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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再上》 作者:八月薇妮

第一百一十三章--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朱镇基同柴仪曲一块儿进了凤仪殿,因他有伤在身,凤涅便只叫他坐了,也没行礼,柴仪曲行礼罢了,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她看他一眼,他便一挑眉,眉目传情,暗通款曲。
 
    凤涅望着这一对很和谐的人儿,微微一笑,道:“三王爷的伤可无碍了?”
 
    朱镇基闻言便看向她,扬眉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挂碍,已经无事了。”
 
    凤涅道:“无事本宫就放心了,……郡主也放心了吧?”说着就笑着看向柴仪曲。
 
    柴郡主听闻朱镇基受伤之时便芳心大乱,不顾避嫌一直在秦王府伺候得朱镇基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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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自他醒后便也不再似是先前一般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很有温存体贴之态。
 
    柴仪曲看着这“镇基哥哥”,只觉老天终于让她一片诚心感动地开了眼,才让情郎回心转意,她心中自是万般欣慰。
 
    此刻听凤涅似有戏谑意思,便也是含羞带笑,垂眉道:“娘娘……”
 
    凤涅便又看向朱镇基,见他也正打量柴仪曲,那种自上而下审视端详的眼神,活脱脱地就是个纨绔子弟在看心仪的貌美女子似的。
 
    凤涅心中莫名地又响了一声叹息,表面儿却不动声色,故意说道:“那晚上发生的事委实惊险之极……本宫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不知秦王可还记得吗?”
 
    朱镇基一听,面上便怔了怔,而后才又道:“都是过去之事了,娘娘何必在意……至于臣弟……因为当时伤的太重,有些头脑不清,都记不太多了。”
 
    “嗯,这也是有的……”凤涅点点头,“王爷记不得受伤之时所发生的……那可还记得当初严词拒婚之事?”
 
    朱镇基面上露出诧异之色,看向凤涅,又看看柴仪曲:“拒……婚?”
 
    凤涅瞧着他愕然懵懂之神色,微笑着说道:“是啊。”
 
    朱镇基对上凤涅波澜不惊的眸子,又看看柴郡主期盼看着自己的眼神,脸色略微变了几变,终于又笑了两声,伸手拍拍自己的额头,道:“这人经过生死的劫数,竟把好些个事都忘了,心中竟是一片糊涂……娘娘不会介意吧?”
 
    凤涅笑道:“瞧王爷说的,本宫怎么会介意?只不过……本宫记得当时王爷并未伤到头啊……”她这边笑吟吟地,秦王双眉一蹙,若有所思地望向凤涅,此刻终于断定她的话是有弦外之音的。
 
    殿内一时便沉默下来,只有柴仪曲出来打圆场,道:“总归现在人都好好地,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也是好的。”
 
    这功夫朱安靖从国子监回来,上殿内见了众人都在,很是高兴,先见了礼,又看向朱镇基道:“三王叔你没事了吗?”
 
    朱镇基惊喜交加目不转睛地望着朱安靖,笑道:“王叔没事了,安靖……你又跑哪去玩儿了?”
 
    朱安靖道:“我去国子监了啊,方才回来。”
 
    朱镇基“啊”了一声,有些惊诧,却没再说什么。
 
    柴仪曲在旁边探手,轻轻地在他的袖子上一按,朱镇基便也一笑。
 
    此刻朱安靖跑到凤涅旁边:“皇婶,我回来啦,今天学士夸我了。”
 
    凤涅就摸了摸他的头:“乖。”
 
    朱镇基看看朱安靖,又看看凤涅,见两人亲密相处的情态,暗暗惊乍。
 
    凤涅同朱安靖低声细语几句,便又瞥向朱镇基,道:“王爷,阿靖是不是比过去长高了好些?”
 
    “是啊!”朱镇基正看着两人,闻言脱口而出。
 
    凤涅便轻轻一笑,朱镇基答完之后,神色便又一惊,抬眸看向凤涅,四目相对,朱镇基终于笑道:“曲儿,你带安靖出去走走可好?”
 
