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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王朝(下)》 作者:黄光耀

第47章 废 黜(3)

  若云到达司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司城早已草木皆兵,几条街道都灯火通明的,每个路口,都有数人把守,出入都要询问、检查,若云也在所难免。这就使得若云大为生气,她在行署门口便大喊大骂起来,因为亲将们不让她进去。这一闹,田舜年就叫人把若云带到了行署。若云到了行署,气冲冲的,也不下跪。田舜年便大喝一声:“放肆!跪下!”若云望着父亲:“我是你女儿呀!”“现在正是儿子造老子反的时候!”若云就跪了下去,不再说话了。因为她弄不明白,这家人都是怎么了?怎么都发疯了?田舜年生了一阵气后,这才挥手,叫亲将退下去。他这才拉起女儿的手,说:“我是白疼你哥哥了啊!”若云哭道:“父亲,我哥他也是一时糊涂呀!”“可是……他跑了,跑到桑植去了!”田舜年指着南边。若云就知道没有希望了,因为要是他没有错,是断然不会逃到仇人那边去的--可是他已经逃去了。“你母亲全都招了!”田舜年吐了一口烟,“她说是她的错,与她儿子无关。她还说那药不会药死人,说要是我放心她儿子,她就不会这样了,好像都是我的错。”若云哭着,摇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因为,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土司跑了,跑到仇人那边去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不说也罢!于是,整个司城笼罩在一片血色恐怖之中。第二天,若云请求父亲,她要去看看她母亲。田舜年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若云就来到软禁母亲的房间,母女俩便抱头痛哭起来。哭过一阵,若云就问母亲:“母亲啊,你们怎么能那样对待我父亲呀?他已经让我哥哥袭职了啊!”母亲无奈地摇着头说:“傻丫头,你怎么会知道哟,为娘的也是迫不得已呀!”“可他是你男人呀!”若云哭开了,“你让他吃那有毒的药,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母亲辩解道:“要是他不吃那药,你哥就永远别想当上土司!你想想,你父亲最心疼他哪个儿子?就是你哥当了土司,你父亲也不放权,大印还被他掌管着。没有印把子,那位子就是空的,坐在上面,也是木偶一个,傀儡一个……本来,我也不想再让他吃那药的,顾彩在的时候,他天天看戏作诗,日子过得多平静的,可是,见顾彩一走,他又来管闲事了。他要是不管,大家不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吗?哎,大事不成,这都是天意,你不要怪你娘了。

  ”若云彻底失望了,见母亲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就一点想头也没有了,因为他们都鬼迷心窍了啊!于是她说:“我也知道,要是哥哥不大手大脚地铺张浪费,不偷偷摸摸地与桑植来往,父亲也不会干涉的!”“你跟你父亲一鼻孔出气,我说不过你!”母亲叹息一声,“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指望了,只是担心你兄妹……你在那边的日子过得还好吗?”若云就哭起来了。母亲不问不打紧,母亲这一问,就勾到她的伤心之处了。自从回到忠洞,田雨公折磨了她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碰她了,整日把她关在楼上,不让她下楼,真比坐牢还要难受。如今能够回到容美,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自然,做母亲的也知道,女儿在那边的日子肯定也不好,于是也不便再问,就拿出梳子给女儿梳头。她知道这是为娘的最后一次给女儿梳头了。所以,梳了一遍又一遍--她是多么想就这么梳下去呀,可是每梳一下,她的心就冷一下,凉一下。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老土司的手心的,可是为了儿子,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有一死,方可解除老土司对她母子的仇恨!梳着梳着,她的泪水就簌簌地掉下来了。若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让母亲静静地为自己梳着头。梳着,梳着,她就感到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呀!可是,如今一切都恍若一梦了。母亲给她绾上髻后,若云又给母亲梳起头来。也是一遍又一遍地梳着,然后又把那些晶莹闪亮的头饰插在发髻上,母亲就俨然一个皇后娘娘了。可是,现在,一切都不是美好的了,没有了威严,没有了喜色,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唯有她的泪水还是那么多,那么稠,那么情不自禁地流着。要是自己永远没有长大,该有多好啊!她想。夜深了,四处点上的油灯都渐渐熄灭了,若云被叫了出来。她是多么不情愿啊!可是,父亲却不让她跟母亲待在一起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听见了哭声,于是急急忙忙爬起来,问出了什么事了。侍女们说,大太太走了!若云的头就“嗡”地炸开了,因为她没有想到,昨晚母亲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地对自己说话,原来是想走了哇!于是她哭喊着跑过去,刚好看见母亲从白练上被放了下来,她就扑在母亲身上,大放悲声了,一会儿就晕死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母亲的灵堂已经搭起,却没有母亲娘家的人,一打听,说是都被关押起来了。若云失声痛哭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父亲的,只得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因为她想不到母亲老运竟这么颓唐。

