝动手?” 
 
“你当我没有想过吗?”玉叶微笑,眼中却透出异样之色,“我本来也想跟那些三流宫斗剧里所编的,去勾引皇帝……毕竟我也是穿越者,论头脑,论手段,这身体的姿色也不俗,简直该易如反掌,而且宫斗那些伎俩,也无非信手拈来,要把其他的妃嫔斗倒然后上位,好像的确个可行的计策,……可,恐怕娘娘你心里最清楚吧,朱玄澹,就算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勾引不到的。” 
 
凤涅不动声色望着她的眼睛,话到这里,就该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是否连她们被朱玄澹召唤而来的绝密也知道了? 
 
凤涅缓缓道:“男人不都是好色的?你何必这么自谦呢?” 
 
玉叶笑道:“这不是自谦,这叫做有自知之明,本来我也怀着这个侥幸心理的,但范梅仙,岳贵人,苑婕妤他们一个个走在前头……我还不长眼地去勾引皇帝,只能死的更快,——说到这里,我却不解了,简凤涅,为什么这个皇帝对你那么不同?” 
 
“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不敢对皇帝下手,第一知道他眼里只有正宫皇后,旁人无法分身去的,第二,则忌惮他,若靠他太近,恐怕他的雨露还没有沾到,反而会惹许多麻烦上身,”玉叶道,“可是他眼中为何只有你呢?对这个……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还非常地恼恨,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可否告知我呢?” 
 
凤涅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跟朱玄澹的往事,多半也不知道她们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朱玄澹一手所为。 
 
凤涅便悠然道:“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一见钟情。” 
 
玉叶冷哼了声,道:“一见钟情也好,一时情热也罢,可是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万一皇帝一生一世眼里都只有你,我岂非空耗在这宫里,最后恐怕连个妃子都做不了!而且我知道,时间越长,我就越危险,你看……先前你不已经派人来查我了?所以我得尽快行事。” 
 
凤涅道:“捏造我跟秦王私奔,顺便挟持阿靖,就是你的行事方式?” 
 
玉叶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娘娘,朱玄澹那个人,的确有些让我无从下手,可这么多个月的潜伏,却也不是白白受了那些苦的,因为我知道了……能够击溃朱玄澹的法子。” 
 
凤涅心头发紧,皱眉道:“击溃他的……法子?” 
 
玉叶道:“娘娘想知道吗?” 
 
凤涅道:“说来听听。” 
 
玉叶笑微微地望着凤涅,慢慢说道:“这个皇帝真没有什么弱点,我都细细地打听过,也观察过,真个儿圣明睿智的,又不好女色……只可惜,他别的不好,只好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他的心头好,这个人的存在……也就是他不能碰的软肋……” 
 
凤涅低笑道:“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玉叶道:“娘娘您说呢?” 
 
凤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觉得你太过异想天开,难道你以为你说我跟秦王私奔,他就会方寸大乱,就会……让你们的圈套得逞?” 
 
玉叶不惊不恼,道:“那不如就让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 
 
“如今甘宁卫战事吃紧,南边水患未停,我们就赌天子会一怒为红颜,飞蛾扑火坠入我们的埋伏,天子身亡后,众人拥立太子遗孤靖王登基……娘娘觉得,”她下巴微挑,看一眼凤涅怀中的朱安靖,又对上凤涅双眸,志在必得似的,“——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马车缓缓停了,凤涅耳畔只听到一声古怪的鸟鸣,除此之外,一片幽静,静得有些异样。
 
    自车上下来之时,又惊了一惊,却见面前群山环绕,满目苍翠,正是日暮之时,只见前头山石耸立,宛如刀削一般从上而下,遮天蔽日。
 
    这山下,极隐秘的地方,绿树环绕之中细看,才能看到里头竟有一座宅邸。
 
    而就在正前方,默默地站着几个黑衣之人,有人将马拉住,有人便过来马车边,玉叶站在凤涅身边,道:“到地方了,娘娘请。”
 
    凤涅正紧紧地抱着朱安靖,却有个黑衣人上前,作势欲将阿靖接了去。
 
    凤涅即刻倒退一步:“不用!”
 
    玉叶笑道:“娘娘勿惊,我们是不会伤害靖王爷的。”
 
    凤涅冷哼一声:“似你这样疯狂之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娘娘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倒好似很了解我。”玉叶低低地笑,又道,“娘娘身子娇弱,自这里往前,似乎还有一段路呢,娘娘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乖乖听话的好。”
 
    凤涅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这些废话也可以省省。”
 
  玉叶见她百般不从,便皱眉道:“唤一声娘娘,是仍旧给你留三分颜面,你休要如此不知好歹……”。
 
    凤涅道:“你也不必跟我虚与委蛇,我见了那副故作亲近的脸便犯恶心!”
 
    玉叶双眉一扬,道:“这份嚣张的气焰,还真是耀眼,我忽然间后悔跟你打什么赌了,还是该早早地将你……”
 
    凤涅望见她不怀好意的神情,便道:“你想除掉我?”
 
    玉叶道:“这也未尝不可。”她浅笑着,蓦地凑近了凤涅,越发低了声音,“别忘了,我已经做过一次,再来一次,想来倒还是有些热血沸腾的。”
 
凤涅对上她毒蛇般的眼神,冷笑:“你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这回正面相对,只怕你没这个胆子!”同样是放低了声音,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尾一扫,配合着那种语气,处处都是极端地轻蔑。
 
    玉叶被她的眼神语气一激,声音微微高了些:“娘娘想试试吗?”
 
    凤涅道:“你敢吗?”
 
    玉叶一笑:“你好像想错了,现在不是在皇宫里,皇帝想护也护不了你,而你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皇后,我如果真的想要你的命,还真不是难事。”
 
    凤涅道:“这还真不关乎皇后不皇后的……”她微微一笑道,“不管我是不是皇后,你却都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是变了时空,你仍旧只是个无名小卒……这究竟是天意呢,还是讽刺?”
 
    玉叶怒道:“你!”抬手向着凤涅面上打去,电光火石间,却有人将她的手腕握住。
 
    玉叶乍然受惊,转头看去,却对上一双细长的眉眼,那人笑微微道:“等了半天不来,原来是在这里斗嘴呢。”
 
    凤涅正也盯着那人看,一瞬间颇为震惊,脱口说道:“是你?!”Www.xiaosHuOtxt.net
  一身明蓝色,衬得那本来就秀美白皙的脸越发出众,范二公子范瑜的目光从玉叶脸上转开,笑眯眯地望着凤涅:“是啊,是我,瞧娘娘的模样,是还记得我呢……哈哈,也是,当初那顿板子,娘娘打得可很是惬意啊。”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将玉叶的手松开。
 
    玉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暗暗不悦,但听范瑜所说的话,面上却又带了一丝笑意。
 
    凤涅看一眼玉叶,又看范瑜:“你就是她背后之人?你……想要谋反吗?”
 
    范瑜双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微笑道:“娘娘过誉了,就凭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凤涅望着他,忽地想到一件事,一时心中发冷:“你没有资格……你是范家的人,难道说你们幕后的人,是范汝慎?”
 