    朱安靖一听要让郡主带自己出去,便很不乐意,只是一看凤涅示意的眼神,就只好听从。
 
    柴仪曲自然没有异议的,当下起身,就领着朱安靖出去了。
 
    于是殿内只剩下了两人,凤涅在上,朱镇基在下。
 
    朱镇基便悠悠然道:“娘娘好像……也跟先前不大一样了呢。”
 
    “哪里不一样,莫非也是长高了吗?”凤涅笑问。
 
    朱镇基打量着她,若有所思道:“长没长高,或许只有圣上知道,只不过……倒是比之过去……越发叫人不可小觑了呢。”
 
    两人说话间都是带笑的,锋芒都在底下。
 
    凤涅见他说话也有“意思”起来,就道:“难道王爷是现在才发觉的吗?”
 
    朱镇基道:“娘娘这是何意呢?”
 
    凤涅道:“在过去这大半年里头,王爷跟本宫可是过从甚密的……难道都没有看出来,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朱镇基大惊,双眉也蹙了起来,便看凤涅,艰难道:“过从……甚密?”
 
    他显然是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怎么个“密”法儿,只盼不是最坏的那种,不然的话……
 
    天子可不是吃素的。
 
    凤涅道:“王爷怎地不做声呢,莫非连自己做过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朱镇基干笑一声,而后慢慢地将笑意隐去,道:“娘娘到底是想要暗示我些什么呢?”
 
    凤涅道:“本宫只是想让王爷说实话而已。”
 
    “什么叫实话?”
 
    “本宫指的是——王爷想不起你受伤那晚上发生过什么的真正原因,王爷你不记得自己曾经拒婚的真正原因……只是如此。”
 
    朱镇基回答道:“受伤了记不清,难道不是理由吗?”
 
    “王爷受伤的地方不是这里……”凤涅抬手指指自己的头,“而以王爷的为人,不可能只是因为吃了人一刀就会失魂落魄到忘记所有的地步,何况我看王爷被照料的很是周到,精神也极好,全不见受惊之态。”
 
    朱镇基沉默不语。凤涅又道:“而且,在此之前,王爷你可记得……你对柴郡主,可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一再地求本宫替你向天子说情,不要答应让柴郡主同你定亲。”
 
    “什……”朱镇基身子一震,止住口风,只道:“原来……本王竟跟娘娘过从甚密到这个份儿上。”脸上也缓缓多了一丝苦笑。
 
    凤涅道:“若是王爷想知道更多,本宫可以一一……”
 
    “不必了!”朱镇基急忙道,他无奈出声,“请娘娘手下留情吧。”
 
    殿内重静默下来,片刻,朱镇基道:“娘娘既然那么问,恐怕是知道些内情了……”
 
    凤涅笑而不语。
 
    朱镇基看她,又看殿内无人,似是下定决心,终于道:“不过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是匪夷所思,估计没有人肯相信,——是,本王之所以不记得受伤那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以及拒婚之事……是因为,做下那些事的,不是本王。”
 
    “是吗?”凤涅淡淡地问。
 
    朱镇基道:“看娘娘的神情,恐怕真的是知道了?难道……连那人的身份都知道?那娘娘可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玄澹以国师做法,是极为绝密之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逼不得已告诉了凤涅,但是对朱镇基却只字未提。
 
    毕竟这法子惊世骇俗,而且若是传出去,恐怕不知会引发怎样的祸患波澜。
 
    因此朱镇基竟也是一头雾水。先头朱玄澹前往王府探望他的时候,也只是旁敲侧击,细心观察才知道是他的皇弟而已。
 
    至于对朱镇基来说,他只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事,但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幻,乃至怎么发生的,则全然是一头雾水。
 
    凤涅道:“王爷你不必着急问,本宫好奇的是……王爷你‘不在’的这段时日,人在何处?”
 
    朱镇基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奇异的神情。
 
    凤涅道:“王爷必然是记得的?”
 
