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节马碑（1）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五日，就在田舜年赴省的这天，白龙马开始绝食了。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因为白龙马通人性，所以田舜年才把白龙马这么当人待。这天，田耀如来看白龙马了，因为父亲上省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他，叫他不要让白龙马饿着了，不要让白龙马瘦着了，不要让白龙马病着了。可是，他父亲一离开司境，白龙马就开始烦躁了，吃不香也睡不香了，就一天天地病起来了，就一天天的瘦下来了。这时候，白龙马已是瘦骨嶙峋了，它鼻子翕动着，满眼里都是泪水。田耀如走上前来，不停地摸着白龙马的嘴筒子，泪水也在眼眶里滚动。因为，那时他已得知父亲五月初五就赶到了省里，却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要是父亲还不赶回来的话，白龙马就有可能没救了。这些天，白龙马一直绝着食，一连已有半个月时间了。这天，白龙马突然嘶鸣起来，一声接一声的，从早上嘶鸣到日中，又从日中嘶鸣到傍晚，晚上还在嘶鸣。整个司城都听到了。于是，田耀如请来了叔叔田庆年，询问这是什么样的预兆。

　　因为田舜年此次前去，就是在土民的请求下，准备赴省让三儿耀如袭职。所以，容美就交给了耀如代管，还叮嘱耀如有什么事就去问问庆年叔。可田庆年也不明白白龙马为什么这么声嘶力竭地悲鸣，只觉得不是什么好征兆，心想会不会应在太都爷身上？田耀如也是这样担心的，深怕容美遭到偷袭，于是就派重兵把守着各关隘；与此同时，还将管事旗鼓向日芳派去了桑植边境，以防止田丙如伙同桑植土兵前来偷袭。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天白龙马居然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朝着东方，嘶鸣三声，然后扬蹄而起，就一头撞在马厩上，死了。

　　田耀如和田庆年赶来一看，都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白龙马一头的血，正汩汩地往外冒着……可是，它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就是鲜血流尽了，凝固了，干枯了，白龙马还是面朝东方跪着，不肯倒下！田耀如抱着白龙马的头，伤心欲绝，因为他不仅为白龙马伤感，同时也为自己伤感，因为他感觉这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田庆年掐指一算，这天正好是六月二十日，心想，这会是一个什么日子呢？！这天，田家人都预感到了什么。若云、碧筠等都跑来看望白龙马。一见白龙马死不瞑目的样子，大家都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事一定会应在太都爷身上的，可是谁也不肯说出口来。于是，若云悄悄地来到了叶家，准备问问知秋，看这究竟预兆了什么事儿？因为他是阳无常。一进叶家，若云就望见叶太太抱着儿子知秋在抽泣。若云非常惊讶，忙问出了什么事了，叶太太说：“可能是……太都爷……走了！”父亲走了？若云踉跄了一下，就抽泣起来。因为她相信知秋的话绝不会有错，心想一定是父亲走了，不然白龙马就不会去寻死了，但她又希望父亲还没有走，毕竟，容美正处在多事之秋--而这多事之秋只有父亲才可以把握住局面。

　　因而她又问：“是什么时候走的？”叶太太说：“知秋昏睡了两天，看来是在省城走的。”于是，若云立马赶回去，就对耀如兄弟和庆年叔说了：“难道……真是省里出事了？”田耀如摇着头，不相信这是真的。事实上这确实是真的。七天之后，胡亲将快马赶了回来，证实了这消息是真的--而且，正是六月二十日白龙马撞死的这一天。整个司城顿时号啕起来。田庆年于是带着胡亲将等一行十多人，星夜兼程赶往省里。到省里一打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田舜年赶到省里向总督石文晟申述情由，石文晟不仅不代为提请，反而以田舜年“与向长庚（大鹏）互忤，违误钦案”为由，将他拘禁；田舜年不服，上疏朝廷，未等处理，就死于狱中了；于是石文晟便奏报朝廷，说田舜年已经“中暑病故”。这天，田耀如哭泣着又来到了马厩，白龙马还躺在一堆冰块上。本来，他们是想让太都爷回来之后再将白龙马安葬或者火化的，看来现在已是等不及了！可大家都认为白龙马是义马、节马，到时候应该陪伴太都爷才是，所以就想把白龙马火化了。这天，马厩堆了很多干柴，里面洒了很多火药。田耀如还特地请来梯玛给白龙马做了一堂法事，超度白龙马的亡灵。

　　于是，田耀如亲自拿着火把，走上前来，准备点火。这时候，他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久久地，他才说道：“白龙将军，你就升天去吧！跟随你的主人，升到天堂去吧！”升到天堂去吧！所有人的眼泪都禁不住涌了出来。因为这是大家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匹忠烈的马啊！也是梯玛第一次在为一匹节马超度灵魂！这时候，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了，白龙马的灵魂便升起来了，升起来了！这时候，人们都惊呆了，因为天上忽然出现了幻景：太都爷正在火焰之上，英姿飒爽地等着白龙马呢！于是，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一边望着火焰，一边望着火焰之上的幻影，都齐刷刷地跪下地了。这时候，火焰之上，白龙马一声长啸，便腾空而去。火焰却还在熊熊地燃烧着，燃烧着。三天后，火焰熄灭了，灰烬冷却下来。于是，田耀如亲自把白龙的骨灰扫拢来，一点一点地扫拢来，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里，这是他请木匠刚刚特制的一只檀木盒子，上面雕着天马，雕着天廷，雕着云彩，雕着庙宇--那是一个极乐世界，一个世外天堂！这就是白龙马的灵柩，一个灵魂的安栖之所。于是，田耀如便把白龙马的骨灰放在了调年堂的田家祠堂里，让白龙马享受祖先一样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