    范瑜笑嘻嘻地,一副没正经的模样,跟以前一模一样倒是没变:“娘娘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就亲眼看一看最好……前面的路的确有些不大好走,娘娘不放心别人,就让我亲自抱着靖王吧……娘娘若是执意不松手,我也有法子……大不了娘娘抱着靖王,我抱着娘娘。”
 
    玉叶在旁边一听,忍不住就笑了声:“娘娘怕是巴不得的,她向来很喜欢被男人抱。”这声音里藏着一股暗沉,似乎别有用意。
 
    凤涅听在心中,却面不改色,只狠狠瞪了范瑜一眼,终于将手松开。
 
    范瑜欣慰道:“娘娘真是个识大体聪慧过人的,可当初怎么就打了我一顿呢,难道不知道我是有名的睚眦必报么?”
 
    凤涅闻言,就看了看玉叶,又看范瑜,悠悠然叹道:“是吗?怪不得你们竟能凑在一块儿,大抵是臭味相投。”
 
    这回范瑜倒是没有再反唇相讥,只抱着阿靖回身,对玉叶道:“他好不容易到了,快些去汇合吧。”玉叶便点头,这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经把马车赶走,没入了旁边的绿树丛中,另有几个在周遭护卫。
 
    如此走了十几步远,过了一丛绿树,凤涅望着面前,不由地到吸一口冷气,心中才明白了范瑜所说的“前路有些不大好走”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这绿树之后,脚下竟是悬空的万丈悬崖,这边的山头同那边之间足有二三十米远,用软桥牵连两段,那软桥底下是木板串联而成,风一吹,似乎在晃晃悠悠。
 
    先头她所看到的那山底下的宅邸,还以为就近在咫尺,又怎么知道还有如此玄妙机关,那宅邸的确就在眼前不远,但要过了这软桥才能到达。
 
    虽然在拍戏的时候……或者一些景区凤涅也见过这玩意儿,但从来都没那个玩刺激的心想要上去走一遭,如今看了,一时头皮发麻。
 
    偏范瑜还回头看她,似有挑衅之意:“娘娘,可能行吗?”
 
    凤涅道:“倘若我说不行,你会怎么样?”
 
    范瑜道:“那我只能抱娘娘过去了,……若娘娘不乐意,就让他们随意一个……”
 
    凤涅叹了口气:“我还是自己走吧。”
 
    两个黑衣人在前,玉叶在后,而后是范瑜抱着阿靖,再就是凤涅。
 
    凤涅望着昏睡的阿靖,心里暗自庆幸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然的话……一来不知怎么跟他解释的好,二来,看到这软吊桥,小孩儿不知是什么反应。
 
    人一多,吊桥晃得越发厉害,玉叶扶着栏杆一侧,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那两边的栏杆也是软绳子结成,哪里扶得住,隐隐地也晃悠悠地,往下一看,万丈丘壑看不到底,就如底下是黄泉一般。
 
    偏生还有山风一阵阵地吹来,更得让人头晕脑胀,几乎要化成一片羽毛随风飘去,坠落。
 
    凤涅低头看时,见木板同木板之间还有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底下,她一阵头晕,急忙抬起头来看前方,一边暗暗深呼吸调整。
 
    却见范瑜抱着阿靖,一步一步走的极稳,丝毫没有慌张之态。
 
    凤涅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先前在范府跟他见第一面的时候,当时他跟一帮禁军在赌博,看那样子,还以为是风流纨绔,谁想到,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可见当初被她杖责之后,那一脸的惶恐胆怯也是装出来的。
 
    凤涅看看玉叶,又看范瑜,不由地笑:“这可是最精彩的无间道,人人都有第二张脸,深不可测,随时给人惊喜。”
 
    如此胡思乱想着,倒也不觉得害怕了,走到中途,范瑜回头看凤涅,道:“娘娘还撑得住吗?”凤涅悠悠然道:“还行,挺刺激的。”
 
    范瑜哈哈笑了两声:“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啊。”前头玉叶闻声,便回头来看她,哼了哼后又转回头去仍旧专注往前而行。
 
    如此过了那吊桥,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双脚踏着实地的时候,仍旧觉得双腿有些酥酥地发抖,玉叶显然也好不了哪里去,只有范瑜神色如常。
 
    过了这吊桥,前头见绿树成荫,那宅邸清晰就在眼前了,单看的话,倒是极为清雅出尘,只可惜是钩心斗角的聚居地,真是白白糟蹋了如此风景。
 
    范瑜兴致颇好,道:“这山是有名的小终南……传说山中有神仙出没,娘娘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有几分仙气?”
 
    凤涅道:“你不出声,的确是有的。”
 
    “嗤,”玉叶道:“二公子,你的马屁好像拍到了马腿上。”
 
    “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真有机缘见一见神仙的真容而已,不过,”范瑜不以为意似地,道:“不管是马腿还是马屁股,拍常了,总会习惯的。”
 
    说话间便进了大门,一路望内,凤涅凝眸,望见前头的厅内有人影若隐若现。
 
    玉叶同范瑜两个先行入内,那人坐在席上,似正看着什么,听了动静,便抬起头来。
 
    凤涅对上他的明亮眸子,便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原来是他。
 
    却见那人,面如冠玉,神色清朗,一派正经君子的风范,虽然年青,但气质里已经透出几分权臣的阴鸷冷静,——这人凤涅是见过的,当初在勤政殿外,他同内阁的崔竞等出门,当时便打了个照面。
 
    这人,赫然正是范汝慎的大女婿,当朝的吏部尚书颜贞静。
 
    颜贞静缓缓起身,先向着凤涅行了个礼,又匆匆到了范瑜身边,便去查看朱安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玉叶在旁边道:“大人不必着急,给靖王爷用的是昏睡散,只会让人昏睡两个时辰,没有大碍。”
 
    颜贞静闻言,才点点头:“有劳了。”玉叶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得格外甜美。
 
    范瑜道:“姐夫,如今把他放在哪?”
 
    颜贞静皱眉道:“不可无礼,要称小主人。……你把他带到后面厢房里,好生照料,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范瑜答应了,抱着阿靖往后而行,凤涅跟上一步,颜贞静将她拦住:“娘娘请留步。”
 
    凤涅对上他冷静的眸子,便停了下来。
 
    颜贞静道:“娘娘该知道,我绝不会伤害小主人一分一毫。”
 
    凤涅一笑:“当真?或许你狠伤了他,自己却不知道!”
 
    颜贞静一挑眉:“哦?”
 
    范瑜此刻已经入了内堂,玉叶却还在厅中,凤涅望向颜贞静:“颜大人……”
 
    颜贞静人如其名,静静答道:“娘娘有何指教?”
 
    凤涅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玉叶在旁一听,便皱眉道:“留神你的话!”
 
    颜贞静一抬手,眼睛看着凤涅,却道:“玉叶姑娘,我想同娘娘单独说几句话。”
 
    玉叶皱着眉,有些犹豫,颜贞静道:“姑娘且先到后面休息片刻。”声音低沉而温和,玉叶终究还是听从了,临去之前恨恨地望了凤涅一眼。
 
    玉叶去后,整个厅内便只剩下颜贞静同凤涅。
 
    颜贞静负了手,静默片刻,道:“娘娘可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听闻是‘小终南’。”
 
    颜贞静点点头:“定然是范瑜同你说的。”
 
    凤涅也未否认。颜贞静却道:“娘娘可知我为何会选在这个地方相见?”
 