    那奇异的神情里,有一丝尴尬羞赧之色一闪而过,但却躲不过凤涅的双眼:“王爷请讲?”
 
    朱镇基本是不愿说的,便咳嗽了声道:“记不太清。”
 
    “是记不太清呢,还是王爷羞于出口?”凤涅笑,“王爷自管放心,在此处所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况就如王爷所说,就算是说出去,又有谁信呢?”
 
    朱镇基被她一再逼问,又被她送了颗定心丸,另外,在这段日子内发生的事也委实让他惊疑不定,他自己其实也是想追究个原因的,只是那些匪夷所思的惊世之事,不管是说给谁都不会有人相信,恐怕还会被当做疯子一样的看待,因此朱镇基打定主意缄口不言。
 
    谁知道竟碰到凤涅。
 
    朱镇基心里蠢蠢欲动,望着她的眸子,隔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我便说了就是,本王记得,那日我凭栏看水,恍惚间不知怎地就落了水中,几乎被淹死!然后等本王醒来的时候,却发现……”
 
    凤涅道:“王爷发现如何?”
 
    朱镇基道:“本王发现……本王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后来才知道,那地方唤作‘医院’,有着好些奇怪摆设,跟打扮很是奇特的人,他们见了本王都不跪地,也不行礼……咳,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本王发觉自己居然成了一个……”
 
    “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了真相,却还是需要他自己说出来才甘心。
 
    朱镇基皱着眉,脸上略带了一丝怅惘神色,停了停,才又说道:“女人。”
 
    凤涅徐徐呼了一口气:“女人……确实是让人觉得惊讶,王爷可记得‘自己’当时叫什么名字?”
 
    朱镇基也叹了口气,道:“本王自然记得,那时候本王的名字叫做‘林见放’。”
 
    凤涅听到自己的心“嗡”地叫了一声。
 
    朱镇基说到这里,苦笑之余又带一丝莫名地微笑,道:“本王是个‘当红的女明星’,走到哪里便有许多人追逐欢呼,这一点儿上,倒是跟现在有些相似的。”
 
    似苦中作乐,凤涅简直要笑出声,只不过事情正在关键时候,便只好竭力稳定心绪,又问道:“那王爷可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一些其他事?”
 
    “娘娘的意思是?什么事?”WwW/xiaoshuotxt.N et
比如……王爷当时为何在医院里头?”
 
    “哦,是了,”朱镇基被她提醒,才又如梦初醒道,“差点儿忘了说,本王先前不清楚,又甚为恐惧,以为是奸人作乱,于是不再轻举妄动,只是暗暗观察,于是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适应了下来,也知道了当时已经不在大舜了,非是奸人作乱,本王便只好‘入乡随俗’,因此本王也知道了,当时之所以在医院里头,是因为在海上落了水。”
 
    “为何而落水可知道?”
 
    “听说是因为……喝醉了酒,对了,当时一块儿还有两人落水。”
 
    “那其他两人又如何了?”
 
    “那两个人,一个是本王在那奇特之处的对手,据说叫做‘简凤涅’的……本王见过照片,人长得极美……”
 
    凤涅听到这里,心头一跳,便轻轻咳嗽了声。
 
    朱镇基正回忆着,脸上露出些奇特表情,听了她咳嗽,便又道:“另一个叫什么苏……什么,简凤涅因为落水太久,虽然被救上来,却成了‘植物人’,就是不能动,形同已死,可是又没死,一直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被专人照料着,那姓苏的,因为落水的时候不知为何头碰在了船头上,落了水后便死了。”
 
    “原来是这样。”凤涅喃喃道。
 
    朱镇基说完了,就道:“噫,你为何好像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凤涅怔怔地想了会儿,听到朱镇基唤她,才道:“那王爷……在那边生活的可好吗?”
 
