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过 年（1）

　　又近年关了。这天已是腊月二十，晨雾开始消散的时候，田舜年来到了行署。他一坐在太师椅上，就拿起儿子明如从京城寄回来的书信，慢慢地看起来。他原以为又是儿子先前问候之类的信函，所以显得慢条斯理的，可看了几眼之后，见是天大的好消息，就忽地立直了身板。因为，信上说了两件大事：一是明如因为仪表风采、勇猛骠悍，升入皇家侍卫；二是明如已经成家，而且找的还是旗人的女儿。他就激动起来，没想到儿子如今出息了，就觉得自己当初的决策是对的--如果不把儿子送往汉地，说不定兄弟俩将来又会为争位反目成仇呢--父辈们不正是如此吗？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瘩的，毕竟，这婚姻大事，他怎么能擅自做主呢？但想到儿大不再由娘，也就不便计较了。这就起身回家，想让他母亲也高兴高兴。“什么好事儿，这么高兴的？”碧筠见土司满脸的笑意，便问。

　　“当初你还反对我呢，现在看看怎么样了？”田舜年就把信递过去，说，“我儿出息了呢，当爹的能不高兴吗？”可是碧筠看了，却高兴得抽咽起来了，心想这孩子，倒是没丢娘的丑！所以这眼泪，也便是喜泪了。这时候，一家人莫不为之高兴，都说明如几年没回家，就给了家里几个惊喜！可是，当一家人都精神焕发、兴高采烈的时候，唯独丙如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心想，万一老头子忽然变了卦，叫兄弟明如回来袭职，又将如何是好呢？他的忧愁写在了脸上，最先被老婆向娜娜发觉了，可他老婆向娜娜却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儿，那时候，她还等着丈夫袭职，好去通融容美与桑植的关系呢。毕竟，那是她的娘家呀。可是，如今明如的一封信，恰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平静的。接着，陆氏也发现了儿子的变化，也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心想，儿子要是不能尽快登上土司宝座，那么她大太太的地位也将有可能不保了。所以这天，她来到行署，想打探个虚实。

　　那时候，田舜年像往常一样兴奋不已，正在行署里挥毫泼墨，嘴里还哼着一曲苏腔调子，他见大太太陆氏进来，有点儿莫名其妙。因为，这地方女人是很少进来的，况且大太太自从风花雪月去后，更是请也请不来，抬也抬不来的。可是，今日又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呢？陆氏也不急着说什么，就像走错了地方似的，东瞧瞧，西瞧瞧。田舜年便问：“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房里去说吗？”陆氏笑道：“除非我再年轻个二、三十岁，还能在房里等得到你！”田舜年脸也不红，因为女人对他来说，如今是穿肠的毒药，剐骨的钢刀，他一见就心虚胆寒的。现在，他是钻进了黄金屋，独独喜欢颜如玉了。就说：“你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再看她一眼，继续写自己的。

　　“明如那娃出息了，你难道就没想到叫他回来？”陆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太太整日想的，都快要想疯了，你也装着没见？”黄鼠狼给鸡拜年！田舜年觉得好笑，于是放下手中的笔，说道：“外面天地宽广，海阔天空的，叫他回来干什么？难道让他回来跟丙如争位子不成？当初我把他送出去，就是怕他兄弟俩内室操戈！可你倒好，还想着让他回来！”“只怕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陆氏想掏个底儿。“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果然不出所料！”田舜年又拿起了笔，“我就是不放心你母子俩的心术！”陆氏也不示弱：“这家人的心都是偏的，就你的心是正的！”“你看，这是什么话！”田舜年虽然心里有气，但他也不想跟她计较什么，依旧挥毫泼墨，自得其乐。

　　陆氏嘟噜一句，虽然讨了个没趣，但还是套得话了，于是立即赶到儿子这里，将土司的想法告诉了儿子。可田丙如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老土司还是那么精神抖擞的，根本没有逊位的打算，这一等，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再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万一明如又回来了呢？因为，这担心并非杞人忧天、空穴来风！陆氏就说：“我儿放心，老娘一定会让你尽快登上宝座的！”说完陆氏就回去了，她喝退了家人后，便把箱底的一个小花瓶取了出来，将药粉倒进了清明茶里，这茶是专为土司准备的。这天晚上，田舜年到大太太这里来坐了，陆氏就亲自给土司泡了杯浓茶，递给土司。田舜年见大太太又和颜悦色了，心里美滋滋的。喝着茶，便问今年过年准备得怎样了。陆氏说，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点点头，喝了茶，打了个哈欠，就来磕睡了。于是，他就在大太太这里睡了。

　　田舜年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头脑很是清醒，就问昨晚喝的是什么茶。陆氏说，还不就是清明茶吗？他也没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就到了行署。之后就异常地兴奋，也没有什么瞌睡了。他感到自己精力饱满，还能处理日常事务，也就把逊位的事打消了。平时，每天他都要到马厩亲自喂白龙马的，一有时间，他还带着白龙马四处溜达溜达。对于白龙马，他简直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过几分呢。可是这天，他却因为太过兴奋，竟忘了给白龙马喂食了，白龙马饿了一天一夜，终于嘶鸣起来。听得这一声嘶鸣，田舜年才恍然大悟，于是亟亟地赶去马厩，但见白龙马眼里噙着泪水，他的老泪也涌出来了。白龙马就伸出舌头舔他的手，脸，他也深情地摸着白龙的嘴筒子，就像故人久别重逢似的。我怎么就忘了你呢？他感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了。因为这两天，他做了什么事也不记得了。于是，他就给白龙马添了食料，就跟白龙马出来，想看看土民过年都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