    “不知。”
 
    “据闻这山上多有先贤隐士,甚至传说有得道仙人……我是想在这个地方,让贤者隐者、甚至神仙们见证一番……我所做的……”他走到厅门口,望着厅外,天边上云卷云舒。
 
    凤涅冷然而笑,道:“怎么听范大人的口气……你好像做了一件十分伟大了不起的事?可是……你所做的,难道不是世人通常所说的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谋反’行径?”
 
    颜贞静闻言,亦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世人多被蒙蔽,那些被蒙蔽之人无法明白我的心思,倒也罢了,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指望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我的心迹,但定小主人登基,昭告天下……自有定论……”
 
    凤涅走到他的身边,望着他的脸:“颜大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
 
    颜贞静道:“当然,我图谋数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凤涅道:“你说小主人登基,就是阿靖?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要反对朱见清做皇帝?”
 
    “娘娘可曾听过太子党?”
 
    凤涅摇头,想了想又道:“见清没有太子,那么……就是说大皇爷?阿靖的父王?”
 
    颜贞静道:“是啊,大皇爷含冤而亡之后,曾经追随他的人或死或散,留下来的那些无法死心,便聚在一起,歃血为盟,组成太子党,想要有朝一日,恢复太子血脉。而我……就是太子党的党魁。”
 
    凤涅一时越发无声。
 
    颜贞静却轻声道:“世人都说我是丞相门生,却不知道,其实我是太子门生,当年我初到京中,处处被人冷眼,是太子不嫌弃我出身贫寒,一力扶持,我才渐渐在京中崭露头角,太子将我引荐给范汝慎,我起初并不以为意,一直到太子出事……我知道大势已去,却不甘心,但我知道贸然行事是不成的,为了以后心愿达成东山再起,我苟且当了范家女婿。”
 
    颜贞静说到这里,便又看凤涅:“娘娘所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却想说,我一心为了太子,为了大舜的正统皇位,我,问心无愧,反倒是那些弑兄登基猪狗不如之人……才当得起娘娘这评语!”
 
    他声如玉石,毅然说完,便看凤涅。却见凤涅挑着眉,乃是一脸地不屑,倒是看得他有些惊讶:“娘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凤涅道:“你说的很对,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看颜大人说的这两句话……我也会感动的涕泪交加,对你佩服不已,可是现在在我眼中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糊涂蛋而已,空有一腔抱负满腹经纶,偏偏用错了地方,可笑可笑,可惜可惜。”
颜贞静直直地望着凤涅,双眸中多了一份杀意:“娘娘,你在说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凤涅说罢了,颜贞静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怒意,道:“娘娘,说话之前要三思。" 
 
“我不懂什么叫三思,这时候我也难去三思,”凤涅毫不退让,盯着颜贞静的眼睛,大声问道,“我只想请问颜大人,你做得谁家的官,你是谁的朝臣?” 
 
颜贞静微微惊愕,而后略微冷笑,道:“娘娘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凤涅讥讽道:“颜大人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我就简单地问一个问题而已,颜大人就以为我要给你下套,怎么,不敢回答了吗?” 
 
颜贞静下巴微抬:“你敢问,我又有何不敢答?我只笑你明知故问,我颜某人做的朱家的官,当的大舜朝的子民做的大舜的朝臣!” 
 
他一边说着,一边拱手往上做了个礼敬的动作,说完,又缓缓地将手放下,睥睨着凤涅,继续说道:“娘娘不就想听这个吗?但今日我之所以谋划如此,之所以有太子党的出现,就为了忠于大舜朝,忠于朱家!朱安靖太子遗孤,堂堂正正地皇室正统,我颜某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吗?但照我看,却大大地不对,”凤涅觑着颜贞静,冷笑,“不仅不对,而且荒谬绝伦,迂腐之极。” 
 
“娘娘想激怒我吗?”颜贞静道。 
 
“别把我想的跟你一样肤浅!”凤涅声音陡然提高,“谁有心思跟你斗嘴吵架,我只说你错在哪里,你自己看我说的对不对就是了,你说你忠于大舜,忠于朱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我问你,什么叫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颜贞静浑身一抖,嘴唇张开,却没有出声。 
 
凤涅已经冷笑道:“颜大人好歹也三甲出身,满腹经纶,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颜贞静似乎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便慢慢说道:“我当然知道,只出自《孟子。尽心下》,乃圣人之语,民自然百姓,社稷社稷,社为土,稷为谷,非如儒者单纯所指的朝廷,而是广义的国家天下……” 
 
凤涅望着他,似笑非笑地:“果然不愧饱读诗书,社为土,稷为谷,我还真不太清楚,多谢颜大人指教了,既然如此,那就说,有土地有谷子,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过上好日子,君王的江山才能稳固,有那些愚蠢的儒者,以为社稷便指朝廷而已,颜大人你很明智地表示不能苟同,大义凛然地说社稷指的天下百姓,但为什么你却口口声声说要忠于大舜,要忠于朱家?难道在你心中,天下只一人的天下?你只需要对所谓的朝廷负责,就不需要对最重要的天下百姓负责了吗?” 
 
颜贞静早料到她或许会如此说,但她说的却委实句句厉害,且一连串地话说出来,如箭一样连环不断。他本欲急切地反唇相讥,在内阁的时候他也曾同姬遥司逸澜他们对着辩,从来不曾真正地落于下风,但现在…… 
 
两相比较,颜贞静身形魁伟,凤涅却身形娇小,他是把握权柄的重臣,又掌握目前先机,她却是范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曾入过冷宫的皇后,气势上相比,本该高下立判的。但不知怎地,颜贞静被她那冷飕飕地眼神一瞥,被那伶牙俐齿却铿锵有力的话一问,竟有些浑身不自在,隐约觉得心里头不安起来,明明觉得没什么不对,可无端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颜贞静无法容忍,尤其想到自己所代表的太子,就宛如太子受到了轻视一般,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恼火,这对于在朝堂上忍气吞声几乎十多年之久、本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韬光养晦的他来说,极为罕见的。 
 
颜贞静肩头缓缓微沉,望着凤涅,斩钉截铁道:“不用强词夺理,朱家也好,大舜也罢,他们所统辖的自是天下,天下就是朱家的天下,子民都是大舜的子民,我为了皇室正统,让所有都回到原先该有的上来,便同样是为了子民百姓好,又有什么不对?”
 
“那么……”那种凌厉逼问的气势忽然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几分默然之色,隐隐地竟有几分悲伤似的。 
 
颜贞静怔怔看着,实在猜不透她心底想什么,问的又什么,这极快地气势转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方才那句反问好像一记重拳却打在了空虚处,全然使不上力。 
 
却见她双眸一垂,又抬起来,语气也淡淡地,问道:“那么颜大人,我请问你,现在,百姓可好?” 
 