    这件事对朱镇基来说,乃是无比刺激跟奇特的经历,就好像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只可惜无人倾诉分享,听凤涅问起来,便有些兴奋之色,刚要兴致勃勃地讲述,却到底还存在一丝理智,就只说道:“倒是凑合,有个‘经纪人’——就是类似教养嬷嬷那种,指点本王做什么……因此倒是没什么难的……虽然一开始对那具女子的身体很不适应,但……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好顺其自然了。”
 
    “王爷真的没有做点什么其他的?”凤涅忽然问。
 
    “什么……其他的?”
 
    “譬如……”凤涅笑看他,“王爷先前可是风流之名在外,家中还有数房的娇妻美妾呢,难道……”
 
    朱镇基的面上又掠过那种奇特的神色,却正色说道:“当然没有了,那时候身子是女子……又能如何做?”
 
    到底是涉及隐私的事,凤涅浅尝辄止,也没深究,便道:“那么……王爷又是怎么会……回来这里的呢?”
 
    朱镇基道:“说起这件事,就有些奇特。”
 
    凤涅道:“王爷请讲。”
 
    朱镇基道:“那一夜……咳,本王是说那一日,本王在早报上看到说,那个叫做‘简凤涅’的不知为何突然醒了。”
 
    凤涅一惊,精神一振:“醒了?”
 
    朱镇基道:“正是,因为她是当时跟本王一起出事的,不知为何,本王就很想去看看她,于是便开车……去了医院,本王打听了她人在何处,便一路而去,谁知道在她的病房之外,另见到一人。”
 
    “何人?”凤涅急忙问。
 
    朱镇基皱眉回思着:“这个,本王不好说……那人似乎是受了伤,全身上下都被包裹着,把本王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可是他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那双眼睛,怎么说呢……看起来好生凌厉……而且他也很是奇怪……”
 
    凤涅道:“如何奇怪法儿?”
 
    朱镇基道:“他见了本王,便喝问道:‘你是何人’,还露出戒备之姿势。当时本王便愣住了,总觉得他的语气眼神,都有些怪,还有身上那种气质,就好像……格格不入、不是那个时代的人,而是……”
 
    他努力思索着,似乎想找出适当的词语形容。
 
    凤涅静静说道:“是不是跟王爷现在所处的地方一样……是大舜中人的气质?”
 
    话一说完,朱镇基眼睛一亮:“不错不错!正是如此,有种依稀的‘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本王现在才反应过来。”
 
    凤涅心中仿佛山风吹过,忽忽悠悠地,不知是何复杂滋味,几乎都忘了问朱镇基后来又发生什么。
 
朱镇基自己倒是开了话匣子般,继续说道:“当时本王觉得他有些怪,正要问他是谁,不知为什么就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极快地无力,居然倒在地上……然后……然后醒来后,就发现居然是人在王府里头了。”
 
    他说完之后,面上露出轻松之色,将心中沉埋着的秘密说出来,果真感觉不错,还不忘又叹:“不管如何,还是换回来了比较轻松啊,女人虽好……不过,还是抱着的好,自己变成女人实在是有点儿……”
 
    他自顾自感叹,忽然望见凤涅的眼神,便讪讪住嘴,又问道:“娘娘,我所知道的,都同你说了,不知为何你会知道此事的?要知道,寻常人是不会相信的。”
 
    凤涅慢慢说道:“寻常人不会相信的,不代表不会是真的。”www.xiaoshuotxt.net
  朱镇基一怔,而后点头:“这倒是至理名言。”
 
    这时侯,殿外柴仪曲领着朱安靖经过,似正望内探头探脑,朱镇基见了,便往外伸手打招呼。
 
    凤涅看着他一脸欢悦,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两相对比,实在明显,她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王爷,您变成了女子,真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啊?什么奇怪之事?”
 
