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 家（1）

　　土司决定给叶长浩授勋，统领客兵营，因为客兵营的将领，向来都是由客将担任，军衔与五营首领相等，同为副将级，所以，土司就把自投的客民和在战争中抓获的俘虏全都编入了客兵营里，这样便可以更好地调动客兵了。而这次授勋，是叶家进入容美以来最大的一件喜事，这说明叶家在容美的地位已经巩固了。消息传开后，叶泰斗在外云游也得到了消息，于是急忙从邬阳关赶了回来。这天一进屋，叶泰斗就看见朝门的红灯笼高高地挂起，春联“柔柳秋咽囿柯风恃劲；院庭春染幽巷草重盈”已经染到了囿、幽两字。因为这是一副“数九迎春联”，这种迎春联每联九个字，每个字都是九笔（风、劲、草均为繁体字），笔画都是写成双钩中空的。这是为取代《九九消寒图》而设计的：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至也。但因花瓣排于枝上没有按九间隔，每个九不易明辨，所以《九九消寒图》就被“数九迎春联”取代了。从冬至后一日起，依序每天将上下两联同位置上的字各填一笔，待两联填完一个字时，就表明已过了一九。这样，某月某日，已进入哪一九，乃至哪一九的第几天，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天，从联上已经看出正是五九六九，该是沿河看柳的时候了。屋里屋外，已经收拾得敞敞亮亮、干干净净的，就等老二叶北斗一家前来了。自从叶泰斗征得土司同意开放市场之后，叶家就在容美做起了生意。叶泰斗主要是开盐局，但他并不想从川盐身上赚什么大钱，只是想以川盐为龙头带动其他行业。而叶家川盐的价格，比先前便宜一半，土司又怎会不从土民的利益考虑呢？于是就对叶家开放了盐业市场。但是，真正能赚钱的，还是容美的土特产，像兽皮、茶叶、织锦、水银、朱砂、药材等，正是汉地迫切需要的东西。叶家看到了这一市场潜力，所以很有经济头脑的老二叶北斗，就将土司和汉地交界的宜沙作为中转站，亲自在宜沙把关，几年下来，已成为宜沙最大的商家了。土司也是明眼人，就派自己的岳父陆大人，也把宜沙作为一个通向山外市场的窗口，开始与涌入宜沙的生意人大念生意经。一时间，宜沙就成了一个大集镇，常驻人口就有了一千多，遇上赶集天，最多可达万余人呢，边界的土司和汉地的客人，也都来宜沙做起生意来了。现在，叶北斗一家见三弟长浩被升为客将主帅，更是星夜兼程，携带家眷，赶往容美司城。

　　这天下午，飞骑来报，二哥一家已经到了细柳城，一家人就都迎了出去。这一行人，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几十匹骡马驮着日用货物，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一进东门，叶家的鞭炮就响起来了，烟雾之中，街上的土民和客民也蜂拥而至。一到朝门，咚咚奎又吹了起来，溜子也打了起来，一家人便欢天喜地给各位看客道喜。这时候，叶北斗的妻妾带着孩子下轿了，人群就喝起彩来。因为，土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孩子戴着顶帽子，留着小辫子，就像个小皇帝似的。大人也留着长鞭子，把前额刮得溜光溜光的，就像一面铜镜子在反射光芒，而不知这就是大清的发式特征。特别是北斗的妻妾，穿着大红大绿的旗袍，一扭一扭，一扭一扭地走下来，风姿绰约的，更是引来一路羡慕的目光。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后，围观的人群才开始散了，但依旧一步三回头的，想再看一眼新鲜事哩。这时候，叶长浩笑笑地走出来，将一盘子糖果撒向了人群，人群又一下子爆开了，大人小孩都张开了手，跳着，抢着，就像那日在叶家屋场抢上梁粑粑似的，热闹非凡。接着，大家又在地上抢起来，欢笑声，嬉闹声，就从东街弥漫开去，又沿西街蔓延开来。人也就越来越多了，都像来给叶家拜年似的，都来凑热闹了。

　　于是，整个司城，一夜都像沉浸在梦中似的，直到天亮还没有醒来。这天一早，田舜年便早早地来到了行署，下官们也已经早早等候在这里。本来，四十八骑都将因功提升的，其中授勋十人，可是现在却少了一个壶川，因而田舜年的心情便显得异常沉重。因为他知道，要不是壶川和长浩舍命相救，自己早就成了冤魂了。但是旗鼓的位子，他还给壶川留着，这让外人羡慕不已。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带着大家到校场来了。那时，梯玛天赐已经和举行仪式的舍办干人都到齐了。祭祀开始的时候，牺牲摆上来了，牛角号吹响了，人皮鼓敲响了。于是，梯玛天赐把头上的血滴入酒碗里，待血祭之后，便开始唱了起来：“啊，天子啊，爵主啊，我们走进金碧辉煌的王府，从头门走进十二重门，在你睡的地方来请你，在你坐的地方来请你。

　　王啊，今年今月今日，我们朝见天子了，我们打了胜仗了，我们胜利归来了。王啊，我们诚心诚意地祈祷，让我们和和睦睦种庄稼吧，让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吧。”祭了天地之后，再祭八部大王，最后又祭战死的英灵。田舜年跟着梯玛跪拜了，所有的人都跟着梯玛跪拜了。这时候，上天被感动了，太阳就普照了。祭拜完毕，向管家喊道：“授勋开始！”十名授勋将领走上前来。向管家念着名单，壶川排第一，长浩排第二。田舜年上前，便开始给十位将领授勋了。这时候，白龙马一声长嘶，嗒嗒地朝检阅台小跑着过来了，然后，又乖乖地立在授勋者的后面，跟邬阳洞主的儿子立在了一排。因为邬阳洞主已经战死，所以就由他儿子来代领勋章了。

　　田舜年于是过来跟白龙马面贴面地亲热了一阵，然后说：“今天，还有两枚特殊的勋章，一枚授给守关有功的邬阳洞主；一枚授给战功卓着的白龙宝马！”顿时，掌声雷鸣，经久不息。田舜年挥了挥手，又说：“邬阳关大捷，说明我们容美万众一心，是不可战胜的！虽然，白龙只是一匹骏马，但是，这匹骏马却是一匹天马！大家知道，‘天马’是我的小名，本王现在就授予白龙‘天马将军’的称号！从此以后，本王不再骑白龙打仗！因为它是天马将军！--梯玛在上，天神鉴之！”于是，掌声再次响起。这时，牛角号吹响了，一群“茅谷斯”伴着哦嗬声开始进场了。神棒舞起来了，把空气舞成暴风了，把天地舞旋转起来了。田舜年举着酒杯，便开始给将士们敬酒。神棒还在舞着，舞着，把日头舞落下去了，又把月亮舞升起来了。一支茅谷斯舞了，又一支茅谷斯舞了。整个通宵，司城都是歌舞，都是欢笑，都是海洋。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人们才渐渐地回家去安睡，而叶长浩却喝得酩酊大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