颜贞静一愣。 
 
凤涅道:“甘宁卫的百姓,被鬼夷铁蹄入侵,日日垂死挣扎,指望朝廷派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南方水患之地,更有十万灾民嗷嗷待哺,等待他们大舜朝的朱姓天子为他们做主……就在我们说话的每一刻钟,都会有不知多少百姓又死在异族的屠戮之下,死在天灾的荼毒之下,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天子稳坐朝堂,稳妥地处理一切,而你身为朝臣,便应当先急天下百姓之所急……却不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甚至想要能执掌平定一切的天子的命!” 
 
颜贞静双拳紧握,缩在袖子内,微微发抖,却不想让她看出来。 
 
身为一个朝臣,一个权臣,这些国家政事,他自然知道的无比清楚。 
 
“等过了这时候,一切便会好的,”周身微微发冷,却还倔强撑着,他为之谋划了许久的大事,怎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而放弃,颜贞静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凤涅笑着,“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可惜你却偏偏地又做反了!” 
 
颜贞静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够了!我所做的,只是想让朱玄澹交出不该他有的一切而已!何况,他若真如你所说,是个贤明的好帝王,就不会因为我的计划而张皇失措……了!”他好像溺水的人捉到了一根稻草,望着凤涅说道,“不错,他如果真的贤明仁圣,就不会理会你的死活,不会中我们安排下的计策。” 
 
“那么阿靖呢。”凤涅淡淡地。 
 
“什么?” 
 
“朱安靖呢?”凤涅望着颜贞静,反问,“就算见清不会因为我而张皇失措,你们的计策引来了秦王,挟持了朱安靖,这两个他在皇族之中仅存的血亲,你觉得,他还能如平常一样,在勤政殿内安然无恙地处理公事吗?” 
 
颜贞静身子的抖已经掩饰不住,嘴唇微微发抖,却不做声。 
 
凤涅的声音缓慢,也带了一丝无奈地疲惫,道:“颜大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凭自己的良心想想,这么多年来,朱玄澹做为一个帝王,他做的怎么样,他可有什么对不住这大舜朝,对不住这天下百姓的任何地方?” 
 
颜贞静喉头一动:“他、毕竟不过是……个……” 
 
“你若怀疑他的血统,或者怀疑大皇爷的死他所为,那么,我倒很有兴趣,跟你讲一个故事。”凤涅的声音仍然很慢,没了起先那种咄咄逼人,她的眼中甚至也透出一股极淡地哀伤,可颜贞静听着这样的声音,却有种极想要听下去的渴望。 
 
“什么……故事?” 
 
凤涅本站着,此刻便往后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啜了口,才抬眸轻描淡写地望向颜贞静:“你可知道,懿太后娘娘,怎么死的吗?” 
 
颜贞静望着这先前如一把出鞘的剑般气势逼人的皇后,她现在,却好像宝剑入鞘后韬光隐晦……又带了一丝深藏功名后略显疲惫的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在这么短的瞬间内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虽不承认,颜贞静潜意识中却隐隐地觉得……他面前的这人,真的…… 
 
滋味很复杂。 
 
其实在同皇后面对面接触之前,颜贞静也曾从自己的娘子嘴里听说过,他的这个名义上的小姨子,是个最怯懦不过的性子,就算被人当面打几巴掌都不会回一句嘴的。 
 
当时在宫里头跟这位主子一照面的时候,他还以为她身上那光辉只一个叫做“皇后”的名头所赐予附带的。 
 
看样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颜贞静暗地里握紧了拳,复又缓缓松开,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做无所谓状:“娘娘请尽管地巧舌如簧吧。” 
 
凤涅不以为意,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究竟真假,我自管说,你自管听,相信颜大人不会连辨别真假的判断力都没有。” 
 
颜贞静哼了声,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人低声道:“主人,有消息到。” 
 
颜贞静看凤涅一眼,起身出外,静静听了会儿,便回来,神色有几分古怪,若有所思地看凤涅。 
 
凤涅望着颜贞静看似平淡的神情,道:“颜大人可听到了可自己心意的消息?” 
 
颜贞静双眸眯起:“嗯?” 
 
凤涅望着他道:“你虽然竭力做面无表情状,但嘴角隐隐抽搐着忍不住要上挑……我看得出来的,你都得意地忍不住要笑,可还在极力忍着,不觉得难受吗?” 
 
颜贞静被她说破,便索性一笑:“都说娘娘怯懦木讷,可我一见,却很有女中豪杰的气概,不仅能同我侃侃辩论,更能察言观色细致入微……怪道能够宠冠六宫。” 
 
“别,再说下去,你恐怕要给我先按一个‘狐媚误国’的罪名,再给天子按一个‘沉溺女色’的罪名也说不定,”凤涅叹了口气,“别怪我以小人之心,何况你也不什么君子,似你们现在这般状态,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的,莫须有的罪名自然手到擒来。” www.xiaoshuotxt.net
颜贞静笑着摇头,道:“娘娘你如此聪慧,我倒不会想那个罪名,大抵想诸如‘后宫干政’‘外戚弄权’之类的。” 
 
凤涅翻了个白眼:“异曲同工,真不怕你做不到,只怕你想不到。” 
 
颜贞静似觉得这句话也极有道理,神色微动间,终于说道:“是了,我要同娘娘说一说方才传来的消息。” 
 
“请。” 
 
“我安插的探子来报,”颜贞静斟酌着,扫着凤涅,“秦王已经被我们擒住了。” 
 
“啊,这样。”凤涅神色淡淡。 
 
颜贞静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正带往此处,随行的据说还有娘娘宫里的首领太监,叫子规的吧?他的身手竟好似还不错,打斗里伤着了。” 
 
凤涅眉头一蹙,看向颜贞静,目光有几分凌厉:“他伤的如何?” 
 
颜贞静一笑:“怎么秦王在娘娘心中,竟还不比一个奴婢?” 
 
凤涅沉沉说道:“不错,就好像有的臣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本宫眼里,依旧不如一个奴婢忠心可靠!” 
 
颜贞静神色又变了变,喃喃道:“怪道圣人云‘唯小人同女子难养也’……好吧,左右很快就有人将他们二人带来了,到时候娘娘亲自过目便,另还有一个消息,要告知娘娘。” 
 
凤涅不搭腔,只看着颜贞静。 
 
颜贞静俊美的面上终于如愿以偿似地露出那略带一丝阴谋味道的笑,笑得凤涅心中竟微微一紧,却听他说:“潜伏在宫内的细作来报,说天子……已经御驾出城了,看那方向,仿佛正追着娘娘的踪迹而来呢。” 
 
 
 
第一百零三章
 
颜贞静说罢,凤涅缓缓呼出一口气,双眸微闭。 
 
颜贞静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一人而一意孤行,他的贤能也有限。” 
 
 
凤涅瞧着他,慢慢道:“别说这些废话,你一心想要改朝更张,自然要竭力相信你所做的都对的,自然要百般诋毁看低他,他做什么都是错的,数年的兢兢业业都可以视如烟云,只揪着莫须有的一点儿大做文章,我呸!” 
 
 
颜贞静面色一沉,凤涅想了想,却又笑了:“亏得我方才还想跟你说过去之事,现在倒也罢了,以你的迂腐,就算听了也要按以不信的帽子,我只求你到最后,不要如懿太后一般后悔自己当初所做,我也只求你所做,能让九泉之下的太子殿下不会不得安生,恨自己竟保举了一只对他深爱的弟弟不利的狼心狗肺之人!” 
 