    “比如说……‘舌吻’什么的。”凤涅慢条斯理,云淡风轻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涅道:“比如说舌吻什么的。”
  一句话刚说完,朱镇基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大变地叫道:“你怎么知道?”
  凤涅见他如此反应,心里便确认了那件事。
  此刻却仍笑眯眯地望着朱镇基,慢悠悠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不过王爷你也大可不必愧疚,要知道王爷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占着王爷身子的人,可不是个能忍的呢。”
  朱镇基细细一想,脸色就有点奇特,结巴道:“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凤涅做思考状,道:“也没什么……王爷变成了女人,学会了‘舌吻’,那女人要是变成了王爷,不知会不会学会……本宫有点想象不出来……”
  朱镇基听到这里,脸色惨白,伸手捂住嘴,有点想吐,又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
  凤涅见目标达到,便嘿嘿笑了几声:“不过想来王爷也不吃亏,都彼此扯平了,是以王爷也不用在意啦。”
  说着,便伸手往外一招,朱安靖正在眺首眼巴巴地看她,见她招手,立刻风一样地跑进来,叫着:“皇婶皇婶!”
  那边上朱镇基起身,有些神思恍惚。
  柴仪曲便也来扶,见他如此,很是关切:“镇基哥哥你怎么了?”
  朱镇基欲哭无泪:“没……没什么……坐的太久,有点累了……”这才没了先前那种顾盼自得的神采,也不敢再久留,蔫头耷脑地去了。
  朱镇基去后,凤涅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想到惊悚处,忍不住怅然出神。
  她心中所牵挂者,如今只有两个人,一是林见放,二是子规,这两人的归处去向,成了她的一宗心病。
  在她“灵魂出窍”神游现代之时曾见过的场景,结合朱镇基如今所说,她隐隐地知道事情有了很是奇妙的走向跟变化。
  比如,那个跟长发女子舌吻的人,是朱镇基无疑。
  那时候的朱镇基还未曾回魂,可是那一场车祸,以及后来护士们嘴里所说的“死而复生”……又是谁?
  但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虽然如果真的一切都如她所想的那样,那倒也不算是坏事。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有定。
  外头的风波很快平息,因为最后这一场太子党的谋逆,牵引出许多埋伏在京内的对当今帝王不满的氏族或者官员。
  而其中的“罪魁祸首”颜贞静,他的结局却有些出乎人意料。
  朱玄澹并没有如两人谈话时候所说,将他“引刀成一块”,对这个太子党的党魁,朱玄澹只是革除了他的刑部尚书之职位,连大牢也没有让他多呆,下了一道旨意,流放三千里,去了大舜最偏僻荒凉的北漠……为北漠边界小镇的一名极小的县吏。
  这并不代表要他死,可也没有明显地想让他活,光是流放三千里一路上的饥寒交迫风吹雨打就够人受得了,京城虽然才是八月,正是金风送爽,越往北却越是寒冷,听闻北漠之地已经有如席般大的雪飘落,气候恶劣环境艰苦的很。
  可是总归比直接退出杀头,诛灭九族要好得多的多,也更是极为破例惊世骇俗之举。
  一干臣子皆在朝堂上死谏,听他们说的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之后,在上头的年青帝王才幽幽地说了一句:“颜贞静是太子哥哥另眼相看之人,他虽然罪无可赦,但忠心可嘉。朕千不念万不念,只念在太子哥哥曾不惜以自己之命来换朕的性命,朕也要留颜贞静一条残命。”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他也的确是个有才干之人。”
  臣子们虽然觉得法不可欺,但王法不外乎人情,何况天子乃是念着昔日的太子……先前在朝野间未免也有一样流言暗中传播,那便是前太子的死跟天子有暧昧的关系,所以当时司逸澜才跟姬遥也说起这个,如今天子为了前太子竟赦免谋反的朝臣,可见重情,也可见事情的真相并非暗传的那般不堪。
  既然涉及皇家骨血,那么朝臣们便未再多言。——何况天子决断的事,从来未有更改的。
  只是朝臣们不知道,在此事之外,天子即将又颁布一项重大旨意,其影响震撼力绝对不逊于赦放颜贞静之事,是以绝对还有的是时候等着他们跳脚。
