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节马碑（2）

　　那日，田庆年赶到省里，见到兄长棺木里的尸首时，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可是，他还是扑上去大哭了一场，因为他不相信，一个叱咤风云的土司就这么走了，而且走得这么无声无息，这么悲惨之至--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的天数？随后他才知道，结案时医生和验尸官都未到场，官府便草草具结，说是中暑死了。通过打探，他认为其中有诈，于是上疏朝廷，这就引起了朝廷注意，康熙帝也亲自过问了此事。无奈石文晟结党营私，最后还是将田舜年之死以“中暑病故”结案了。几乎同时，这消息也传到了桑植土司的耳里。因为田丙如一到桑植，就求助于岳父大人，向大鹏于是赶赴省里，首先贿赂了总督石文晟。而田舜年只因晚去了一步，就造成如此被动的局面。现在，桑植土司见田舜年已死，于是陈兵边界，就准备进攻容美了。这天，向日芳立即将这一消息快马报告给了田耀如。田耀如立即叫叶长浩赶到石梁去，防止桑植从三司交界的地方偷袭。叶长浩带领客兵营立即赶到了石梁，但是，客兵们却怨声载道的，说什么不该跟田家人一起内讧。自然，叶长浩也是这么个主意，可他只当着将士们的面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果真，一支桑植土兵朝石梁开过来了。但叶长浩守着险关，任桑植怎么攻，没有半年也休想攻下此关。可是，桑植土司却没前来硬攻，而是派人来跟叶长浩讲和，想要他临阵反戈。叶长浩没有亏待来使，他看了田丙如的来信后，反反复复地思考了一夜，觉得田丙如要是再回容美，必定使容美土民再遭涂炭！于是，他就回了田丙如一个口信，说只要桑植土兵不从石梁入境，客兵营决不干涉容美的内政。但来使要叶长浩写封信去，叶长浩又怎会轻易地让人抓住把柄呢？于是笑着说：“你只需这么回主爷就是了，他会明白的。”来使只好失望地回去了。不久，桑植土兵就从石梁边界撤走了。不久，桑植土兵全部陈兵容美西边了。于是，向日芳连连向田耀如告急，田耀如便只好“御驾亲征”了。他把人皮鼓也一同带上了。这时候，已是七月流火，四处都是一片烈日升起的烟雾，知了在树枝上高唱着夏日的序曲，却无法激动人心。毕竟，土民已经安顿了这么些年，都反对容美再发生战争，特别是内战。所以，这时候，两处守关将士的士气都不高涨。

　　而作为土司的候选人，田耀如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的胜者是谁，因此一路上也是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的。那时候，他一边挂牵着父亲的葬礼，一边又挂牵着这场战争，忽然之间，他感到自己就像少了一个思考的脑袋，怎么也应付不了眼前这紊乱的局面。但他还是希望这场战争马上结束，这样才能好好地尽尽孝道。可这时候偏偏田丙如又勾结桑植土司，陈兵边界，气焰嚣张，因而，这时候他亲临前线，“御驾亲征”，为的就是鼓舞士气。所以他冒着烈日，跨着骏马，走在最前，试图给将士们做出一个模范和表率。进入深山，暑气才渐渐地被浓阴遮去，凉风便丝丝扑来。一见泉水，人走不动了，马也走不动了，都停下来想饱餐一顿。唉，这鬼天气，哪是打仗的时候哟！但是休息一阵，他又带头出发了。因为这日必须赶到西谷关，要是出了意外，桑植土兵扑入关隘，就等于放虎狼进窝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他在前面带队，一刻也不敢多加停留。黄昏时候，终于看见西谷关了。容美的旗帜还高高地插在峰顶之上，迎风飘扬。田耀如这才舒了一口大气。因为西谷关一旦失守，不知又将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夺回来呢。

　　这时候，云霞在天空一片灿烂，就像火一样烧红了半边西天。看来，这暑气一日两日怕是消散不了了。见容美的援兵到了，向日芳便亲自到关外来迎接未来的主爷。田耀如见他晒得一脸黑黝黝的，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泪忍不住也掉了下来。向日芳“嘿嘿”地笑着说：“禀报少主，我们已经打退敌人十多次进攻了！”“太感谢将士们了！”这就上得关来。只见关下，一片狼藉，一片血红！而半坡上横着的一具又一具尸体，腥气正一阵一阵地涌上来；乌鸦也一群一群的，不时扑下山去，撵起一群群苍蝇。那苍蝇就像爆炸了一样，轰地一声就飞散开了；又像一窝黄蜂，到处都是嗡嗡嘤嘤的。一时间，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将鸦群也淹没了。田耀如一阵恶心，只差呕吐出来，连忙捂住了嘴。向日芳不无担心地说：“再坚持下去，将士们恐怕都会生病的啊！”田耀如问：“药够吗？”“如果病倒了，药也不起作用的。”向日芳摇了摇头，“要是老天能下一场透雨，那就好了！”望着这一天如血的彩霞，田耀如也摇了摇头，心想，这雨又何时能下哟！夜里，山风习习，白日的暑气一吹而散，士兵便开始精神起来。