颜贞静皱眉:“你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起太子!” 
 
 
凤涅双眸瞪着他:“这就是太子之所以是太子,而你只是一个没用无能臣子的原因,太子喜欢朱玄澹,甚至不惜为了他舍身成仁,朱玄澹敬爱太子,才因为太子的死而重病不起,他们兄弟相护相惜,彼此都不惜为了对方舍弃性命,如此手足情深,却不料外人以恶毒的眼光心思衡量之,甚至将要作出遗憾终生遗臭百年的错事,你说太子在九泉之下可会安生,必然永不瞑目,纵然做鬼也要日日恸哭,悔当初不曾带眼识人!” 
 
“你再说太子,我对你不客气,”颜贞静上前一步,逼近了凤涅,“太子仁爱,但朱玄澹他……” 
 
凤涅不等他说完便道:“你先给我闭嘴!听我说。” 
 
颜贞静一忍再忍,终于只是听。 
 
 
“这件事我还从没有对人说过,”凤涅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看向外头的天色,若有所思说道,“当初本宫在冷宫里,认识了几个废妃,其中湄妃,曾对本宫说过几句话,本宫不敢望,颜大人且也一听,其一湄妃说‘天子乃君子,后宫妃嫔,得宠或者不得宠,最后都一样’,因为她是疯子,脑袋不正常,本宫听听就算了。其二在本宫回去探望的时候,也就是湄妃死的前日,在她病榻前,她挣扎着在本宫耳畔说了句话‘天子懿太后所生,是太子的亲生胞弟’。” 
 
颜贞静后退一步:“什么?” 
 
 
凤涅道:“啊,什么?我当时听了,也似颜大人这般反应,我宁肯当自己没有听到,事实上我也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兹事体大,天子明明是惠太后娘娘所出,据说宫闱内还有许多不好的传闻,怎么又会是懿太后的儿子呢?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涉及什么可怕的事?颜大人你脑子好使,不如你想想?不是真的,又到底怎么回事?” 
 
颜贞静生生咽了口唾沫,手在桌子上按住: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已经有些乱了,隐隐地似乎有什么在响动。 
 
“可,”凤涅嘴角一挑,“后来岳贵人事发,我念她们姐妹被人蒙蔽,派了子规救他们出宫,岳贵人临去,大概感念,便说了句话。” 
 
“岳思簪……”颜贞静微微一震。 
 
 
“岳贵人说,她还是处子之身。”凤涅笑道,“本宫听了真大为震惊,为什么天子的宠爱之人竟是处子?本宫便想到湄妃所说的话,难道她当初竟是这个意思?那么她第一件事说对了,那第二件呢?” 
 
颜贞静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凤涅道:“可本宫不敢问,更不敢提,想要把此事烂在心里头,直到有一天,本宫被懿太后娘娘召了去,也就懿太后身死的那一日,她对本宫说了好些有趣的事,不知颜大人有没有兴趣听?” 
 
颜贞静眼神冰凉,直直地盯着凤涅。 
 
凤涅道:“说起来,颜大人如此消息灵通,暗中领导太子党,该听说太后娘娘手中有一则先帝遗诏吧?” 
 
颜贞静双手握拳:“不错!” 
 
 
凤涅道:“太后娘娘把遗诏取出来,说天子是范悯偷人生得,要废了他,还让本宫跟她一起,等阿靖登基,可以保本宫以后的太子之位,如果不从,殿外的武士就会冲进来,斧钺加身,血溅五步。” 
 
 
颜贞静身子一阵阵发抖: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太后曾派心腹暗中联络太子党之人,约定时间要发难,并且说已经通知了几位先帝托付的忠心可靠的臣子,谁知道,事情还未成功,遗诏的面儿都没有看到,就听说太后身亡,颜贞静思来想去,只能把太后身死的事又推在朱玄澹的身上,心想必然他听了风头,故而下手毒害,于是,新仇旧恨,忍无可忍。 
 
“然后呢?”他忍不住问。 
 
凤涅微微一笑,道:“然后……本宫把诏谕给烧了。” 
 
“果然是你们……害了太后吗?”他问,竭力镇定。 
 
 
凤涅道:“怪就怪在这里,当时太后跟我距离三两步而已,殿内的蜡烛光很弱,若太后及时唤人或者亲自抢救,总也要把那遗诏救下,可太后竟眼睁睁地看我如此,反笑着说极好。” 
 
颜贞静双眸锐利:“什么?” 
 
凤涅道:“这时侯见清也到了,太后坐在席上,唤我两人前去,见清不肯,我见太后有些面色异样,心知不好,就叫他过来,太后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 
 
正在这时,内堂有黑衣人出现,隔着几步远道:“大人,小主子醒了,吵嚷着说要见……见……皇后娘娘。” 
 
颜贞静道:“好生安抚着,别惊吓了小主人。”那人答应了声,便退下了。 
 
“我得去见阿靖了。”凤涅叹了口气,便欲起身。 
 
“把话说完吧。”颜贞静淡淡道。 
 
 
凤涅看他一眼,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时有些难受,终于道:“太子不是被任何人害死的,是被你一直追随的那个皇权。太子本来可以安稳为太子,可是懿太后却怕朱玄澹威胁到他,故而百般加害,太子仁善,舍不得自己的弟弟被害死,阴差阳错代他身死,……故而太后临去,说他跟太子很像,还让他……唤自己一声‘母妃’……颜大人你见过懿太后吧,你有没有发现,她跟见清长的是有些相像的。” 
 
颜贞静死死地坐在椅子上,原本白玉一样的面色变得铁青。 
 
 
“当然你可以说我胡说,也可以说我编造,”凤涅道,“我听说那一夜前夕,惠太后曾去见过懿太后,而后懿太后冒雨,凌晨去勤政殿见天子却扑了个空,而在此之前,惠太后请了看守皇陵的先帝贴身太监入宫,正是在懿太后要发难之前,两宫之间的这一番争斗究竟如何,颜大人可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促使惠太后选择自戕这一条路,多年来她视作仇敌的人竟自己的亲生孩儿,她以为害死太子的人竟是太子最钟爱的,她自己才是间接害死太子的真凶,而且她还想再害死太子钟爱的亲弟弟,若不是多年的愧疚悔恨,无法原谅无法释怀,太后那样的人,何必轻生!” 
 