  颜贞静在狱中接了旨意,是范汝慎亲自去宣的。
  颜贞静听完之后,大为意外,范汝慎将天子在朝堂上所说的一番话同样传达给他。
  牢狱黑暗,墙角有耗子窸窸窣窣而过。
  范汝慎道:“你的确是愚不可及,竟行如此错事。然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天子赏识你的才能,去漠北之路遥远,一路风沙别再迷了眼,保重罢。”他说完了,就要走。
  颜贞静道:“相爷……”欲言又止,此刻才发现,他心中并不如他原先所料一般地对丞相充满了轻视跟不屑。
  范汝慎停了步子:“何事?”
  颜贞静道:“你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跟天子对着干,是不是?”
  范汝慎眉端动了动,而后默默地道:“君子要懂得趋利避凶,我不过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法子,天子需要一个平衡朝堂的棋子。”
  或许他曾有野心,就在年青的帝王还稚嫩的时候,但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面对无法战胜的强者,最好的法子就是臣服并且效忠。
  颜贞静望着他的背影:“相爷,夫人那边,劳烦你同她说一声,我同她夫妻情分已尽,以后还请相爷你……”
  “范家嫁出去的女儿,没再回头的,”范汝慎道,“你在这时候能提及她,可见你对我对她,都还有那么一点儿良心。”冷哼一声,不等他再说便拂袖而去。
  颜贞静被发配北漠的那天,天色阴翳,空中雾蒙蒙地,渐渐地飘下了小雨。
  颜贞静出了牢狱,双眸习惯了牢中黑暗,一时有些无法,待睁开之时,却见眼前有一顶小轿,轿子前站着一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以为他犯了如此弥天大罪,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定然是会同他一刀两断,却没有想到她要跟着他前往漠北,这时候才想到范汝慎在狱中那一句话一声冷哼是什么意思。
  原来有些事情,不历练发生,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如何。
  差人押解着颜贞静往城外而去,及至出了城,雨忽然大了起来。
  颜夫人替夫君打起了伞,颜贞静却停了步子。
  他回头,望着风雨之中岿然不动的城墙,目光自城门之中越过去,望向远处,那是皇城的方向。
  颜贞静垂手,将袍摆一提,双膝一屈,跪倒在地,缓缓地俯身磕了一个头。
  额头碰在水花四溅的冰凉地面,心中那声叹息也尘埃落定。
  颜贞静被夫人搀扶着起身,转过身背对着京城的方向往前而行。
  刚走了几步,迎面飞驰来几匹快马,马蹄踩在地上,泥水四溅,两名官差急忙闪身躲避。
  有两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中间一匹马将要过去之时,却忽地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敢问路边的可是颜贞静颜大人吗?”一个声音徐徐传来,声音沉静,冷峻。
  颜贞静抬头,对上马上戎装的一个身影,一路行的急,脸被雨水打湿了,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颜贞静道:“你是刘休明刘侍卫?”他脱口而出又蓦然醒悟,“不,现在你是甘宁卫安抚使。”
  那人才一笑,英俊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大人,要走了,雨越来越大!”前头的将领回头来唤。
  “知道了,”刘休明答应一声,在马上看向颜贞静:“颜大人,此去山长水远,善自珍重,就此别过!”抱拳欠身,行了一礼,打马而去。
  颜贞静驻足回眸相看,看那人马上背影矫健如龙,比之昔日那只知道风流卖弄的少年,更见了沉稳出色。
  当初刘休明自动请缨前往甘宁卫,人人都料他此去凶险重重,九死一生,也的确如此。
  但如今他一身荣耀而回,当初又有谁能料到?
  或许事在人为,又或者真的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跟他先前都禁锢在京中这个圈子里,混混沌沌,随波逐流。
  如今,或许该轮到他走出去了,看的更远,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需要他去做的是什么。
  刘休明同颜贞静别过,一个离开京城,一个回到京城。这一切都是相似的,历史或者命运。