  她心想,要是母亲不好强不逞能的话,日子也就过得安生了。可是,现在一切假设都是枉然了。老土司没有想到大太太会走这一步。他只是想长久地软禁她而已,没想到她为了儿子,把一切罪名都担下了。这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不也是为了自己,母亲才悬上白练的吗?唉,人的命运又是多么相似啊!难道世间真的有什么轮回吗?他想起在陶庄落难的时候,陆家又是多么开明,多么通达,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了。他心想,要是人人都能像壶川一样,知道躬身隐退,那将是多么明智啊!你想,壶川要不是出家,田丙如又会放过他吗?可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田舜年也开始茫然了。可即便如此,那狗杂种也不该背着老子下毒!不应该暗地里与桑植土司一起来算计老子!他矛盾重重,脑海里一片紊乱。

  但他还是请梯玛开了七天道场,同意把陆氏埋在紫草山祖坟地里,也算是对得住陆氏了。可是,抬着棺木上山的时候,棺材很重很重,八个汉子抬着也走不上几步,就得换肩了。只有知秋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因为他看得见是那些将要做鬼的人吊在了棺材之上。那天,叶家怕知秋又惹事,就没让他出门。可知秋即便睡在家里,他也看见了,就对他母亲说:“娘,老土司不久也要走了!”母亲大惊,连忙把儿子的嘴捂上,知秋挣扎了半天,才透出气来,说:“你想憋死你儿呀!”因为,他从来说话都是能应验的,所以叶家怕他惹祸,就不让他出来了。把陆氏送上山半月之后,田舜年就准备到省都使司请求取消儿子田丙如的承袭权。出门的这天,田舜年又来到了陆氏的坟头,不觉长吟起来:“连日阴雨泪如垂,寒云压皱眉,妒杀香魂过此期,花心不耐迟空忆。

  旧懒栽诗,相看只自知。往昔花前不暂离,此意讵堪思。”于是,他又来到了马厩--那是白龙马独自的厩棚。如今,白龙马也已经老了,再也走不动山路了。田舜年也好些年没有骑白龙马了,但他还是把白龙马好好地喂养着,天天都来看望它,就像看望自己的父母一样。这时候,白龙马一见主人,就泪如泉涌了。于是,田舜年给白龙马梳洗了一遍又一遍,抱着白龙马说着悄悄话儿,泪水也禁不住滚落下来。直到下午,田舜年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这时候,白龙马嘶鸣起来,就像中了枪弹似的,一声高过一声。田舜年刚走到东门的时候,白龙马突然挣脱了马缰,奔到东门来了。田舜年大惊,连忙跳下马来,摸着白龙马的头,也大放悲声。最后,只得把白龙马的头用布蒙了起来,白龙马才没有跟来了。可是,白龙马朝着东方,却不停地嘶鸣着,嘶鸣着,就像在呼唤着主人--不要远去,不要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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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王朝(上)争铁无字审判土司王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