她并非蠢人,宫闱之中的事从来就没有单纯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纵然不曾听到惠太后同懿太后对决那一幕的种种真相,却也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颜贞静坐着,宛如泥雕木塑,果真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 
 
 
“你有眼睛跟头脑,你自己会判断真假,只不过看你愿不愿意承认而已,只可惜世人都趋利避害之徒,眼下颜大人你走到这一步,又怎么肯悬崖勒马,选择视而不见绝不承认倒轻松的。” 
 
 
凤涅缓缓起了身,走到颜贞静身边,眼睛望着他的脸,俯身凑近他耳畔,低声道:“只不过以你的聪慧,必定也心里明白,非曲直究竟如何,你可以选择自欺欺人,但你可以瞒得了你自己的心一时,却瞒不了一世,终有一日,你会如懿太后一般幡然悔悟却发现身后并无退路……” 
 
她喃喃地耳语,仿佛蛊惑,仿佛预言。 
 
堂内那黑衣人去而复返,躬身道:“大人,小主人苦闹着吵嚷不休,说要见皇后娘娘,属下等拦也拦不住……” 
 
颜贞静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知道了!”那人身子一震,悄无声息后退离去。 
 
凤涅却又长叹一声:“我所知道的,都说给你了……我去看看阿靖。” 
 
 
她说完之后,迈步往内而行,走到内堂入口,又站住:“哦对了……朱玄澹现在大舜光明正大的天子,你现在所行,乃谋逆,据我所知过了这小终南,就阿靖的封邑之地,你是不是想在哪里举事?你想要借阿靖的名头反对朝廷反对天下,你自己担一个谋逆的罪名也就罢了,你怎么忍心看太子的遗孤也跟你一样背上这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室操戈,血亲反目,颜大人,稚子何辜你又于心何忍,你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了太子为了大舜,还是想拉所有人下水弄得天下大乱,毁了大舜毁了一切。” 
 
凤涅说罢,略带怜悯地看了颜贞静一眼,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颜贞静坐在原地,沉默良久之后,陡然起身,双手在桌上用力一掀,将个八仙桌掀翻了去,上头的杯盘碗跌尽数跌碎,连同一个青瓷美人肩大花瓶,铿锵碎裂的声音,就好像他心中那长久坚持的某种唤做信仰的东西,一直以来他固执地坚而不破,但现在,却已经因为某人的一番话而产生了丝丝裂痕,纵然他不愿它们破碎,但那裂痕还以极快地速度蔓延开来,大势所趋,无法遏制。
 
凤涅去后,在内堂的帷幕之后,玉叶垂眸想了会儿,眼中透出憎恶的光芒,看看前头的颜贞静,又看往后而去的凤涅,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凤涅入了内堂,还没有到居室,远远地就听到朱安靖叫嚷的声音,“皇婶皇婶”,长长短短不住地叫。 
 
凤涅加快步子,听得朱安靖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到底我皇婶在哪?都给本王滚开!” 
 
 
凤涅拐过回廊,见前头几个黑衣人看守着,正中有两个侍者,百般阻挠朱安靖,朱安靖正在左冲右突想要跑出来,只可惜被看得严,于是叫的分外响亮,小脸也恼的发红,气的不住地嚷:“我叫皇叔诛你们九族!” 
 
 
凤涅叫道:“阿靖!”朱安靖一听,才露了喜色:“皇婶!”那些侍者跟看守见凤涅来了,便不拦阻阿靖,朱安靖疯一样撒腿跑向凤涅,将凤涅拦腰抱住:“皇婶你去哪了?” 
 
凤涅平静了下心绪,道:“没事,这不是在吗。” 
 
朱安靖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如此古怪,皇婶……这为什么不是宫里?” 
 
凤涅正要安抚,可是却不知道一时怎么跟他说起,正犹豫着,却听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道:“这是宫外,靖王爷,你不一直都嫌宫里头闷吗?” 
 
凤涅听了这个故作甜美的声音,一阵呕心,朱安靖却探头出去:“玉叶?你也在?” 
 
玉叶笑着过来,道:“靖王爷,你不是跟我说,这里是很好玩的地方,你不要闹好不好?” 
 
朱安靖道:“我刚才醒来发现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找不到皇婶,吓了我一跳。” 
 
玉叶俯身道:“皇后娘娘这不是在王爷身边儿吗?只要王爷愿意,以后娘娘都会在你身边儿了。” 
 
凤涅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想看看她究竟搞什么鬼,听到这里,心猛地一哆嗦。 
 
朱安靖眼中放光:“真的吗?” 
 
玉叶道:“当然是真的,只要王爷……”她扫着凤涅,笑容里有几分诡异。 
 
朱安靖眨巴着眼看她,正在期待她继续说,却听凤涅喝道:“阿靖!” 
 
朱安靖吓得一抖:“皇婶?” 
 
凤涅将他一把拉到身边,道:“这贱婢心怀不轨,不要同她说话!” 
 
朱安靖瞪大眼睛:“可皇婶……” 
 
凤涅喝道:“你到底听不听皇婶的话?” 
 
朱安靖咽一口唾沫:“我当然听……” 
 
却听玉叶从旁边说道:“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凤涅同朱安靖一块儿看向玉叶,朱安靖皱了皱眉,道:“玉叶,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我皇婶说话!我当然听皇婶的话,她说的话都为了我好!” 
 
“小王爷,这可不一定呢。”玉叶仍旧微笑着。 
 
凤涅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听玉叶道:“小王爷,你皇婶要真的为了你好,又怎么会不把你父王被你皇叔害死的事告诉你呢?” 
 
凤涅咬牙,朱安靖呆呆道:“玉叶,你说什么?” 
 
凤涅看着玉叶得意的脸:“她在胡说八道!”忍无可忍,握紧了拳头猛地一拳向着那张笑脸打了过去。 
 
 
这样的拳击手法她也学过,只可惜这身体太过娇嫩,但因为手法熟练,打得倒也不轻,玉叶往旁边一趔趄,手捂住脸:“娘娘你这在恨奴婢说破了真相,故而恨着我吗?可你口口声声为了小王爷好,为什么却要偏他呢?” 
 
凤涅握着拳又要冲上去,感觉对付这种贱人任何语言都多余的,唯有狠揍一顿才能出气。 
 
谁知却被周遭的黑衣人拦住,混乱中朱安靖望着凤涅:“皇婶……她说的不是……” 
 
凤涅喝道:“阿靖,你还记得在宫里头皇婶对你说的吗?难道这么快就因为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挑拨,你就要怀疑皇婶了吗?”
 
朱安靖站在原地,一时迷惘,却听玉叶道:“小王爷,你也曾听大臣们说过吧,你父王被皇帝害死的,你母妃也被逼死的,小王爷,她一直都在骗你。” 
 
正在闹哄哄地,却听得有人道:“啊,这里好热闹啊!”竟是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凤涅愕然转头,却见眼前出现三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宛如玉树临风,虽然被擒但仍然不改风姿,自是秦王朱镇基,另一个脸色雪白,双眸点漆正看着凤涅,却是子规,还有个笑吟吟地,背着手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正是范瑜。 
 
凤涅一看,先道:“子规!”便挣脱黑衣人冲了过去。朱镇基在旁边大跌眼镜:“喂喂,我好歹也个王爷……我说皇嫂你怎么总这么厚此薄彼呢?” 
 
这时侯朱安靖反应过来,便冲向朱镇基:“王叔!” 
 
朱镇基被许多黑衣人围着,面色倒还真定,看一眼凤涅,便俯身看朱安靖:“阿靖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好热闹啊。” 
 
朱安靖本一腔震惊,被他一说,便垂头道:“王叔,我父王跟母妃……”犹豫着,却没有问出声来,只转头看向凤涅。 
 
子规见凤涅过来,本能地便要行礼,谁知身形一晃,痛的皱眉。 
 
凤涅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扶住,子规眼睫一动,垂了眼皮儿:“奴婢……无用……” 
 
凤涅摇头:“别说了,伤到哪里?” 
 