  颜贞静的现在,就宛如刘休明的过去。
  再回身之时,颜贞静长吁一口气,他似已经卸下一切,以待罪之身上路,心里反而是轻松的。
  此一去,山高水长路途艰辛,但那充满未知人人望而生畏的前程,对他来说反而是初始的起步,他会用他的手跟他的心,把犯下的过错一笔一笔洗刷掉。
  就好像这忽然而降的秋雨将所有污秽冲刷干净,太阳光再出,一切似旧,一切又如新。
  而与此同时,皇城内后宫中,凤涅伏在御花园的亭子间栏杆上,一场雨把她阻在了这里。
  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便见一顶油纸伞出现在视线之中。
  那把伞飘飘忽忽行到了亭子前,雨里漫步,倒有几分诗意,伞下的人驻足,伞面缓缓地往上抬起,露出底下一张如描似画的脸:竟是范瑜。
  倘若不认得这人,这场景倒还也是诗意浪漫的很。
  认得这人是谁,则风景全无。
  凤涅定定地便看着范瑜:“你怎么在这里?”
  范瑜笑道:“秋风秋雨愁杀人,我掐指一算算到娘娘您心绪不宁,故而前来替娘娘解闷儿。”
 “你又想领板子?”凤涅斜睨着他,“这回知道了你皮糙肉厚不怕疼,倒是要叫人多打几下才好。”
  “我好歹也是娘娘的亲戚,”范瑜笑道,“小时候的事儿不过是不懂事罢了,做什么这么苦苦地记仇?”
  “谁叫我是有名的记仇啊。”凤涅换了个姿势。
  范瑜此刻也将伞收起来,缓缓地踏着台阶入了亭子内,看了看周遭无人,便道:“娘娘出来怎么不带个宫人?”
  凤涅道:“我不喜欢人跟着。”懒懒地又看向那不停随风斜飘的雨丝。
  范瑜道:“这倒也是,娘娘自小就喜欢清静。”
  凤涅闻言,便回头看他,范瑜一脸笑眯眯地,凤涅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皇帝身边儿,究竟是扮着什么角色?”
  范瑜笑道:“娘娘问这个倒是有意思,我是圣上的侍卫,也是圣上信任的近身暗卫。”
  “仅此而已?”凤涅又问。
  范瑜的眼睛里也带了几分笑意:“不然呢,娘娘以为还有什么?”
  “还有……”凤涅眨了眨眼,“比如说国师……什么的。”
  “哈哈,”范瑜笑起来,“没想到娘娘竟如此高看我,不知娘娘缘何如此说?”
  凤涅打了个哈欠:“我只是在想,在那山庄的时候,见清说你会保护我,可是我被颜贞静带上山崖的关键时候,你在哪?”
  范瑜笑笑。凤涅又道:“秦王百般查探那位神秘国师的下落,却总无着落,而且护着我的关键时刻你人又不在,差点儿害死我……见清却又半点也没降你的罪,我想这说明你正在做更重要的事。”
  范瑜挑了挑眉:“真不愧是娘娘,怪道圣上说娘娘……”
  “怎么?”
  范瑜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娘娘不好对付……这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凤涅哼了声:“你不否认,难道我竟然猜对了?”
  “猜对了一半,”范瑜笑道,“我跟国师的确是有些关系的,只可惜我并非是国师……我只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这凤涅倒是没有想到:“啊……”
  范瑜自嘲似地笑笑,道:“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岔子,若非圣上城府深涵养好,恐怕真要降我的罪了。”
  凤涅眨了眨眼:“你是说……秦王之事?”
  “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多话的,范瑜只答应了声,又道,“娘娘或许知道,不仅仅是秦王被牵连在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回无端搅进来一个贱婢,这一回,好像无端地又把娘娘宠爱之人掺和在内了。”
  凤涅一听这个,心也陡然一跳:“你的意思是……”
  “嘘。”范瑜却又笑,“此事是禁忌,我也只能说到此……娘娘还请不要继续追问,再问下去,我也要吃罪。”
  凤涅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你怎么会来跟我说这些?”
  范瑜伸手摸摸鼻子,道:“娘娘这么聪明,自管一猜。不过我知道娘娘是会知道的……圣上对娘娘,素来不同的很。”他说这话,是类似一种感叹而羡慕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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