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 家（4）

　　这天，兰婷又来到百斯庵，她想看看那个男人--未来的土司是个什么样子，于是，她就在那间禅房里等着他。黄昏的时候，田丙如来了，他没有想到兰婷会主动来邀请自己，以为兰婷熬不住了才叫他来的呢。可是，这次未来的土司想错了，他的手一伸过去，兰婷就闪开了身子，说道：“请你放尊重点！”田丙如忽地愣住了，不解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兰婷冷冷地说：“我今天是想把话给你说清楚，往后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田丙如笑道：“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不就在一起偷偷情吗？这算什么关系？妻子，还是小妾？”小妾？哼！兰婷哈哈一声大笑，然后又忽地收敛住了，因为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虚伪的面目，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于是转身就走。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田丙如一把拉住了她，说：“你叫我来，就这样耍猴子一样地耍来耍去吗？”兰婷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人！简直不是人！”我不是人？未来的土司就跪下了，说：“我的确没有说错什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只要壶川休了你，我们就有关系了，我就会把你接进屋去。我一定不食言，把你父母放回去。你得相信我！”相信你？兰婷冷笑了一声，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这样厚颜无耻，居然为了一时之欢，肯给她下跪了。是的，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会再珍惜什么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女人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于是，她再次冷笑起来。“兰婷，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田丙如依旧违心地说着，“要不是壶川，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你看我对向娜娜什么态度？我心里只有你啊！”你就骗鬼去吧！兰婷冷冷一笑，就往外走去。

　　未来的土司便腾地站了起来，抱住她说：“你只要再答应我这一次，我今后再也不招惹你了！成吗？”卑鄙！兰婷哭笑不得了，因为她感到自己这一生简直太可悲太可笑了：原来，口口声声说很爱很爱你的男人，其实都披着一层虚伪的外衣，当他们剥下外衣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仅仅只是肮脏、虚伪和卑颜！现在，她才感到自己一步走错，就终生走错，就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时候，她的冷笑又浮上脸来，她说：“你不配做人！”我不配做人？田丙如松开了手，冷漠地说道：“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兰婷大步跨出了禅房，朝家里走去，身后留下了一道悠长的梦影。这天晚上，兰婷静静地洗了一个澡，尽情地吹了一曲咚咚奎后，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晚的月色很好，她待人们睡静之后，就悄悄地开门出去了。夜风很寒，她就像一个幽灵似的，朝百斯庵飘去。

　　夜里，寺门也没有关，其实也没有必要关，因为没有谁会半夜三更来打搅寺庙的安宁的。于是，兰婷来到了石楼阁，因为她知道那里是坠潭的好地方。石楼阁下的潭很深，梯玛母亲当年就是从这里坠下去的。这时候，龙溪江就像天河一样浩洁，在月光下静静地闪烁着。兰婷心想：那就是天堂，那就是灵魂飞升的地方！这时候，兰婷想唱一支歌了。她就唱了，在心里，她静静地唱着，那是一支向往爱情和自由的歌。那歌声一飘起来，她就随着歌声慢慢地坠将下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天堂的门就打开了。这时候，她有了一种下沉的感觉。的确是下沉的感觉。接着，慢慢地，慢慢地，灵魂就飞升起来了。然而，刚刚飞出水面，她的灵魂就不再随月光飞升了，但她依旧在静静地等待着那飞升的一刻。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飞升起来，她感到自己灵魂的翅膀被雨打湿了，再也飞不动了……于是，她闪动了一下身子，就看见梯玛天赐哥了。因为，那时候，梯玛天赐正在阴署捞她的魂呢。

　　她看见了，梯玛开始走的是旱路，现在又走起水路了，因为，等到杉树开了花，竹子开了花，梯玛就喊着她的名字下到魂魄洞来了。梯玛在求守魂之神，莫拿人皮做鼓了，莫拿人骨点灯了，然后给了他们银子，他们就带着她的灵魂出洞来了。可是，她却不想回去，因为她感到自己没脸见亲人，没脸见壶川了。这时候，梯玛开始生气了，命令千千猛将，万万雄兵，立即把魂魄洞守住，把天地撑住。于是，天害了羞，地害了羞，梯玛就唱起《猜梦歌》来，她的魂魄就悠悠地飘飞起来了。这时候，梯玛肚腹上的磨盘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她的魂魄就变成一只血红的蜘蛛滚了出来，梯玛一把就将那蜘蛛抓住了，说道：“这就是真魂魄！”她的眼睛就慢慢睁开了……“她醒过来了！”碧筠在喊，“天哪，她终于醒过来了！”天哪！她真是醒过来了！大家都高兴得流出喜泪来了。我？我怎么还没有死呢？！这时候，兰婷看清了，自己真是没有死呢，又回到人世间来了--是梯玛天赐给自己造了新魂，自己就又回来了。

　　这时候，她的泪水像涌泉一样，越涌越多了。“你们干吗要救我呀！”她在心里呼喊着，“你们就让我去死吧，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啊！”大家都围了过来，也陪着她静静地流泪。三天后，兰婷知道了，是壶川，自己的丈夫，那天夜里一直跟着自己，也从石楼阁跳了下去，把自己救起来的。忽然间，她感到壶川还是爱着自己的，不然，他就不会跟着自己了。于是，她又增添了求生的勇气。可是，她想看看壶川，却一直没有见到壶川的影子 。这样又过了半月，她真是想见壶川了，这才问母亲：“娘，壶、壶川呢？”张氏哀伤地说：“他、他走了！他走了啊！”走了？兰婷忙问：“他、他到底去哪里了？”“他、他出家了啊--我的苦命的儿呀！”出家了？兰婷凄然地苦笑了一声，便不再问了。于是，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她仿佛看见壶川正身披袈裟，双掌合十，伴着古佛青灯，敲着木鱼……她的泪水就涌出来了。可是，她却在心里埋怨开了：“你要走，你干吗还要救我呀！你个冤家啊！”于是，这天晚上，兰婷也萌生了出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