子规道:“胸口处伤到了,只是小伤,不碍事。” 
 
依照凤涅的意思撕开他的衣裳看看,然而众目睽睽,尤其周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带了看好戏的神情,一个个目光烁烁地望着。 
 
朱镇基更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如果我皇兄看到这一幕,他的脸色必然会很精彩,醋坛子满天飞是一定的。” 
 
范瑜也煽风点火地说道:“娘娘对待奴婢可真是厚情厚意,令人羡慕啊……” 
 
玉叶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略有些肿,便微微冷笑。
 
第一百零四章
 
朱镇基同范瑜先后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范瑜道:“我跟王爷真是心有灵犀。” 
 
朱镇基望着他一脸蛇蝎美人的气质:“哪里哪里,不敢当,大概不过是臭味相投罢了。” 
 
范瑜微笑:“明明是风雅的话,王爷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呢?” 
 
朱镇基看看他的笑脸,想到先前他在外头对付侍卫的手段,有些“危险物品切勿靠近”的意思,便拉扯着朱安靖,往子规身后一站,道:“难听吗,皇嫂你觉得难听吗?” 
 
凤涅看着他站在子规身后,料想他面对子规,大概心底的女性意识自觉又萌发了,便叹了口气。 
 
倒玉叶在旁说道:“瞧这一唱一和的,这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两位是一伙儿的呢。” 
 
范瑜道:“我跟你才是一伙儿的……”向着玉叶飞了个眼风,才又漫不经心对身后几个黑衣人说道,“将秦王跟皇后娘娘,靖王爷以及这位公公一块儿送到后院去,严加看管,不容有失。” 
 
有四五个黑衣人出列,同原先在的几人“陪”着凤涅朱镇基等入内。 
 
玉叶望着那一堆人离开,道:“这些都是你的人?” 
 
范瑜做无所谓状,道:“都是大人座下的,我不过是个统领的职责。” 
 
玉叶道:“多派几个人看管倒好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好对付的人。” 
 
范瑜笑道:“娘娘再不好对付,也不如玉叶你啊。” 
 
玉叶心头一动,也缓缓冲他一笑:“这话怎么说的?” 
 
范瑜望着她,狭长的双眸极为魅惑:“当初玉叶姑娘伺候的魏才人去了,手段干净利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子党无意中注意到魏才人的死有异,才留心到姑娘,见姑娘这份聪慧,实在是个可造之材便是收编入内,现在看来,当初大人的决定还真的是有先见之明,姑娘果真立下大功。” 
 
玉叶并无得意之色,只说:“不过侥幸罢了,也算是天要亡朱玄澹。” 
 
范瑜说话间,已经靠近了她,手在玉叶的脸上轻轻抚摸过,小心地在那被凤涅打过的伤处一碰:“啧啧,可怜这花容月貌……说起来,玉叶你怎么引得皇后入彀的?如你所说,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呢。” 
 
他的声音极低,丝丝钻到她的耳朵眼里去,现场又无其他人,气氛一时极为暧昧。 
 
玉叶望着范瑜,有几分警惕地:“我自有我的法子……倒是范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范瑜笑得一派无辜:“这山上寂寥……好歹有个解语花,亲近亲近而已……姑娘不喜欢吗?” 
 
玉叶道:“喜欢……喜欢的,范大人这般风流容貌,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只不过……”她的手抓住范瑜的胸襟,一握之下又松开,用力将他推开,“现在最要紧的正经事,是务必要朱玄澹死。……不知他是不是依照我们的计策而来?” 
 
范瑜摸了摸胸口:“竟舍得将我推开,真是狠心的姐姐……”又望着玉叶,“只是你为什么这么仇恨天子呢?” 
 
玉叶下巴微抬,道:“所有挡在路上拦着我往前的,我当然会不喜欢。” 
 
范瑜轻笑道:“那我可决计是不会也不敢挡在玉叶姐姐路上……我只是会……躺在……”他竟大胆,手勾出来在玉叶腰间一搂。
 
玉叶身不由己往前一撞,目光相对,望着美色如斯诱惑如斯,玉叶忍不住也有些心动,正有些意乱情迷,范瑜脸色却微微一变 
 
与此同时,便听得有个声音道:“范侍卫,大人请你去。” 
 
范瑜暗暗无奈,便将玉叶松开:“看样子,要等下回了。” 
 
玉叶哼了声,似嗔似娇般看他一眼,转身自去了,范瑜目送玉叶身影,脸上仍带着那种天衣无缝的笑,眼中却透出几分暗沉的冷冽之色。 
 
且说凤涅同朱镇基等四人入了内堂,几个黑衣人分方位站定了把守,门口,各个窗户都有人,将个房门看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朱安靖嘟着嘴跟着朱镇基,凤涅同子规在一块儿,徐徐问他。 
 
朱镇基觉得煞刺眼,便没话找话:“阿靖,你刚才说什么你父王母妃的?” 
 
真哪壶不开提哪壶,凤涅道:“玉叶说见清害死的太子,你快跟阿靖说,这小子眼看着要叛变了。” 
 
朱安靖见她生气,忙道:“皇婶我没有……我只是……只是问问,皇婶你别动怒。” 
 
凤涅便不理他,只说道:“反正我要跟你说的,在宫内都说了,你要记性不好没记住,或者干脆不信,非要去信一个外人,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别叫我皇婶了!去叫你的玉叶姐姐吧!” 
 
朱安靖一听,眼睛里包了泪:“我才不要什么玉叶姐姐,我也没有忘记皇婶说的,皇婶说……整个大舜只有皇叔跟王叔同我血缘至亲,他们都不会害我的。我父王同皇叔是兄弟,我父王很疼爱皇叔,所以皇叔也会疼爱我。” 
 
小孩儿有些委屈又有些求着似地望着凤涅:“皇婶也不要不理我。” www.xiaoshuotxt.net
“虽然记得不完全对,不过也差不离,算你还有点良心,”凤涅哼了声,声音却柔和下来,“别哭了,过来吧。” 
 
朱安靖这才撒腿跑过去,凤涅顺势将他抱住,把眼泪擦擦,又在他额头上吧唧亲了口:“阿靖,你别怪皇婶骂你,现在大舜危机四伏,你皇叔很不容易,可这帮人又密谋想要对付他,这时侯你一定要牢牢地站在你皇叔身边,如果连你这个跟他最亲的人也不帮他,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朱镇基在旁听了,翻了个白眼:“伤心?我想象不出……” 
 
凤涅不抬头,只手臂一伸,冲着他中指朝上一比,朱镇基大为震惊,委屈道:“你怎么骂脏话啊,教坏了小孩子多不好……” 
 
朱安靖道:“皇婶,我知道了……我、我不会相信他们说的。” 
 
凤涅将手收回来:“阿靖,我知道你心里大概还有些怀疑,但这种事,不要听别人造谣乱说,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以后就当面去问你皇叔,好吗?” 
 
朱安靖点点头,却又道:“皇婶……你很喜欢皇叔吗?” 
 