　　可是到了下半夜，他们就都睡过去了，因为疲劳了一天，这时正是好睡的时候。早上，山风开始送爽，士兵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这时候，关隘的牛角号也响了起来，田耀如和向日芳急忙赶到关垛子上，朝下一望，只见桑植土兵黑压压地拥上来了。田耀如说：“来得还不少呢。”可是，上到箭程之外，他们就不动了。

　　这时候，田丙如走上前来，大声喊道：“叫耀如兄弟出来说话！”田耀如站出来，说：“本帅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来！”田丙如催马上前十步，说道：“兄弟，土司之位已经传给了我，你不该与我来争！”田耀如鼻子一哼：“谁也没有和你争位，是你自己无德无能！”田丙如辩解：“是父亲对我先有存见，非我无德无能！”田耀如说：“闲话少说！你到底想怎么的？快快道来！”田丙如冷笑一声：“我只想兄弟深明大义，不要让容美再生灵涂炭！再说，我继续当土司，还将与桑植修好！从此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有何不可？”田耀如也不示弱：“土民已拥戴我为土王，你不再是什么土司了！”田丙如大怒：“你那是篡权！是大逆不道！”田耀如也大喝一声：“你闲话少说，要战就战，不战就回，啰唆什么！”见兄弟态度强硬，田丙如忽然又变了口气：“你难道就不想讲和吗？”“我很想讲和！可你敢上关来吗！”田耀如将了对方一军。想跟老子耍诡计！田丙如冷笑了两声，但他半天没有吐出声来，于是勒着马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

　　这时，光芒从云层里透射出来，像万道金剑破空而出，锋芒直指他的前额。他的额头就冒出冷汗来了，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忽地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比老爷子还会说话，我一上关，你还会放我回来吗？不如就到交界的‘讲和桥’上相见，你看如何？”“言而无信，不知其可！”田耀如大义凛然，“你应该知道兄弟我的为人--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兄弟的为人，我岂有不知？”田丙如冷笑着，“可是有的人未必肯放过我！兄弟能保证我的安全吗？我看，还是来讲和桥上讲和吧！”“只要你肯退兵，什么话都好说！”田耀如只想打蛇打七寸，毕竟，他现在还并不想与桑植真正动刀动兵。“那好，让我回去想想，明天再给你回话，如何？”“明天？好吧！明天我便等你个准信！”田丙如就带着桑植土兵回去了。西谷关顿时欢腾起来，因为两司一旦讲和，就意味着战争即将结束了。于是这天晚上，将士们就庆祝起来，田耀如也想等把父亲送上山后，再来与田丙如计较，所以他要求讲和，也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向日芳明白未来土司的用意，所以连连敬酒，佩服他的胆识与策略。

　　喝罢，向日芳和田耀如又查看了一遍关隘，见无异常动静，也就睡去了。这天正值八月初三，是一个月黑天，天一擦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容美将士心想，今晚是绝不会再有什么战事的，所以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谁知明天是什么样子呢？田耀如也睡得十分香甜。可五更时分，他突然梦见一匹白马--白马腾空而来，他仔细一看，竟是白龙宝马！这时候，白龙马一飞临关隘，就长嘶一声；夜鸟顿时惊飞而起，一只只便像鼓槌朝着人皮鼓闯去--人皮鼓就被“咚咚咚”地擂响了。这时候，守关的战士全都惊醒过来，于是连忙爬起，不待看清目标，就顺手挥刀斩断了绳索；顿时间，滚木礌石骤然而下，只听得山坡上鬼哭狼嚎之声，一声哀似一声。田耀如立即赶来关口，但见偷袭的桑植土兵被打得血肉横飞，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向日芳跑过来说：“主爷，杀吧！”杀！田耀如如梦方醒，喊道：“杀他个片甲不留！”就带着容美土兵，一窝蜂冲下关去。这时候，天已经麻麻亮了。桑植土兵在仓皇逃窜，容美土兵乘胜追击。

　　桑植后续将士的阵脚顿时大乱，于是纷纷后退逃命；过桥时，因为桥窄人挤，将桥压断，人马大半摔死在深涧之中。田耀如和向日芳乘胜急追，快到桥边时，白龙马又忽地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让他们再追击。田耀如立即勒住马头，大叫：“不好，我们中计了！赶快撤退！”话音刚落，只见滚木从两边的山上滚滚而下。他们刚刚退出，滚木就落了下来，在峡口垒成了一座小山。好险！所有的马都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惊回了首--要是再迟退一步，就将全军覆没，葬身峡谷之中了。我们中计了--快撤！一回关，田耀如就点起了香，跪在地上，朝天叩拜白龙宝马了。所有的将士便都跪了下来。这时候，只见万道金光交织在一起，白龙马又在长空嘶鸣一声，就消隐去了。田耀如便说：“向将军，你马上派人在这关上修一座白龙庙！我们要世世代代敬奉白龙将军！”是！向日芳就布置去了。于是，田耀如再次犒赏将士，但都不敢大吃大喝了。这天夜里，将士们更是提高了警惕，可是一连半月，桑植方面都没有任何动静。一天下午，突然一匹飞马从容美方向奔上关来。一下马，一舍把就半跪着对田耀如禀报：“主爷，太都爷已经起程回来了！”田耀如于是大哭，再次祭奠白龙宝马之后，就出关回司城去了。