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叶 家（3）

　　这政策一出台，司城就开始大兴土木了，上至旗鼓，下至舍巴，都比照着一级一级递减着修起了印子屋、吊脚楼。几个月里，司城就增添了两条街：一条七星街，一条八王街。这两条街都是富有的人家修建的，老百姓自然是修不起的，但是，许多百姓也开始修吊脚楼，盖起瓦屋了。一时间，司城竟变了个大模样。自然，变化最大的就是叶家了。泰斗、北斗、长浩各自修了一栋五进三过厅的四合院，出山垛子封火墙，一派明式建筑风格，连接起来，竟占了半条七星街。特别是二弟北斗家，自从把旗袍带进司城，令土司家的女人们更是羡慕得要死。那时候，一有时间，她们就到吊脚楼来看亭亭玉立的叶家媳妇，每个人都叫裁缝给各自做了一条旗袍，虽不敢当着土司的面穿，但私下里穿着玩儿，你欣赏我，我欣赏你的，就像屏风上的仕女，都有了种古典的味道。只是，那小孩头上的小辫子，多少有点儿滑稽，所以北斗的儿子知秋，就总是被那些娘儿们取乐儿。

　　随后，北斗的妻妾又带来了一副骨牌，也就是汉人的麻将，更是令土司家的女人们爱不释手。一有空闲，她们就相邀着到吊脚楼上来，要跟着叶家太太学打牌。其实，那骨牌的打法跟打“上大人”一个样，而且更灵活，还没有炸符，所以学起来也很容易。但她们开始没有赌钱，每人发几个籽儿，谁输了谁就作东请客。大家也便一边儿打牌，一边儿找乐子了。那日，是向管家的老婆唐氏、壶川的老婆兰婷、田丙如的老婆向娜娜，与北斗的大太太孔氏邀约一起玩耍，打完牌后，北斗的老婆孔氏输了，就在吊脚楼上请客，知秋要听故事，大家也就说开了。知秋见听着没味，就撩开母亲的上衣要喝奶。那时候，知秋已经七八岁了，还要喝娘的奶，几个大人就笑开了怀。知秋也不管，还是要喝的。向娜娜就拍了一下知秋的屁股，说：“知秋，你莫喝了，大婶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好勒！知秋就真的不喝了，想要听故事。向娜娜便笑笑地说：“有年元宵节，一个县官带着几名随从逛街去看灯，他看到一个谜摊上没有谜条，只摆着一个面具，面具连着一串铜钱。

　　谜摊主人要求人们猜一句俗语，谁猜着了，谁就可以拿走那串铜钱。县官老爷看着那串铜钱，就急得像没头苍蝇团团转的，几次想伸手去拿，又苦于猜不出这句俗语，只好把手缩了回来。突然，有个人上前来猜谜语了，县官老爷怕别人拿走那串铜钱，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箭步上前就扯掉了那个面具，把那串铜钱塞进了腰包。谜摊主人就上前拦住了县官，说：‘老爷，你还没猜出谜底，只拿走钱，不拿去人脸，有失面子吧？’县官喝道：‘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本官只要钱，不要那个鬼脸！’旁观的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了。可县官老爷却怒喝道：‘你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众人说：‘小的们笑的是县官老爷猜中谜底了。’县官不解，又问：‘我猜中什么谜底了？’一个汉子就解释道：‘这个谜底就是俗语--要钱不要脸！县官老爷虽然没这么说，不是这样做了吗？’”几个大人就大笑起来，开始羞知秋的脸了，说我们知秋小少爷，真是要奶不要脸呢，可以跟那个县官老爷打老庚了啰。知秋被一羞，不好意思，就跑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知秋再次进屋的时候，手里却牵来了一个人--就是未来的土司田丙如。田丙如一上楼来，就笑着道：“怎么，就不玩牌了？”向娜娜知道丈夫为什么事来的，鼻子立马一“轰”，就别过了脸去。兰婷却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依旧在吃东西。真巧！田丙如没想到向娜娜也在这儿，所以就笑道：“知秋硬拉我进来，我只好进来了，没想到你们都在！”他才雀呢！知秋望了一眼未来的土司，说道：“娘，伯伯说谎！你平素不是说，小孩子不许说谎，怎么大人说起谎来了？”母亲就吼道：“瞎说，大人说什么谎了？掌嘴！”知秋就挣脱了手，说：“大人就是说谎了！刚才，他--”知秋指着田丙如，“进来问我，问兰婷阿姨在不在，我说在，他就抱着我进来了。”这个叶知秋！田丙如很是尴尬。孔氏就拉起知秋，拍打着他的小屁股，说：“大人的事，你也管！讨打！”几个大人就笑开了。唐氏说：“小孩子不会说假话，你就不要打他了，是我们的大少爷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时，兰婷也红着脸，站起身来要走。

　　唐氏就拉住她，对田丙如说：“大少爷，要走你们两口子先走，我和兰婷还要喝两口的。回去哄哄你老婆，少谗猫嘴了。”自然，这话是说给向娜娜听的，但她也不是特小气的人，于是说道：“他反正迟早要当土司的，找一个两个野货也是没个讲的。我倒希望兰婷妹妹进到屋来，我两姐妹也好服侍他一个。就只怕他祖坟没埋到狗，没这个福气哩。”田丙如也不恼，回道：“我真是想把兰婷接回家去的。今日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老头子那儿，有你这么好说就好了。”兰婷见他夫妻俩拿自己取笑，就对田丙如说：“你就死了这个心吧。你要是再来逼我，大不了我再去投河！”说完，伏在姑姑的怀里就哭泣起来。唐氏便说：“大少爷，你就放过我们兰婷姑娘吧。

　　容美这么多好看的姑娘，一个你也看不上眼？反正我是个多嘴婆，不就给你再做回媒吗？你要是看上了哪家黄花闺女，我给你跑腿去就是了，你也别在这里瞎搅和，也不怕失了身份！”“那你就往邓家跑跑吧，我想娶兰婷！”田丙如索性说开了，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欠她的，这辈子还不了，不想等到下辈子还！我这话是当着娜娜的面说的，我明人也不做暗事，反正壶川做了和尚，不要她了。

　　”“你走吧！”兰婷一脸委屈，恳求道，“你不走，那我走！”向娜娜冷笑一声，说：“哼，他就是人走了，心却未必走的！要是心也走了，老娘就谢天谢地啰！”唐氏说：“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人走，心走不走，哪个又管得着？土司也管不着的，就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还能管得着？”向娜娜说：“哼，人管不了，难道天也管不了？不是有句骂人的话，叫作天收吗？”“天收？”唐氏冷笑，“老天爷就长眼睛了？世上这么多作孽的，天怎么就没收？一个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俗话不是说，好人活不长，祸害万万年吗？”向娜娜说：“要是能遗臭万年，老娘也算开了眼睛啰！”见几个妇道人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含沙又射影，指桑又骂槐，田丙如颇觉寡味，只好叹息一声，立起身来走了。兰婷这就长哭起来。吊脚楼里，几个女人也都轻轻地抽咽起来，虽然各怀鬼胎，但哭一哭心里也觉好受多了。这时候，知秋左看看，右看看，弄不清是不是自己惹了大祸，也跟着大哭起来。这一哭，天就哭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