朱镇基同子规双双看过来,凤涅目不斜视,柔声问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朱安靖叹了口气,道:“可我听……那个玉叶说,皇婶不喜欢皇叔,因为皇叔总欺负皇婶,先前其实我也见过……皇婶身上有伤。” 
 
“啊?”凤涅惊,朱镇基同子规也惊,子规惊了之后,脸上却又露出几分古怪神色。 
 
朱安靖自顾自道:“真的啊,我见过的,在这里……这里也有……都青紫了……”他抬手在胸前跟腰间一比,又认真道,“皇婶,如果皇叔真的对你不好的话……” 
 
朱镇基一头地汗,子规更忍不住转过头去,无法直视。 
 
凤涅逃无可逃,唯有呵呵干笑两声:“原来是那个……那个啊……” 
 
朱镇基嘀咕道:“看你们这对……做的好事!真教坏小孩子……” 
 
凤涅忍住想要再比中指的冲动,和颜悦色地对朱安靖道:“那个其实皇婶自己不小心碰的……跟他无关……” 
 
朱镇基袖手望天:“我说,其实阿靖这个年纪,也好有点儿启蒙教育了吧?他们这不都早熟的吗,别讳疾忌医啊,皇婶……”最后一声,乃刻意学的朱安靖,几分稚嫩,扭扭捏捏。 
 
子规眉头锁的更深,凤涅道:“教育你个头!”又羞又窘之下,总算想到正经事,便道:“对了,差点儿问!你们是怎么被捉住的……子规我不问你,朱镇基你说,你怎么这么无能呢啊?你以前不还能保护柴郡主大展身手的吗?” 
 
“哦……忘了跟你说,”朱镇基掩口呵呵呵地也跟着笑了两声,“后来我跟郡主沟通了沟通,原来那一次是她安排好的,那些山贼都来演戏的……你懂得,事实上我的武功也不很好,跟花拳绣腿有那么一线距离,不过糊弄糊弄外行人是可以的,可现在我们遇上的一帮悍匪,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只好……” 
 
凤涅瞠目结舌之余,无语望天:“我发现你跟郡主娘娘挺配的,简直是天生地长的一双,真的。”面色诚恳。 
 
凤涅觉得跟朱镇基似乎探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决定看看子规的伤,没想到子规坚决不同意被脱衣裳。凤涅疑惑地盯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望着正在瞪大眼睛准备不错过一寸镜头的大小二朱,喝道:“你们都到外间等候去!” 
 
朱镇基表示遗憾,却也从善如流地带着朱安靖出去了,凤涅望着子规惨白的脸,道:“行了吧?” 
 
子规才点了点头,凤涅叹了口气,将他的衣衫解开,道:“见势不妙,你就直接投降便了,就不必给他们伤成这样,你看秦王,毫发未伤。” 
 
子规淡淡地说道:“奴婢也不能跟秦王做比的,毕竟金枝玉叶,他们有所忌惮,伤了奴婢,是为杀鸡儆猴。” 
 
凤涅的动作一停:“你啊,……又何必跟着追来?” 
 
子规垂眸道:“奴婢当时在宫里,去了长宁宫,却听说太后没那样的旨意,奴婢自知道出事了,赶到御花园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从角门出去,奴婢一急,向嬷嬷匆匆交代了一番,就追了出宫,正好碰上秦王……” 
 
凤涅把他的外衫除下,胸前一团血迹,触目惊心:“被什么伤的?” 
 
“刀伤。” 
 
“幸好……只是皮肉之苦。”凤涅叹了声,又去解他里面的衣衫,“那你……一路上来,听到见清……他怎样了吗?” 
 
子规沉默了会儿,说道:“奴婢不很清楚,不过被押上山来的时候,望见许多黑衣蒙面人纷纷地往山下而去,不下百人,都是高手,奴婢觉得他们如此大的阵仗,或许……嗯……”话没说完,却发了一声闷哼,原来外衫牵扯到里衣,粘在伤口上的衣衫弄得伤口扯痛。 
 
凤涅心头一沉,却不知说什么,轻轻把子规的里衣解开,里头的肤色如雪一样,毫无瑕疵,越发衬得胸前那道狰狞刀伤之可怕。
 
凤涅道:“要上药,我跟他们要些刀伤药来。” 
 
子规道:“娘娘,不必麻烦了,不致命伤……” 
 
凤涅道:“你别动,这伤可大可小的。”她迈步要往外去,却听得身后子规道:“娘娘!” 
 
凤涅停了步子,子规顿了顿,说道:“娘娘,陛下是个极圣明之人,就算真出了宫,以陛下之能,事情也未必会演变到如那些逆贼们所料。” 
 
凤涅点点头,慢慢地出来外面,却见朱镇基同朱安靖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了,朱镇基便起身:“凤妮……”压低一声,抬手向她招了招。 
 
凤涅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定,朱镇基道:“你打算怎么做?” 
 
凤涅疑惑道:“什么怎么做?” 
 
“现在啊,”朱镇基看着她,眼睛微亮,“你说,前些日子我们还担心怎么出宫……现在就遇到这种事,既然出来了,可不可以试着在这时候走?” 
 
“这时候?”凤涅一震。 
 
“啊……我的人还在寻找国师,大抵已经有眉目了……” 
 
这时候朱安靖也跳下地,拉着凤涅的衣角道:“皇婶。” 
 
凤涅摸摸他的脸:“阿靖,子规受伤了,你跟外面的人要点伤药好吗?”朱安靖果真乖乖答应,便跑到门口,大声道:“来人!” 
 
凤涅同朱镇基两人对面站着,朱镇基道:“凤妮,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凤涅眨了眨眼,眼中有什么东西缓缓涌动,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林见放,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就这么……撇下他。” 
 
“你当真爱上他了?”朱镇基望着她,心在瞬间竟有些空落落地,怅然所失,仿佛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腾空而去。 
 
“我不知道,”凤涅轻声地,“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担心他,也……很想他。” 
 
朱镇基凝视她片刻,终于长出一口气,后退到椅子边儿上,伸手按在桌沿上,不再做声。 
 
朱安靖将伤药取来之后,凤涅替子规上了药,此刻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朱安靖在屋子里呆不住,凤涅又不许他乱跑,他就只在门口玩耍。 
 
凤涅安静下来,才想到玉叶之事,先前一时忙乱地头晕忘了,此刻便想跟朱镇基说。 
 
自从凤涅说不走,朱镇基的情绪一直都恹恹地,见她叫,便懒懒问道:“什么事啊?” 
 
凤涅道:“有件事想跟你说,那个玉叶其实是……” 
 
正在此刻,门外却传来朱安靖一叠声的嚷嚷,连声叫道:“皇婶皇婶!快来啊!” 
 
凤涅吓了一跳,生怕他出事,同朱镇基子规两个急急出来,见朱安靖好端端站在门口才放了心。 
 
凤涅急忙将他抱住:“怎么了你?”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生怕哪里不妥。 
 
朱安靖将手一抬指着正前方,道:“皇婶你看你快看!” 
 
朱镇基,子规,凤涅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却齐齐地惊了。 
 
耳畔传来朱安靖兴奋而惊诧的声音:“好大的月亮!” 
 
的确,好大的月亮,因为此处地势高,故而能够清清楚楚地望见月亮自山后升起的情形,而最令人诧异的,那月亮竟好似就被人从墙后推出来了近在面前一样,浑圆而清晰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微微地金黄色,在微蓝色的天幕上,如此壮丽,如此绝美,美的不似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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